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附近乡村还有灾民陆续到来,人数还在增加。而军需官那里禀报的粮食数量基本已经告罄,只怕不够今天发放给灾民的了,听到这里王月娘却有不由自主的替郑冲担心起来,十二万张嘴等着他喂啊。
郑冲看着那张巨大的布帛,上面表格上填写的今日粮食余额一栏上只剩下三千石粮食,却很是镇定,起身朗声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早台湾来的船队到了泉州港,台湾海商运来了五十万石粮食,安平会以每石粮食一两二钱的价格收得四十万石粮食,因此粮食这一栏今天可改为四十万零三千石!”
众人听了之后,皆是一阵惊呼,须知泉州市面上陈米、糙米的价格都已经到了每石一两六钱的价格,安平会居然能从台湾海商那里以一两二钱的低价购得这么多粮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须知每逢大灾年,粮商们无不都是昧着良心抬高粮价,狠狠的赚一笔,安平会能买到这么低价的粮食,想必还是郑家的面子。帐内知情人士很少,大多数人都是这般认为的,他们却不知道这位郑公子在粮食上反而赚了安平会每石粮食一两银子!台湾那里的粮价仅仅是每石二钱银子!
王月娘听得这个消息,心头一松,看来他已经成竹在胸了,亏自己刚才还担心了那么久。跟着想到既然台湾的海船到了,那是否也购得金鸡纳霜这种神奇药材了?
“那此趟船队可曾购得南洋药材金鸡纳霜?”王月娘忍不住大声问道,帐内忽然传出女声,显得很是突兀,众人都回头望去,月娘见众目睽睽都望向自己,忍不住有些紧张,但还是继续道:“郑公子不是说这种药对治疗瘟疟有奇效么?”
郑冲见是王月娘问话,当下起身来朗声道:“这位是福州来的名医王大夫,她医术高明,在福州治病救人,活人无数,在福州可是有女菩萨的称谓。此趟听闻泉州受灾,便主动来泉州帮忙治病救人,菩萨心肠真是名不虚传。”
郑冲很少夸人,众人听得这夸赞之后,都忍不住对王月娘刮目相看。王月娘听了这话,心头暖意融融,暗暗想道:“亏你还有良心。”
顿了顿郑冲有接着说道:“不错,南洋有种神奇药材,名唤金鸡纳霜,对治疗瘟疟有奇效,此趟在台湾大佛郎机人之处,台湾海商购得此种药材,足足有三千斤之多,足够咱们救治城中病患的了!”
众人听了之后都是一起长出了一口气,说实话这些天留在城内救灾,不怕别的,就怕染上瘟疟啊,这回听闻有这种奇药能够治好瘟疟,自然都是松了口气。
“这些药材和粮食一起,很快便会运入城内,稍后各部将官便负责点收,然后分发各处。”郑冲接着说道:“只是这新药从前多是西洋人用,他们的体质与我们有异,因此新药的药量还需两位王大夫重新斟酌,待得斟酌后,由两位大夫直接分配。”
王德泉听了之后却一直在喃喃自语:“金鸡纳霜?这是什么药物啊,怎么闻所未闻?”
