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恭维的话,不知为何,众人听来就莫名地觉得刺耳了。刚才轻悠才提醒了大家,这明明该在紫禁城的东西跑到了英国人手里,必然便是四年前皇城被八国联军攻破时,这伯爵家的人从皇城里抢来的。这什么伯爵啊,那根本就是强盗土匪!那所谓的惊人家藏,也没什么好值得羡慕,全是抢来的非法所得啊!
瑟琳娜还没来得极感受这份突至的温柔,织田亚夫转身走到了轻悠面前。
声音倏地放柔了三分,说,“轩辕小姐独具慧眼,能如此精准地一眼就看出这两副郎世宁油画的真假,在下佩服。”
他伸出了右手,还非常绅士地微微躬身行礼。
轻悠刚刚因那番唇枪舌战而悬高的心才落了地,虽犹豫,还是伸出了手。
那大手却一把抓住她,一使劲儿,她就从屠少云背后被拉了出来,两人眉眼帖得极近,她几乎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脸颊一下躁红。
“法子想出来了?”
“什么?”
他却突然说起了东晁话,让她顿觉莫名其妙,也跟着回了。
“辨画。你和瑟琳娜的赌局还没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呃,那个……”
“这么长时间还没想到?”
他的眼里明显嘲讽,让她很不爽。可想到他突然出现,难道就是为了给她留足时间思考么?
“她不准用工具,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呀!”她也不藏拙了,索性直接求救吧!他不是说两国是朋友么,向朋友求教不丢脸。
“笨蛋!”
“你要说就说,不说拉倒。”
她就要甩开他的手。
他强拉着不放,这下在周人眼里又形成一道迷样的风景,很快就有人窃窃私语起之前的那则流言了。
“记得当年我教你辨那幅拼帖真迹么?”
他直起了身,看向了他们身后那座高台。
轻悠顺眼一望去,突然想起刚才和那位借放大镜的科学家聊到了那个新仪器,那东西的功用她也早在当年自己用时,好奇地问了安德森大夫,安德森大夫也耐心地告诉了她不少相关知识。
“呀,我,我想到了。”
轻悠高兴地双眼一亮,就要转头去找那科学家帮忙,却被男人拉住手,落下一吻,且还压低声说了一句“你又欠我一次”,才放开了手。
轻悠又羞又恼地瞪去一眼,急忙转身再挑瑟琳娜。
瑟琳娜到底是见过大场面,四周气氛虽然不利于她,气势半分不减,且还被织田亚夫对轻悠的暧昧态度激起了怒火和嫉火,口气不松,重审辨画的要求。
“我这个办法很简单,绝对不会碰到画。”
于是,刚才那位放大镜科学家再次殷情登场,油画被放到了那台最新的X透视仪前,很快就打出了两张底片,呈于众人眼前。
瑟琳娜一见,虽未听评,脸色已经大变,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失败的惨相了。
轻悠语声轻快地解释起来,“我之所以判出这幅画是真相,其实都是因为它所用的颜料,在偏光的时候,与另一幅有些区别。如果大家认真看的,就会发现……之前我初看仿制品时,就有些奇怪……”
“因为古代大师所绘油画,用的颜料多来源于土质和独特物质。而近代的画家多用油和胶搅拌研磨而成的胶质颜料。所以,两百年前的郎世宁画作必然是用矿物颜料,而仿制者用的便是胶制颜料。”
“X光线是以密度来确定其吸力的强弱。即密度越高,穿透力越弱,在照上留下的阴影越大越深。矿物颜料的穿透力自然不如胶脂性颜料,故在照片上会留下更多的阴影。由此,便可知孰为真,孰为假!”
听到此,周人顿悟,亦忍不住大呼过瘾。就连宋先生这方人也都站了起来,看着那由弧光灯打亮的两张照片,连连点头称道。
“真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啊!小丫头这评得好,评得妙,老夫们也要甘拜下风了!”
