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亚夫根本来不及听清护士的下言,就冲出了会议室大门,在众人凝重又悲哀的眼神中,冲进了急救室。
他一离开,荣泽英杰上前问道,“雅矢君,这花儿,现在恐怕难于找到来路了。因为别墅的人全部死掉了,可见对方显是要杀人灭口,才故意在夫人被掳后一个小时,炸掉了所有可能的证据和线索。你可知道,这花儿到底产自何地?”
东堂雅矢眉目凝重,“不需要什么证人追查线索,我在接到你急报时,正坐在开满了这花儿的院子里,跟人喝茶吹牛。”
荣泽英杰一怔,急问,“谁?谁种了这花,跟你喝茶的人是谁。”
东堂雅矢神色中多了一抹怪异,“你的老上司,龙村治也。”
“怎么会是他?”
……
“轻悠!”
织田亚夫冲进大门,却见手术台前的医生只剩下了艾伯特。
这位荷兰大夫在西南三省行医多年,应是早已看惯乱世征战中的生与死,更亲手送走过无数生命,却仍是极力隐忍,还是无法掩饰那双蓝眼睛里凝聚的悲伤。
亚夫的脚步一下僵在手术台前三步距离,竟然无法再抬起。
艾伯特别了别眼,眨去眼底的湿意,立即走到亚夫面前,说,“亚夫,我们真的尽力了。你知道当年她流产时,就差点儿……身子底子虽然在这几年里也休养得不错,可是怀孕流产本来就是对女人身子最大的亏损,她失血过多,大怒大悲,心力交瘁……能撑到现在,她仍是想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只望能再见你一面,你……”
艾伯特声音更加哽咽,深吸了口气,不得不离开,将这最后的仅剩的时光,留给夫妻两单独相处。
大门轻轻嗑上,阻隔掉所有人哀伤悲恸的目光。
呼噜,转经筒在静子手中转过一圈又一圈,她低头默念着轻悠教给她的六字真言咒。
却不知,天上佛主,是否真能聆听这一段渺小的尘愿?
“宝宝……”
男人轻唤一声,已经破碎不堪。
他终于不用在人前强撑,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跪落在手术台前。
一时间,低低的呜咽声,一点点扬起,最后变成无法自抑的大声恸哭,泣不成声。
他捧着那冰凉的小手,捂着面容,久久无法抬起头,仿佛是怕再看一眼,就变成了最后一眼。
“你这个小混球,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你竟然又骗我!”
“悠悠,你怎么狠心,你怎么能那么狠!”
突然发现小手的无名指上,已经没有他们的结婚钻戒,他惊了一跳,抬头四处寻找,终于在旁边的手术盘里,看到被医生取下的戒指,重新给妻子戴上了。
他轻轻吻了吻指根,说,“轻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还没看那份离婚协议书么?对不起,我不该写那该死的玩艺,跟你赌气!我以前老骂你蠢,说你笨,其实,真正愚蠢的笨蛋是我自己。我明明知道你只是赌气,才会口不择言,竟然还幼稚地跟你杠……”
“悠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求求你,别走……”
他将她抱进了怀里,轻轻抚过她长长的秀发,左额眼角上霍然多了一抹鞭伤,让这张在他眼里最美丽的脸庞,变得有几分可怖,可是他捧着小脸,就像捧着稀世珍宝,俯身轻轻吻上那红红紫紫的伤。
一滴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嘀打在女子苍白的眼角。
他一边轻轻抚着女子的脸,另一只大手缓缓抚过那高高隆起的肚皮,突然感觉到肚皮下跳动的小生命,眼眸蓦然一亮,悲绝之色,揉碎人心。
“轻悠,你感觉到了吗?咱们的小小宝还在啊!你有没有听到它在叫妈妈,叫你不要放弃,叫你不要走,咱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小宝贝,你最舍不得的啊……为了它,你还跟我争……”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两人的过往,巅三倒四地重复着心底唯一的渴望。
“轻悠,我的宝宝,求求你,不要走,睁开眼看看我……”
“咱们在神坛前发过誓,要相守一生,永不分离。你之前跑到应天府去帮姜家人,帮你的同胞,我也无所谓了,只要你开心,安心,你能睁开眼,骂我一句混蛋……”
“宝宝,求求你,别走,别走,好不好?”