傍晚时分,王月娘和王德泉得到了第一批金鸡纳霜,却是一包包的粉末,郑冲亲来交割这些药材,便对两人道:“这金鸡纳霜乃是金鸡纳树树皮晒干后研磨成的粉末,这些粉末南洋人制作粗糙,若是我们要用,最好兑水后去掉杂质,熬制提炼一番再用。而且这药虽然有奇效,但也有不小的毒性,用后或会出现耳鸣、头晕、呕吐、腹泻等症状。那些南洋人不懂中药君臣辅佐的药理,只用这一味药治病,自然会有这许多中毒症状。便请两位好生研探一番,辅以君臣辅佐之药,中和毒性。”
王月娘默不作声,王德泉却道:“公子所言有理,我两人定然好生研探一番。”
随后王德泉便张罗手下搬运药材去了,郑冲这时候才欺近王月娘身边低声道:“为何早上躲着我?”王月娘瞪了他一眼怒道:“准备纳你的妾去,我是你什么人?要你管我?”说罢气呼呼的走了。
郑冲落在原地,很是尴尬,心头暗叹道:“看来这回真不好哄了……”
第176章 沈巡抚驾到()
随着郑芝龙来到泉州坐镇,郑芝虎前往台湾海贸的船队赶到之后,八闽之地的救灾赈济之事变得更加顺利。郑芝虎并没有来到泉州,而是率领另一支船队再次扬帆出航,这次他的目标是南洋占城等地。台湾的粮食足够福建使用,但这场风灾席卷了福建两广多地,因此郑氏决定再跑一趟占城,趁着占城稻秋收粮价便宜,再贩运粮食至广州赚上一笔。
三天之后,福建巡抚沈犹龙也到了泉州亲自查看救灾事宜。郑芝龙与郑冲父子二人不敢怠慢,亲自陪同沈犹龙查看了安平会以工代赈的各处工地。
当沈犹龙在父子二人陪同下,查看了整个泉州海湾之后,发觉偌大的泉州港,四湾十六港各处都在开工建设新的码头、船厂、船坞,更有十余间配套的木材厂、铁器厂也同时在修缮或新建。
看得目瞪口呆的沈犹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飞黄(郑芝龙表字),这安平会何以修建这许多码头船坞?”
郑芝龙微微躬身道:“巡抚大人,上一趟虽在料罗湾击败红夷,但属下是用了火船奇袭之策,方才出奇制胜。如今红夷仍旧盘踞台湾,必定会再兴舟师前来报复。若再对决,红夷人必会防备我火船奇袭,是以只能与他堂堂正正海战。这红夷人战船大而快,而我水师战船小而慢,是以属下父子以为,只有造出更多大战船来,方才能与之匹敌。而各处码头、船坞、船厂皆只能容纳八百料小海船,是以委托安平会扩建各处码头、船厂。”
沈犹龙有些没弄明白,皱眉道:“既然是造水师战船,为何不由官办,反而让安平会操办此事?”
一旁郑冲插口道:“巡抚大人容禀,若是官造的话,一来所需花费一时间难以筹措,二来官造之事,向来层层克扣,冗员沉沉,官造之物所费往往极高,而且费时良久,倒不如交给安平会,由民间操办此事……”
话还没说完,郑芝龙沉下脸来斥责道:“黄口孺子,口不择言!”被郑芝龙开口训斥,郑冲立刻住口,低头诺诺而退。
沈犹龙眉头一皱,摆摆手道:“飞黄,也不必斥责令郎,他只是说了实话。”顿了顿沈犹龙又道:“这安平会可是黄老太傅与徐老尚书二位主持?”
郑芝龙道:“正是,安平会由两位老大人主持,泉州绅士商贾皆踊跃捐纳入股。”
沈犹龙点点头道:“这便放心些,黄老太傅虽然致仕归家,但向来是圣上信任之人,有他掌控操办此事,料想也是无碍的。”
又见得工地上,往来皆是灾民青壮,沈犹龙很是安慰的道:“从来大灾之后,必然会有一番动乱,灾民无以为生,只能四处逃荒,但如今八闽这趟风灾之后,各处灾民皆得赈济,又有事可做,也不至于遽尔生乱,这安平会这一趟赈济之事办得真是利国利民啊。”
一旁还包着头面、带伤随行的泉州知府樊维城急忙补充道:“正是,黄老太傅办安平会,不但召集灾民,以工代赈,更在城内召集老弱妇孺防备疫情,如今泉州城内瘟疟疫情已经算是防备住了。昨天新增病患二百多人,今天只增加一百余人,看来这瘟疟势头已经减弱,疫情防备是大有成效的。”
沈犹龙捻着胡须笑道:“这就好了,大灾之年,能少死些百姓,都是好事。稍后将福建救灾之事上奏朝廷,皆是诸位功劳。”众官吏连声谦逊起来。
顿了顿沈犹龙又问道:“你那属下同知张淮嗣何在?”泉州同知张淮嗣闻得巡抚叫自己名字,急忙从一众随行官员中抢了出来,来到面前行礼后,满脸堆欢道:“巡抚大人,下官在此。”
沈犹龙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厌恶,皱眉道:“前几天你有公文来巡抚衙门,说泉州守备郑冲擅杀同知衙门衙役,可是如此?”
