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指一指大堂里的桌椅,说道:“全投进去了。东家若是有意,再给我个五百两本钱,到重阳节就可以正式作为酒楼开张了,总卖点心,不是长久之道。”
沈澈和上次钟意要钱一样,照例摇摇头,说道:“我没有。”
钟意再一次气结,“堂堂沈府二公子,这点钱都没有?”
沈栀却说道:“姐姐,二哥哥确实没有钱,现在他有了差事,我们兄妹日子才好过起来,以前都是二哥哥想法子一点一点攒来钱的。”
钟意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沈澈一眼,看来这个华服翩翩的贵公子,在豪族大宅中的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静容上前说道:“掌柜的若是还需要本钱,我们二爷做小旗的俸银下个月一到账,小的就给您送来。”
“不用不用。”钟意连忙摆摆手,“我这里还好,账上……账上还有银两。”
钟意本想说账上有二百两银子,都是她这几日靠卖点心挣到的,还没花出去。但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还是不放心沈澈,怕这个贫穷的贵公子把她的资金都要走。
沈澈虽然查账查得很勤快,却是始终不知道白鹤楼的流水和利润。因为钟意是用现代简体字和阿拉伯数字记账的,再加上超前的借贷记账法,账本上的东西对沈澈来说简直像天书一样。
沈澈也问过钟意都是从哪儿学会的这些鬼画符,钟意一句“去了的婶子教的”就想敷衍过去。沈澈又问那婶子是从哪儿学的,钟意就说婶子是少数民族,所以写的字中原汉人看不明白。
除了死去的婶子,钟意在京城也没别的亲人,饶是沈澈神通广大,却是查不出钟意的半分端倪。
所以有关账本一事,就被钟意糊弄了过去。
上面有多少钱,沈澈不知道,只看白鹤楼每天都有人往里送家具送摆设,就知道钟意是挣了钱的,还挣得不少。
钟意这边正宝贝着自己的银两,却不知道沈澈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想。他背着手走在沈栀后边,看着沈栀坐上马车——他还有别的事要办,先不回府了——沈澈转过身,笑得俊美无比,对钟意说:“掌柜不要忘了明天陪本公子去看花。”
沈澈不说,钟意还真忘了,听他又提起来,一张脸又涨得通红,但是有把柄捏在人家手上,也不得不从,只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紫烟好好收拾你家姑娘,把她打扮得漂亮些。”沈澈上上下下看了看钟意,用一种嫌弃的口吻说,“天天像个后生似的,像什么样子呢。”
“关、关你屁事啊!”钟意看看自己卷起来的袖子和为了方便塞到裤子里的裙子,忍不住骂道。居然连她的形象都要管,他是谁啊他!
沈栀在马车上听到沈澈这句话,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外望去,她的二哥哥正好转过脸来,她看到了那一抹掩藏不住的笑意。
她多久没看到哥哥这样笑过了?
哥哥的娘亲林夫人是老爷的原配正房,生下哥哥没多久就死去了。不出三个月,沈老爷就迎回王氏做了填房。她的娘亲是林夫人的嫡亲妹子,嫁的人虽不如国公府那般煊赫,却也是殷实人家,父亲官至监察御史。娘亲担心姐姐留下的孩子太小,被继母算计虐|待,就从国公府抱了回来,自小就当亲生儿子般对待,和她养在一起。
可是八年前,一把火把她家烧了个干净,父亲母亲全死在大火里,只留下她这遗孤和沈澈。沈老爷派人把十岁的沈澈和七岁的沈栀接回国公府,沈澈做他的国公府长房嫡子,而沈栀因父母双亡,就由沈老爷做主,认作了国公府的义女,日后出嫁,自然是国公府为她出一份妆奁。
那场大火在沈栀的记忆中依旧鲜明,从那之后,沈澈就再也没有露出过真心的笑容。即使是笑,那笑容也透着冰冰的冷意,那双黑如潭底的眼睛,有时连她都会感到一丝惧意。
可是她的哥哥,居然对着一个普通女子,一个酒楼掌柜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虽然哥哥是背着身,不想让那女子知道,但沈栀以一个小儿女的心思,还是明白了哥哥的感情。
她的哥哥,沈府的二公子,应该是喜欢上了那个叫钟意的女子吧?
