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翠道:“他可看见你了?”
潘幼迪点点头道:“当然看见了,这人必定是作贼心虚,一看见我顿时吓了一跳,匆匆就走了。”
“你难道没有跟下去?”
“哼!那还用说!”潘幼迪冷笑道:“这个人作贼心虚得很,一出门就上马跑了,还有四个人暗中保护着他,可是仍然没有跑开我的眼去。”
朱翠道:“你可找到了他的住处?”
“那还用说!”潘幼迪冷笑道:“我要不说,你一定想不到,你猜姓常的住在哪里?”
朱翠道:“可是一个农庄里?”
潘幼迪摇摇头道:“不是,是个庙里。”
“住在庙里?”
这倒是朱翠事先猜想不到的。
潘幼迪冷冷地道:“庙虽然还是庙,可是里面的和尚却都搬空了,现在暂时变成了将军府了!”
朱翠点点头道:“这么说我明白了,姓常的大概想到了我饶不了他,所以想出了这个花样来,他又能瞒得了谁?”
潘幼迪道:“庙里的情形我也大概地看了一下,的确是戒备森严,住着很多假和尚,人人武功高强,我猜想这必然是曹羽那边派过来的人。另外神机营的火器班就散在庙外四周的民房,常氏父子自以为这样你就找不到他们了,哼,想不到偏偏鬼使神差地竟然会被我给碰见!”说到这里,她目光注视向朱翠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下手?”
朱翠紧紧地咬了一下牙,点点头道:“那还用说,这种见利忘义,出卖主子的奴才,我恨不能立刻要他们的狗命!”
潘幼迪冷冷一笑道:“这件事你也不要看得太容易了!”
微微笑了笑,潘幼迪又接下去道:“谁叫我们是姐妹呢,这件事就算也有我一份!”
朱翠一笑道:“你也愿跟着我去蹚这个混水,可别忘了杀害朝廷的命官,是一等的杀头罪犯呢!”
潘幼迪出声笑道:“现在才说这个岂不是太晚了,第一天跟你在一块的时候,我呀我这个死罪的罪名已经扣在头上洗不掉了!”
两个人都不禁格格笑了。
“说真的,”朱翠道:“你看我们什么时候下手?”
“你先别急,这种事是急不来的。”说着,潘幼迪忽然站起来道:“这附近有一家小店,芝麻花汤圆搓得很不错,我们到那边去边吃边聊怎么样?”
朱翠一跳喜道:“好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肚子正饿着呢!”
一面说就去拿宝剑。
“用不着带这个,”潘幼迪道:“那里离常威父子住的地方太近了,要是被人认出来可就不太好。”
朱翠摇动着头上的两根辫子道:“你放心,我这副乡下姑娘的打扮,就是我妈也认不得我的。”
潘幼迪久历风尘,虽说岁数不大,可是江湖经验却远较那久处深宫的朱翠要丰富得多,当下由行囊里找出了两套粗布裤褂,拉着朱翠一并换上。
对着镜子一照,果然模样儿一点也不像了。
二女本来就年岁相若,虽然各有一身了不起的本事,到底年纪轻,稚气未退,此刻对镜理妆,看见了自己前所未见的怪模样,一时乐不自禁,历久以来所压诸在身上的万斤愁担,似乎一股脑地都暂时抛诸九霄云外,一时间对着镜子嘻嘻哈哈地笑个没完。两个大姑娘彼此调笑了一阵,这才手拉手地步出旁门,向大街上步去。
夜也已经很深了,但是眼前这条“王府井大街”,却仍然很热闹,许多夜市仍然开张。
这边上有卖面茶的,有卖面饽饽的,有耍把式卖艺的,还有玩猴儿戏的。
朱翠、潘幼迪两个并世无双的侠女,此刻混身其间,只觉得无比轻松,尤其是朱翠,自从家庭连遭事故后,还不曾像今夜这么开心过。
混迹在熙攘的人群里,看看这个指指那个,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逛完了夜市,找到了潘幼迪所说的那家小店,两个大姑娘各叫了一碗汤圆,朱翠一尝之下,果然美味,一连吃了三碗,仍然意犹未尽。
潘幼迪白着她小声道:“够了,我的小姐,真是好吃相!”