老画师们个个抚须而笑,赞不绝口。本来脸色不太好的宋先生见此,也终于一扫阴霾,松开了眉头,看着轻悠的目光中多了几丝慈蔼之色,仿如见到故人。
轻悠急忙下得台来,朝老先生们一一回礼,直谦言说是家师所传,自己只是运气所得罢了。这一下便又有人问起轻悠口中那位了不得的师傅到底是何许人也?
轻悠却一脸惭色,说,“轻悠惭愧,不敢辱没师傅名声,还请各人挠过。”
她是被家人赶出来的,始终心里有惭,觉得自己犯下那许多错辱没了门眉,姜恺之至今未寻得踪迹,若非今日被逼上了梁山,也断不会轻易抬出家人来说事儿。
各人见她为难,便有些不忍。却不料……
“轩辕小姐何必如此谦虚。说起来,我与你还有几分同门之谊。”
织田亚夫突然插进话来,众人都是一惊。
他也不管轻悠扔来的警告眼神,接道,“在下久慕贵国的国笔巨匠清华先生多时。想当年,清华先生旅居东晁,与家师织田瑾结为至交,共同研习王曦之的《兰亭序》、《快雪时晴帖》等名作,品文论书,绘画赋歌,三载有之,留下不少佳作予家师。亚夫虽未得见其人,幼时却日日修习清华先生之笔墨,心神向往,拜为己师。而在下的母亲也十分景仰清华先生,故为在下取名为亚夫,亚国的亚,丈夫的夫。”
这名字的由来一出,众人心里对这位美得过火冷得吓人的东晁元帅的恶感,便悄悄然地扫去了大半,而女士们一个个早已经捧腮赞叹。
“确是缘份使然。轩辕小姐当年在东晁留学时,与在下相识,在下才知小姐的叔叔便是清华先生。今日再见小姐,小姐的书画之学精进神速,便是在下也叹为观止。轩辕小姐不愧乃大师之后,亚夫亦敬之,慕之。”
轻悠瞪着那又弯下腰身对她大献殷情,还行了吻手礼的男人,一时间又羞又恼,却不得发作,只得在心里又问候了此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完毕,方发现两人其实是同一祖宗,扼腕不矣。
这臭男人,就少了他一杯豆浆嘛,这样捉弄人,小气鬼!
沙龙里的名流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清华先生”的大名,听织田亚夫这一说,顿时就炸开了锅。
一个报社老主编便跳了出来,激动地说,难怪轻悠小小年纪,就对鉴定书画有此等大家之水准,原来竟是出自名门之后。实在惭愧之前没能认出来,还听信小人惭言,污了小姐闺名,为表示歉意,将在明日的报纸头版刊登一则道歉声明,以示对轻悠和清华先生的歉意及敬意,云云。
有此一例,其他急着讨好拍马屁的人便也追着上了。
轻悠本以为辨完了画,大家应该不会太讨厌自己,再继续自己此行的计划,应该不难了。哪里想到最后变成了人人对她趋之若鹜,而大把的机遇,就像不要钱似地上赶着朝她扑来。
而这一切,似乎总跟某个人有关。
隔着一片人头和笑脸,轻悠仍一眼看到了那个人,刚好端过侍者送来的一杯酒,朝她点了点。黑眸深不见底,她却分明觉出那里的温柔宠溺。
心里划过太多感受,即甜蜜,又不安,即期待,又害怕,纷纷扰扰,她只知,这一次狭路相逢,许多事,许多情,已深深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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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声名鹊起
大局已定时,较之初时人人不屑嘲弄的态度,当下便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无不对轻悠各种殷情讨好,那位最先宣布要发告歉通则的主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最新型的彩色照相机,说要为这难得的一刻留影。
众人心里明镜得很,分明就是这位老主编已经拟出了明日早报的头版大新闻,正在抢拍这第一张新闻照呢!
