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冲嗯了一声,只见王月娘和黄绣英正在船头欣赏松江府的景色,孙泽沛跟在两女身边,自从与王月娘说明柳如是身份后,月娘便没再让孙泽沛跟着郑冲,反而孙泽沛成了两女的护卫,寸步不离。
“博文,分别在即,老夫有些话想与你说明白。”徐光启捻着胡须忽然说道。
郑冲急忙道:“师傅有话不妨直言。”
徐光启望着茫茫江水,沉声说道:“还记得在安平之时,你与黄山长论说恢复东江镇时说过的话么?”
郑冲点点头道:“徒儿记得,当时我说过,要恢复东江,朝廷最好能将山东几处港口都交给我郑氏使用,至不济也要得管辖朝鲜事务之权。”
徐光启轻叹一声道:“在海上这几日,为师一直在想你当时说的这几句话。今日观吴淞水师行止,便可推想出登莱水师会如何为难于你,是以山东几处港口只怕也难以为郑氏所用。即便能勉强使用,只怕也会被人处处掣肘,难以如臂使指。”
郑冲微微一鄂道:“不会吧,师傅,如今的登莱巡抚乃是陈应元,此人乃是福建莆田人氏,正是闽党中人,该不会为难我福建水师吧。”
第225章 朝鲜的消息()
徐光启闻言,笑了笑道:“陈应元乃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他的坐师乃是周延儒,此人虽为闽人,但却是周延儒一党人物。更兼此人处事小心,只随大势,不问对错,他是不会为了福建水师而得罪登莱水师的。”
顿了顿徐光启接着说道:“如今登莱水师乃是前任东江镇总兵黄龙侄子黄蜚统带,朝中多有人支持由黄蜚出任东江镇总兵,你此趟领军北上,便是坏了人家的升迁之路,登莱水师必将视你为眼中钉。天下水师是一家,这话在登莱水师面前,只怕不管用。”
郑冲思忖片刻后,苦笑道:“师傅所言甚是,山东之地恐怕容不下我等。即便勉强去了,也定然会被处处刁难。”自己人为难自己人,贻误战机,这是明末大明朝的一大特色,也是明亡的原因之一。
徐光启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气馁,便如你所说,山东不行,还有朝鲜!你此去辽东,海战百胜不在话下,但若真要能牵制住建奴,关键不在海战,而在朝鲜!甚至你水师能否在辽东站稳脚跟,第一要务不在海战,而在朝鲜!”
郑冲颔首道:“师傅所言甚是,就算我海战赢一百次,陆上奈何不得建奴,也是无用。朝鲜乃是我水师在辽东站稳脚跟的关键,若是朝鲜投降建奴,只怕我水师都难以在辽东立足。”
徐光启面色肃穆,口中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朝鲜乃是成败的关键,那对朝鲜情势知道多少?”
这一下可把郑冲给问住了,当下老实道:“朝鲜的消息,此前徒儿也曾多方打听,多是从海商、朝廷邸报中得来的消息,其中许多语焉不详,又或自相矛盾的消息极多,是以到现下,徒儿对朝鲜形势还是一头雾水。”
郑冲说的是实话,自从决定要北上之后,他便差人多方打听朝鲜消息,但很可惜朝鲜的消息极少。朝廷邸报上对于朝鲜的消息还停留在袁可立做登莱巡抚时候得来的消息,朝廷邸报上最后来自朝鲜的消息是,天启三年,朝鲜内乱。而从海商、游商那里听来的消息更不靠谱,一会儿说朝鲜已经归附建奴,一会儿又说朝鲜内乱不止,也不知谁的消息是准确的。郑氏虽然与日本通海贸,但朝鲜和日本自万历年间交战后,一直没有互通商贸,是以日本那里很难打听到朝鲜的消息。
没办法,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传信基本靠跑的年代,消息就是这么闭塞。大明朝自从毛文龙死后,已经多年未派朝臣出使朝鲜了。或许朝廷是知道朝鲜的一些情况,但却封锁了消息,并未于邸报中公传天下。
说起朝鲜来,郑冲依旧是有些弄不懂朝鲜何以能在这魔改版的明末能支撑这么久。虽然这些日子他得到的消息杂乱无章,但得到的信息之中,都表明朝鲜与后金一直没有发生过战争!