朱翠笑道:“谁要你带我来的,这么好吃,我还要吃几个芝麻团呢!”
潘幼迪怔了一下,笑道:“好好!你就吃吧,待会夜里别叫肚子痛就好了!”
朱翠道:“管他呢,先吃了再说!”于是招呼道:“喂!老板,再来四个炸麻团!”
店老板答应一声,刚要转身,就听见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也给我来几个麻团!”
这一句话当然引起了两个大姑娘的注意。
朱翠顺着对方声音看去,就在自己左侧前方一个小方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女客,白白的脸,尖尖的下巴,一双颧骨虽然嫌高了一点,却是掩不住对方独独具有的那种气质,是个相当美的妇人。
这个女人穿着一袭暗红色的衣裳,尤其是上身的那袭披肩,垂挂着一些金丝银珠,看上去亮晶晶的十分好看。
朱潘二女扭脸看她时,对方也正好在看她们,彼此眼光一交接的当儿,红衣妇人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
朱翠由于不惯与生人攀交,情不自禁地把眼睛转向一边。
潘幼迪却冷冷哼了一声,道:“这个女人看上去有点邪门,还是少答理她,吃完我们走吧!”
她说话声音甚低,当然不愁被对方听见,谁知话声方落,却听见对方那个女人微笑着说道:“明明不是乡下人,硬要装成乡下人,那才叫邪门儿呢!”
二女心里一惊,对看了一眼,暗里诧异着对方好灵的耳朵,自然她这句话是冲着自己说的。
朱翠不由打量了那个女人几眼,对方却连这边看也不看上一眼。
潘幼迪微微一笑,向着朱翠摇了一下头,示意她不要有所异动,随即站起来道:“我们走吧!别吃了!”
说时,店伙计正把炸好的一碟麻团端过来,潘幼迪就吩咐他包起来带回去吃,丢下一小块碎银子拉着朱翠就往外走。
二女经过那个红衣女人时,对方正自向着手上的一个麻团往里面吹气,一双深洼灵活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向朱翠注视着,并微微点头告别。
朱翠生怕为对方看破了自己的行藏,赶忙把眸子移向一边,匆匆同着潘幼迪步出店外。
猛可里一股疾风,直向着脑后袭到。凭着朱翠过去练武的经验,立刻就感觉出来必然有暗器袭到,当下也来不及向潘幼迪招呼,霍地一个转身侧步,把身子闪开一旁。
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一股风罢了,再看那个红衣妇人,一双筷子夹着一个热腾腾的麻团,正在微微吹气。
彼此间隔距离,少说也有三丈开外,难道对方这个红衣女人仅仅只凭嘴里吹一口气,就能使自己有暗器临头的感觉,这也未免太过玄虚一点了。
走出了小店,拐了一个弯,在巷头站住。
“这个人太怪了!”朱翠看着潘幼迪道:“你可看出来她的底细了?”
潘幼迪哼道:“照你这么一说,我成了神仙了,什么人一眼就能摸清她的底细,不过,只凭她刚才那种灵敏的听觉,就可以知道这个人内功极高,比我们不在以下。”
朱翠道:“她可能练的有‘提呼一气功’,迪姐,你可听见过这门功夫么?”
潘幼迪斜视着她,奇怪地道:“你说的是‘南风’老前辈的看家本领?”
朱翠点点头道:“不是她又是谁?”
潘幼迪一笑道:“这位老人家好像早已经死了,不,不是她!”
朱翠道:“当然不是她,不过,我在怀疑刚才那个女人可能与她有关。”
潘幼迪道:“你凭什么以为她擅长‘提呼一气功’?”
