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原因,也只不过是为了其中的暴利。
人总是为了利益而铤而走险,总是为了利益而将心中的那杆天平刻意偏斜,铤而走险,最终落于罪渊。
于是说起毒品的时候,说起毒枭的时候,人们不可避免的提及罂粟种植地,提及种植罂粟种植者,或许世界各个角落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毒枭都腰缠万贯,于是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就会觉得在毒品产生的整个环节——从原料种植,到化工提炼,到倒买倒卖,凡是从事与毒品买卖有关的所有人,都非常有钱。
然而事实是,或许毒贩子们真的有钱,但是这些金三角大山深处的罂粟种植者,或者说这些烟农,他们却真的……贫穷至令人心惊。
就叶翡和言臻所到达了平噶村来说,这个村落的规模并不大,聚居的也不过就是几十户人家,都是佤族人,也都是同姓者,同样,也都种植罂粟。
或者说,他们唯一的经济作物,就是罂粟,而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也是罂粟。
站在村口可以看见村子里的情况,道路泥泞,房屋大都是木材顶泥坯墙,低矮而破旧,大人们因为常年风吹日照,黧黑的脸上褶皱纵横,深的几乎可以看见岁月的无奈和沧桑。
小孩子懵懂着眼神四处奔跑玩耍,也根本也没有地方受教育,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着父母干活,等到长大了再继承父母的职业,种植罂粟以维生。
言臻上前去询问老村长村子里是否来过陌生人,是否在村子里长住,老村长支支吾吾的说除了三月份来过一个记者之外再没有人来过,但是谁都可以看出来,很明显,他在说谎。
但是言臻也没有追问,只是说要在村子里住两天,愿意给予丰厚的报酬,能否帮忙找一户人家。
老村长欢喜的答应了,转身就叫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过来,并指手画脚的给言臻解释了半天,叶翡一句也没有听懂。
“他说什么啊?”叶翡低声道,“虽然我听不懂,但是为什么我听他的发音,总觉得他再重复同一件事情……”
“他告诉我,明花家的男人会说汉语,所以让我们去她家住。”
“啊……原来是这样。”叶翡了然,“但是他不承认艾瑞克在村子里怎么办?难道要挨家挨户的找?”
她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山坡平原间的村落屋子上:“居民户数不多,就算是挨着找,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们不用这么麻烦,”言臻道,“我们等艾瑞克主动来找我们。”
叶翡“哦”了一声,心想这句话说得真是自信……自信到狂妄了。
中午的时候明花的男人回到了家里,看到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先是吃惊,随后经过解释他才慢慢缓和下神色来,和言臻叶翡小心翼翼的打了声招呼,然后就端着碗坐在小凳子上吃饭去了。
他确实会说汉语。
因为他们的村子属于果敢管辖,大烟只是一年一熟,所以在非收获季节他会出山去打工来挣钱,到了大烟收获的季节又回来。
现在正是大烟收获的季节,所以他刚才也是从大烟地里回来,但是从饭后的交谈中叶翡得知,他们自己家里的大烟已经收完了,就等着拿去卖了换钱,而之所以他还还要去地里,是去帮被人家收大烟,这两天忙帮下来,人家不仅会请你吃顿饭,还会给予你一点报酬,当叶翡询问报酬有多少的时候,男人笑着道:“也就给包一点啦,每年就收那么一点,怎么可能给你多……”
后来叶翡才知道,原来他们所说的报酬并不是金钱,而是大烟。
……
下午时分因为无聊,叶翡跟着男人去村口看村民们卖大烟。
村子里村民的生活水平真的非常落后,虽然已经通了电,但是各家各户依旧没有普遍的使用电器,因为这地方供电极其不稳定,时不时的停电几天半个月,按照明花的说法,要是靠电做饭,那全村人都要饿死了。
一路往出走叶翡看见了好几根发霉的木电杆,变压器早就已经生锈,上面也没有任何危险标识,电线断了落在泥地里,顽皮的小孩子拉起来绑到旁边的树上跳皮筋玩,很明显是多时没有人来维修了。
村子口比叶翡中午来的时候要热闹些,那些烟贩子将自己家带来的货物直接摆在地上,等着村民用大烟来交换,而叶翡也了解到,在村子里,村民平常生活基本不会使用货币,所有的交易要么实行以物易物,要么就用大烟,在这个时候生烟膏显然具有了一般等价物的职能,就好比明花的男人帮助人家收地,人家给的报酬,也是大烟。
明花家今年种了两亩大烟,但是所收获的成果就只有装在蛇皮袋子里的那半袋子,男人说今年的收成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要是往年旱涝的时候,估计连这一半都没有。
而烟贩子们收大烟的方式也十分奇特,他们并不是用现在外界通用的杆秤,盘秤或者电子秤,而是用一种简易自治的,类似于天平的仪器进行称重,一端放着大烟,另一端放着砝码,砝码的种类也是千奇百怪,有银粒子,有小金属,有啤酒瓶盖,甚至还有子弹。
而称重之后烟贩子收了大烟也不是直接付给村民们现金,而是村民们自己根据等价在烟贩子的货物中挑选自己所需要的生活用品,当然也不是非得换东西,也可以直接拿钱,叶翡问明花的男人他们家那半袋子大烟能卖多少钱,男人依旧笑着说道:“大概两千块吧……”
是两千块人民币,没有错。
他们一年的种植,大半年的等待,数十天在烟地里的辛苦劳作,最终得来这半袋子大烟,只能卖两千块钱。
和往后的毒品加工环节里,成品海洛因差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这确实是他们唯一的作物,唯一的经济收入,却根本不能维持生活,所以这里的人世代贫穷着。
但是叶翡观察到凡是卖完了大烟的村民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看起来非常高兴,没有丝毫因为收入低廉而自暴自弃的沮丧,叶翡听见明花的男人说道:“等了大半年就等这个时候了,过年都没有这么高兴!”