对于这些文化人的明争暗斗,轻悠无心关注,她朝众人欠身告退,转身便直接走向了瑟琳娜。
此时此刻,伯爵夫人已经被众人彻底排挤出了人圈儿的中心,今日大概是瑟琳娜横行港城社交圈儿最狼狈最丢脸的一次,而仅此一次,她恐怕就会上了所有港城名流圈的黑名单,不易再受邀请了。
“刚才是谁说轩辕轻悠根本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孤女,什么都不懂的穷光蛋!”
“伯爵夫人,我堂妹说的都是实话。但我们也不是侦察员,能把别人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您自己玩输了,何以把气撒在别人头上。恕我们不奉陪了,您自便吧!”
名媛拉着表妹黄小姐就离开了,黄小姐离开时,十分不甘地瞪了眼走过来的轻悠。
瑟琳娜正要发作,却听轻悠一声唤,回头时,扭曲的面容差点调不回位,仍是腰杆一挺,厉声喝道,“轩辕轻悠,你是来炫耀你的……”
却未知她这话还未尽,轻悠便向她欠身行了一礼,正兴奋议论着的周人全部又将目光调了过来,看着这有些不可思议的一面。
“伯爵夫人,多谢赐教。”
“哼,轩辕轻悠,你倒真会借杆爬!”
“轻悠只想感谢伯爵夫人,若非今晚夫人您将画带来,我们的国宝也不会重回故里。轻悠再谢夫人,夫人大度,愿赌服输,赠还我国国宝。”
轻悠笑容浅浅,态度和语气都十分诚恳,并无取笑之意,瑟琳娜不由放松了戒备,心下也有丝狐疑。
“我国有句老话,都说不打不成交。正如刚才织田元帅所说,大英帝国与我亚国亦相交多年,为我们带来了新科学新思想,和新文化之风。我们也很感谢你们。希望今日之后,你我也能化干戈为玉帛,相交为友。”
轻悠率先伸出了手,微笑相视。
瑟琳娜微微一愣,真没料到会有此一招,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小、肤黑,更没自己漂亮的东方女孩,忽然便有些不一样了。她也没客气,脱了手套,伸手握上了那只软绵绵的小手。
人家把这样大的台阶送到面前来了,焉有不受之礼!
随即,四周爆出一片热烈的拍手叫好声。
连同最为沉稳的政商圈的大人物们也纷纷站了起来,对场下那位模样娇小,实比男人更强大聪明的女孩,报以佩服的掌声和笑容。
末了,瑟琳娜微笑俯身,凑近轻悠耳边说,“小东西,织田亚夫这个男人,我绝不会让给你。”
轻悠亦微笑回应,“夫人,我国还有句俗语,够强大的敌人才能显示我方英明。能被轻易抢走的男人,本姑娘也不屑要,您尽管拿去便是。”
瑟琳娜一僵,直起身,彻底对轻悠刮目相看。
周人听不到她俩这段话,于是隔日的报纸上种种猜测,层出不穷,漫画拟语,五花八门儿。
瑟琳娜慨然一笑,“好,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夫人,轻悠很高兴,你是我在港城认识的第一个英国女性朋友。”
“还叫夫人?我有那么老吗!”
“瑟琳娜,大家都很热情,你不会介意为咱们这段友谊留个纪念照吧?”
“当然不介意,本姑娘向来很上镜。”
瑟琳娜大方地挽住了轻悠的手臂,两女姐妹好地走向了高台,一边朝周人微笑点头,一边私下里洗刷对方妆容之优劣,斗得不亦乐乎。
在场众人,谁也没料到这一场争斗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但如此结束的方式却是每个人都乐意见到的。
……
屠少云端着一杯酒,来到了织田亚夫面前。
高桥接到示意,让了开。
屠少云举了举杯子,说,“都是师兄,来一杯吧!”
织田亚夫抬了抬手,仰首一饮而尽,倒杯无滴。
屠少云笑言“够爽快”,也一饮而尽。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眼底都有几分惺惜之意。
屠少云又道,“虽然你认识她在先,不过,我与她有四年同门之谊,十分深厚。”
织田亚夫接道,“四年又如何,总是晚了一步。她只会是我的女人!”