“轩辕轻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
“当年母亲为了父亲,心碎成殇,弃我而去,现在你也要跟我置气,抛弃我吗?该死的,你说话啊——”
他时而温柔如水,时而又愤怒痛哭,突然又放声大笑,最后都化为一片死寂黯然。
悄中的人儿越来越冰,他说着害怕她凉着,冻着了孩子,立即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将她紧紧裹住,搂紧在怀中。
他抚着她的肚子,不时都能感觉到那里的跳动。
可是随着时间无情地辗压,走到了黎明时分,一线天光透过了窗顶,射入室内。
他抱着女子,靠在墙角的黯影里,那一抹淡淡的晨曦,只从他们身边一厘之处,擦身而过。
就仿佛他们的幸福,总是在他们即将紧握的那一刻,残忍地从手中溜走。
当,当,当——
沉沉的钟声,在耳边响起,一共敲下五响,像征着新的一天,终于到来。
太阳从东边的海岸线冉冉升起,宛如一颗蛋丸,从一汪稀泊中一点点凝聚成了形,化为一颗圆亮耀眼的红色大圆盘,一跃而出,光芒万丈。
“不不不,轻悠,求求你,不要走,不准走,不要丢下我……”
一声沉痛至极的嘶吼,蓦地从大门内传出,仿佛瞬间撕碎了门外所有人的心房。
恰时,姜啸霖一行人刚刚转过走廊,听到这一声嘶吼,纷纷顿住脚步,惊愕毕现。
与此同时,轩辕家众人也刚刚车上下来,走到医院大门口,抬头望向三楼上那已经被太阳映亮了一半的建筑物,每个人都皱紧了眉头。
众人纷纷朝大门聚拢,想要进去,却又无人敢推那扇大门。
好像不推开这扇门,一切还有希望。
“轩辕轻悠和织田亚夫都在里面?医生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轻悠,宝宝,我的女儿……”
一扇门后
男人死死地盯着怀中的人儿,他大掌下的小生命,已经许久没有动一下了,而女人的呼吸,也几不可闻。
可是不管他呼唤了多久,说了多少话,她依然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他已经心灰意冷,掏出了皮套里的手枪。
拉开了保险栓,将子弹推上膛。
他突然忆起,在许久之前,他送她德国间谍女士小手枪时,教她用枪的方法。
——拉开保险栓,子弹才打得出去。别一紧张就什么都忘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尤其要保持冷静。
——亚夫,你在人家身边弄那么多明卫暗卫,哪还会有什么危险哪!
——防范于未然。很多时候,危险都是因人心变迁而生。魔在心中,明白吗?
——哼!什么魔在心中,我看哪,色魔才在你身体里……哈哈哈,讨厌,讨厌,你又欺负人……
那一天,太阳还是这么亮,这么暖。
怀中的人儿笑得像个孩子,明媚的眼里,映着他满满的痴狂激恋。
那一夜,也没有这么漫长,这么冷。
她蜷在他身下,绯红着小脸唤着他的名字,迷失时泣不成声的模样,是他此生最爱。
此时此刻,连那么简单的幸福,也要彻底消失了。
“宝宝……”
这一生,就是母亲在他才十岁时过逝,他也没有流过泪,却在今天几乎流尽了前生所有。
水珠滴打在女子睫毛上时,轻轻一拌,滑进了谁的眼眸,又苦又涩,无法言说。
红宝石的指尖,突然动了一下。
窗头的阳光,缓缓倾泄而下,一点点爬上了女子纤细的身子,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
突然,他感觉到掌下有动作在踢动。
他以为那是幻觉,颊边却突然出现一抹温凉的触感,一点点移向他的唇边。
他猛地抬起头,竟然看到此生最美的笑容。
“亚,夫……”
一直昏睡的人儿,终于睁开了眼。
美丽的大眼里似融了碎亮的金子,一闪一闪,瞬间照亮了他心底那片孤冷酷寒的世界。
“宝宝,你……”
他握住颊上的小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
他用力眨了又眨眼,却不知泪水打湿了襟畔。
她咽了一咽,喉咙没有再那么干涩,吃力地又挤出一个笑来。
他终于没有再眨眼,小手抚上了他的鬓角。
她说,“亚夫,下雪了么?”
