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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略一思忖,沈哲子便明白了宗正这些官僚的意思,这是在要钱呢。若是不乖乖交钱,哪怕族谱没有问题,他们也会有别的借口。
一旦明白了此节,沈哲子对这些宗室的恶感便再创新高。他急着娶完媳妇赶紧回家,哪有时间再在这里纠缠,况且这种皇族私事也根本不好拿出来闹腾,免得再生出别的波折出来。
心里虽然有气,但在这个时节,也只能忍耐下来。第二天沈哲子再来,便带来百万钱,宗正西阳王五十万,宗正丞武陵王三十万,下面掾属按照官名望,各得三五万钱不等。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次的待遇便迥然不同于昨日,沈哲子并几名族亲被请入雅室等候,又有好茗茶招待。等不多久,甚至还得到西阳王司马羕的接待。
西阳王司马羕四十余岁,其父汝南王司马亮乃是宣帝司马懿第三子,武帝司马炎的叔父,亦为八王乱政的肇始者,也是最先被干掉的一个。
这样的血亲关系,较之晋元帝司马睿其实还要硬一些,渡江也早,本身亦没有或牛或马的纷争,理论来说,在江东立鼎的机会更大。但是他家倒霉,老子司马亮太跳脱,首先被干掉,原本交好的家族屡经清洗,到如今在时局已经完全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所以说,先胖不是胖,后胖压倒炕。朝藩王势大,按理说怎么样也轮不到琅琊王这种偏支小辈问鼎,但先胖的那些统统被干掉,最后反而便宜了琅琊王后来居。东海王司马越奋斗半生,结果也只是为琅琊王做了踏脚石。
作为如今宗世屈指可数的长者,西阳王还是颇有威仪的,坐在那里气度俨然,只可惜帅不过三秒,一张嘴暴露了本性:“遂安选婿,我得陛下信重顺理宗正事,将你家列入选,也是颇受了物议纠缠。你家能够选,总算没有辜负我的一番提携。”
听到这邀功之语,沈哲子心里已是腻歪的不行,两百万钱送出去,大家财货两讫,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莫非还是欲壑难填?
心内虽然诸多不爽,但沈哲子也只能微笑道:“家父亦倍言大王提携之恩,嘱我定要多谢大王。”
西阳王闻言后一副心安理得状,并不因拿了对方诸多钱财礼货而心虚,他叹息一声后又说道:“江东虽好,非我桑梓,立家实在不易啊。我倒真羡慕你们这些南人,安守乡土,自足而饱。”
这王八蛋果然贪婪,要了钱还想要田。沈哲子几乎忍不住要骂他娘的,羡慕南人安守乡土,那你滚回江北去啊
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关键时刻可以做不喑世事状,沈哲子强忍住怒气说道:“赖天而活,勤耕得食罢了。大王国宗长者,德高望重,海内景仰,贤而立世,所居成聚成邑,皆可期望,实在不必自伤。”
虽然马屁听着挺爽,但少了实惠,西阳王终究有些不甘。在他看来,这名望不备的武宗豪强,侥幸得尚公主,还不是诚惶诚恐的予求予取,若错过眼前这个机会,以后却是不好再向他家央求财货。
沉吟片刻,西阳王觉得大概是自己所言太隐晦,这少年听不懂自己言外之意,于是他便再说得直白一些:“我家人丁众多,衣食难免有缺。我早听说吴兴水乡丰裕,田肥桑茂,有意于那里置办几处别业。你家世居吴兴,这件事倒可托于你家,只是不知你家愿不愿帮我一次?”