记得后世历史上早在皇太极继位的第一年,也就是大明天启七年,后金就该发动第一次入侵朝鲜的战争了,可这个时空的朝鲜居然与后金一直相安无事,实在是令人费解。
当下徐光启听了郑冲的话后,笑了笑道:“朝鲜的形势你所知不多,也不奇怪,这些年朝廷是有意封锁朝鲜的消息。”
郑冲大吃一惊道:“这是为何?难道朝鲜真的已经投靠了建奴?”
徐光启轻叹一声道:“虽然还算不上背弃了我大明,但朝鲜与建奴实则早有默契。为师多年都在关注朝鲜形势,便与博文剖析一二好了。”
当下师徒俩便在将台上坐定,徐光启接着说道:“为师多年派人收集朝鲜消息,其实这些年朝鲜一直动荡不安的。如今朝鲜王乃是光海君李珲,此人乃先代朝鲜李昖次子,生母为恭嫔金氏。李珲早年受封光海君,万历二十年壬辰倭乱时,被封为王世子,并临危受命,分朝抚军,在击退倭国之战上也有功劳。但是他的地位一直不稳,世子身份始终未能得到我大明承认。万历三十六年,宣祖薨逝,李珲即位,翌年才获我大明册封为朝鲜国王。他即位后,逐渐起用李尔瞻、郑仁弘为首的大北派,屡兴疑狱,先后处死了胞兄临海君、养侄晋陵君、幼弟永昌大君、侄儿绫昌君等王位威胁者,并将继嫡母仁穆大妃幽禁于庆运宫。”
徐光启这般一说,郑冲与脑海中的史料对照,倒是分毫不差。只听徐光启接着说道:“这李珲即位后,正值建奴兴起,我朝要求朝鲜出兵协助明军讨伐后金,李珲起初推三阻四,我朝使臣三次催请,他方才同意。随后李珲命都元帅议政府左参赞姜弘立为五道都元帅,金景瑞为副都元帅,统帅朝军一万三千人出战。但朝军战败,姜弘立及下属三分之二投降,只有左营将军金应河率少数朝鲜军力战而死。此后李珲不敢再与建奴动刀兵,周旋我朝与建奴之间,奉行不背明、不怒金之策,但遭到绝大多数大臣的反对。”
听到这里,郑冲才恍然大悟,颔首道:“原来如此,这朝鲜虽然名义上还是我大明藩属,但与我大明之敌眉来眼去,也不听朝廷之命,断绝与建奴往来,是以朝廷觉得有损颜面,所以封锁了朝鲜的消息。”
徐光启点点头道:“正是,记得毛文龙被诛杀前,朝廷多次派使臣入朝鲜,带去了皇上的亲笔谕旨,要朝鲜国王断绝与建奴往来,并与东江镇联军攻打建奴。虽然每次使臣前去,朝鲜国王都客气答应,但一直都没有任何行动。反而因为这朝鲜国王态度暧昧,引来一些朝臣不满,几次策划反乱,他朝鲜国王便以国内不稳为由,拒绝出兵。”
郑冲摸着下巴道:“此时朝鲜军民还是心向我大明的,自然不会答应这李珲鼠首两端的做派,反他是必然的。”
徐光启道:“不错,正因如此,自天启三年起,朝鲜便陆续发生变乱。先是李珲的侄子绫阳君李倧发动宫廷变乱,但很快被李珲平定,李倧被捕,其党大多被杀,而李倧因我朝使臣一再要求,方才免死,而后被流放江华岛,崇德二年移配济州岛。”
听到这里郑冲总算是发现了与历史的出入,历史上这位绫阳君李倧发动的政变可是成功了的,李珲被废,而他自己做了朝鲜国王,是为朝鲜仁祖。正是李倧做了朝鲜国王之后,一改前任李珲中立的外交之策,一边倒的支持大明,是以才有后面丁卯、丙子两次胡乱,最后朝鲜被建奴击败,彻底投降建奴。
而这个时空的朝鲜,绫阳君李倧的政变居然没有成功,朝鲜仍然是李珲当政,自然还是那套不背明、不怒金的中立之策,想来建奴见朝鲜保持中立,也就集中兵力对付明朝,没有派兵攻入朝鲜。
“原来如此,没想到李倧的政变没有成功啊。”郑冲轻叹一声。
