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谢了一声,却不落座,回头对郑冲道:“快来拜见老太傅。”郑冲依言上前恭恭敬敬朝黄汝良拜了拜,他一身武将戎服,甲胄在身,虽然有些不便下拜,但郑冲还是拜了。
黄汝良倒是比两个儿子涵养功夫好,笑眯眯的一般扶起郑冲道:“这趟你与你父亲苦战红夷海寇,斩杀巨寇刘香,力保我大明海疆,做得确实不错,看在你为国为民立下大功的份上,前面些许不快之事就此揭过吧。”
郑冲还是一头雾水,这倒霉鬼郑冲从前到底是怎么得罪黄家了?但听黄汝良说从前的事揭过,当下郑冲也只得谢了一声,随后黄汝良吩咐道:“子先与郑家公子风尘仆仆而来,请先客房梳洗更衣一番。”
当下便有黄家仆役来到堂上,引徐光启、郑冲等四人到客房内去梳洗更衣。
徐光启与郑冲谢了一回,小书童和施福都带了衣包,便去客房梳洗更衣去了。这里四人才下堂去,黄庆云忍不住皱眉道:“父亲,跟着小畜生客气什么?”小畜生便是指的郑冲,也不知郑冲到底怎么得罪了黄家。
黄汝良却淡淡说道:“那件事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先前我去了书函与郑芝龙说明此事,郑芝龙也责罚过了,眼下不必再提。”
顿了顿,黄汝良见黄庆云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皱眉续道:“你的性子还是该再磨练磨练,这般沉不住气,如何能执掌家门?那小子现下已经不是先前的浪荡子,他是有官身的人!先前他在郑家无足轻重,但今趟立功之后,必为郑氏倚重。他郑芝龙此刻也不是当年区区一个五虎游击将军,而是福建总兵,大明东南水师都督!他今趟能登门谢罪,足见诚意,我们黄家在闽地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般与郑氏争竞有何好处?倒不如趁势与郑氏交好,今后也算在地方上能相敬和睦。”
黄庆云面色怏怏的道:“待会儿他若是肯认错也便罢了,若还是毫无悔意,我便是拼着得罪郑家,也要赶他出门,我黄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黄汝良道:“待会儿看他如何说便是了,若是真心来赔罪的,前事不必再提。”
黄家诸子听了都是唯唯听命,也不敢再说什么。
少时郑冲换了武将常服出来,徐光启则换了套干净衣袍,都回到堂上,再次见礼后,各自落座。郑冲坐到徐光启身边,对面黄氏三子依次落座,老大便是刚才对郑冲很不客气的黄庆云,三子黄庆华在一旁,四子黄庆贞陪添末座。沈崇阳是黄汝良学生,站在黄汝良身侧,小书童和施福各自站在各家主人身后。
黄汝良笑着指着三子道:“我这家中,老大现下在家支撑门户,家中还有些薄田,因此族中大小事都是他在操持。”郑冲听了心下暗道:“这老大的脾气也做不了官,看来是在家做个地主公。”
黄汝良又道:“二子庆星现在户部任主事,因此不在家中。”郑冲暗想,这黄汝良做了那么大的官,要是家中没一个做官的,只怕今后富贵难保,就像前面董其昌一样,致仕后,家中没有成器的儿子,以至于被从前的官场对头欺侮。
黄汝良又指着三子、四子道:“三子庆华今岁刚中了举人,还在读书。四子庆贞也还在家中读书,打算明年考举人。”
徐光启拱手道:“先生一门都是读书人,后继有人矣。”当下客气了几句后,指着身后小书童道:“这是我学生孙元化的孙子,名唤孙泽沛。他祖父之事想必老太傅也知晓,每当念及我这个学生,总觉得可惜了。他身后留下三个儿子,和鼎、和斗、和京三子。这三子中,和斗此子读书最好,我本意举荐他入朝为官,但他不愿为官,潜心整理父亲的文稿,正在编撰文集。是以将和斗之子,便是这小童孙泽沛带在身边教导,做个书童。”