沈哲子本来觉得自己底线放得已经很低了,没想到这世真是人外有人,这个西阳王简直是不要脸面了,狮子大开口,半点也不觉得尴尬难为情。
他当即便要矢口拒绝,帝婿之事已是南北瞩目,如今终于争出一个结果,岂是区区一个宗王能刁难罢止的。但话说到嘴边,心内思绪却是一动,继而便笑语道:“原来大王所虑为此,既然言到,岂敢拒绝。只是田亩所出,终究定数,春秋劳碌,恭仰天时,绝非清贵之业。我来都,倒是听到一桩佳业之事,愿与大王共享。”
接着,他便将那隐爵之事道出来,言辞之间对于获利自然多有夸大。
西阳王对于兴置田业之事本不甚热心,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敛财,对于这种不劳而获的事情更是饱含热情。听到沈哲子讲述,眸子已经渐渐变得晶亮起来,口喃喃道:“出资入股,共结天下资友,坐而分利,确是一桩清贵雅业。如此美事,我竟然今日才得闻,真是大大的憾事”
感慨过后,他又皱眉道:“只是听你说,白身寒门俱可引入,我怎么能与其同流?出资升级,财货甚巨,一时间我却筹措不出。”
什么是人间极?想搞传销升级居然不想出钱
沈哲子心冷笑,嘴却说道:“只可惜那些资友彼此相结,凭我家南人门户,难操话柄。大王所患缺资,我家愿分负担,以助大王得列级,大王得隐俸返资后,再偿于我家,如此可好?”
西阳王听到这话,皱起的眉头稍稍平复。他心内已经做了一番权衡,这隐爵五级三晋,要想直列级,最少要出资千万之巨,若沈家愿意负担一半,加奉资返资,他不过拿出来不到三百万钱,每年便可分利巨万如世卿世禄,实在是一笔划算买卖。虽然他本有世袭的食邑俸禄,但谁又会嫌钱太多?至于偿还沈家垫资,怎么可能
只是这样的大事,他也不能只听沈哲子一面之词,决定稍后再寻侨人知情者打听一下内幕详情,最终再决定加入不加入。
沈哲子见西阳王已是颇为意动,心内便是冷笑,如此贪得无厌之辈,实在令人发指。这家伙大概还不知道,他家好日子没几天了,历史皇帝去世不久,苏峻反后,西阳王一家老少俱被庾亮赐死。如今历史虽然有变,但见西阳王这作死状,加他那更作死的兄弟南顿王司马宗连累,也难得善终。
拉西阳王入伙,沈哲子压根没考虑过返利的问题,先把这家伙从自家索求的财货一下榨出来,然后再坐看他家怎样作死。而且,沈哲子还打算利用西阳王的身份,将改制后的股权集一下寄放在其名下,届时等到其家覆灭,顺理成章又归了自己。
政治眼下沈哲子奈何不了西阳王,但若其加入隐爵系统,那可操作的空间大多了。剥开这个宗王名分,这司马羕又算是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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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3 海盐县男()
0183 海盐县男
打发了西阳王司马羕,不再有人阻挠碍事,沈家的姓氏名字终于出现在了帝室宗谱,尽管只是偏册,也意味着极大的提升。要知道连琅琊王氏,因王敦在朝尚公主,在帝宗也只能列名偏册。而庾家因为皇后的缘故,名列正册之副。
这种排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在皇家婚丧嫁娶的礼仪,能够决定参与者所排在的位置。换言之,如果王敦还没死,在司马家的婚丧礼仪场,沈哲子已经有资格与王敦共列一排了。而且因为沈哲子的老婆乃是正当时下的长公主,他的排位还要在王敦之前。
当然礼是这么个礼,实际自然不可能这么排。因为王敦除了帝婿的身份之外,尚有更重要的官职爵位。但王家其他子弟,则只有站在后面看沈哲子后脑勺的份。
这件事完成后,在法理,沈家已经算是帝戚门户,自家门庭前可以树立桓门,加两道朱漆横梁,形如州郡官府。与此同时,门庭外还可以布置安放鞍马的地方,不算逾规。