徐光启接着说道:“此后朝鲜又有将军李适等陆续发动叛乱,朝鲜这些年一直都在忙于平定内乱,内部不靖。而我朝也难以掌控朝鲜局面,毛文龙死后,东江镇局势也急转直下,是以朝廷也就没在教朝鲜出兵辽东。而朝鲜一直暗中与东江镇互通商贸,卖粮食给东江,但朝鲜也和建奴开互市,也未与建奴断绝往来。听闻被建奴俘获的朝军,后来大多都被放回,那五道都元帅姜弘立更是因会满语,被建奴留用,他二儿子还与建奴大贝勒代善的养女成婚。”
听完徐光启讲述后,郑冲心下了然,当下沉声道:“原来如此,看来朝鲜是一直保持中立,是以才未曾遭建奴进犯,我还以为是朝鲜开挂了呢。”
徐光启奇道:“什么开挂?”郑冲干笑两声道:“徒儿胡说八道的。”
徐光启笑了笑,也没在意,他这个徒儿时常有胡言乱语,他也习惯了。当下徐光启接着说道:“其实在为师辞官之前,曾建言朝廷,派遣一大臣到朝鲜征兵,掌控朝鲜局势,以防御建奴。当时朝廷已经准允,为师便打算亲自前往朝鲜,并带上为师一位好友毕方济一起前去。这毕方济乃是泰西神父,也是位学贯中西的人物。”
毕方济?郑冲很快想起此人来,这位意大利神父可不是一般的传教士,他除了传教之外,对大明朝可是帮助颇大的。满清入关后,毕方济担任使臣去澳门求援,为大明朝积极奔走,甚至借来葡萄牙士兵,直接参与对满清的作战。
永历元年,毕方济再次出使澳门购买火炮和向葡萄牙人借得士兵三百名。毕方济在五岭山顶架设火炮阻止清兵进攻,与南明战将瞿式耜、焦琏也是天主教徒在桂林保卫战中大败清兵,击杀敌人数千人。
毕方济在永历三年去世,永历帝还册封他为大明朝的太师。可见其人在抗清大业上,对南明帮助极大。
第226章 海贸与传教()
徐光启的话打断了郑冲的回忆,只听他继续说道:“为师当时是打算带上毕方济同去,以传教之名,留在朝鲜谋划大事。如果朝鲜国君能归依,那么朝鲜人民也必定会跟从并信奉天主教。对我掌控朝鲜朝局大有帮助。可是在即将出发的时候,朝廷又改变主意,认为如果派遣为师去朝鲜的话,恐怕事败,会让朝鲜彻底倒向建奴,是以为师当年未能得去朝鲜。此趟你去朝鲜,大可以通商为名前去,或者为师也可让毕方济前来,与你同去朝鲜,再用个传教的名义,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郑冲微微一鄂说道:“师傅,你想让毕方济神父与我同去朝鲜传教?”
徐光启微微一笑说道:“以你的才智,应当能想到,如何在朝鲜打开局面,传教也好、商贸也好,只是个幌子而已。”
闻得此言,郑冲眼前一亮,抚掌笑道:“不错,师傅提点得是,商贸与传教只是我进入朝鲜的借口,真正破局的关键在于济州岛的李倧!”
徐光启笑着颔首道:“孺子可教也,其实为师早年时,奏陈朝廷,派大臣常驻朝鲜,便是想左右朝鲜政局。如今那李珲在朝鲜大肆排除异己,诛杀朝鲜王室,早已经天怒人怨,若是有人能扶植朝鲜国内反对李珲之人发动变乱,掌控朝鲜局面后,即便没有朝廷旨意,朝鲜新国王也会彻底倒向我大明,更会不遗余力的帮郑氏在北面站稳脚跟的。”
郑冲摸着鼻子笑道:“师傅,想不到你谦谦君子,也会有这般挖人墙角的阴谲之策。”
徐光启白了郑冲一眼后道:“此乃关系国运的大事,什么叫阴谲之策?朝鲜乃我大明藩属,如今他国君竟然与我大明之敌眉来眼去这么多年,早该拨乱反正,找人取而代之,此乃正道!”