大烟交易活动一直持续到了天黑时分,烟民们该卖的都卖出去了,烟贩子该收的也都收够了,天黑了已经不适合再下山,于是有的住在了村民家里,有的自己带了帐篷,找了个空地就搭起来就住着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叶翡才知道原来明花家在村子算是情况不错的,因为家里没有老人,只要两个小孩子,并且丈夫在农闲时间会出山去打工补贴家用,再加上每年收的大烟,卖掉之后完全足够一家人生活,甚至还会有些盈余。
这也是老村长让叶翡和言臻住在他们家的原因之一,不仅是因为明花的男人会说汉语,更是因为明花家有空着的屋子,其他家甚至基本是一大家子人吃住都在一间屋子里。
半夜的时候叶翡翻来覆去依旧睡不着,当然不是因为泛着潮气的被褥和黑魆魆的房梁,而是她总觉得心里有什么的地方说不出的感觉,真的是说不出的感觉……明知道毒品对社会的危害有多大,明知道毒品的传播如果不加以遏制一定会愈演愈烈,到了某种时候甚至会演变成极端可怕的事故,但是你看着这些罂粟种植者,这些从源头上“缔造危害”的人们,你就是说不出半句谴责的话来。
他们和传言,或者是想象中的“种毒者”实在太过大相径庭,他们不是富裕、凶狠、冷漠、狡诈,不是拿着黑洞洞的枪械顽固抵抗着警察的抓捕,没有冷笑着看着吸毒者因为没钱得不到那一点点毒品而痛苦挣扎,相反他们贫穷、善良、木讷、并且饱受生活沧桑。
何其不容易。
她盯着虚空里浓郁的黑暗,一眨不眨,半响,言臻问道:“你之前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吗?”
“没有,”叶翡道,“我来过金三角,见过罂粟花,几乎见过并且能准确辨别所有成品精神药剂,包括海洛因和甲基苯丙胺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毒品,但是我没有来过山里……来过这样的罂粟种植地。”
“正常,”言臻道,“这种地方来过的人确实很少,了解的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传言,传的太多了,也就失真了。”
“你上次来缅甸的时候来过?”叶翡问。
“我来过很多次,上次去的那个村寨比这个村子稍微好一点,但是也去过比平嘎村还不如的,只有几户人家,村民甚至有半年时间要靠野菜和树皮度日。”
“我的天……”
“大山深处和外界几乎断绝往来,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年过来收大烟的烟贩子,有的烟贩子故意将大烟价格压得很低,烟民又不得不卖给他们,于是这么多年了,很多烟民依旧食不果腹。”
“难道就必须得种罂粟?”叶翡皱眉,“我知道缅甸越南这一带的气候非常适合种植罂粟,但是……”
她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沉默下去,往后的话也没有声音了。
“但是什么?”言臻问,“你是不是想到了零五年缅甸政府全面禁烟推行替代种植?”
“是啊……看来这替代种植搞得也不怎么样啊?”叶翡嗤笑道。
同时又在心里感叹,言臻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什么他都能第一时间猜出来,并且猜的一字不差……虽然蛔虫这种生物确实是恶心了些,但是她再找不到比这更形象的形容词了。
“当时确实取得了一些效果,但是你也知道,缅甸当地种植罂粟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甚至成了一种传统,不是短时间高强度这种运动性办法能解决掉的,而且罂粟有市场……有需求就有供应,所以禁烟运动推行了几年之后就有了很大的反弹。”
------题外话------
写的大抵都是真的,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但是可以的肯定的是这种情况肯定曾经或者甚至是现在,在佤邦山区长期存在延续过,烟民们固然可怜,但是……还是要禁毒,禁毒,禁毒,我忘了是什么时候统计的,金三角每年的毒品输出量占了全世界的百分之八十五,而缅甸的罂粟种植面积甚至达到了一百八十万亩还是一百五十万亩,真是无比可怕。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湄公河行动》,没有看的有机会建议看看,嗯,最后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第一百五十章 恶之花(下)【一更】()
“也对啊,”叶翡玩笑道,“要是罂粟没有市场需求了,那估计源头也就凋败了吧?”