张淮嗣看了郑氏父子一眼,暗暗咬牙道:“正是,那守备郑冲当街杀害五名衙役,也不曾审讯问案,更不曾得人犯口词,便当街杀了,还传首四门,于法不合。”
沈犹龙嗯了一声,看了看樊维城道:“你是泉州知府,你怎么说?”
樊维城急忙躬身道:“此事下官后来也详细彻查过,但与张同知所言,出入甚大!”
张淮嗣闻言瞪大眼睛,正待说话时,沈犹龙瞪了他一眼道:“让你上司说完!”张淮嗣一听这语气,便暗道不好,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
果然樊维城从衣袖袋中取出几份公文来呈上道:“此乃下官后来彻查在场人等的口词,当时有黄汝良黄老太傅等两百余名百姓在场。皆言当时五名衙役当街勒索,郑守备巡视城内恰好遇上,派人上前规劝,五名衙役不但不听,反而持刀反抗,因此水师营巡哨兵马被迫反击,当场革毙五人。随后百姓指证此五人杀良冒功,群情汹涌,郑守备为了稳住百姓,方才命人传首四门,以安民心。这是诸位百姓口词,两百余人包括黄老太傅俱都在上面签押过了。”
沈犹龙接过看了后,重重哼了一声,问道:“张同知,你有何话说?”张淮嗣额头满是汗水急忙道:“下官御下不严,甘愿领罚。”
沈犹龙淡淡的说道:“也罢,念你初犯,便不责罚,但日后官绩之上,难免记上一笔。”张淮嗣擦擦汗水道:“下官多谢巡抚大人开恩。”
郑冲在后面看着这场好戏,沈犹龙看来早已经和樊维城沟通过此事,两边意见一致,是以今天当众了结此事,以示公允。张淮嗣没有被责罚,只是今后官员考绩上难免会被记上一笔。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不想泉州通判许伟歆忽然站出来禀道:“巡抚大人,下官要参劾同知张淮嗣,风灾之后,不思救灾,反而纵容下属杀良冒功,劫掠百姓,更侵吞官仓粮食两千石,该当下狱问罪!”
此言一出,张淮嗣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当下急忙怒道:“许伟歆,你血口喷人!”
许伟歆哼了一声道:“下官这里有三百余名百姓口词,皆能证明,你属下衙役杀良冒功之时,你都在场,不但不曾阻拦,反而纵容,以致有三十二名无辜百姓被杀。更有这三十二名百姓家人苦主状词在此,要状告于你!”
张淮嗣惊得大声道:“你胡说八道!”沈犹龙面色一沉,重重哼了一声道:“上官面前,岂容你如此咆哮?!”张淮嗣只得住口,沈犹龙看着许伟歆道:“你接着说。”
许伟歆当下也呈上几分公文,清清嗓子又道:“更有官仓账册及看守主簿、兵将口词在此,皆指证张淮嗣在风灾之后,私自至官仓之内,将保存完好的两千石粮食运至家中,如今他家中还有不少粮食,巡抚大人一查便知!”
张淮嗣浑身发抖,指着许伟歆骂道:“我与你素来不和,你居然切词污蔑我!”
沈犹龙哼了一声,接过公文看了后,勃然大怒道:“张淮嗣!你居然敢干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来人,将他先看押起来,停职待参!”
当下沈犹龙手下几名亲卫如狼似虎的上来便将张淮嗣押了下去,看得郑冲有些目瞪口呆。停职待参,意味着沈犹龙将会亲自上书参劾,一般由巡抚亲自上书参劾的属下官吏,朝廷多半都是按巡抚的意见办理,看来这张淮嗣官职没了,至于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运气了。
见得郑冲有些吃惊的样子,郑芝龙低声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人和我们不对付,那就让他消失便是了。”郑冲瞪大眼睛,原来背后推手是郑芝龙!
