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不在乎地一摊手,说道:“你骗我什么呀?我都有那身契在你手里了,还值得你这样对我?我相信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我相信你。”
钟意再一次对沈澈说出这样的话。
而这一次,沈澈看清了钟意在说这话时的面容。
是年轻女子的容颜,带着明丽的色彩,眼角和眉梢,一派坦然。仿佛就把心事亮堂堂地摊开他看了,她好奇,她着急,她关心,所以她说了这么多。
而她相信他,也只相信他,所以她才避开所有人,独独对他说了这么多。
相信。
这两个字。是沈澈的人生中,并不敢用的两个字。
他相信过谁呢?
就是连三妹妹,他唯一看重的亲人。他都是藏了三分的。事实证明,三妹妹果然也不像她表现得那样内敛与单纯。
还有他的生父,兴国公府的家主沈老爷,那是给了他生命的男人,但娶了别的女人,又和她生了别的孩子,他在沈澈的心里。是只能叫“父亲”,而无法称一声“爹爹”的人。
在大家族生存的沈澈。早就不敢像钟意这样,把一切心事,都明明白白地摊给别人看了。
不,其实还有一个人。
沈澈心头闪过那红衣少年的身影。李绮堂……他已经做到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子上了,这八年来,这位儿时的好友,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仿佛就在昨天,他们还因为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争论着到底谁做老三,谁做老四……
沈澈的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了。
更何况对面还有个一根筋的直肠子不让他好好思考。
“喂喂,我把我猜测的都说完了。轮到东家你了,你倒是说啊,唉你真是急死人。”
沈澈不由自主地拍了她的头一下。“别急。我要跟你说的,可是个很长的故事。”
“都说了头不能拍,会傻的!”钟意抱着头抗议,又说道,“好吧,我也知道你会有很多话跟我讲。那你先说,我猜的对不对。到底对不对啊?”
“有七成都是对的。”沈澈赞许地说,“不愧是从我这里要了八千两银子的钟大掌柜,好一双慧眼。”
“嗯嗯。”钟意非常受用沈澈的这句表扬,抱着胳膊得意地摇头晃脑。
“这样吧。”沈澈站起身,“我先回府,府里已经知道他们的事败了,说不定何七今天就会找他们讨公道,我还有些事要安排,你先安顿安杰他们,我晚上回来,再跟你好好聊聊。”
“这次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沈澈补充了一句。
“好呀,我等着你!”钟意单纯地跟上一句,对他绽开一个很大的笑脸。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在朝阳的映照下,那笑脸是那样灿烂与明媚,沈澈一时有点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让时间停止,就这样静静地看这张没有任何心机与阴谋的笑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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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和静容回府了,紫烟等人都在睡觉,今天要卖的点心多做出了一百盒,所以上午可以放松下了。
但钟意却不能放松。
因为她正在大堂里,面对着被她称作“柱子”的安杰。
沈澈走时吩咐了安杰几句话,钟意在一边听得明白,意思是在逗留白鹤楼期间,安杰等人都要听钟掌柜的,叫她“代主人”。
柱子垂手点头,一直也不看钟意。
这让钟意感到有些尴尬。
她从来没有和武林高手打交道,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其实钟意特别想问问这些人的功夫都是怎么练的,居然真的能够来去无踪,但她又觉得既然她是这些人暂时的代主人,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白痴了。
钟意坐在大堂里干喝茶,安杰就站在一边低头垂手,一声不吭。
钟意脑门子渐渐就出来汗了。
她一向自诩牙尖嘴利,性格外向开朗,就是遇到要绑架她的何七,她也能壮着胆子跟人家“好汉对好汉”,可遇到这根木头,钟意还真有点老虎吃天,无处下嘴的感觉。
但这样僵着可不是办法,钟意已经看出来了,她不说话,这个安杰真的不介意他在白鹤楼就当一根柱子。
“我说,那个,安、安……”光是怎么称呼安杰,钟意就费了脑子,想了想,最后她说出这么个称呼来,“安大侠……”
接下来说的话也十分没水平。
“你站这么就不累吗?快来坐会儿吧。”
说完钟意就后悔啦,刚刚还对自己说要撑起一个代主人的面子呢,两句话就把自己整得跟个脑残粉似的了。
人安杰可不管钟意说什么,听见代主人发话,立刻回答,还是毕恭毕敬地那种。
“回代主人的话。小人不累,不需要坐。”
“呃……”钟意实在拿这个安杰没办法,只好不跟他客套。直接进入正题,“安、安大侠——”
“小人安杰。”
安杰平平静静地拒绝了“安大侠”这个称呼。
“好吧,安杰。”钟意挠挠头,说道,“你是不是可以让你的那些兄弟都出来让我见一见了?”
