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冲说完之后,徐光启隔了良久方才起身,向郑冲长长一揖道:“此等论说,不但合理解释了我们地面上的日夜交替变化,也解释了四季变化的由来,更说明白了日食月食如何而来。果然还是伽利略的学说是正确的,我虽是教会中人,教会有严命,教不能传播天动说,但今日听完后,我方才知晓教会是错的。”
连精通西学的徐光启都这般说了,黄氏一门人等这才信服,黄庆华忍不住忽然问道:“若我们所在大地是个圆球,那另一头的人岂不是头上脚下?难道他们不会跌下去么?”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天体万有引力学,若是解释起来,颇费口舌,当下郑冲也只得含混的说道:“此事我也尚不明白,或许今后会有能人悟出其中道理来吧。”
徐光启却道:“当年我初次闻得大地是个球形时,也问过传教士这些疑惑,但泰西传教士们也未能说个明白。不过听传教士们说,嘉靖元年,有泰西佛郎机航海士麦哲伦完成了远航,他自佛郎机国出发,一路向西航行,历经数年之后,又回到了佛郎机国,由此证明这大地的确是球形。只是另一头的人为何也能站立大地之上,这就要后来人继续探究了,总有一天该会弄明白其中道理。”
郑冲暗暗颔首,谁说古代国人没有科学探究的精神?徐光启就是很好的代表啊,从他身上,郑冲看到了明代儒士对科学的兴趣,可惜若不是满清入关后,禁锢了儒学的发展,只提倡忠君爱国,用儒学愚忠思想来巩固统治,而废掉了儒学兼纳包容、经世致用的精神,最后满清两百多年,儒学就再也没有推陈出新,有新的发展了。
徐光启回过头来望着郑冲道:“倒是博文的日心说论断让人耳目一新,佐证也极为严密,却不知博文是从哪里学来的?”
黄庆云也皱眉问道:“是啊,听闻你也没读过什么书,这些你从何处学来的?”
郑冲自然不会说是后世学校里教的,当下编个借口说道:“当年混迹市井的时候,遇上个游方道士,和他学的,他还传了我一套乌蚕宝衣,是个世外高人。”
徐光启急忙问道:“这位高人如今去了何处?我尚有许多疑问想请教于他。”
郑冲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位高人去了哪里,自从当年一别之后,我便再也没遇上过他。此等高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若非机缘巧合,也难得遇上。”
徐光启和黄汝良都是扼腕叹息,都言此等高人缘悭一面,真是平生憾事。郑冲却忍住笑,坐回位置上继续喝茶。
徐光启忽然动问道:“博文,那位高人可曾说过为何我大明朝如今北方会连续数年大旱?”
郑冲啊了一声道:“这倒没有。”其实他是知道的,明清小冰期嘛,这事若是解释起来,也是非常麻烦的事,索性不想再多费口舌。
徐光启叹口气道:“若是能知道个中情由,或许能挽救北面数省灾情也说不一定。”
郑冲却摇头心里暗道:“这可不是人力所能扭转,气候问题在几百年后都还无法解决的。”当下忽然想到徐光启不是在天启年间便开始推广种植耐旱的番薯了么?便忍不住问道:“徐老尚书想过推广甘薯、土豆了么?这种两种作物都是极为耐旱,若是北面数省大力推广,也应该能大大缓解北方灾荒。”
徐光启却一脸吃惊的样子奇道:“甘薯、土豆?博文的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啊。”
黄汝良笑道:“子先此趟奔波千里入闽,一则是来探望于我,二则是我在书信中与他提过,我闽地引得海外两种农物,便是土豆与甘薯,这两种农物都是极为耐旱的,是以子先便不远千里而来,想要看看这两种作物,若是真能大量推广种植,当可缓解北方的饥荒。”
郑冲呆住了,看来这时候徐光启还没写完《农政全书》,也没写《甘薯疏》推广甘薯,这魔改版的大明真是很多细微事件都改变了啊。