只是两个人,似乎谁也没有发觉,当他们站在一起时,一个翩翩地,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一个磊落的,带着几分不甘的恼意,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身影,即使是美如十里春风,也是远远不及的啊。
034 打起来了
兴国公府大畅园内,蘅芷轩。
春纤儿端上来一盏上好的龙井茶,放到沈柳身边的小炕桌上。小炕桌上还放着几盒点心,盒上绘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还有“白鹤楼”三个别致的古体字。
沈柳正用纤纤素手拈起一块雪风糕,慢慢送到嘴里。
入口即化、软软糯糯,有一种从未闻过的香气弥漫舌尖,四肢百骸、每个毛孔,都透着一股熨帖。
和所有京城人的反应一样,饶是心高气傲的沈府大小姐,也不得不承认,白鹤楼的四样点心,都是人间少见的美味。
她已经依样吃过了一遍,最爱吃的是这雪风糕。只是沈柳越吃越感到心情不适。再怎样美味的点心,一想到竟然是自己不忿之人卖出去的,还是借了仇敌的面子才吃到,心里怎样也痛快不起来。
可又实在是好吃……
沈柳半闭着眼睛,带着半是恼怒,半是微醺的表情,细细地品尝点心,偶尔吃几口茶润润喉咙。
春纤儿仔细观察自家姑娘的神色,看到沈柳虽然眉毛有点皱,脸上却没什么恼意,心里不免长出一口气,暗暗庆幸自己听了宝珠出的法子,又把这法子告诉了小巧儿。
还是沐大奶奶的贴身丫头有主意,以后有事没事,要多往沐大奶奶院子里走动走动。
春纤儿想着心事,沈柳吃着点心喝着茶水,沈栀带着咏歌走进蘅芷轩时,主仆一副少见的相安无事。
“今儿个大姐姐这里倒是清净。”沈栀笑着走进来,开口说道。
一句话就让沈柳挑了挑眉毛。这死丫头平时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哪有这种口舌上得利的心思,还是说自己想多了?
咏歌接着沈栀的话笑道:“可不,大姑娘院里平时总是热闹的。”
咏歌的这句话,让沈柳的柳眉直接紧紧皱在一起。这个丫头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说她院里热闹,是在暗示她平时总是打骂下人呢。
这主仆两个今天是找她麻烦来了吧?沈柳的眉毛皱在一起又松开。不过是一盒点心,居然让沈栀变了性子,敢和自己作对了?
沈柳也笑起来,笑得甚至比沈栀还热情几分,说道:“三妹妹来了就不清净了,你想热闹,姐姐也可以陪着你热闹热闹呢!”
沈柳顺着咏歌的话,也在暗示沈栀,你想跟我撕破脸,我是不会怕的,本来也没什么好交情。
沈栀坐在炕桌另一边,淡淡地笑道:“姐姐想热闹,有的是人给这份热闹,妹妹性子弱,就不凑热闹了。”
“哼哼。”沈柳没在语言上讨到什么好处,也不屑再与沈栀做口舌之争——她这三妹妹虽然老实巴交,平时被她欺负惯了的,可是写诗画画都有一套,京城才女里也有一号,她要是跟三妹妹玩文字游戏,才是不开眼。
沈柳冷笑两声,也不管沈栀,也不让春纤儿上茶,春纤儿自然知道这姐妹俩貌合神离,也并不理会沈栀,沈栀进来了也只是对了简单行个礼,就到回廊上喂鹦鹉去了。沈柳又拈起一块玲珑饼,懒懒地问沈栀:“三妹妹来我这儿有什么事吗?点心不够吃了,到我这儿求来了?”
沈柳笑着看沈栀,忍不住讥刺她:“三妹妹的月例银子,可是有几个月没拿到一个子儿了吧?要不要大姐姐帮你问问,大嫂子总是扣着你的月例银子不发,是什么意思呢?”