其他诸多细节的礼仪变化,沈哲子听过一遍感觉头都大了,都是他以往不曾留意过的细节。如衣衫系扣的玉环样式,腰带的纹路和宽度,对人行礼躬身的幅度和次数等等。原本他觉得很自在,可是在受人点播提醒之后,这些细节常在脑海盘桓,反而给生活平添许多麻烦,也算一种幸福的苦恼。
为了学习这些礼仪,沈哲子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被族长辈们困在家里,唯恐他不熟悉这些变化,出门后应对出错,惹人诟病笑话。连端午这么重要的节日,整个建康城宴饮成风,诸多邀请,席独缺沈郎。
接下来便是较重要的事情了,那是朝廷随之而来的封赏。
老爹沈充如今已是镇东将军、西陵县公,官位和爵位已经加无可加,因此御赐幢盖鼓乐、班剑甲士三十人,仪同州刺史。而沈哲子的母亲魏氏,亦得乡君之封。
至于沈哲子自己,本来循旧历应加驸马都尉,但是他年纪尚浅,不曾出仕,因而并无赐官,只是爵位由武康乡侯变为海盐县男。
五等爵制,男爵乃是最低一等,但在时下却非如此。沈哲子原本的武康乡侯不加开国衔,仅仅只是四爵位而已。至于这个新获封的爵位,全称却是真真正正的海盐开国县男,位列二爵位。
要知道,桓温的老爹桓彝养望邀名半生,最终甚至壮节死国,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国县男爵位。而沈哲子的老师纪瞻,则追封华容开国子。至于南人之首的顾荣,生前爵位仅仅只是嘉兴伯。沈哲子娶个老婆而已,爵位瞬间追平诸多前贤。
但沈哲子却仍略有不满,他现在是男加男,男人的男人。但这爵位听起来,怎么都不如原本的武康乡侯威风。他心内甚至有些腹诽,升这么高做什么,还不如只升一等,原本的乡侯改升为县侯,最起码还是一位侯爷。现在要叫啥,男爷?
但封地总算不是武康本地而在嘉兴海盐,也算一件好事。沈家在海盐还有大批的盐田没有开发,他能在海盐获得食邑,也算是一种方便。
至于沈哲子的小兄弟沈劲,则赐爵为关内侯,一如沈哲子次入都时所受的待遇。
一家人俱得爵禄之赏,简直可以说是鸡犬升天了。到了现在,沈哲子才终于感受到一点胜利果实的甘甜。
如此的厚赏待遇,已经可以肩于江东那些一等门户顾陆之家,虽然较之国朝之初的义兴周氏一门五侯仍然略逊。但周家是军功太盛,树大招风,以致遭受忌恨而灭门。可是沈家却是娶得公主,得幸帝宗,虽然在侨门颇受争议,但在南人群体里,却是罕有物议。
领受了如此重赏,沈哲子自然要拜阙谢恩,他如今也是二高等爵位,有了自己的具服,梁冠、印绶、绛纱袍。这样的朝服定制于东汉,后来各朝沿用,虽然不同时期样式、材质、纹饰都不尽相同,但总体还是大同小异,东晋自然也不例外。
终究是面相太稚嫩,沈哲子换这一身朝拜具服,远看尚有一丝威仪,近看还是让人略有发噱。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他虽然尚未进仕,但如今也算是朱衣大员了,出门喝个花酒论资排辈,都能当之无愧坐个席。至于时下那些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一边玩泥巴去吧
穿着这一身具服,沈哲子出门登牛车,行往台城。身份的变化带来的好处是,只要不是宵禁的时候,他随时都可以出入台城。当然在里面闲溜达可以,若敢不请自入随便闯进百官官署,一样要受责罚。
抵达台城后,沈哲子在右驰道下了车,刚一站在台城门前,瞬间便吸引了诸多目光。时下哪怕是侨门王、葛高门,能在这个年纪佩二印绶、着绛纱袍的也是不多,除非运气好,老爹争气且死得早,继承爵位。
感受到那些关注的目光,沈哲子心内也有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如今这个身份,可并非单单只靠门第得来,自己的努力也功不可没。可惜没人来跟他说几句话,否则他大可以谦虚的笑几声说道:“这都是小事,不足挂齿,娶媳妇捎带手送的。”
没有人搭台让沈哲子显摆一下,这让他略感失望,不禁感慨难怪大人物手下都要养一些拍须溜马的小马仔,未必能派什么实际用途,但对于营造心理的优越感实在很重要。
