《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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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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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他开怀大笑,眼前身后,再无疑难

    以往有人在他面前夸赞沈哲子,沈充尚要谦恭几句,但近来他却理所当然受之泰然,兴之所至甚至还要附和几句。

    当游舫缓缓停靠在码头,沈充大臂一挥,霎时间站满了人的码头便腾出了大片空旷之地。沈哲子跃下船来,疾行数步,刚待要下拜,却被老爹一把给拉起来。看着越发成熟稳重的儿子,沈充更是笑逐颜开,重重拍了拍沈哲子肩膀,笑语道:“远途而来,舟车辛苦,不必再执礼。”

    见老爹一副宠溺自豪姿态,沈哲子心情也振奋起来。今次建康之行胜得不容易,但收获也是丰厚,一条康庄大道已经摆在眼前,他们父子同心协力,日后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能大步踏过,什么样的远大目标都能逐步实现

    在老爹身后,沈哲子看到含笑而立的虞潭,连忙又前礼见。

    虞潭笑吟吟拱手还礼,心却是感慨无。这少年的禀赋才能,他体会尤其深刻,如今自己这一身的或荣或辱,多半都与这少年有关,

    拜其所赐。短短数年之间,从一个享誉吴的清望名士,跌落为欺世盗名的庸碌之人,到如今又成了武具备、善治一方的国之贤臣。这其的跌宕起伏,诸多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只是对眼前这少年,他却再不敢因年纪而有一丝小觑。

    老实说,在沈家列名备选帝婿之事,虞潭是并不怎么看好他家的。南北疏离,清望不备,对手又有琅琊王氏这南北第一高门,无论在任何人看来,沈家都无一丝成功的可能。

    但在这人人都不看好的形势下,沈家却已经将公主接回了吴兴,在眼前的游舫单凭这一点,眼前这个少年已经无愧于南士下一代的第一人

    南人对朝廷虽然不乏离心,但那是在政治前途被打压,舆论风评被蔑视,乡土实资被威胁,易动难安,屡叛不止。

    沈家今次的胜利,往小了说是其一门的荣耀,意味着沈家门第逐步抬升。往大了说则牵动了整个时局的变化,有了今次的鼓舞,众多南人将会更加踊跃的融入投身到这时局来,对侨门垄断的政治优势发起一次一次猛烈的冲击

    公主下嫁南人,在某种意义而言,是最高层次的统治者对对南人的认可,不啻于开启南北合流的一个标志

    所以,当沈哲子站在他面前时,虞潭心内百感交集,甚至都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候,沈充在前方笑语道:“请虞公与我共迎公主仪驾”

    听到这话,虞潭微笑着行前去,与沈充一起在码头跪拜下来。众多鼓吹仪仗在码头下了船摆开阵仗,公主乘坐的四望车也从后方转来此处。在沈充与虞潭等吴兴一众官员名流的再三拜请下,已经更换章服的兴男公主才从游舫舱室行出,在一众宫人簇拥下登了车驾。

    沈哲子在道旁搭起的帷帐后,换了吴风俗的礼袍,然后才转出来跨马,在前方领路,引领公主的车驾缓缓行入老宅。

    在进入老宅后,自有沈哲子的母亲魏氏率领一众内眷仆妇将公主的仪驾迎入内宅。从现在开始,沈哲子便不能再见公主,要一直等到三天后的吉日大婚才能见到。

    将公主送进去之后,沈哲子才又赶紧返回来,与老爹一起,连带他那个尚被侍女抱在怀里的小兄弟沈劲,并一众族人们一起跪拜在前庭,迎接先一步赶来武康的太常华恒宣读苑诏旨。这诏旨除了沈家一家人的封赏之外,尚有对武康县乡人们的赏赐,一如建康城之例。

    宣诏完毕后,沈家便进入了声势浩大的欢庆。沈哲子也是回到乡才知道,自家这个败家老爹在乡已经搞出了多大阵仗。

    在老宅与龙溪庄园之间这一大片空地,早先老爹准备造反时,在这里聚集大量的部曲家兵充作军营,后来便一直荒废在这里。如今在这一片空地,已经拔地而起建起了一片宏大的竹楼庄园,园内集合了诸多时下的欢庆娱乐项目,被命名为百戏园。单听名字知道,这里是一个多么让人感到欢乐的地方。