“是。”也没见安杰干点什么,也没拍巴掌也没吹口哨,似乎只是晃了晃身形。从四面八方就冒出来一堆人了。
这些人太可怕了!钟意又被惊着了,沈澈这都是从哪儿整来的!还是说他自己也是这样?什么时候她身处的环境就不是平静祥和的经商之路。而改武打片了?
安杰领着这十几个人单腿下跪,拜了钟意:“小的见过代主人。”
“别别!”钟意连忙挥手,“代主人”这三个字她实在是不敢当,人家都是肯为沈澈出生入死的死士。她又靠什么当人家的代主人,“你们叫我钟、钟掌柜吧。”
安杰不说话,他身后的人也不说话,这就表示不听她的了。
钟意扶了扶额头,觉得事情好难办啊。搞来一群武林高手当员工,而且还这么的不好沟通……
“你们,你们都自我介绍下吧,先?”钟意小心地问道。
立刻就从第一排开始像报数一样地念道:“阿大、阿二、阿三、……十一、十四。”
好么,原来只有队长有名字。剩下的就全是代号了。
钟意又扶了扶额,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这里是酒楼。虽然也需要一点点护卫的活,但以你们的身手,实在是大材小用,我这里缺的是厨师,还有一些杂工,也都是围着厨房和后院转的。不知道……你们做不做得来……”
钟意刚想说,“做不来你们就每天都出去溜达吧。”就看到安杰点点头。说道:“小人在皇宫做护卫时,曾在御酒局待过一段时间,内造的‘玉琅轩’酒,小人知道方子,代主人也许需要。”
安杰不说话则以,一张嘴居然说出这么一大堆,而且是钟意非常感兴趣的信息,酒!
内造酒!
钟意连忙点点头,说道:“我太需要了!只是光有方子……”
安杰又转身指指数字代号中的几个人,说道:“他们几个,以前就是给御酒局做活的,对于造酒,也是略知一二的。”
代号中站出来几个人,钟意勾着手指头数了数,是阿三、阿七和十一。
“这么说,你们会造酒啦?“钟意兴奋地问。
阿三是个容长脸、细眉毛的中年人,他点点头,开口对钟意说:“小的以前就在御酒局干,像‘玉琅轩’这样的内造酒,只要配方对,是能造的出来的。”
钟意听这人的尖细声音,又一想“御酒局”、“内造”,知道他其实是残破之人,以前是太监,不由得对他生了几分同情,于是就温声说:“阿三哥能造这种酒,那是再好不过的,我白鹤楼缺的是酒这一块。”
阿三听钟意称呼自己为兄,有些害羞似的又低头站了回去。
“太好了!”钟意拍手笑道,“没想到你们真是藏龙卧虎,除了会功夫,还会做别的!”
安杰却摇头说道:“除了造酒,若是烹饪炒制,就恕小人无能了。”
看来厨房这块还是不能指望这些武林高手呀。
钟意又看了看这些人的性格气质,当跑堂也不行。
跑堂要的是见人三分笑,张嘴就是甜,这些人都是死士,让他们转型做跑堂,没事就笑眯眯的,还不如杀了他们。
除了阿三、阿七和十一,剩下的十一个人加安杰,干点啥呢?