沈栀的月例银子发到了沈柳头上,沈栀知道,沈柳也知道,管月钱的沈大奶奶吴氏也知道,可沈栀从来不提,沈柳也拿得心安理得,所以这事儿在堂堂兴国公府,居然就成了定例。
听沈柳刺激她,沈栀也不着急,咏歌看沈栀没给她眼色,也无动于衷,只站在沈栀身后低眉顺眼。
“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姐姐这点心吃得怎么样。”沈栀笑着用食指点了点那盒点心,顺便拿起一块琥珀酥,“全京城的人都说好吃呢,连宫里都知道了。”
沈柳撇了撇嘴,说道:“什么好吃,也就那样罢了。”
“是吗?大姐姐觉得不好吃?”沈栀惊讶地问。
“好吃不好吃的,也就那样。”沈柳又重复一遍。
沈栀却不依不饶起来,“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大姐姐?”
沈柳被沈栀逼上死胡同,咬牙道:“本姑娘倒没觉得有多好吃。”
话音刚落,沈栀放下琥珀酥,拍手笑起来,“我就说大姐姐什么没吃过,能看上这样的点心。既是这样,那妹妹带走吧。妹妹一直就捡在大姐姐的剩儿,剩下的布料衣裳,剩下的发钗首饰,不都是大姐姐挑剩了才给妹妹的吗?咏歌,把食盒收拾起来带上,大姐姐觉得不好吃的点心,自然是剩下的,妹妹也不劳烦大姐姐还要让春纤儿姐姐送,妹妹这就让咏歌拿了。”
几句话的工夫,沈柳眼睁睁看着自己没吃够的点心被咏歌手脚麻利地装起来拎上了。
这边沈栀接着说道:“只是连丽嫔娘娘都生了兴致,点名要吃的点心,大姐姐居然觉得不好吃,大姐姐的口味,还真的挺高呢。”
这话沈柳没法接,也接不起,一张俏脸气得由白变红,想着这里是蘅芷轩,是她的地盘,当下就伸出一只手,朝沈栀脸上招呼了过去。
“啪!”
清清脆脆的一声。
沈栀挨了沈柳一巴掌。
“你个死蹄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伶牙俐齿,顶撞长姐,好大胆子!”沈柳骂道,又推了沈栀一下,“本姑娘今儿个就好好调|教|调|教你,让你知道这国公府到底是谁家的!”
沈栀不闪不避,挨了沈柳一下,踉跄几步,勉强站稳身子。咏歌看到自家姑娘受气,立刻挺身而出,大声对沈柳说道:“大姑娘要调|教三姑娘,我一个做奴婢的,本也做不了主,只是还请大姑娘说明白,顶撞长姐,是从何说起?三姑娘一字一句,可有欺瞒?”
沈栀气得柳眉倒竖,连声喊起来:“春纤儿你死哪儿去了,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去哪儿了,就由着你家姑娘受气吗?”
春纤儿连忙打帘子进来,只看一眼,就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咏歌脸上。
这一巴掌是个信号,咏歌手里的点心不知怎么就掉在地上摔碎了,咏歌也发了狂,又哭又喊,豁出命一般,一头撞向春纤儿,还顺便伸出脚绊了沈栀一下。
春纤儿还没怎么着,沈柳先一个站不稳,倒在地上。春纤儿被咏歌缠住,一时脱不开身,只是直着嗓子喊人:“来人啊来人啊,三姑娘打了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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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发现这一集居然没有钟意!囧囧还好三姑娘教训完大姑娘,我们沈二爷就要带着钟意逛花市啦,两个人到底什么时候能互明心意啊,猫空我看着也很捉急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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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动私刑是很严重的事
蘅芷轩在大畅园西南角,位置有点偏。沈柳、沈栀、春纤儿、咏歌在屋子里打架,蘅芷轩所有人都拥进屋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外边居然没人听见。只一个老婆子守在院门口,乐得装作耳聋眼花,来一个不闻不问。
当初沈柳选择蘅芷轩就是看中了它的偏。以她国公府大姑娘的地位,她要什么,多远都得第一时间给她送来;她想去哪儿,撇腿就要坐车子,坐软轿,再也费事不得的,所以蘅芷轩偏僻的劣势,对沈柳来说并不存在,可这优势——因为太远闹出动静来没人听见,有种“山高皇帝远”的意思,对沈柳来说就是大大的好处了。
沈柳看她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进了屋,气势更盛,本来她就不怕事,现在她咬定主意要给沈栀一个好看。几天不教训,这死丫头胆子越发大了,居然由着她那疯丫头咏歌打她的人!