他一愕,“呃?”
她继续说,“你头上好多雪花啊,看起来好像个小老头儿,嘻,好好笑……”
他抚上头,眸底紧绷成一片晶亮的冰色。
她逸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可是,不好唉,快擦干吧,不然,会感冒的哦!”
他张口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掌中的小手一下划落,晶亮的眼眸瞌然长闭,明亮的光芒全部消失,所有的希望变为绝望。
“轻悠,小小宝,你们等着,我马上就来陪你们了!”
他拿起了地上的枪,抵上太阳穴,目光仍深深注视着怀中的女子,食指一点点压下了扳机。
大门被撞开,门外的人看到了这一幕。
男人背对着他们,举枪自杀。
“亚夫!”
“不要啊——”
砰的一声枪响,将所有画面定格。
身着黑色军服的男人,大腹翩翩的女子一身雪白的病服,鲜红的血液不停溢出,那把黑枪被远远甩到角落,在侧面的铁柜子上,多出一个弹孔来。
……
十一郎气得喝骂,“姜少言,你竟敢伤到我家少主,这笔帐我们稍后再算!”
便冲上前,为织田亚夫的手腕止血。
姜少言斜斜靠在门栏上,口气依然没心没肺,“要算帐,好哇!本少爷千均一发救了你家少主的命,按咱亚国传统可是要以身相许以报还的。你家少主已经有女人了,我就不强求夺人所爱了。你这个第一带刀侍卫失职在前,这笔帐怎么说也得由你来顶了,做牛做马一辈子,还得看爷们儿高不高……哎哟!妈,妈,我的娘哎,你轻点儿啊……”
姜母一把拧着次子的耳朵,将人揪到了一边,那模样俨然正似二娘教训锦业。
这方,众人才大大松了口气。
原来,下属跑来告诉十一郎情况时,姜少言听说瑟琳娜这方带来的洋医师们也宣称束手无策时,就跟着十一郎过来了。
所有人都不忍进房,可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常言道,最了解自己的人,有时候往往就是自己的敌人。
姜少言多少料到织田亚夫可能的行迳,直觉不妥,不能让这夫妻俩真的单独待在手术室里,就想摸进去。
他这行迳当然就被十一郎发现了,以十一郎的忠诚自然不敢打扰自家主子和夫人讲悄悄话,可又反驳不了姜少言的推测,两人就悄悄埋伏在了手术室窗外,以防万一。
没想到,真被姜少言料中了。
否则,就是门外突然撞入的荣泽英杰和南云卫,也不可能救得了织田亚夫。
只是姜少言向来刻薄寡情,出手不含糊。十一郎用的是忍者的飞镖打掉手枪,而他用的却是姜家密传的软剑,飞速挑开织田亚夫的手腕。
当然,只要他想是不会伤到人的,可这人天生就是个小心眼儿,之前吃了对方败仗,他不觉得在此小小报复一番有什么丢脸的,做得很顺手,很解气,尤其是看到十一郎气得跳脚的模样,更觉得舒心畅意极了。
只可惜,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大哥会带着母亲前来,变成了老黄雀爪子里的小螳螂一只,挣扎无望。
……
“织田亚夫!”
一声怒吼冲进手术室,来人一把抓住亚夫的衣领,痛声怒斥:
“我把我的心肝宝贝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吗?
你还在神坛前发过誓,要保她一世安稳,你就是这样实践你的诺言的?你说啊!
你这个臭小子,你害她伤心难过,还遇到这种事。你害得她连父母都不及看一眼,就走了!我们连小外孙都没有碰一下,就这么没了!你说话啊?