暂时也安排不了去处,只好让安杰带两个人做采买,又找了两个看上去比较手巧细致的,去帮罗成、蔡良做点心,还有六个人,两个去照料马棚,两个和银蝶一起打扫白鹤楼内外,还有两个,是无比幸运的,他们还做老本行,护卫。
钟意看着这些高手穿上杂役的衣服,拿着笤帚扫地,又看着安杰背着个筐子出去买材料,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她居然找了一群武林人士做杂工!
会不会被雷劈呀!
☆、063 摘星阁的掌柜陈大有
中午又是一番哄抢,这个中午,钟意把早就去纸坊做好的“宣传单”发了出来。
上面是白鹤楼的开业告示,定在十月初十,白鹤楼作为酒楼正式开张,开张那天全场八折,凭白鹤楼的点心盒子和这张宣传单,还可以领一份白鹤楼秘制的花草茶。
于是在白鹤楼卖点心的窗口,热闹程度又比往日更重上几分。
而这一幕,都被斜对面摘星阁的掌柜陈大有看到了。
他手里紧紧捏着白鹤楼发出的宣传单,单子上,那只振翅欲飞的白鹤,在陈大有看来,简直是个极大的讽刺。
他靠秘制茶“雀舌”在这条花街上站稳脚跟,在茶这一道,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在整个京城,摘星阁也是有一号的。尤其是前年宫里的某位娘娘赞了一声“雀舌”,又从宫里派人出来,点了摘星阁一位“茶仙子”,去宫里为娘娘烹制雀舌茶。那是摘星阁风头大盛、一时无两的日子,就是现在,也有人记得“雀舌”是宫里也指名要吃过的茶。
至于摘星阁斜对面的那家酒楼,之前叫“元泰福”的时候,陈大有就不以为意。那家掌柜是位女子,也算精明强干,善于招揽回头客,但自家酒楼并没有能拿得出来的东西。极致后来,元泰福突变横生,女掌柜投缳而亡,又来了个侄女小姐,三天两头就遇到事。
陈大有本以为这家酒楼会易手。改做别家,照旧打的是酒楼的生意。
却没想到那侄女小姐攀上个贵公子,替她偿清酒楼高额债务。居然也卖起茶水来,还应景地做了点心卖。
当买点心的人日日在花街门口排成大长队时,陈大有感到有些不妙了。
他和账房商量了一番,认为应该告诉东家。
想起东家,陈大有又是满面不愉。
之前的东家是一个小地主,几乎不过问摘星阁的事,陈大有就是摘星阁的一把手。他自己也一直努力攒银钱,想把这家茶楼从那小地主手里买下来。
没想到这茶楼居然会被兴国公府盯上。
那国公府一向是只在郊外和祖宅大肆购置田产。几时想起来要买京城的铺子?可国公府偏偏就有人出了大价钱,从小地主手里买下了摘星阁。
于是陈大有也只好重新跟新东家打交道。
竟不是国公府的任何一个老爷公子,而是一位小姐。
这小姐打理铺子,说出去不被人笑话?可国公府的这位沈大姑娘偏偏事事处处都要像个男子般行事。说什么“男子做的买卖,偏女子倒做不成,我偏要从摘星阁开始”,于是也不怕抛头露面,竟是隔三差五就要到摘星阁来“视察”自家产业。
可她一个娇小姐,懂什么经济之道,一来就要账本,说摘星阁挣得太少,要他年底拿出一千两银子利钱。
简直是瞎胡闹。那小姐怕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二两以下的碎银子,她一出手就是三四十两买个簪钗不以为意。殊不知小户人家,连老妈妈带小孩子,祖孙三代,一年花销也不过二两纹银。
对东家小姐说对面的白鹤楼来势汹汹,不可不防。陈大有的意见是拿出高出几倍的价钱,挖走给白鹤楼做点心的伙计。然后与白鹤楼的掌柜谈判,买走她的点心方子。摘星阁也卖,就算买不到,也要和白鹤楼对着干,做差不多品相和口味的点心,也开窗口,但不像白鹤楼那样玩噱头,一直卖点心,抢占白鹤楼的客流。
陈大有早已猜到白鹤楼始终玩“售完即止”的把戏,玩到现在,并不是要吊顾客胃口,而是他们人手有限,供不应求。
但如果摘星阁来做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虽然摘星阁的点心不如白鹤楼,但靠在量大,随时出售,再靠着“雀舌”茶的名头,势必会引起买不到白鹤楼点心的注意。
但是要做这些,需要投入银两,而东家小姐却总是一来就要钱,就好像把摘星阁当做自家的钱庄一般,不得到她的首肯,陈大有哪有权力动用与白鹤楼抗争的资金?