郑冲听了之后,微微吃了一惊,原来刚才差点被马撞到的这小书童居然是明末火器专家孙元化的孙子,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学生,当年因为山东之事被明廷冤杀,看来徐光启是有心照料,因此将孙元化的孙子带在身边教导。
黄汝良闻言叹口气道:“孙初阳之事的确有冤,朝中有人冤枉他造反,好在后来有你这位老师替他奔走辩白,虽然没能救得他性命,但朝廷总算没追究孙氏一门,也亏有你才能保全其后。”
郑冲也还记得孙元化的事迹,当年孔有德登州造反,朝中孙元化的政敌污蔑孙元化也跟着造反,最后被拿下问罪。亏得有徐光启等人奔走,最后孙元化一人被问罪处斩,家中未受株连。说孙元化冤枉,那是被人构陷造反的罪名,但在郑冲看来,孙元化没能及时察觉孔有德意图谋反,最后导致山东局势失控,的确有罪责,崇祯既然要找人杀了顶罪,那孙元化是无论如何跑不了的。
介绍了小书童孙泽沛后,徐光启目光望向郑冲道:“这位是郑氏长子郑冲,想必也不用引见了,只是不知他从前和府上有什么过节么?”
徐光启是个典型的磊落之人,心里藏不住话,这和他热爱科学、苦心探寻真理的秉性有关,他做人过于理性,心里是藏不住事的。
说起郑冲来,黄庆云还是忍不住怒目相视,指着郑冲道:“你做过什么事,自己说来便是。”
郑冲有些后悔跟着进来了,自己还真不知道前面倒霉鬼怎么得罪黄府了,这黄庆云这么大的火气,但看来事情不小,但现下他取代了倒霉鬼的身份,这个锅也只有咬牙背了。
当下郑冲只得硬着头皮起身朝黄家众人团团一拜道:“小子之前任性妄为,的确做了许多错事。后来跟随父亲到了军中之后,已然幡然醒悟,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今趟特意上门来致歉,还望老太傅并各位黄家叔伯,不计前嫌,揭过小子之前冒犯之过。”
郑冲说了一大堆话,巧妙的不提从前犯过的事,还算是聪明,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黄家,旁人听来也没什么不对。跟着郑冲朝施福招招手,施福将那《蜀素帖》的锦盒呈上,郑冲恭恭敬敬的道:“小子今趟偶然寻得宋朝大家米芾《蜀素帖》在此,特献给老太傅,算是小子给老太傅赔罪了。”
说罢施福将那锦盒献上,沈崇阳立即上前接了,放到黄汝良面前。在场的都是文人名士,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这《蜀素帖》的珍贵之处,更兼文人都喜字画,又听郑冲说了许多致歉的话语,当下不但黄汝良连连称好,就连黄庆云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黄汝良命沈崇阳打开锦盒,将那蜀素帖打开观看,只看了几眼后,双手微微发颤道:“真是米芾真迹,不知你从何处寻得?”
郑冲说谎不眨眼,只道:“小子重金从一位海商那里购得。”他自然不会蠢到说是刘香战利品中检获,在场的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要紧的是脸皮,要是他们知道郑冲拿了贼赃来献给他们,只怕又会横生枝节。
黄汝良观摩许久后,才恋恋不舍命沈崇阳收好此物,对黄庆云道:“既然郑家公子已经知道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件事就不必再提,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黄庆云应了一声,面色缓和了不少。郑冲却有些纳闷,什么不光彩之事?难道从前那倒霉鬼郑冲偷看了他黄家闺女洗澡不成?