第27章 破之而后立()
便在堂上,徐光启缓缓叹口气道:“想我大明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之时。外有建奴,内有闯贼,而国家日益疲敝,西北数省灾荒连年。但在朝堂之上,许多事却总是议而不决,纷争不断。加上老夫年纪也大了,宦海沉浮这许多年,也算是看明白了。是以今岁年初便致仕归家,就是想要静下心来,好生的琢磨一下这农务之事。天下民以食为天,老夫总以为,要解当前我大明困厄,当从革新农务着手,若是百姓丰衣足食,也就不会有什么闯贼,国家殷实,富国强兵,也就不怕什么建奴了。”
黄汝良听了这话,也是长叹一声道:“子先还是那般的忧国忧民,老朽只是在与他书信中说起我八闽之地种植土豆、甘薯之事,他便巴巴的不远千里奔波入闽,此为国为民之心可昭日月。”
郑冲听了之后也颇为感触,徐光启话里虽然说的客气,但郑冲知道他为何会致仕归家。在朝堂上还是一般的党争不断,想要做些事还真是很难,徐光启更像是个搞科研农事的人,而不像是做官的人,所以他辞官了。他的想法也很简单,以为改革大明的农务,发现一些新的农业产品,能解决眼下大明西北数省的灾荒问题,让大明百姓都能吃饱,或许便能解除大明眼下的困厄。
徐光启和邹维琏一样,都是心怀家国之人,只不过一个是从战略角度去考虑如何救国,而徐光启则想到的是以科技之力去改善民生、富国强兵方面着手,都想着如何挽救大明朝。
但很可惜,徐光启的想法和邹维琏一样,也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农业革新发展是需要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大明朝现在受流贼和建奴骚扰,很难有安定的环境来推广新的农作物,而且要推广一种新的农作物,还需要花大力气改变农民的观念,让百姓们乐于种植,非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功夫不可,到那时候只怕大明朝已经凉了。
不过推广新作物的想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后来满清入关,同样也受小冰期气候的影响,正是靠着徐光启留下来的遗产,继续推广种植土豆、甘薯等新作物,才得以战胜了灾荒。而这一切都是在满清安定了北方数省之后,没了战乱才得以实现的。虽然现下推广种植新作物不太现实,但就长远来看,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当下郑冲道:“若想以人力扭转天灾,也是太过渺茫,倒不如推广些耐旱的作物至北方数省种植,能推多少便是多少,这样也能大大缓解灾情,能让北方百姓有些吃食,不至于沦为流民,或多或少当能缓解眼下窘境。”
徐光启颔首道:“此言有理,博文可知土豆、甘薯如何栽种?”郑冲小时候便是孤儿,也自己在家中后院种过土豆、甘薯,同时后来学习过生物学,知道植物种子是需要经过驯化的,当下忍不住和徐光启讨论起种植之事来。
黄氏一门人等起初还想看郑冲的笑话,以为他一个纨绔子弟,如何能知道农事?但郑冲却能将土豆、甘薯的栽种方法、步骤说得头头是道,而且针对北方大旱缺水,郑冲还提出了许多灌溉的构想,比如在西北数省大量挖掘坎儿井,引地下水灌溉农田的构想,既然老天不下雨,就只能想引用地下水的方法。
徐光启和郑冲越聊越投契,反而是黄氏一门人等插不上口了。很快夜已经深了,徐光启便请郑冲留下,两人在客房中促膝长谈。原来此时徐光启已经有了《农政全书》的腹稿,只是还需要来福建实地查看土豆、甘薯的种植情况,及至此时,大明之地内便是福建因为海贸引入了土豆和甘薯种植,徐光启想要在全国推广种植,这才来到福建的。