这张淮嗣和许伟歆不对付,这是人所共知的,看来这趟是郑芝龙利用了两人矛盾,将一些罪状给了许伟歆,这许伟歆自然会出面上告。郑芝龙不动声色之间,便弄掉了一个同知,而且从始至终他自己都没说过一句话!
在场的官吏看了之后,都是默然无语,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受过郑家好处,自然不会帮张淮嗣说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淮嗣敢得罪郑家,这是郑家背后下的黑手,轻易的便整治了张淮嗣,而且搜罗的证据都让人无话可说。
当下这些官吏都忍不住有些心头不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柄被郑家捏住?郑家不但极得巡抚大人信任,而且黄汝良这位能手眼通天的人物似乎也靠向了郑家,众人心头都打定主意,日后不可与郑家作对,否则张淮嗣就是下场啊。
处置了张淮嗣之后,郑芝龙这才出来说道:“启禀巡抚大人,下官这趟总督军马救灾,但属下之内也有军将或不听调遣,或阳奉阴违,以致救灾不力,累及百姓受害。此乃这趟有过犯军将名单在此,更有彻查的一应案卷都在,还请巡抚大人示下。”
沈犹龙皱眉道:“你是福建总兵,军中之事,由你做主便是了。”
郑芝龙道:“巡抚大人,这趟怠慢军务的军将不少,还有一位是参将职衔,下官不敢擅专。”
沈犹龙吃了一惊,他还道只是寻常几名把总、千总之类的将佐怠慢军务,不想还有参将职衔的将官涉及其中。当下结果郑芝龙的公文细细看了起来,看完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上面共有二十五名将佐的名字,其中便有漳州参将张永铲!
沈犹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郑芝龙,却见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心头便忍不住想道:“这郑芝龙想要干什么?”
第177章 替巡抚分忧()
秋夜雾重,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在泉州知府衙门之内,沈犹龙久卧难眠,最后起身来,吩咐贴身家仆点起灯火,再次来到桌案前,打开郑芝龙的那份公文看了起来。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细看这公文了,郑芝龙给他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这份公文上,因救灾不力而被郑芝龙参劾的将官共有二十五人。其中参将职衔的只有漳州府参将张永铲一人,其余人等皆是千总职衔。
“郑芝龙还真是谋算极深啊。”沈犹龙暗叹一声。原来福建各部军马之内,自从前任总兵俞咨皋被朝廷处斩之后,他麾下旧部中便是以张永铲为首。
郑芝龙这份参劾之中,虽然人数较多,但大多数都是千总,这些人无足轻重,但张永铲却是俞氏旧部如今的将首,动了张永铲,就怕会闹出山东那等兵变之事来啊。
这份公文郑芝龙是花了心思的,其上除了张永铲一人外,余人皆不足虑,看来他是想试探自己的心思啊。
想到这里,沈犹龙起身负手来回在屋内踱步,正踌躇之间,却闻得屋外家仆低声禀报道:“老爷,晋江知县杨邦翰来访。”沈犹龙哦了一声道:“请他进来。”
少时,只见杨邦翰一身便服来到屋内,朝沈犹龙行了一礼。沈犹龙奇道:“杨知县这么晚还不歇息么?明早你便要赶去晋江接任了啊。”
原来此趟晋江知县告老归家,知县出缺,但吏部委任的新任知县恰好家中丁忧,不得已吏部只得换人。本来知县出缺一两个月,往来公务有知府衙门代为署理,短时间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但偏偏这个时候泉州府以南州县都遭了风灾,泉州知府樊维城又受伤,晋江知县出缺之事就变得棘手了。
于是沈犹龙便上书朝廷,将杨邦翰从莆田知县任上平调晋江,先做救火队员,担起晋江救灾的事来,而吏部委任的官吏直接在莆田上任便是了。若是沈犹龙的奏折没有被批准,那新任知县到了晋江后,杨邦翰再回莆田便是,总之福建受灾的州县之内,都要有人担起责任来,沈犹龙可不希望看到治下因知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