咏歌豁出了命一般和春纤儿缠在一起,春纤儿不是咏歌的对手,一瞬间就挨了好几下。沈柳和春纤儿站得近,因此也不明不白地挨了咏歌两下。沈栀也没占到便宜,沈柳爬起来就用力踹沈栀,一边踹还一边骂她。
沈柳的丫头婆子看到这四个人如此光景,连忙上去将闹得最凶的咏歌制住。有个婆子叫董嫂子的,一心想在沈柳面前露脸,趁咏歌被制住了,左右开弓,打了咏歌好几个嘴巴,咏歌的脸立时就肿胀起来。
沈栀也被两个丫头搀了起来,那两丫头一边一个,扶着沈栀的胳膊,说是扶着,倒不如说是制着沈栀,不让她动弹。
沈柳气急败坏地坐在炕前,一叠声地要人打杀了沈栀和咏歌。早有人给沈柳递上茶盏,又把被打得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春纤儿带下去梳洗。
“说吧,你们俩想怎么死。”沈柳再也不客气了,话虽然说得带着笑意,但表情却是恶狠狠的。
沈栀的表情却是平平淡淡的,“大姐姐是要对妹妹动私刑吗?”
“私刑”是很严重的字眼,要知道大族治家,家法家规是很森严的。乱了法纪,那离乱家也不远了。兴国公府严禁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动用私刑,当然明面上是这么说的,一个国公府何其大,几十个院子近百间房屋,谁要是在哪儿给人上点儿刑,管事儿的没看到,被罚的不敢说,那也不叫私刑了。
只是沈栀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还是让沈柳有点尴尬。她掩饰性地吃了一口茶,斥道:“什么私刑!我是你长姐,做长姐的教训妹妹,教你好好做人,算什么私刑!”
沈栀点点头,继续平平淡淡地说:“妹妹不知道大姐姐要教训妹妹什么?妹妹不过要拿大姐姐不要了的点心,就挨了大姐姐一巴掌,咏歌是妹妹的丫头,自然护着妹妹,却被春纤儿姐姐也招呼了一巴掌过去。
“咏歌那丫头一贯是个血气盛的,不免还了手,可也没讨了便宜去,被春纤儿姐姐打得口鼻都流出血,刚刚更是被董嫂子扇得脸都肿起来。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妹妹难得来大姐姐这里坐坐,带的丫头竟然被打成这样,大姐姐说要教训妹妹,妹妹请大姐姐仔细说说,到底要教训哪一样?”
沈柳听了沈栀这一长篇话,也不分辨,也没感到任何脸红,手一挥,不耐烦地说:“谁让你到我屋子里来?到了我的屋,还想逞能,还想全身而退?你那伶牙俐齿,对别人说去!”
想到一处,沈柳笑眯眯地又说道:“今儿个你那二哥哥出府办事,我可是知道的,你别指望有人找你,来人,给我掌嘴!先打沈栀这死丫头二十下,至于那个欺主的刁奴才,直接拖出去打杀了!”
咏歌不顾自己身上有伤,立刻喊道:“大姑娘要动三姑娘,可是有了老爷或夫人的意思?就算是长姐教训妹妹,也不能动刑的!”
沈柳懒得跟咏歌分说,她一贯奉行“说得再多也不如亲自动手”的处事原则,跟人讲道理她不耐烦,也讲不过,直接上手才是正道,量她们也不能把这事捅出去,现在是太太和沈大奶奶当家,她根本不怕。
咏歌被拖出去了,三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拿着大板子跟了出去。屋里,董嫂子卷起袖子,阴险地对沈栀笑了笑,“三姑娘,奴婢得罪了。”一个巴掌就招呼在她脸上。
沈栀就算是义女,到底也是公府里的小姐,金枝玉叶的哪能吃得起董嫂子一巴掌,半边脸马上肿起来,嘴角也被打破了,流出鲜血。
沈柳看得爽快无比,她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慢悠悠地拿盖碗拂了拂茶末子,“慢点打,让三妹妹好好想想,若是讨饶,说到本姑娘心里去了,本姑娘可以考虑减你几下巴掌。”
沈栀的右脸火辣辣的,可她并不在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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