不想遇上郑冲后,郑冲那里有许多农业上的技术都是得自后世,自然让徐光启大受启发,郑冲也不推辞,便在黄家留宿一晚,陪徐光启探讨农事。他便打发施福回家禀报一声,就说自己留下和徐光启探讨农事,明天再回府。
……
夜凉如水,徐光启与郑冲在客房里挑灯夜谈,孙泽沛早已经倒在一边睡着了,沈崇阳和施福则在一旁伺候着笔墨。沈崇阳是黄汝良特意安排来伺候徐光启的,徐光启需要一个人来同他一道整理文稿。
而沈崇阳也乐于跟在徐光启身边,于是屋内四人,徐光启和郑冲在那里谈说农务之事,沈崇阳和施福却在那里不断记录两人说的话,记下之后,徐光启还会再行整理。
谈了一夜,郑冲肚子里那点东西早已经被掏空了,现代农业与古代农业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很多现代农业的技术,眼下还不能用,是以郑冲简略了很多内容。而古人的智慧也不必现代人差,通过与郑冲的谈话,给了徐光启很多启发,比如施肥、比如灌溉、比如嫁接等等。当然这一切还需要实践,实践才能出真理。
已经四更天了,徐光启一夜便口述了许多文稿,沈崇阳与施福都细细整理出来,徐光启凑在灯火下看了几遍后,才欣慰的道:“不虚此行啊,不虚此行。”
郑冲还是忍不住道:“先生所做之事,立在千秋,功在后世。只是眼下北方数省时常战乱,只怕要推广这些新作物很难。”的确,农人向来守旧,甚至到了后世现代都是如此,后世农村里,村干部推广一些新作物,带着村民致富奔小康,那也是要磨破嘴皮子,还要村干部带头试种成功后,村民们才会改种其他作物。试想后世党组织那般强悍的组织、动员能力,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推广一种新作物,现下明末这种政令不出县城的时代,又逢战乱,想要推广土豆、甘薯取代传统农作物是多么的难。
徐光启微微一笑道:“事在人为嘛,老夫打算在此地多逗留些时日,将两种作物秉性摸熟之后,先引回老家松江府栽种,得了收成后,在往其他地方推广。事总要有人来做,纵算千难万难,只要肯做,终有一天能得大成。”
郑冲沉默了片刻后,又问道:“先生,朝堂之上,若是能多几个像你这般的人,大明朝或许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如今朝堂上诸公,标榜什么众正盈朝,却连革新的勇气也无,整天便只是耍嘴皮子,却无人肯做些实事,真教人沮丧。”
徐光启正整理文稿,听了这话停下来,叹口气道:“博文切莫灰心,朝堂之事,纷繁复杂,革新朝政,可不是像我们推广农事这般容易,那更是万难之事。你没在朝堂,不知其中牵连甚广。”
郑冲忍不住问道:“先生,如今朝廷上诸公,都不能拧成一股绳,力朝一处使,整天只顾党争,让天下军民百姓如何自处?大明朝还有希望么?先生以为革新农事便可救下大明,殊不知大明之祸不在其他,而在朝堂之上啊。”郑冲忍不住将困扰自己的迷茫说了出来,说了之后才有些后悔了。
徐光启愣住了,沈崇阳和施福都愣住了,这话有些过了。徐光启当下轻咳一声道:“博文,老夫为官数十年,也知如今官场黑暗,但老夫总觉得,其力可为者,当自为之。有多大能力,便有多大责任,老夫自问不是张居正这般强臣,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做好自己能做之事而已。”
郑冲听了之后,心头反复转过徐光启的话,有多大能力,便有多大责任,做好自己能做之事。
徐光启又道:“如今乱世,大明若能有好似张居正这般人物出现,或能破而后立,涤荡朝堂,匡扶社稷,中兴大明吧。”
破而后立,这四个字好似一盏明灯,点亮了郑冲眼前的昏暗迷茫,让他看到了希望。是啊,这大明朝廷已经如此腐朽了,郑冲可没兴趣做李鸿章式的裱糊匠,破而后立,对的,就是破之而后立!