第24章 音色迷人心()
便在堂上,见黄家众人面色稍缓,黄汝良也收下了郑冲礼物,徐光启微微一笑道:“既然两下里都释怀此事,我这里也算不虚此行了。”他还真是长出了一口气,一边是郑氏,一边是黄家,不想今日才到安平,一不小心自己便身陷两家纠葛之中,还好此刻算是圆满解决此事,否则他两头都怕是不讨好的。
黄汝良微微笑道:“子先言重了,我乃诗书传家,自然要豁达些。郑氏如今是八闽海上长城,两家和睦,也算是地方之福。”当下目光一凛,温言对郑冲道:“郑公子如今也是有官身之人了,今后行事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行事荒唐、纨绔放荡了,事事当以国事百姓为重,方才能不堕家门威风……”
黄汝良不愧是一代教育名家,开口对郑冲淳淳教诲一番,郑冲只得起身躬立一旁,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毕恭毕敬的一一点头应了。
黄汝良看他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谈兴大发,直说了一盏茶时分,这才住口。
此时已经上了三回茶水,郑冲听老爷子唠叨半天,也有些不耐烦了,心中暗暗恼恨起那倒霉鬼郑冲来,还真不知他之前闯了什么祸事,现在却要他来挡灾,要真是他自己做下的事也就罢了,可明明自己这是第一次见黄家人,真是无妄之灾。
随后徐光启与黄汝良便转了话题,都是说些从前官场上的事,也算是叙旧。两个长辈说话叙旧,郑冲和众人都只得坐着静静听着,也插不上话,还真是一种煎熬。
好在过不多久,小书童孙泽沛在徐光启身后插口道:“老爷,我想解手去。”
徐光启正要斥责他无礼,黄汝良哈哈笑道:“我这里和子先说得兴起便忘了,庆贞,你便带这孙家小童去如厕吧。然后带他四处走走,稍后到用饭时再回来,也怕他在这里听我们两个老头子说话闷坏了。”跟着看了郑冲一眼后,微微笑道:“郑家公子也同去吧,游览一番,也好过在这里陪我们两个老头子。”
郑冲也不客气,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当下起身抱拳道:“多谢黄老太傅美意,小子对黄家宅院景致也颇为神往,这便随黄叔父游览一番去,稍后再回来听老太傅的道理。”
他说话得体,黄家诸子倒也有些意外,当下便由黄家四子黄庆贞引着郑冲、施福和孙泽沛出了正堂来。
来到院中,黄庆贞和孙泽沛都长长出了口气,看来两人也是闷坏了。黄庆贞年岁不过二十余岁,还算年青,便忍不住嘟囔道:“差点闷坏了,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在书房里多看几页书。”
小书童孙泽沛连忙点头道:“就是,我尿都急了,还在那里说话,真是憋死我了。”郑冲忍住笑,看来不光他一个人气闷啊。
当下黄庆贞先引三人如厕,看来都憋得不轻。解决了个人问题后,黄庆贞心不在焉的引着三人在黄家花园之内闲逛片刻,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话,看来他的心早就飞回书房去了。
到了一处凉亭,郑冲微微一笑说道:“黄叔父真不好意思,要你陪我们三个,耽误了你的学业。”黄庆贞摆摆手道:“不妨事,总好过在里面坐着听他们说话要好些。”
郑冲暗想这黄庆贞看起来就是个书呆子,说话也不知道避忌,看来也不是个做官的料,当下又道:“既然黄叔父想要回房看书,便不必再此相陪,自便即可,我们三个便在此处少坐片刻,待会儿黄叔父再来和我们三个聚齐,一同回去便可。”
黄庆贞呆了一呆,他实在和郑冲三个不熟,也没话说,听郑冲的话也有道理,当下便道:“也好,你们三个便在花园中随意逛逛,我回去看几页书,待到晚饭时再来请你们同去用饭。”当下说定后,黄庆贞便和三人暂时分别,自己匆匆回房读书去了,只留下三人在凉亭中闲坐。
小书童孙泽沛好奇的看着郑冲道:“小将军,你当真一个人夺了一条红毛鬼战船?”郑冲笑了笑道:“差不多便是如此。对了,你真是孙巡抚的孙子?”