“啧啧啧,据我所知,姜恺之中校似乎比阁下您更早一大步啊!”
“……”
“这新文化运动开始,妇女已经大解放了,只是肉体关系可不牢靠。”
屠少云大牙闪亮。
织田亚夫眼底锐光灼灼。
“实力决定一切。”
“爱情可不是靠打打杀杀就能争得来的。据我所知,姜中校都当着所有人跟轻悠求过婚了,人家可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只要没结婚,就有机会。就算结了婚,一切皆有可能。”
织田亚夫冷冷一勾唇,又饮尽一杯红酒,旁边的高桥见之就想劝阻。
屠少云没料到这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狂浪的话,觉得很是对味儿,大声笑出,夺过了侍者的酒瓶子,就给两人又满上了,还故意撞了杯子。
说,“在咱家乡,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叫爽!元帅可与在下干尽这一杯。”
织田亚夫浓眉一挑,“有何不可。”仰头又干。
高桥急着去抢杯子,却被屠少云抓住,被气得怒斥,“屠先生,我们元帅不能喝酒,你这根本就是在害他。”
屠少云奇怪,“刚才我看他杯子里……”
高桥叹气,“那是葡萄汁,但也只能喝少量。”
……
轻悠这会儿可成了全场名流们争相结交的大红人儿了,刚刚照完相,瑟琳娜都受不了那一波波涌来的人头,跟她道了别先离开了,自然也少不得几句兴灾乐祸的嘲弄。
轻悠正琢磨着将自己准备好的广告拿出来做做宣传,不想突然就出现一起争执来。
事件源头,还是从这张彩色照片开始。
照相的老主编这拿着照片得意呀,其他同行看着眼红啊,而之前老说轻悠坏话的那个主编就趁机跳了出来,带着众人的不满,也要求给轻悠拍几张照,说“大家都是同胞,要公平对待嘛”。
轻悠有些傻眼儿了。
这时候,之前真正主动找到轻悠接下广告的洋编辑过了来,说这独家新闻发布权是不是应该先照顾他们。毕竟,这锦上添花的多了去,可真正会给你雪中送碳的人就少了。
轻悠很为难,这两头都不能得罪啊!
秘书先生立即出来救场,先接给那见风转舵的主编一句“早前先生就已拒绝了我家小姐的广告并评之为苟且利益、卖国求荣,何以现在却来争利”,就把那人打发掉了。然后接过了老主编的那个彩色新闻照的发行权问题,拉着一众人等一边商量去了。
轻悠喘口气,才向洋编辑道歉,洋编辑说想给她介绍几位银行家,或许能帮她度过公司难关,轻悠很感激,欣然同行。
洋编辑首先便将那位大鼻子洋人介绍给了轻悠,轻悠心下大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自己买股票的那家大银行的亚国区总裁。
“在下很欣赏轩辕小姐的智慧和胆识,希望以后有机会能有更多的合作交流机会。”
这位总裁是典型的苏格兰人,这个民族向来喜好自由,比谨慎守礼尤显冷漠高傲的英格兰人譬如瑟琳娜伯爵夫人不同,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有胆识的人,而轻悠今晚的表现完全符合了总裁大人的喜好。
是矣,轻悠受宠若惊地接受了这根橄榄枝。
末了,大鼻子总裁还打趣说,“轩辕小姐的鉴宝故事非常有趣,改日若有机会,能否再让我们一开眼界、耳界,欣赏一下亚国博大精深的文化。”
轻悠笑应,“好啊!不过,轻悠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文化交流,礼尚往来。轻悠也极崇拜你们西方许多著名的书画大师,若先生有不错的藏品,大家奇文共欣赏,疑异相与析。”
众老外一听,尽皆拍手称快。
……
未来的资金链问题终于解决了,轻悠暗暗嘘了口气,同已经处理完那文人争执的秘书略略交流了一下彼此的信息,终于直奔今晚最主要的目标——明星圈!
他们就正好撞上最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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