    在沈哲子归乡之前,园已经举行了数日欢庆。但凡来庆贺者皆可入园,只要奉最少百钱的礼金,便可以通宵达旦在里面游玩,食宿全包。

    太常华恒等一众都随行来的官员们,被老爹等人迎入园。一俟行入园内,便被这游园的宏大规模惊得瞠目结舌。在这篱门院墙之后,有一座宏大的竹楼,高数足有十数丈,竹楼外有彩帛鲜花装点,远远看去似是一座鲜花烂漫的山丘,只有到了近前,才会发现竟是人力建成的高楼

    这竹楼基座足足有数亩,有数座竹梯可供攀爬去,第一层便在距离地面将近三丈的位置,有延伸出楼外的长长望台,站在面放眼四顾,可将周遭数里内景致都尽收眼底,视野开阔,凉风习习,美不胜收。

    “水乡之美,正应由此处观望,才可览尽山水灵秀”

    都这些官员们行走在那望台,极目四望,忍不住感慨道。

    听到这话,早有登楼经历的吴兴名流们便笑道:“楼分五层,景分五等。眼下不过是最低的一等,越往登,所见越多,达至顶层,才可见真正的壮美。”

    闻听此言,那些都官员们皆流露出跃跃欲试之色,连一路来都保持矜贵姿态的太常华恒都隐有神往。

    于是在沈充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登楼,接连了三层,已经到了十丈往的高空,由此处往,地面景致皆变得渺小起来,原本看着极高的大树,此时都落在了脚下,远方河如玉带,青山连绵,大片的稻田平铺在地,青翠得可爱,阡陌交错,井然有序。

    只是到了这里后,已经有人脸色忍不住微微泛白,隐隐已有恐慌,甚至不敢低头往下去看,语带颤音道:“这竹楼建得如此高,禁不禁风力?我等这么多人登楼来,可千万不要踩塌……”

    沈充闻言后大笑道:“诸位请放心,这竹楼构架精,看似危危,实则稳如磐石。不要说眼下这些人,千人登楼游览,亦绝无坍塌之危”

    沈哲子听到老爹炫耀,脸色便是一黑。这竹楼的建筑图,是他早先在建康城时随手勾勒出来,他虽然不懂建筑,但基本的力学原理还明白,原本是设计用来自家在秦淮河北岸打造一个主题公园所用,不知怎么被老爹看见。他这里还没有动作,老爹居然已经在武康建了起来,而且看起来效果似乎还不错。

    时下的建筑技术远未臻至古代建筑的顶峰,甚至连建造一座大桥都有些力有未逮。建康城南秦淮河绕城而过,虽有数条大桁跨河而过,供人通行。但那都是浮船串联而成的浮桥,一旦河水暴涨,便不能通行,只能依靠舟船摆渡,极不方便。

    沈哲子早先在余姚虞潭家见到过一座木造高塔,便打算建造这样一座地标性的建筑。关于木造的卯榫结构,他还在钻研。相对于厚重的木材,竹材更加轻便,坚固性也有保证,但却不耐用,养护要加倍的用心。

    老爹在乡建造的这座竹楼,倒是在某种程度实现了沈哲子的一些构想。在这座最高的楼之外,尚有两座稍低的竹楼拱卫其侧,可以分担承重,彼此之间用竹道相连,更增加了建筑的美感和多变。在时下而言,已经是不可多见的杰作。

    只是在家门口建造这么一座楼,实在有点浪费。各人都有事务忙碌,谁天天有空登楼观景对于老爹一贯的大手笔,沈哲子也只能苦笑,谁让人家命好,任性得起。

    虽然吴兴众人离劝,都那些来人却都不敢再往登到顶点。于是也只能作罢,众人再降一层,由竹道行到另一座楼。

    这条竹道凌空而过,连接两座高楼,行在其,清风吹来,仿佛漫步在天空。那些不曾有此体验的都官员则两股战战,难享受到这种高空漫步的乐趣。只是在行过后,周身冷汗风干,竟有一种服散还要酣畅的爽快感

