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相,真实多了。
看完所有信,他掩卷轻笑。
被熏得香喷喷的信纸里,那一字一句,都深深烫帖于心,在这寒冷贫瘠的北方天下,就像在心口煨了一盅小暖炉一样,舒服得让人叹息,连日来的焦躁疲惫,都消失怠尽。
没有什么比心爱的女人,送来的支言片语更让男人感怀满足。
他立即磨墨,弃钢笔,而就毛笔,给她回了信。
当然,光是一封信,恐怕还不成。
小女人现在怨气十足,要是诚意不垒足了,那就是没敬意,不够想念,心里没她,失去信任感。
问题很严重,很紧急,很重要,必须第一个解决。
天一亮,高桥便接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任务。
“拍照?就在这里拍?”
男人看了看那一叠照片,摇了摇头。
于是,接下来一日,亲王殿下竟然又休假。
而这天休假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在匿大的紫禁城里,拍下了不少照片。除去几张亲身照,余下的带上了傀儡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来了个紫禁城一日游,将一些重点具有游览潜力的景物拍了下来,并在照片后一一备注其相关典故。
可以想见,小女人收到这份独特的礼物,会多么高兴。
因为就整个亚国来说,她可是第一个获得前皇朝皇宫观光照片的亚国人。比起以后的那些到此一游的驴友们可早上了整整一个世纪呢!
为此,忠诚的总管大太监抱着他可怜的傀儡主子,痛哭流啼地说,东洋鬼子把他们老祖宗的精气神儿都给慑没了。
这还是在照相机发明了近一个世纪后,还有人如此愚昧无知,不得不让人唏嘘。
亚夫的回信在寄走前,还下了个特别命令。
“让南云卫按时间送信,不可早,亦不可晚。”
“是。”
高桥诚一拿着一撂信离开,心里不禁叹息:亲王殿下也挺浪漫的,居然想出这么个古怪有趣的送信法儿。
出得庭院来时,一个人影突然冲上前,信从公文包里掉出了一封。
那人急忙帮他拣了起来,目光也迅速抄过了信封上的几个字。
“高桥上校,您要出去办事儿吗?这些信是殿下的?”
高桥立即将信收进公文包里,谨慎地说是有急务,信不是亲王殿下的,问周丽侬的来意。
周丽侬仍是来送烧伤药的,可惜织田亚夫根本不需要她的任何东西,所有的药都被收在了高桥的屋里。
她悻悻然离开,心下却默默念着从信封上看到的几个遒劲有力的字:轻悠吾妻,亲启。
捏得发皱的丝帕,落地而不自知。
……
亚夫并不知,那个时候的轻悠,除了埋怨他不回信的小小烦恼,真正最烦恼的还是向北皇似是故意为难的那些翻译材料。
啪——
一叠翻译资料被甩在轻悠面前,力道之大,打掉了她正在书写的笔。
她一抬头正要骂谁这么无礼。
向北皇劈头盖脸地喝斥就冲了过来:
“轩辕轻悠,我真要怀疑你之前那些风光事迹,全都是胡说乱侃来的。你瞧瞧你弄的这些鬼东西,工厂里的管理人员根本没法用,根本就是胡乱写的鬼东西,比之前的那些翻译做的还要糟糕。”
轻悠气得直接反驳,“你胡说,怎么可能全都是错。就算我不是专业翻译,可是我也认真重学了一遍德语的书面语法,还去图书馆请教了老德语翻译家指正修改。这稿子我已经前后校对了五遍。”
向北皇眯着眼,满脸蔑视地看着轻悠,“我不管你怎么做的,我只要结果。工厂管理员说不行,就是不行。
现在,全部,必须,马上重做,周一就要。
还有,这个会你必须去参加,会上有德国专家,给你个机会向真正的德国人请教请教!别抱着半罐子水,敲着铜锣到处骗人。”
一张医学院的小型晚会邀请函,标志邀请了不少国外专家莅临,为庆祝亚国生物医学界的一种新型抗菌酶素研发成功。
轻悠气得没时间看清邀请函的内容,拿过向北皇扔回来的翻译资料,仔细看了十分钟,大叫,“该死的流氓头子,你有眼无珠啊,这根本不是我翻译的那份!”