一边感慨着一边行入台城,刚走出没多远,便有一队宿卫迎来,以查验沈哲子的身份。沈哲子亮出自己的爵章印绶,旋即便得以放行,甚至还有一位护军府司马带着几名宿卫禁军负责给沈哲子领路。
今日既非朝期,沈哲子又不得诏见,想要面君谢恩,还要先往光禄勋官署投递奏。沿路沈哲子与那位带路的护军府司马闲谈几句,才知道原来也不是外人,这位军司马名为纪明,乃是丹阳纪氏族人,按辈分论还是纪友的堂兄,在沈哲子面前反而要持晚辈之礼。
没想到这么简单碰有交情的人,沈哲子也只能感叹丹阳纪家在宿卫影响力实在不小。像他家在都影响力是不行,他在到台城之前,已经传信给族叔沈恪,可是沈恪至今也没过来,显然是主官不予放行。
沈恪如今不过是司农郎,主官大司农乃是琅琊颜含,复圣颜回后代,沈家这一时煊赫,怎么会被其放在眼予之方便。
有了纪明的带领,一路倒也没有再遇到别的麻烦,沈哲子将家长辈代拟的奏投进去,在光禄勋官署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来人将沈哲子领到了官署。
庾亮在自己房内接见了沈哲子,看到其一身簇新朝服,脸便忍不住露出些促狭笑意,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少年尚算有趣的一面。
沈哲子倒不因庾亮略带嘲笑的眼神而介怀,小心翼翼的坐在席,生恐弄皱了新领到的官袍。他还没稀罕够,况且待会儿要面见岳父,总要留个好印象。
“你又非任事官身,时服即可,何必这么庄重?”庾亮在席说道。
沈哲子闻言后讪笑道:“要面君谢恩,岂敢轻忽。”
庾亮听到这话,眸子却是略有黯淡,皇帝昨夜昏厥,他在苑内一直守到黎明时分,才等到其苏醒过来,这会儿实在不方便见人。略作沉吟后,他说道:“既然身受皇恩厚重,心内铭记,思报国恩即可。这种虚礼不必计较,陛下心绪欠佳,此刻不想见人。”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便狐疑着望向庾亮。彼此之间关系虽然略有缓和,但他仍然惯以恶意揣测庾亮,不禁怀疑莫非是这个家伙又有什么算计,才阻拦自己面君?
庾亮早知不能以常理看待这少年,察觉到沈哲子眼神有异,心内当即便有几分羞恼,在这小子眼,自己成了什么人?
“既然名分初定,相应礼用器具都要尽快筹备。”
虽然实在不想再面对这胸藏荆棘的少年,但念及皇帝的愿望,庾亮还是皱眉叮嘱道。一边说着,他一边递过去一个轴,说道:“此为皇后入宫时,我家所备礼器章目,虽然今夕不同,嫁娶有异,但亦可作参详。”
沈哲子连忙接过这轴,这可帮了他不小的忙,家里近来因为这些事情,几个长辈各有消息来源,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不过庾亮这么好心相助,倒让沈哲子有些意外。
略作沉吟后,庾亮又说道:“范阳张舍人,他家朝时亦得幸帝宗,稍后你让幼序与你同往拜会,可请教一二。”
范阳张氏,乃是汉留侯张良之后,朝张华亦为一时重臣,齐名杜预。有了庾亮这个提醒,沈哲子倒不至于再求告无门。琅琊王氏亦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他家眼下怎么好去门求教。
“至于礼仪方面,陛下属意拜时行礼,不知你家是作何想?”
听到这里,沈哲子便略有错愕。老实说,哪怕到现在,他仍认为皇帝选婿不独只是嫁女那么简单,一直听庾亮这话,才终于确定,这位颇有兴姿态的皇帝,人生最后这一个阶段,果然目的只是单纯的为女儿谋求一归宿而已。
一时间,他心内已是感慨丛生,竟有些许羞惭感,同样也不乏悲凉。他这么努力要娶公主,目的绝对难称单纯,借一个垂死之人临终之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怎么说都难称纯良。而一个帝皇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