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妹她身份虽然尴尬至极,可是她始终有一份不变的坚持,也就是这份坚持,让姜家人就算明知她的身份,也没有对她下杀手,还让她出使华中和谈。也许,她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这份心意,不过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你这个做哥哥的,不能再落后了!”
锦业明白父亲的意思。
一个家族的兴盛,不仅取决于懂得看时势站对位,趋利避害,更重要的还是其身要正,谨言慎行,该大义时绝不能自私,该自私时绝不能犹豫。
可道理人人都懂,真正落在局中人时,很难堪破。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这做哥哥的都见不得宝贝妹妹刚怀了生孕就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亲善大使,更甭提那孩子他爹要知道了,不疯掉才怪。
理是理,情是情。
谁能在亲人的安危上,保持那么好的理智?
若非如此,父亲大人的鬓角也不会又冒出那么多白头发了。
……
轩辕家今日的家庭聚议,很快就经由府中的警卫传到了姜啸霖耳中。
那时候,姜啸霖等人正因为姜少言的败战,应天府的诸多负面新闻,忙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同时,华中江陵方面也没有任何有进展的消息传回,国民政府的情势十分危险,整个办公厅也连续几日没有熄过灯。
向真琴一早就起床让佣人炖了补气的粥食,因听婆婆说要去办公厅,便跟着一块儿去探望已经几日未归的丈夫。
当他们走进办公厅时,看到一片狼籍,地上都是战败的新闻,气氛从未有此低糜,姜母不由叹息。
“要是再让我选择一次,当年我就不会同意老大来做这个什么总统。你瞧瞧,多辛苦多操神,多累啊!”
向真琴低头不语,虽然她心里很想表达自己的想法,却又谨守于旧式礼教,在长辈面前不能太有主见,恐惹婆婆不快。
悄悄进了办公室,姜啸霖正俯案小憩,助理表示这人才刚躺下一刻钟。
姜母去开窗透气,向真琴将汤盅放到男人的大书桌上,发现桌上太过凌乱,便动手稍做整理,发现桌上多了一本有些格格不入的诗选,她拿起想要放回后方书柜,一张照片从中飘落下。
她好奇地俯身拾起一看,顿时瞠大了眼眸,脸色大变。
“你干什么?不准动我的东西。”
男人一声爆吼传来,向真琴还来不及反应,手上的东西就被冲来的男人夺走,身子被掀撞上书柜,咯疼了肩背。
“谁让跑这来的,这是我办公的地方,不是你们女人可以闲逛的百货商店,这里有很多机密,要是不小心传出去了,谁来负责!”
向真琴心口一疼,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难道你所谓的那些机密,就是偷偷收藏起别的女人的照片在此睹物思人么?!
姜母急忙上前说和,责怪儿子太凶。
姜啸霖将诗集迅速收进了抽屉里锁好,揉着额心跟妻子道了歉。
向真琴红了眼说马上离开,姜母还想让儿子好好说和时,王秘书长突然到了,看了眼在此的两婆媳,姜啸霖立即要将两人哄出屋子。
姜母立即火了,喝斥儿子,“难道你把你老妈和媳妇,都当成东晁人的奸细?!”
姜啸霖心头窝着火儿,也不敢跟母亲吵架,只得问王秘书长是否有要紧事报告。
王秘书长自然不敢将重要的机密真拿出来说,便挑了件不轻不重的事报告,“刚才军部收到了轩辕家送来的军服订单。另外,又送了一批冬装式样,说是从美国进口的棉花,质量好,价格便宜,问我们要不要提前订购战士们的冬装,即时以半价给我们。另一半算是支持前线战士。”
姜啸霖脸上一闪而过诧异,问,“他们家,没有转移财产人员出国,还要继续帮我们做军服?”