    这百戏园名实相副,三座楼各有玩乐布置,而在楼外,则有更多的欢庆项目。无论士庶,在其皆能找到无穷乐趣。

    趁着老爹与众人欢饮之际,沈哲子在园找到了钱凤,彼此一番合计,才发现花费居然自己想象要少得多。

    沈家的合作社,本来是聚众供餐,不许私伙。大肆庆贺的这段时间,不过是饮食较之往常丰盛了一些。至于建造这百戏园,人力工料都是自家所有,落到实处的花费,不过区区几十万钱。而从建成至今,所接待人数已经有了数万人

    这么算下来,沈哲子诧异的发现,老爹在乡搞了这么一通,非但没有虚耗钱财,反而盈利颇巨这百戏园的盈利能力,居然自己过去搞的诸多项目都要有效率得多

    有了这个发现,沈哲子倒有想把这百戏园长久维持下去的念头。盈利不盈利尚在其次,只要能够满足基本的运作,给乡人们提供这样一个游乐之所也不错。至于真正的盈利,还要落在建康。

    :

0203 大婚() 
0203 大婚

    连续三天通宵达旦的庆贺,几乎是不眠不休。……

    哪怕连沈哲子这么热衷于增加自家的乡土影响力,现在都不得不承认,人脉太广,实在也是一种幸福的烦恼。过去这两天,毫不夸张的说,他所见到的人,过去两世所见到的还要多

    江东但凡有名号的人家,他差不多见了个遍,近处本郡几乎一家都没有落下,远处交广荆湘,俱有人家出席。

    宾客如大江激涌,到了大礼正日,这种情况达到了顶峰。多如牛毛的宾客,沈家老宅到龙溪庄,乃至于新建的百戏园都用,仍然不能尽数安置下来。流水席从前溪一路摆到了苕溪,幸而水运便利,否则这么大的场面,单单菜并酒水都是一桩大难题。

    沈哲子忙里偷闲,站在竹楼望台,眼看着连绵如织的宾客,铺天盖地的流水席,还有自家家丁驾着船在河道穿梭运送酒水菜羹,一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他甚至怀疑,可能今天整个吴兴的人都来到龙溪,这场面实在是大的令人瞠目结舌。

    哪怕全都是不花钱来打秋风混吃喝的,一户人家能有这么大的乡土号召力,也实在是寻常人难以做到的经过这一件事,可以预见,沈家再称吴兴第一高门已是实至名归,乡望之深厚在吴兴已经无人能

    这样宏大壮观的场面,实在值得吟诗作赋一首以作留念,只可惜沈哲子现在又没有时间,又没有骚情。但他还不忘请画师登竹楼,将这一幕给画下来。等到自己抽出时间来,再考虑该剽窃什么诗篇提在画卷。

    吴兴乃是江东画圣曹不兴的故乡,眼下虽然没有什么名家,但擅长丹青者也不在少数,十几人在竹楼各画一个方位。按照沈哲子的要求,重笔勾勒宾客之多,场面之热闹。他准备将这长幅画卷保留下来,作为传家宝。可惜眼下雕版尚不成熟,否则雕刻印刷出来刊行四方,胜过其他人家红口白牙的千言万语吹捧自家。

    沈哲子在竹楼观望片刻,然后便匆匆行下来,困难的赶回了龙溪庄。虽然在建康城已经游过一次街,但也要满足乡人们看热闹的心情,加之南北婚庆风俗差异还是蛮大的。眼下也无侨门观望,都是乡土故人,因此便依吴礼仪再行一次。

    黄昏时,沈哲子到达老宅,转往后宅去将公主迎出来。虽然都已经行过小却扇,但今日诸多宾客在场观礼,公主还是手持一柄团扇遮面行出。

    同行一路,也常独处,彼此已经熟悉起来。接连几天没有见到沈哲子,兴男公主似是积攒了许多的话,行往礼堂的这一段路便说个不停:“沈哲子,外间那些人都是你家宾客?人也太多了,我在楼往外看,都看不到边际这么多宾客来,你家有准备足够吃食吗?不会让人饿着肚子吧?”