朱翠随即把刚才奇怪的感觉说出,潘幼迪聆听之后亦颇感怀疑。
她冷冷道:“听你这么说,的确有几分像,不过除了‘南风’的提呼一气功之外,武林中仍有几门高深的气功可以达到吹气伤人的境地,就好比我们‘观涛阁’的‘蝉觉之术’,就与你所说的提呼一气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翠心中着实佩服这位拜姐的见解高越,比较起来自己的经历差得太远了。
潘幼迪接着道:“无论如何,这个女人确是一个不大简单的人……奇怪,我居然认不出她是谁,让我想想看……”
朱翠一笑道:“算了,也许以后一辈子也看不着她了,何必费这个心思!”
潘幼迪看着她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太单纯了,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的,等着瞧吧,早晚我们还会碰着的,是友是敌,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话时,只听见背后哗楞楞一阵铃声响,一头黑白花的小毛驴直由身后疾驰了过来。
二女方自看清驴背上的骑客,正是刚刚在小店所见的那个红衣妇人,无奈速度太快,瞬息之间,已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哦,”潘幼迪急急赶上一步,看着对方渐逝的背影,冷笑道:“看起来她还真是有心人了!”
朱翠也是纳罕地道:“这么快的小毛驴,我倒也是第一次见潘幼迪在脑子里仔细盘算了一阵,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武林中有这么一个人。
朱翠道:“我们走吧!”
潘幼迪问:“去哪里?”
朱翠一笑道:“别装了,你会不知道我要去哪里?难道我真的只是为了吃这个汤圆才来的?”
潘幼迪道:“去是可以,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今天晚上不许下手!”
朱翠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吧,我原来就没打算今天晚上动手,要不然我会不带着剑吗?”
潘幼迪道:“好吧,今天晚上我们只是去探察一下,不要惊动任何人!”
朱翠道:“我知道,你可真够小心,一切听你的就是了!”
潘幼迪看着她点点头道:“我们两个相处的日子也不算少了,你可曾想到我们就要分手了?”
朱翠一愣道:“你要走了?”
潘幼迪点点头:“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还有我的事,哪能老跟你在一块……好吧,我们走吧!”
朱翠一听说她要离开,立刻就觉得不大得劲儿的样子来,潘幼迪既催着走,也就不再多想,当下匆匆上道。
潘幼迪由于已经走过一次,就头前带路。二人撇开大路,来至乡野,施展开轻功提纵之术,好一阵子急赶,追追赶赶半个多时辰,才来到了潘幼迪所说的那座庙宇。
庙名“大方禅寺”;这是一座前朝古庙,碧瓦飞檐,甚具规模,尤其是庙门两侧的两个大石头狮,看上去更为庄严,朱翠忽然记起自己鄱阳湖畔的王府旧居,门前也似有这一般的立有两个大石狮子,触景伤怀,心里不禁越对常氏父子生出恨意。
二女远远来到了庙门正前,只见两扇庙门已沉实地关闭着,这已是大异常情(按:庙门是永远开着的),却在正门门檐内侧,悬挂着一溜子气死风灯,发出一片昏黄灯光,不过也只能照明三四丈方圆内外而已。
由外面看进去,这座庙宇的规模实在不小,飞檐交错里悬挂着点点红灯。
二女虽是站在庙前正侧,却隐身在一行柏树下。
潘幼迪打量着眼前的大方禅寺道:“这就是临时的镇武将军府了。”
朱翠恨声道:“也不知常威那个老贼藏在哪里,我们进去看看去!”