姜母一听也好奇地凑上前。
王秘书长摇头,“没有。他们的资金流动一直很正常,没有什么特殊的。他们所说的从美国进口棉花,也是早在初春时跟人联系上的,往来的数量金额,也都不大,还构不成大规模转移的迹象。”
姜啸霖阴沉的脸色,终于慢慢转和。
向真琴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
姜母越听越高兴,便说她这次来,也是来支持儿子事业的,要给华中送一批药物,给陆维新和轻悠多增加一些和谈的筹码。
姜啸霖听后,便找来几个参谋商量,最后接受了母亲的支援。
一日后,几大卡的药物被装箱上了开往华中的专列火车。
可惜无人知道,由于东晁打了大胜仗的消息传到华中后,轻悠和陆维新的和谈之路,更为艰辛。
……
华中
江陵城,大帅府。
轻悠所在的院落,鸟语花香,蜂蝶相绕,更兼有小桥流水,还传出了二胡和唱声。
此时,轻悠心不在焉地跟母亲坐在临水的小凉亭里,享受屠云的殷情招待,不仅瓜果美食时时不断,怕她无聊还请了唱小曲儿和耍杂技的,给她解闷。
但想要见上本尊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越等,轻悠越是心焦火燎。
期间,三娘有些泄气,说这和谈八成是没希望了,不如赶紧回应天府养胎更安心。
轻悠知道母亲那是心疼自己,就算心里担心姜恺之,也还是向着自己女儿。
恰时,一个警卫员在门廊后晃了一晃,十郎动了,轻悠察觉到人,便跟母亲慌称了一句,离开了。
警卫员一见她,神色凝重,说,“不好了,东晁帝军在吴河镇大败姜少言将军。他们的大元帅光德亲王亲自率五万大军,逼近应天府一百公里处驻扎。开出极不平等的条约,要求国民政府若要停战,就必须加倍赔偿他们的损失,把沪城割让给东晁,成为他们东晁的正式属地!”
轻悠心头重重一沉,却小心没有在脸上透露出来。
只问,“你们查到恺之哥哥的所在了么?”
目前她最担心的还是这件事,若再见不着好好的人,她只有破釜沉舟了。
警卫十分自责地垂眼,摇了摇头,“我们几乎翻遍了整个大帅府,还是……没能找到三少。”
轻悠一叹,安慰说,“既然东晁打了大胜仗,想必这里的某些人应该会非常高兴,也许警戒就会松懈几分,或者你们再多多注意下我师兄的动静……说不定会有发现。若实在不行,我再想办法。”
警卫点了点头,但是对于轻悠的许诺,不以为然。
轻悠自然早就感觉出姜啸霖派出的这些警卫,与那些在她家门外站岗的警卫员,大不相同,他们身上透露出的气质,足有以一挡十的实力。
之前她也听陆维新透露过,这四个警卫出自姜家的秘密组织青龙组,这是个相当特别的地下组织,有点类似于专门为织田亚夫服务的伊贺派忍者,其侦察刺探敌情以及单兵作战能力,都是超一流的。
对她这个身份复杂的女人,不怎么待见,有些傲气,也可以理解。
之后,轻悠和陆维新碰头。
陆维新很自责,“哎,这都怪我当初急于求成,才会铸下此祸。这几日,看屠云对你情深义重,呵护备至,就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小白龙他们传回的情报,也充分显示他跟他父亲的不同,聪明,大度,灵机应变,冶军有方,御下有术,真是个难得的将才。当年要是早知如此,我便也该推他做大帅。而不是挑唆他两个哥哥互相残杀……”
轻悠想安慰陆维新,陆维新却很固执,难于接受。
她只能转移话题,“今晚我去见师兄,要是师兄还是不让我见恺之哥哥的话,我就让他好看!”
陆维新要劝,轻悠又不允了。
两人对视,不由苦笑。
……
这晚,轻悠强行出院落,说要见屠云,吓得整个大帅府如临大敌。
“轩辕小姐,大帅真的还没回来,小的怎么敢骗您,求您不要为难小的们了。”
一直负责招待他们的副官,苦哈着脸,边退边劝。
“让开,我说了,今晚要是见不到师兄,我就不睡觉了。到时候明天有了黑眼圈儿,让师兄见到,我就告你们的罪。”
轻悠故意蛮横无理,迈开步子朝屠云的主屋冲去。
很不巧,屠云偶时会在出去办公时,一大早地跑来找她一起吃早餐,带上不少粤式小点心,就像以前他们一起在广州武馆学武一样,边争边吃,不亦乐乎。
之前,她是舍不得他一人要操这么大片地界的心,一大早的就找他谈些不愉快的事儿,一直掖着。
哪知道这家伙就仗着她的好心,耍起了太极拳,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也不再退让了。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您就别来了。要给大帅知道了,咱的脑袋绝对不保。您行行好还不成么?”