    “公主你放心吧,你从楼往外看,但凡能看到的田亩,都是我家的。宾客虽多,酒水餐食也都能尽兴。”

    因在自家,沈哲子便也不拘泥礼数,一边走一边跟公主闲聊,消除这女郎无谓担心。他家虽然分宗加换田,田亩损失极多,但剩下的也蔚为可观。

    只是这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更像是在乡间漫步而非举行大礼。这让前后的宫人尤其是那两名女史惶恐不已,帷幔之外再扯一层,唯恐被人看见或听见。

    “沈哲子,我觉得你母亲似乎不意我,我来你家几天,她只来看我一次……我倒也不知该跟她说什么,只是她总不来见我,是不是有不忿?”

    听到公主问这个问题,沈哲子心内便叹息一声。诸多艰难险阻他都行过来了,没想到在公主入门后又有一个难题摆在他面前,那是婆媳矛盾啊

    沈哲子他母亲魏氏和顺温婉,倒不是太强硬的性子,唯一的不良嗜好是太沉迷天师道。凭她对沈哲子的溺爱,爱屋及乌,应该也不至于跟公主发生什么纠纷。但在拜见过公主一次后,沈哲子便听家人来报母亲每天在房垂泪,感叹自己福薄。

    沈哲子原本还以为公主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母亲,心内还有些不悦,可是赶回家去一问,才从母亲口得知缘由:“别人纳新妇,都是礼拜翁媪,到了我家,反倒要长辈对晚辈持礼。青雀你来说,是不是母亲近来疏于奉拜祭酒,到现在引咎于身?”

    这个问题,沈哲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母亲。他要娶公主,这是满天神佛都管不到的,不要说母亲疏于奉拜祭酒,哪怕她自己做了大祭酒,该拜的时候还是得拜啊。幸而今天大礼之后,明日公主还要再拜回来,日后平礼相见即可。

    但是一想到自己才这个年纪,要面对婆媳矛盾这横亘千古的难题,沈哲子忍不住有感于怀,造孽啊

    渐进礼堂,公主终于不再说话,在沈哲子引领下垂首走进厅堂。随着公主行入,礼堂诸多沈家长辈族人并观礼的宾客纷纷起身,在太常华恒的唱礼声,见证一对新人礼拜婚成。

    这礼节繁琐,难以赘述,沈哲子和公主如提线木偶一般,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大礼才终于完成。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厅堂内外灯火将整个老宅照耀的犹如白昼。鼓吹声再起,宫人们簇拥着公主返回内宅。沈哲子行在后方,将公主送回内宅后,他还要再转回来跟老爹一起礼谢宾客,然后再回去进行门闱内的礼节。

    行出礼堂后,公主察觉到沈哲子没有跟来,便停下脚步,刚要转过头来,被眼疾手快的宫人给制止。她站在原地不悦道:“你不来?”

    沈哲子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红,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沈牧等一众堂兄弟。公主这略显责问的语调,让他有种夫纲不振的感觉,尤其沈牧等几人满脸古怪笑容,让他更加不能淡然,于是便板着脸说道:“我还要礼谢宾客,哪似你们妇人悠闲”

    公主却不知身后尚有诸多听众,闻言后冷哼一声:“我可不等你太久,稍后你来得晚了,那也不用来了……”

    “公主,郎主身侧有人。”

    宫人们见沈哲子神情更尴尬,连忙低语提醒道。

    兴男公主听到这话,俏脸顿时滚烫起来,甚至顾不得宫人搀扶,疾行走入内宅。

    “维周你伉丽情笃,实在是让我等鳏夫羡慕不已啊”

    待公主并宫人们身形消失在门后,沈牧等人便一拥而,那随着仪驾再来吴兴的纪友大笑着说道。这小子早熟稳重,辩才无双,向来都是让人吃瘪,眼前如此罕见的尴尬一幕,简直可以铭记于心,时时提及,取笑对方十年

    “夏虫不可语冰,闺门之乐,岂是你等鳏夫能够知悉这娘子大喜忘形,一时噱言罢了,也是清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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