这就是你发的誓,这就是你跪在我们轩辕家列祖列宗面前许下的承诺。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看在清华的份上,把宝宝交给你!”
轩辕瑞德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看着地上苍白如雪、一动不动的女儿,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心酸得无以复加,再多的后悔也换不回一个白发人送黑发的事实,这教人情何以堪。
昨日他突然收到女儿发来的电报,第一个字就是“爹”,后面的信息十分混乱,几不成句,打着想爹娘,想回家。
他急着想要回过去询问,消息发出,却石沉大海。
那一整日,他都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若不将事情问清楚,就无法安心,怕轻悠出事儿。这一犹豫,一琢磨,一矛盾,就折腾到了夜半三更,他被一个噩梦惊醒就再睡不着了。
回头将女儿发来的所有电报条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还是放不下,就想去找四子商量,没想到锦业见到他后,竟然报出这么大个恶耗。
门口,轩辕家众人个个掩面低泣,悲声起伏。
“殿下,您,您的头发……”
南云卫冲进屋来,想要拉开这对翁婿,却被男人的模样怔忡当场。
所有人的目光,这才从轻悠身上,拉回到亚夫身上,当触到那一头华发,低泣声痛哭声都嘎然而止。
一双双惊瞠大睁的眼里,男人的面容宛如冰雕,依然俊美如昔,只是曾经那黑亮笔直的发,竟然在短短两个小时里,华发从生。
“少主……”
十一郎痛呼一声,跪落在地。
“殿下请节哀!”
里里外外的亲卫们见状,亦无法置信,同声痛呼,匍匐脚下。
这一刻,见之者无不湿目,无不心酸,更无法直视,无法接受。
痛心的更痛心,难过的更难过,悔恨的更悔恨,不甘的更不甘,没有谁的心情能够平覆,眼底聚浪,心底潮涌,都不能自矣。
然而,这个男人对于自己的情况,似乎毫不在意。
他突然矮身,对着轩辕瑞德和三娘跪下了。
嘶哑着声音说,“爹,娘,对不起。亚夫无能,这全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宝宝……”
纵还有万千苛责,在面对如此情状,谁又再忍心苛责?!
……
荣泽英杰绕过众人,到织田亚夫身边低声说,“元帅,雅矢君发现了很多疑点,跟夫人当前的情况都有莫大干系。您千万不能就此放过那些残害夫人的罪魁祸手,不能让夫人去得如此不明不白。元帅,属下恳请您,将侧查此事的职权都交予属下,这一次属下若再失职,定当剖腹自杀以谢罪!”
东堂雅矢一边给亚夫包扎伤口,一边也劝说了几句。
南云卫看着仍在不断下滴的血水,眉头拧得死紧,心底却撑着一抹无人能知的痛彻心扉,最终都化为一抹绝至的狠戾,按在了心底,在那场即将爆发的大战中,他也成为了荣泽英杰最大的帮凶。
门口,突然爆出一阵臭骂。
“林少穆,他妈的又是你。林雪忆呢,那个该死的臭表子害得我家小七这个模样,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锦业从荣泽英杰的属下处得知了一切事件的来龙去脉,看到林少穆,又拖过人一顿狂殴烂打。
织田亚夫突然扭头对一直站在门口踌躇不前的姜啸霖说,“轻悠和孩子就这么去了,你们该满意了吧?再也没人会担心她丢了你们亚国人的脸面,你们大可以高枕无忧了。不过,姜啸霖,这个仇我一定会报。轻悠她在地下一定很孤单,我得多找些人去陪她。姜少言,趁早回去备战吧!她不在了,你们还能靠谁来保护?”
冰冷至极的笑,不合时宜地出现。
姜家等一行人,都被男人的突然发下的死战宣言给怔愣在场,寒气糁人。
姜少言气得差点儿爆起,想他刚才竟然还好心地救了这个要自杀殉情的男人,没想到真他妈救了一只“中山狼”,转眼就翻脸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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