言臻无语道:“你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叶翡哈哈笑:“我也就是想想而已……”
言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叶翡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个时候不过才晚上九点多,难怪自己睡不着……她一向都是晚上十一点之后才睡的。
但是因为村子里没有电,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现代化娱乐,而村民们为了节省灯油钱,除非有急事,一般入夜之后都不点灯,因此几乎天黑之后大家就都上床睡觉了。
叶翡入乡随俗,吃过晚饭和言臻在村子周围散了一会儿步,天黑了不久也就上床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应该也就才八点多。
真是……
她都不知道自己多长时间没有这么早睡觉过了。
夜晚的山村里尤其寂静,甚至寂静的可怕,有一种阒阒如无人的感觉,如果不是身边躺着言臻,叶翡一定会觉得自己无端的躺在一团黑暗的溶液里,无端的等待着被黑暗侵蚀。
她是个十分喜欢幻想的人,如果没有幻想,她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故事来。
可是这个时候她觉得,她自己也是个故事。
远方隐隐传来几声狗叫,静寂黑夜被惊出几寸裂纹。
她忽然道:“如果以后退休的时候我和你都还活着的话,我们就去农村里盖房子生活吧?”
言臻惊讶:“怎么忽然会有这种想法?”
叶翡沉默不语,言臻接着道:“而且你不是喜欢高一点的房子?自己建一个高层好像有点费力,但是要是你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叶翡:“……”
她翻了个身,侧身面朝着言臻道:“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啊?”
其实也不怪她胡思乱想,高危险的职业注定了他们在任务中的每时每刻都必须得保持着警惕,随时随地准备着去牺牲,人一旦做好了死的觉悟,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变得非常之可怕。
言臻却道:“你这二十五年不是都活过来了吗?”
叶翡撇嘴:“天有不测风云……”
言臻道:“死?你舍得我?”
叶翡:“……好像是不舍得哦。”
“什么叫好像是……必须毋庸置疑。”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叶翡附和:“毋庸置疑。”
言臻又道:“为什么你今天这么多愁善感?”
叶翡沉默半响,神经质的道:“大概是因为我看见这片土地上这个种族生活的如此艰难,我看见罪恶的源头在无知的催化之下变作悲哀命运的导火索——”
“赶紧停下!”言臻顿时出声打断了她,“百分之零点一个莎士比亚附体了一样……”
叶翡:“……为什么才百分之零点一个莎士比亚?”
言臻也翻身面对着她:“不然你想要多少?”
叶翡义正言辞:“我好歹是新时代青年作家,怎么的也得……百分之零点二吧?”
言臻笑出了声。
笑声在黑夜中迤逦开去,仿佛飘荡出去很远,叶翡觉得安心。
言臻几乎只笑了一瞬,然后忽然道:“你明天去大烟地里看看吧?”
叶翡也沉默了一瞬,随即玩笑道:“去干什么?激发我那百分之零点二的莎士比亚灵魂吗?”
“他们收大烟……比你想象的更辛苦。”言臻如是道。
叶翡盯着乌黑的墙壁看了半响,才道:“为什么替代种植会失败?”
“原因很多……首先是因为气候,这里的气候最适合种植罂粟,当然种植其他扥作物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最适合的,是罂粟。
而且比起其他农作物或者经济作物,罂粟是一种非常简单便捷的作物,只要开春的时候将种子撒在地里,生长期间几乎不用进行任何劳作,只要看老天爷脸色,等到十二月的去收获就可以。
烟民们没有什么毒品概念,你也看出来他们的文化程度都很低,很多几乎没有受过教育,在他们眼里,罂粟只不过是一种种植来卖钱的作物而已,而且这里世世代代都是以种植罂粟为生,我说过,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种习惯,或者一种传统——
你可能不知道,掸邦果敢当地山里的烟民如果生了病,他们首先做的一件事不是请医生,而是让病人抽大烟,如果抽了大烟不能治好病人,他们才会去请村子里的‘魔巴’,也就是类似于巫师一样的存在来治病……”
言臻顿了一下,叶翡却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言臻继续道:“还有其他的原因……我们进山的时候你也看见了,这里的地势很陡峭,道路不是很通畅,如果种植其他人的作物,譬如玉米小麦水稻,种植了根本没有办法运出山去,而罂粟就不同了,大面积的罂粟种植收获之后体积非常小,一个人都可以直接背走,而且还有人直接上门来收,非常方便。
而烟贩子为了进行大烟垄断,通常会提亲支付给烟农下一年的钱款,等到下年的时候烟农要生存,就只能继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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