陈大有与东家小姐刚说了两句白鹤楼的情况,就被这脾气奇差的东家当众摔了茶碗子。
那小姐也不顾大家形象,一顾跳着脚地骂他“没骨气”,“人家卖什么你也跟着卖什么“,“不就是破点心嘛,本姑娘才不稀罕”……骂了一堆有的没的,把陈大有这几年在摘星阁积下的老脸都丢光了。
摘星阁的一众伙计就这么看着东家把自家掌柜骂得一无是处,也在心里纷纷摇头。女流之辈啊,让女子打理店面,就是这样的没有头脑。
那白鹤楼的点心,就算东家小姐不稀罕,可是整条花街,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排队买,那都是银钱啊!
遇到这样的东家,就是感到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正在冉冉升起,陈大有又有什么办法?
更何况这不懂事的东家,有天晚上还跑过来,折辱了他最得力的一位厨娘。
那厨娘叫蕙娘,因少时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因此懂南、西、北三地的菜肴。有她一个,摘星阁就省了请三个厨子的工钱,而且那蕙娘为人少言寡语,只一心做事,除了性子有些执拗,是再老实不过的一个伙计。
可东家小姐偏偏就惹到了这个老实人。
蕙娘的衣服被东家小姐当众扒下之后,一直请假到今天,陈大有好说歹说,也劝不动蕙娘。话说急了,蕙娘就一句“掌柜赶了我走就是”。陈大有敢赶蕙娘走吗?
人家是有手艺在身的,陈大有就算是一个掌柜。也得给这蕙娘几分薄面啊。
蕙娘的事还没完,白鹤楼又在这里大肆发告示,生怕整个花街不知道十月初一寒衣节那天。要做酒楼开张。
若是白鹤楼真的当做酒楼开张,又卖茶又卖酒,还有他们家一手绝活四样点心,摘星阁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陈大有眯了眯眼睛,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宣传单,心里恨恨地想:摘星阁是我的。是我陆大有的!不管谁是东家,我都要在他手里把摘星阁买下来!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想到此处,陈大有叫来一个心腹伙计,说道:“你晚上再去白鹤楼问问那人,给他的时间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要是再不抓紧点,掌柜我可就翻脸不认人了。”
那伙计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陈大有又在摘星阁门口看看了一会儿白鹤楼的盛况,一甩袖子,也恨恨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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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比平日多忙了半个时辰,这才把今天的点心卖完。
紫烟他们收拾厨房,钟意去看牛富贵打理的那块田,研究可以种些什么。
富贵兄引着钟意。给她指了指,目前地里种了一些红生菜,是神父叔叔给他的一些种子。还有洋葱,那是强种下的,富贵兄不一定保证能多好的收成。正常洋葱是应该公历九月就种的,现在已经晚了两个月了。
剩下的就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都是富贵兄从神父叔叔那里拿到的香料种子,钟意也不认识。她本来就在厨艺上有限。长成的植物她都不认识,更何况这些小嫩芽了。
而又因为翻译的问题。富贵兄也说不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
看来需要一个非常有经验的厨师试验这些香料了。
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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