向北皇早已走人。
恰时,女秘书款步轻摇地走过她的桌前,冷哼着,“靠爬男人床才混到的差事儿,现在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就说嘛,连正规院校的毕业证都没有,就想靠着笔杆子吃饭,穷酸家的土包子,真是不要脸。”
轻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说明白,谁是靠男人才混到的差事儿?谁没毕业证书了?谁是土包子?”
那女秘书心下有依仗,倒也不怕,回头拿斜眼瞪人,骂得更难听了,“你,就你这小三儿。不仅爬上大少的床,还背地里勾引六少爷,真是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贱女人,土包子。”
轻悠冲上前反驳,“你别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爬男人床,勾引向大哥了。你要再胡说,我告你侮辱我的名誉。”
女秘书冷笑,“哟哟哟,你胆子倒是不小啊!你以为你大少还会宠着你,谁不知道大少向来公事公办,你办不好他交待的事儿,就是一个下场:滚蛋!我看你还能怎么横。”
轻悠还要争,女秘书扭身就走,十郎看不过上前要教训人,就给轻悠拦住。
南方人都是动口不动手的性子,这要真碰了女人,明明是侮辱诬陷也成真的了。
看着桌上明显被人调了包的资料,轻悠强按下了一腔怒火,一啪桌子吼道:
“重做就重做,真金不怕火炼,我就让你们看看姐有多少真本事。什么家世学历证事,那通通都是个屁!”
她没进过军校,也学会开枪打老虎了。
她没进过照相馆,也学会拍照洗片子了。
汽车飞机自行车,她都没有,可她也学会了呀!
她坚信,所有的流言蜚语,通通都会在事实真相面前一败涂地。
邪,不能胜正。
……
彼时,楼下,正坐在汽车里的向北皇听到阿豹的报告,点了点头。
阿豹说,“大少,不开除掉那个女秘书吗?她被林雪忆收买替换掉轩辕小姐的翻译资料,这已经违背了公司的保密制度,就是告她坐上三年牢,都绰绰有余了。”
向北皇摇了摇手指,他手上拿着的正是轻悠的那份真正的翻译资料。
“不急,把这些证据都收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回来。再说,本少当初只答应过看护,没说过要帮他的女人出头。这些英雄救美的事儿,就留给那男人回来自己处理。不然,咱可就真了人家嘴里的‘小三’儿,爷可担不起这么重的罪名。”
阿豹听着眼一瞪,低头深深喘了口气儿。
突然,向北皇又说了一句话。
“既然林雪忆这么不消停,咱也不能让轩辕七小姐白委屈了。”
一个眼神,阿豹立即明白了少爷的意思,躬身离开了。
……
距离周日,还有三天。
又要把上万字的资料,重新译一遍,着实有些吃力。
何况,还全是些专业性极强的资料。
可轻悠就是不服女秘书那种门缝儿里看人的眼光,鼓着一身牛气,死杠到底了。
几乎整天整夜地泡在图书馆里,而这次为防自己的劳动成果被盗,她也留了心眼儿,把十郎留在了身边,以防万一。
这一忙,似乎眨眼就到了晚会这天。
在十郎再三提醒催促下,轻悠才慌忙换上了礼服,披着亚夫专门给她准备的几件奢华至极的貂毛大衣里,显得最低调的一件,去了宴会。并不知,这一件看似低调,其实是价值最昂贵的。
刚下车,竟然有人来接她,态度十分殷情,让她有些羞涩尴尬。
“向少已经等您很久了,本来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轻悠一愣,“向少,是哪位向少?”
那人有些奇怪道,“向六少啊,兰溪公子。怎么,小姐您不知道?”