当下郑冲朝徐光启恭恭敬敬一礼道:“小子适才出言无状,冲撞了先生,还请先生恕罪。多谢先生一言点醒梦中人,郑冲明白该如何做了。”
徐光启笑着扶起郑冲道:“且休这般说,能为博文解惑,也算老夫还有些用。”
天亮之后,黄庆云前来请几人去用早饭,饭后徐光启毫无倦意,兴致冲冲的便想去田地里实地看看土豆、甘薯收成,而黄家有不少自家的田地中都种了土豆与甘薯,当下便由黄庆云、沈崇阳陪徐光启去田地里实地查看。
而郑冲这里徐光启却没要他再跟去,徐光启道:“博文昨日本该归家的,却陪老夫熬了一宿,今天便不必跟去了。待得过几日,老夫再来府上叨扰。”
徐光启还是很明事理,郑冲昨天归家来,连家门都没进,昨夜也没回郑家,今天也不便再让人家陪着,于是这般说了。
当下郑冲也不推辞,便道:“徐老先生所做之事,乃是惠及后世万民之事,但有差遣,小子定当全力奉陪。几天后还望老先生一定如约前来我家中,小子也好略进地主之谊。”
徐光启呵呵笑着应了,当下郑冲便即拜辞徐光启与黄氏众人,便与施福往郑家而来。
第28章 奢华郑家城()
一步步离郑府越来越近,郑冲心中还是有些坎坷不安的,毕竟自己是个冒牌货,也不知会不会被郑家的人看出破绽来。但很快他的这种心情就被一种深深的惊叹打破了,眼前郑府的奢华景象令人震撼。
崇祯元年,郑芝龙受朝廷招安之后,便回到老家安平安置府邸。从崇祯二年起,在晋江安平建置豪华府地,历时三年又两个月告峻。
新建好的郑家府邸位于安平桥以北,西从西埭抵西港,北达西埯头,南临安平桥头,直通五港口岸,占地极广。似乎什么宅院建造逾制的规则,在郑家这里消失了,郑家宅院的奢华远远超出了一个总兵该享有的待遇。这也反映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大明朝北方被建奴和闯贼闹得糜烂不堪,也没有精力来管一个福建总兵的府邸是否逾制,更何况这个总兵还是个能安定东南的实权人物?
站在郑府宽广的大门广场前,郑冲惊讶与郑府的豪华,只见大牌坊前的广场极为宽广,门口张灯结彩。闻得郑冲回府,郑家大开中门,家中仆役丫鬟出来了数十人在门口迎接。
郑冲下了马后,早有养马的仆役上前将马匹牵走,当面迎来一位管家模样的人,上前带着一干家奴郑重行礼后齐声道:“恭迎大公子回府。”随后门口点燃了长长的鞭炮,郑冲便在众人簇拥下迎入府内。
到了府内,郑冲努力装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来掩饰他内心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的震惊,黄汝良的府邸和郑氏府邸比起来,就如同小孩一般。
到了前院,只见各处都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便有暖轿在前院迎候,那名前来迎接郑冲的管家上前恭敬道:“请大公子上轿,夫人与二爷便在中堂等候公子。”郑冲也不敢多问什么,言多必失,更何况他连这管家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人说什么他照做便是。
当下坐了轿子,众人抬着郑冲便往府中深处行去。途中郑冲便觉得自己不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当下掀开轿帘,对轿子旁跟着的施福笑道:“我郑府这般宏大,昆玉可曾都逛过?”
施福也不疑有他,老实答话道:“小人多数都住在水寨之中,府上只来过几趟,所去过的地方不多。”
郑冲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朝一旁跟着的管家道:“你跟昆玉好好说说咱们郑府的好处,可别遗漏了。”郑冲耍了个小聪明,便借着施福没来过郑府几次,要一旁管家介绍一番郑府,他好在一旁偷听。
那管家也不疑有他,还道是大公子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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