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作我对宋家一点小小心意好了,毕竟宋家于我们母子有十几载照顾之恩,加之过往也算是我对你不起。。。然从今开始,你我恩怨两消,互不相欠,至于你是要回去南乡郡还是要留在京城,都由得你,但——”他蓦地顿住,一字字道:
“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犹如当头棒喝,疑是幻听。
那俊逸的眉、挺秀的鼻、清亮如星的双眸,朗如朝阳的笑容,明明白白得告诉我,他就是我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那个他,但为什么,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嘲笑我、羞辱我、践踏我的自尊?他可知,我为了他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种种煎熬?
心,忽然不痛了。
原来,原来当一个人痛到极致,就会变得麻木、冷却,即便流了很多血,伤处也已无任何感觉。
我抬首,慢慢迎上那双犹如冰泉般冷峻的眼,不怒反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落魄潦倒得很像路边的叫花子?而我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为了向你讨还这五百两黄金?”我抓起银票团成一团,奋力朝他脸上扔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宋云初三年来的相思、守候、期盼。。。就只值这五百两黄金?”
他脸上阴晴不定,瞪着我不说话。
我气血上涌,浑身颤抖如秋风落叶:“我不是你。。。我不会为了五百两黄金出卖我的感情!”
“你当然不会!”他面孔铁青,冷冷道:“你懂什么?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日只知风花雪月吟诗作画的千金小姐,五百两黄金在你眼里轻如鸿毛,但对我而言,我可以用这五百两黄金买地、买当铺、买妓院,我可以包下京城最大的客栈、最豪华的酒楼、最热闹的马场,我可以在短短三年之内成为京城里最富有的公子哥儿,就连京城第一山庄慕容世家也会来找我借钱。。。五百两黄金,足以改写我的人生,足以让我不再被人瞧不起,足以让我过上任何我想过的日子!”
我怔怔地望着全然陌生的他,泪水早在不知不觉间滑下脸庞:“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竟然是那么委曲求全的吗?你曾经说过会爱护我怜惜我照顾我一辈子,难道只是随口说说的吗?你究竟。。。可曾真心实意地爱过我?!”
“你们女人,总喜欢问男人爱不爱、有多爱,当真愚昧至极。”他的容颜在月光映射下苍白如雪,笑容却愈来愈玩世不恭:“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教你一课:别再那么轻易相信男人的诺言。”他弯腰,在我耳畔戏谑道:“难道你从来没听过,‘逢场作戏’这四个字吗?”
我全身剧烈一抖,眼冒金星,只得扶住墙角。
“住口!”九娘面沉如水:“够了!”
“哦,已经够了吗?”他别转头,看向九娘,似笑非笑:“你何必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怎倒先比我心软了?”
“我没有心软。”九娘盯视他,一字一顿道:“但你大可不必这样伤害她。”
他的眸子一沉,冷冷道:“我这样就叫做伤害她?那我这样,又叫做什么?”话毕一甩袖,桌布连着碗碟统统在地下摔得砰砰作响,他一把抱起我平放在桌上,两手摁住我的腕部,整个人压上来。
吻,炙热的吻,铺天盖地般落下,我的眼、我的唇、我的颈项,刹那满满全是他的温度他的呼吸。
“不要!”我挣扎尖叫:“放开我!”
他毫不理会我的抗拒,反而吻得更狂放、更激烈。
“你放开她!”
随着‘咚’一记闷响,他从我身上落了下去,九娘一手挥舞着铜烛台一手护住我,怒喝道:
“滚!给我滚!不许你再碰她!”
殷红的血沿着鬓角蜿蜒流下,衬着那苍白到透明的脸,鲜艳得近乎凄厉。
他缓缓抬头,眼中竟然有恨,那恨意是如此的强烈,强烈到连九娘都为之一震。
“记住,别让我再看到你。”他咬牙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第二十章
我忘了我是怎么离开得慕容山庄,只知有人一直抱着我,那臂膀很温暖、很温柔,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将我拢在怀中哄撮,劝我喝一口木耳莲子汤的时候。
“娘。。。”我哭了,对母亲的思念汹涌如潮。
“丫头,乖,好好睡吧。”随着耳畔一声叹息,我沉入梦乡,又回到那片熟悉的满园庭芳,洁白花絮漫天纷飞,青草泥土的香味萦绕不散,我穿着最爱的锦缎绣裙和雪狐小夹袄在万紫千红中翩翩起舞,他一袭白衣,长袖如风,望着我笑容清朗如月。
“过来呀!”我朝他招手,他却摇头,转身渐行渐远。
“别走!”我心急,提起裙摆追上去。
他听见我的喊,回首一把抱住我。
然后,他的唇,便落了下来。
我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他双臂如铁,仿佛要将我揉入体内,而他的吻,也愈来愈深,深到几乎让我窒息。
隔许久,他终于放开我,抬头凝视前方,表情满是厌憎。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九娘站在树下,一脸怜悯地望着我们,眼底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怨。
母亲从九娘身后走出来,掩面而立。
“云初。。。云初。。。我。。。”母亲一边哭泣,一边喃喃地唤我的名:“云初。。。孩子。。。回来。。。”
“娘,别哭。。。”我心中一酸,挣脱他的怀抱奔向母亲:“娘。。。”
“云初。。。云初。。。”母亲容颜憔悴,神色凄楚而忧伤,双唇蠕动,说了几个字。
我的脑袋仿佛一下子迷糊了,茫然不知所谓:“什么?”