“不,不是的。当时给我发邀请函的是大公子,我还以为他也来了。”
轻悠就是再笨,也知道这根本就是向北皇给她设的套儿,让她乖乖跳了进来。
后来问遍全场,的确有德国专家,可是人家对于工业生产上的专业用语也弄不太清楚,却是肯定了她拿出的翻译资料已经相当准确了。
再见到向兰溪时,他身边站着打扮得端庄大方的林雪忆,林雪忆的憎恶眼神被轻悠自动忽略,轻悠看到向兰溪明显惊讶的目光,心下也肯定了这是向北皇单方面的阴谋诡计——故意陷她于不义!
“让我们欢迎咱们新型抗菌酶的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发现者——向兰溪先生!”
“向兰溪先生虽然不是咱们生物医学界的专家,却是真正勤奋刻苦的后起之秀,且拥有极高的专业热情,让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都自叹弗如啊!”
“让咱们为咱们医学界,有如此了不起的明日新星,欢呼,鼓掌!”
轻悠听着周人的低语,才知向兰溪相当有医学天赋,十六岁就掌握了中医学的精髓。在东晁留学四年,拥有了精湛的外科手术技能,可惜双手被废,不得不放弃了外科,转而又对新兴的细菌学感兴趣,在家中都建了一个专业的细菌研究室。
今天的这项发明,填补了亚国所有西医药品都必须靠进口的空白和窘境,从此开始,亚国人就有自己的抗菌药品了。批量生产后,就是普通老百姓都能用得上。昂贵的西医药品,再也不是有钱人的专利了。
轻悠很为向兰溪高兴,跟着众人用力鼓掌,接上向兰溪的目光时,故意眨了眨眼。
却不知,向兰溪对于她的到来,和鼓励,心潮翻涌,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
……
“兰溪,你要去哪里?”
林雪忆刚和朋友显摆身上的华贵服饰,回头就见向兰溪消失在门外。
她急忙追上去,却突然被一个侍者挡住,说有一封信要送给她。
看到信时,她吓得一脸应酬的笑容,都僵住了,急忙抢过信就转身走掉,没有再去追人。
在无人的角落里,打开信封一看,她吓得浑身冰凉。
又是一张照片。
内容正是她收买向氏洋行的女秘书,拿走轻悠翻译的德文原版资料的画面。
整晚的优越感,在这一瞬间,彻底崩盘。
……
向兰溪在玻璃琴房里找到了轻悠,轻悠正跟几个上年纪的洋医生交谈。
大概由于她是与会人员里,极少精通多国外语的女孩子,且口语流利,模样乖巧,言谈举止都十分亲切随和,大方不娇作,很受洋医生们的喜欢。
这情形,倒是把当地端庄有余、含蓄矜持的江南佳丽了,彻底比了下去。
一个较年轻的大胡子医生揭开琴盖,弹了几键,表示有女士愿意高歌一曲的话,就给伴奏。
可惜问了一圈儿翻译和在场的女士,竟然没一人能搭上这位大胡子医生的曲儿。
毕竟都是搞学问的,而且还是异国他乡,要匹配上也不容易。
大胡子医生很可惜地就要关上琴盖时,轻悠说了一首歌。
“我歌唱得不好,大家不要笑话我哦!我就给比尔先生配配琴音。”
她谦虚地朝众人行了个西洋女士礼,博得了众人的笑声和鼓励。
琴声响起时,轻悠的歌声清脆,配合的韵律十分和谐。正如她所说,她的唱功的确不怎么样,可是五音准确,配合上完美的琴声,互为补拙,第二遍唱下来时,就相当流畅自然了。
曲间,还有老夫妇跳起了舞,一时间,整个玻璃花厅都洋溢着和谐美好的交谊气氛。
一曲罢,众人意犹未尽地鼓掌道好,互相恭维,不亦乐乎。
轻悠成为了老外们十分喜欢攀谈的对象,让向兰溪心底即欣慰,又升起了一些小小的妒嫉。妒嫉屋里所有能获得轻悠笑脸相迎的人,他只想那笑容为自己收藏。
“向大哥?”