“不成,快让开,冲撞到本小姐,你们一个个死了也不关我的事儿。”
刹时,气氛更为火爆。
当轻悠绕过三个院子,步步逼近目的地时,除了一直护着她的十郎和紧张哆嗦的三娘,并家中保镖两名,警卫两名外,周围绕了数十名手持枪杆子的士兵。
这些兵都是从她离开自己院子,一咱上像吸铁似的粘上来的,前后里外三层,围成了个密密实实的铁筒状。
眼看着大帅的院子就要到了,那人快要急哭了,一头跪下给轻悠作揖。
“我的小姑奶奶,求求您了,真的不能再向前了,大帅他要知道了,非蹦了我们不可啊!”
“哼,师兄明明就在,你还敢骗我他不在,就算他要蹦了你,也是你慌报军情,活该!”
轻悠从来没这么横过,心里却是又急又忧。
就差一步进大门时,大门突然从里面开了,冲出一个横眉冷眼死人脸的中校来,冲着轻悠就吼,“什么人?竟然在此喧哗。轩辕小姐,大帅已经歇下了,现在不适见客,请回!要是你非一意孤行,就别怪我等对你不敬!”
死人脸中校一声喝令,士兵竟然冲上前抓轻悠身边的人,想要借机要胁之。
轻悠急中生智,气得大吼,“放肆,你们谁敢碰我,我肚子里怀着两个月的宝宝,要是伤了孩子,我看师兄是先请冶谁的罪,崩了谁的脑袋!”
宝宝?
孩子!
这几个字眼儿刹时赫住了士兵们的动作,就连刚才急着阻止的副官也吓了一跳,立马就挡住了那个死人脸中校。
话说屠云不知是不是也近朱者赤了,和轩辕锦业、织田亚夫成一流的人,年青力盛,至今竟然也未婚配。
自打屠云坐上少帅位,嫂嫂们也没少为他张罗,甚至还有春心萌动者要毛遂自荐。轻悠刚来那几日,还碰到女人上门挑衅,弄得她有些啼笑皆非。但就这一出,她也断定出屠云身边没有公开的关系亲蜜的女人,除了自己。
她语焉不详,加上屠云平日对她呵护倍至,在属下面前极给她面子,从不为难,这就给众人传达了一个暧昧不明的信息,很多人都以为她跟屠云关系非同一般。
这一下蹦达出个孩子,就更不得了。
一声吼出,再没人敢拦她。
轻悠一人冲进了院子里,其他人还是被迫留下了。
她大叫“屠云”,在院子里乱走乱绕,想借机寻出些蛛丝蚂迹来,见了房间就推,还故意往较为偏僻的侧院里绕。
死人脸中校想要阻止,她立即一挺肚子,吓得众人直往后退。
不想这一绕就绕了一刻钟,不仅没找着屠云的人,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让她心下郁愤不矣。
唉,真对不起,小小宝儿,妈妈借了你的名声,你可千万别生气哦,也别告诉你爸爸,不然让他知道,一定会抽妈咪屁屁的。
唉,恺之哥哥,你到底在哪儿啊!
“呀——”
“夫人!”
一个恍神儿,没注意脚下,轻悠的身子就要朝石阶下倒去,吓得周人一片疾呼,这脱口而出的称呼竟然都变了。
一个早就悄悄跟着人群的人,及时冲上前扶住了女人。
狠狠掐了把女人惊骇到苍白的小脸,“丫头,有你这样做妈妈的吗?揣着个小家伙四处乱闯,要摔坏了我的未来干儿子,不用你男人出面,我先帮他教训教训你。”
“噢,师兄,痛啦!”另一边脸也被掐了。
“现在知道痛了,刚才是谁没头没脑,在人家家里乱痛乱翻的。找到你想找的人了么?”