孙泽沛点点头道:“是啊,你认识我爷爷么?”郑冲叹口气道:“没见过,但听说过你爷爷的许多事迹,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孙泽沛道:“我都没见过爷爷几面,也不太知道爷爷的事。”顿了顿孙泽沛道:“小将军,你跟我说说你是怎样一个人夺下一条红毛战船的吧,我喜欢听这种打仗的故事。”
郑冲和施福都是相顾莞尔,郑冲笑道:“我这个人讲故事不算精彩,让这位施大哥跟你说这个故事吧。”当下郑冲便吩咐施福给孙泽沛讲述起料罗湾的战事来,施福口才不错,也是读过书的,便再次讲起料罗湾海战来。
孙泽沛不过十一二岁年纪,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自然也喜欢听这种少年英雄打仗的故事,当下便在凉亭之中津津有味的听施福说起故事来。
郑冲留两人在凉亭中坐着,一个讲故事,一个听故事,自己却信步在花园中又闲逛起来。这黄府花园也不算小,曲径通幽,兰花仙草,蕙质兰心的去处甚多,郑冲忍不住往花园深处走去。
转过两处庭院,来到一处芳草凄美之所,这里有十几株枫树,树上的枫叶都黄了,片片坠落,倒也显得秋意雅致。忽然听得一阵琴箫和谐的曲音传来,却是一墙之隔的另一处庭院传来。
郑冲一时好奇心起,却不知是何人在此琴箫合奏,当下信步循声而来。到了这庭院尽头,被一堵院墙挡住了去路,只见此处院门从内里插了门闩锁闭,也过不去,抬眼望时,隔着院墙,只见隔壁庭院内,雕栏画栋的一座小楼之上,凭栏之处,两名女子正在那里合奏乐曲。
这两女一人抚琴,一人弄萧,只是那抚琴女子乃是坐着,看不太清,而那弄萧的女子却是立在凭栏之处,到让郑冲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弄萧的美貌少女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那容貌有若晓露水仙,出水芙蓉,秀若芝兰,又如海棠春睡,娇美无限,淡雅脱俗。气度清华芳菲,秀丽绝俗。比起郑冲所见的现代美女,那些靠露肩露大腿的外露之艳来,这少女着实清雅如兰,秀美如莲,秀似空谷幽兰,清若凌波水仙。清雅可人,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峨嵋山水中的清灵之气,带有淡淡水雾之韵。
只是她一身湖水绿金纱通肩柿蒂形翔凤短衫,一袭葱绿地妆花纱蟒裙,衣裙宽大,也看不出身材如何,但郑冲想来,如此容貌,身材也差不到哪里去。
眼中看着人间绝色,耳中满是两位少女的绝美琴箫和音,这首古曲宛转悠扬,甚是动听,虽然郑冲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但听得他浑身都是一阵舒畅。
院中一阵风至,郑冲衣袂飘飘,便立在院中,满天枫叶飘然而下,一墙之隔,两位绝色在那里演奏着天籁之音,此情此景,何其绵长悠扬。
可惜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少时一曲奏罢,那弄萧少女与那抚琴少女说了几句后,便飘然下了小楼。
郑冲还在院中回味着余音,心中暗暗赞道:“这曲子真是好听,比后世的音乐好听多了,心情都平和了许多,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散啊。”
正想间,院门忽然吱的一声开了,郑冲微微吃了一惊,他倒也知道这般在人家闺女院外偷听不太好,但若此刻躲避,更显自己心里有鬼,当下便客客气气的站到路旁,假装欣赏院中风景。
偷眼看过,果然是刚才那弄萧的少女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名丫鬟和两名健壮仆妇,这时离得近了,郑冲才注意到这少女已经盘起了头发,此前他倒也请教过施福,知道明代女子盘起头发,束了发髻,便是代表着这女子已经出嫁。想不到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这么早就嫁人了。
既然是黄家的已婚妇人,郑冲更加不敢多看,便立在道边,目不斜视,只顾看着面前飘落的枫叶。
不想那美貌少妇出了院门,一眼便见到站在枫树之下的郑冲,只看了一眼,便惊呼一声,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冲愣了一愣,回头看了那少妇一眼后,也不敢多看,便躬身规规矩矩的一礼道:“见过夫人。”心中念头乱转,怎么办?听这句话意思,这美貌少妇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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