轻悠在旁人的示意下,才发现了站在门口许久的男人。
向兰溪跟专家们点头打招呼,便拉走了轻悠,两人来到了一处无人角落,轻悠直觉不妥,想要避闲,却被向兰溪拉住。
“轻悠,我有话问你。”
“向大哥,我们出去说也可以啊!我不想让人误会。”轻悠紧张地看着外面,生恐林雪忆又鬼使神差地跑来“捉奸”。
“就算误会也没关系了。”
“啊,你说什么。”
向兰溪紧握着轻悠的手不放,眼底的坚决更盛。
“轻悠,你说,同情和感激,是爱情么?”
轻悠不明白向兰溪的意图,只想尽快结束两人独处的时间,想也没想,直接说,“当然不是了。”
向兰溪心下松了口气,笑道,“所以,我决定取消和林雪忆的订婚典礼。”
“什么?”
“轻悠,你听我说,我根本不爱她。”
轻悠直觉不安,忙道,“向大哥。”
向兰溪口气很坚决,“不要叫我向大哥,叫我兰溪。我们已经认识那么久了,你都直接叫我大哥向北皇。”
“呃,这个,这个不一样啦!”她不好意思地垂下脸。
“哪里不一样。你叫向大哥时,我哥后来还问我,我是大哥,那他是什么,难不成是二哥。”他好笑地看着她羞涩的模样,心里涨满了渴望。
“兰溪哥哥,你要想清楚!林雪忆当年救了你,也许那时候你们是同情,可你们已经相处这么多年,也肯定有感情的。”
“对,正因为有感情,所以我才答应过娶她。可是我发现,我现在根本无法这样做。正因为有感情,我更希望她能找到真正爱她的人,而不是跟一个早就心有所属的男人,貌合神离地生活一辈子,那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和伤害。你不觉得么?”
轻悠闻言,嘎然失神。
向兰溪的目光太亮,眸底滚动着一种她完全没见过的灼亮光彩,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她本能地觉得,这样的光芒是自己根本无法承接的,转开了眼。
“轻悠,”向兰溪的心情呼之欲出,扳过女子的脸,四光紧紧相对,“其实,我一直喜欢的……”
“兰溪哥哥,其实我觉得,日久生情也是可能的。你,你先不要这样冲动,想清楚了再决定啊!我,我还有资料必须翻译,明天你大哥就要了,我必须离开了。对不起!”
轻悠扭身就要跑。
向兰溪哪里肯让她又逃掉,施了大力将人拉住。
“轻悠,我喜欢你!”
他竟然大叫出声,让刚刚走进这片无人角落的一对男女闻言惊退了出去。
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抓住她的双手,激动而认真地表白。
“从在荻宫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这四年,只要看到我这双手,我就会想起你。我恨过,痛过,后悔过,不甘过,但更多的却是妒嫉!
我妒嫉光德亲王可以拥有你,而我在东晁却什么事也做不了,也无法保护你。
我已经知道,我最恨的不是你,也不是伤了我手的织田亚夫,而是我自己——我的无能!
我以为时间可以消弥这一切混乱的情感,可是现在我知道,不能!”
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清香,感觉四年来所有被压抑的情感终于得到释放,所有的渴望在这一刻佳人盈怀时,被填得满满的,那么充实,那么美好,那么地令人激动。就算是在学术上取得重大的成就,也替代不了。
“轻悠,我爱你,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轻悠大骇,用全力推开了向兰溪。
“轻悠?”
“向大哥,你喝酒了,你现在思维不清楚,你说的话都没经大脑,没仔细考虑过。这是不对的,不可以,不能这样。你,林雪忆已经等了你四年,你们马上就要订婚了,她才是你最佳的妻子人选。不是我!”
“不,我现在很清楚。”
“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不可能的。”
她转身就跑掉,向兰溪拨腿就追了上去,但在冲进大厅人群中时,向兰溪被涌上的女人堆拦住了,轻悠很快消失在大门外。
向兰溪追上去时,只看到开远的汽车。
身后,林雪忆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