“咳,找到了。不就在眼前嘛!”
“真的?”
屠云似笑非笑的俊容上,一双眼眸锐利精亮,让人无所遁形。
轻悠瘪瘪嘴,甩开扶持的手,说有话私聊。
屠云方摆摆手,遣走了所有人。
此时院中点起了白灯,将一丛丛新绽的海棠,照得格外艳丽耀人。只是轻悠敏感地发现,廊檐下的那些灯笼还是举丧时的那些,没有换下。如此对比,瞧着让人心里怪别扭的。
屠云似乎发现她的目光所及,沉笑道,“想知道我为什么还把这白灯笼挂着呢?轻悠,我只是想随时提醒自己,家仇未报,不可懈怠!”
轻悠叹息,“师兄,怨怨相报,何时了?”
屠云收拢眉心,“我放不下父兄仇,我也顾不了那么远,那么大!我以为,你该懂我的。”
轻悠被投来的眼光看得有些尴尬,更多无奈。
“师兄,我觉得那不是你真正的本意。”
“你的意思是说,你来替姜啸霖做说客,就是你的本意了?你宁愿背叛自己的丈夫,跟敌人为伍,就是你的本意了?”
轻悠一下被过于尖锐的话搏到,张口失言,无力地坐下。
气氛在这一刻僵冷下去,久久无声。
半晌,轻悠才又问,“那,能不能让我看看恺之哥哥。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是无辜的,做出那些决定的是姜伯父和他大哥,不是他。师兄……”
“不行。姜恺之出身在姜家,那就是他的错。”
“师兄,你怎么越来越蛮不讲理了。”
“轻悠,你来是找我叙旧师兄妹旧情的话,我就讲。但若是国家大事战争生死,听师兄一句劝,这些都与你们无关,回你相公身边去吧!如果你想,我可以立即送你去找织田亚夫,相信他已经等不及跟自己的妻儿团聚了。”
不管轻悠怎么劝,屠云始终都不松口。
最终,只能败兴而归。
令轻悠想不到的是,这一事让母亲真的生气了,说她不顾孩子安危就任性妄为。
后来三娘还跑去找屠云,说要带轻悠走,让屠云帮忙。
轻悠知道后,责怪母亲冲动坏事儿,不顾全大局。
母女两一言不和,竟然吵了起来,甚至一发不可收拾,双双都堵气不低头。
最后,三娘竟然忍无可忍,收拾包袱要离开,不想她这冲出大门时就跟屠云撞个正着,顿时老泪纵横,坐地哭叙女儿不孝,不疼老人心云云。
于是副将才将这母女二人近来争吵的缘由说了出来,基于爱屋及乌之心,屠云即碰上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便接回三娘,要给两人说和。没想到,女人见面吵得更凶,为怕自己的干儿子真出什么事儿,又怕三娘想不通真被女儿气跑掉,这某人的丈母娘也不能怠慢的不是,结果他不得不将三娘接到自己院落。
而为了让老夫人放松心情,屠云养的几只狗狗成了三娘的玩伴儿。
夜深人静时……
“乖乖,嗅嗅,告诉我,这衣服的主人,现在可在这院子里?”
这夜,轻悠因为跟母亲吵架,辗转反辙一夜,睡不着,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
隔日,天还没亮她就冲去了屠云的院落,便听到院子里狗声大吠,急忙冲了进去。
待她找到母亲时,三娘竟然被两个士兵押着。
屠云竟然也在,俊脸上有明显的凝重,和不敢置信。
轻悠冲上前就挥开那两个兵,护着母亲,哪里还有点吵架的样子。
三娘朝女儿笑笑,对屠云说,“少帅,请原谅老生斗胆,家仇和国恨,虽然不可兼具。但为了后世子孙,当从大局着想,方能问心无愧。”
屠云别开了脸。
“娘?”
轻悠有些不明白,怎么母亲突然跟屠云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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