郑冲连忙称是,徐光启似乎说得没毛病,这时候的朝鲜就是该听大明朝的,一个藩属国有什么资格说个不字?
徐光启接着叹口气道:“其实朝鲜这事,若毛文龙与你那师兄孙元化不死,这事早就该办好了。当年毛文龙就已经有意领军问罪于朝鲜,逼其更换国君,但可惜他被袁崇焕错杀,便耽误了此事。后来你那师兄孙元化任登莱巡抚之时,也曾有意派水师问罪朝鲜,但也因登莱水师兵变而未能成事。如今轮到你北上辽东,这朝鲜的局面就交给你去打开了。”
郑冲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只不过此趟我没有朝廷旨意,擅自插手朝鲜政局,不知会否引得朝廷和皇上不满?”
徐光启沉吟片刻后道:“此事自然是有风险,若是你能成功,操控朝鲜更易国君,而后朝鲜倒向我大明,与建奴断绝往来,皇上与朝廷便不会计较你擅专之罪,反而会嘉奖于你。但若是失败了,让朝鲜彻底倒向建奴,那等着你的便是袁崇焕或是孙元化的下场。为师也知道此事凶险,但总要人去做的,不知你可敢去?”
闻言郑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徐光启说得没错,在朝鲜玩政变,成功了还好说,要是失败了,朝廷一定会杀人的!但转念一想,此趟北上本就是一场豪赌,索性便赌大一些便是了!
当下郑冲面色坚毅的缓缓说道:“徒儿愿去,这趟北上徒儿已经立下了军令状,本就是一场豪赌,索性就赌得更大些!”
当下徐光启抚掌笑道:“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有这份胆量。”顿了顿徐光启又接着说道:“为师这便修书一封给毕方济神父,让他前来吴淞,与你一道北上。传教总要有个传教士,才像那么回事嘛。”
郑冲啊了一声道:“师傅,龙须号在吴淞只想停留一两天,这位毕神父能赶得及到来么?”徐光启笑道:“他就在松江府,住在我的府上,接到信函后,一天之内便能赶到。”
当下徐光启便提笔书信,郑冲在一旁观看,心头却想道:“想不到师傅这老实人也会泰西诸国开殖民地的手段,不用说,师傅一定是和这些洋神父打交道惯了,被这些人带坏了。”
徐光启的套路并不新鲜,泰西诸国殖民各地都是这种套路,打着看似人畜无害的传教为借口,用商贸利益诱惑,便能进入一个国家的领地,然后通过传教、商贸等手段就开始搞事。要是这个国家反应过来,出面干涉,那泰西诸国就会派出强大的战船、火炮和士兵,逼迫这个国家签订一系列的条款,渐渐就达到殖民的目的了。
只不过现在郑冲的目标是朝鲜,而且目的明确,去了打开局面的关键就是要搞一场政变,推翻现在奉行中立政策的光海君李珲,扶植亲明的势力上台!
徐光启的书信很快写好,郑冲便差人将信函送了出去。而此时,白莲教众人的行李也差不多都搬运上岸,徐佛、柳如是等人来到将台上与郑冲告别。
见得徐佛那丰腴的身姿,郑冲忍不住又悄悄吞了口馋涎,着实有些食髓知味的感觉。徐佛杏眼含春的朝郑冲行了一礼后,柔声道:“多谢郑公子收留,还用坐船送我母女回江南来。今后若是公子来到金陵,一定要来妾身家做客哦。”
“不必,我们没什么机会去金陵的。”王月娘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想来是见得徐佛母女前来告别,她便忍不住上前来,想听听说些什么。
徐佛看了看王月娘和黄绣英,似笑非笑的道:“公子身边,红颜知己颇多,但别忘了秦淮河上还有人在等着公子便好。”说罢朝郑冲和徐光启一礼后,便即带着柳如是下船去了。
柳如是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朝郑冲笑了笑,这笑容颇有些嘲讽的意味,随后便与徐佛先行下船去了。
“这母女真不要脸,什么在秦淮河等着,她老想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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