母亲看向他,猛烈摇头。
“娘,你放心,他会待我好一辈子的。”我认真而肯定:“我现在就要跟他走了,你莫太担心,等安顿下来,我一定常回来探你。”母亲闻言,眼底顿时浮现出惊惧。我一咬牙,挣开母亲的手,随他而去。
他带我上山,四周黑漆不见五指,阴风阵阵咆哮。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我打个寒战。
他不答,只是拖着我继续往前走,直走到崖边。
“好冷。。。”,我央道:“我们别待这儿了,还是赶快回家吧。”
他看我一眼,眼神陌生而冷淡,将我紧抓着他的手指一根根搬开,接着在我肩胛处轻轻一推。
然后,我便如断线风筝一般,朝崖底坠落。
“不要!”
我尖叫醒来,浑身湿透,气喘吁吁。
一双臂膀从背后环来,柔声哄道:“乖,噩梦罢了,都不是真的。”
我一惊未平一惊又起:“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那对炯炯有神的眸子在黑幕中精湛生光,低声一笑:“忘了么?我说过会陪着你,无论到哪儿都陪着。”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正值半夜,他与我同眠一床,同盖一被,而我身上只穿了贴身小衣。
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瞪着他结巴道:“你。。。你怎会。。。在我的。。。卧房里?”
“谁说这是你的卧房?”他指一指墙上宝剑:“分明是我的卧房么。”
我抬头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忿道:“你。。。你怎么可以将我掳来此地?你。。。你叫我从今往后如何见人?”
他苦笑:“好丫头,你且看究竟是谁把着谁不放?”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慌忙撒手。
“回府路上你发了高烧,昏睡不醒,大夫说你邪风入侵,受了寒气,需要静养。”他自床边小银柜上取过一方绢帕,轻拭我额头密汗:“本想让燕姝流姝她们过来照顾,女孩子毕竟比我这个大男人细心一些,怎奈你一直哭泣梦呓,硬抓着我不肯放手,而我也实在困了,便索性将你搬来卧房。。。我府里不进闲嘴杂舌的人,这几晚的事不会传出去,你大可放心。”他顿一顿,又改口道:“纵然让人知道了又怎样,你既住在我渊王府,保护你照顾你就是我的责任,更何况你迟早是要嫁给我的。”他浅笑,一把拽我入怀,软声道:“丫头,我大凤朝风气开明,禁设贞洁牌坊,寡妇亦能改嫁,你与我之间实不必如此拘礼。。。”
我一跃而起,谁知身似棉絮般酥软无力,反而整个人瘫倒在他怀中,他吟吟一笑,向我靠近。
“不要。。。”我喉咙干涩得叫不出声,慌忙别过脸去。
两片暖唇,似蜻蜓点水一般落在我的颈项。
“丫头,你我同床共枕三天三夜,你可知我有多辛苦?”他贴着我的耳垂,低低吹气道:“几次三番就想这样要了你,只怕你身子受不住才忍了下来。”
我面如火烧,又羞又愤,颤声骂道:“无耻之徒。。。”
“好娘子,莫生气。”他笑意不减:“你我两情久长,不在朝暮。等给你补好了身子,我们有的是时间。。。”
“住口,住口!”我气得眼冒金星:“你卑鄙、下流,乘人之危!不许你再这么叫我!我不是你的什么好娘子!你若敢碰我,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闻言,他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云儿,你万不能事到临头又抛下我了,我已与夏上轩明言,你我两情相悦、互许终生,他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本王爷此生非你不娶,就算他拿着婚书告到皇上那儿我也不怕!”他的指尖轻抚我的脸颊,含笑:“你是不知道,那姓夏的脾气有多差,生平龇牙必报,可惜他这回遇上的对手是我。。。但凡我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我是人。。。不是什么东西!”我怒极:“你为何要这般羞辱我。。。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予你的救命之恩?”
他一手支在枕上,一手环我的腰:“丫头,我说过,我正是要报恩,才要让你成为这个京城里最幸福的女人。”
“我也说过”,我狠狠瞪他:“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你不嫁给我,想嫁给谁?”他望住我,缓缓道:“慕容夜?”
那个名字落入耳中的刹那,我心中犹被针刺。
“他根本不认你”,他淡淡道:“如你所见,他早已不再是你所认识的明夜。”
“我曾经告诫过你,别去找他,就是怕你像现在这般伤心。”他以指腹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花,叹口气:“丫头,你该听我的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我不后悔。”我抬起头来:“无论你信不信,我不后悔曾经爱过他。”
“傻丫头,莫非你还不死心么?”他蹙眉:“那晚在慕容山庄,他明明可以阻止我带你走,但他没有。”
“他为何要阻止?他根本巴不得我走。。。他说,他与我不过逢场作戏,他从没有真正爱过我。。。”我自嘲地笑:“你可知,痴心等一个人三年值多少价码?六百两黄金。”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利芒,欲言又止。
我转过话题:“你是故意气夏上轩的,对不对?你带我回府,也是故意的,是么?”