潘幼迪道:“这样吧,里面地方太大,我走东边,你走西边,半个时辰以后咱们来这里会面。”
话声方住,忽然身侧草丛里有一物蠕动。
二女几乎同时发觉,不待招呼蓦地左右分开。
就在这一霎,身边已响起了一声低沉的犬鸣,一条黑影直循着朱翠身上疾扑了过来。
朱翠乍惊之下,身子向前一伏,这条厉犬竟然擦着她的背脊扑了过去,“扑通!”扑落草丛。
显然这是一条经过训练的家犬,咬人都不出声音,一式扑空下,紧接着一个反翦之势,第二次掉过身来,再次跃起来,直扑向朱翠正面。
黑夜里也看不清这畜生是什么模样,倒是那双眼睛反映着月色,现出了两点绿光,阴森森的十分骇人。
黑犬一扑不中,第二扑亦未见佳。朱翠迎着对方来势,这一次是向后面倒下去,这只狗“呜!”一声,又自扑了个空。两扑不中,朱翠不容它再扑第三次,就在对方黑狗一式扑空前爪方自着地的一霎,她已借助两时之间的弹力霍地把身子弹了起来。
正当朱翠要施展特殊身法,向对方厉犬袭近的一瞬间,一线白光“哧”地划空而过,不偏不倚地正中黑狗前额正中。
“噗”的一声,黑狗原待第三次窜起了一半,即为暗中飞来的一口薄刃命中前额,当场深入脑髓,随即倒地不起,只见它四爪抓动,把附近乱草抓得一塌糊涂,狠狠地折腾了一阵子才毙命。虽然是一只狗,却也有其震撼人之处。
自然,发出飞刀的是潘幼迪了。
潘幼迪就站在朱翠旁边,见状,她冷冷地道:“好险!想不到!”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幸亏你身上还带着有飞刀,哼,你叫我不要带剑,自己却带着暗器!”
潘幼迪一笑说道:“防身的暗器嘛,总是少不了的,你学过柳叶飞刀的手法没有?”
朱翠点点头道:“学过。”
“那好!”潘幼迪说:“我身上共有两件刀衣,每一件上面是十二口飞刀,呶,这里分给你一件。”
一面说她探手解下了一件递过来。
朱翠接过一看,见是寸宽四尺长短的一条布带,其上相交对插着十二口细窄短小的薄刃飞刀。
观诸这类飞刀,每一口不过四寸许长短,刀身既薄,分量自然极轻,设非是具有极为精湛内功指力的人,简直无能施展。
拉起弹管,只须将刀衣往小腿上一缠,不过像是多穿了一双袜子样的,一点也不觉累赘。
朱翠方自把刀衣缠好腿上,蓦地一道强光直射过来。
方才一场虚惊,二女早已特别留下了仔细,这时灯一现,二人倏地左右分开。只是对方居高临下的势子,把现场情形看得十分清楚,灯光乍然一收,一条人影极其快速地已窜到了眼前。
这人头缠深色布巾,一身劲服,左手拿着一盏带有罩头的长灯,右乎握着一口鬼头刀,乍然现身之后,左手长灯忽然亮起一道匹练灯光,直向二女之一的潘幼迪藏身处照去。
朱翠有了前次被犬袭经验,深悉快战速决之必要,这人既然已有所发现,便无论如何也留他不得。
当下,趁着对方注意另一个方向的当儿,蓦地跃出,身子向前面一欺,右手纤纤五指,有如五把利刃,直向着这人后背上力插了过去。
这人显然也是个练家子,身后劲风一现,他即倏地转过身来,只可惜朱翠的来势过于疾劲,迫使他措手不及,一口刀不过才吐出一半,已被朱翠的健步连身掌势击中前胸,整个身子直直向后倒下去。
他身子才不过倒下一半,却迎着了另一个要命的杀星潘幼迪。后者身形向前一欺,二指着力之处,已准确疾快地点中了对方后背的志堂穴上。这个汉子不过“吭”的一声,顿时人事不省地直直倒了下来。
潘幼迪脚尖飞挑,阻住了他倒下的身子,慢慢地把他放下来。
这一切虽然发展快速而激烈,但由于她二人动作迅速而轻快,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一个人一条狗相继地被摆平了。
潘幼迪向朱翠比了个手势,二人悄悄向后撤开。在静中观察了一下,不见有什么动静,随即按照原来计划,分别向寺内掩去。
朱翠悄悄地掩近庙墙之下,仔细听了一下,里面静悄悄的,不再迟犹,霍地飞身纵起,落身院墙之上,紧接着身子一滚,已轻轻飘落墙内。
里面果然好大的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