他挑眉:“我听不明白。”
“夏家在京城的势力,我有所耳闻。夏上轩的姑姑,乃是当今太后。”
“嗯。”他弹一弹手指:“那又如何?”
“我不如你聪明,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好在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我看住他:“你怎么可能为了我一个小女子,与夏上轩弟兄不合,令太后难做?”
他望我半晌,微微一笑:
“丫头,我到底是愈来愈喜欢你了。”
第二十一章
他忽然偷袭,在我颊上蜻蜓点水一吻。我惊怒,他仍旧笑嘻嘻:“丫头,你怕夏上轩,我却不怕。”
我一边提袖拭脸,一边愤声道:“我为何要怕他?”
“你看见他明明就很怕。”他顿一顿,又道:“不过你也应该怕的,依他的性子,向来宁负天下人,也不允天下人负他。”
“他能把我怎样?杀了我么?”我略带讥讽:“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杀鸡焉用牛刀。”
“他当然不会杀你,他想必也舍不得杀你。”他嘴角噙笑:“像你这么美丽又可爱的女孩子,只要是男人,都不能忍心伤你。”
但却有一个人,毫无怜惜得伤了我,伤得深见白骨。
我垂下睫毛,遮住眼底上涌的水汽,耳旁听得他低笑:“我认识姓夏的二十年,从未见过他在大庭广众下示飙,他向来十分克己。”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调笑:“你说,他要是知道我们拜堂成亲,会不会气得吐血?”
“谁要跟你拜堂成亲?!”
“你嫁给我,我才好名正言顺地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
“你不怕夏上轩找你麻烦?”
“我一介弱质女流,无财无势,他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他轻轻一带,揽我入怀,我一挣,他反而拥得更紧,我只好乖乖不动。
“我曾经打碎他一只青花瓷,赔过去一个却被他退回,我只道他不介意便没再放心上。”他的指节如徐徐清风般拂过我的脸颊:“两年之后,我府上请宴,他也来了,瞧见我案头摆得一只百年古窑,话不说一声,抬手便砸个粉碎。”
“你猜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我那青花瓷世间无二,只得这同样世间无二的古窑才能相赔,但我却不喜欢这古窑的把手。’”
我听得不由愣住。
“夏家本是外戚,因瑾妃受宠才能飞黄腾达。”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漠然:“虽然夏老爷子去得早,老太君又整日吃斋念佛,夏上轩也几乎从不问政,但如今朝堂上仍留着许多夏家门生,多年来夏家人脉盘根错节,势力遍布京城。。。更何况,上头还有个姓夏的太后。”
众所周知,凤渊乃正宫皇后所出,然如他所言,先帝宠爱的却是夏氏瑾妃。
我沉默一会儿,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丫头,在这个京城里,除了皇帝,姓夏的只忌讳一人,那便是我,旁的人绝不会也没胆量和夏上轩抢人。。。换句话说——这辈子你若还想嫁人,就只能嫁给我,懂么?”
他望着我微笑,眼底似有流星一掠而过。
“我不懂。。。你们都是皇亲国戚,有权有势。。。但这些与我又有何干,我只是想过自己的日子,平平淡淡的日子。”
忽然想起,那一夜的痛彻心扉,那一夜红火灯明下冷若冰霜的眼神,残酷绝情的话语。。。
他说,他图的,只是我的钱;他说,他从不曾爱过我。
他看着我的眼,叫我走。
换做以前,我早已泪流满面,可如今,我已渐渐学会了将这些伤口深埋心底,面上不露一丝情绪。
“渊王爷,我既不想嫁给夏上轩,也不想嫁给你。”我平静道:“坦白说,现在嫁不嫁人对我而言并不很要紧。。。我相信,即便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好。”
他怔住。
“所以,请你放我走吧。”
“是不是不管我怎么说,你都打定主意要走?留在这里,跟我在一起当真叫你那般不快活?”
我不出声,不否认。
“我真是背”,他苦笑,喃喃自语:“怎得到头来竟然栽在你这么一个狠心的丫头手里。。。”
清晨临近,窗外光亮若隐若现,映在他的侧脸上,线条犹如雕像一般完美。我不由自主别过眼去,低声道:“你落难,我救你一次;我病重,你救我一次,互不相欠。”
“好丫头,你未免把你我之间的债算得太容易了。”他忽地欺过身来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我,似笑非笑:
“你凭什么认定我会放你走?”
他的语调仍然平稳,眸中暖意却渐渐褪去。
“你不是说过,你从不需也不屑对女人用强么?”我忍着下巴的疼,倔强道:“你若执意囚我在此,我生又何欢,纵逃不出去,死在这里总还是可以的。”
他一震,不置信道:“你当真宁愿死,也不愿嫁我?”
我仍是那句:“请你放我走。”
他沉默半晌,终于松手:
“我叫流姝和燕姝进来服侍你梳洗”,他翻身下床,随手扯过一件披风:“随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