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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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卷帘落-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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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孩子”,母亲斜靠在床头,打量我的眼神无端端得陌生,嘴里喃声念道:“真是可怜的孩子,你若投生在别家,必定金玉良缘、子孙满堂。”

“我投身在宋家,就是我最大的福气。”我握住母亲的手,方才发觉她原本细腻润洁的手背已变得干裂枯燥,想起这几个月来自己的冷硬态度,心中酸楚而懊悔:“娘亲,女儿太不孝了。”

母亲像是没听见我的话,絮絮道:“夏家自上次那事之后绝口不提婚期,你爷爷去的致歉信也杳无音讯,本想等你爹爹回来一同上京拜访宋家消释误会,没想到你爹爹却。。。如今宋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夏家至今一声不问,可见是打算划清界限,袖手旁观了。。。”

我咬唇,咬地口中涩苦:“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家里。”

母亲望着我,半晌轻轻道:“不,是我不好。”说着,哭了。

“娘。。。”

“答应我,孩子”,母亲回握我的手,瘦削的十指蓦如钢筋一般扣得我生疼:“别去找他,这一辈子,都别去找他。”蓦地一声剧咳,咳出一大口血。

“娘!”

我惊恐,摔了药碗,扑过去扶母亲。

母亲匐在床头,双眸半闭半合,鲜红的血丝布满唇瓣,于烛光飘摇的夜里显得有些鬼魅:

“你若不答应,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第十七章

炉内青烟袅袅,像极了一缕缕情思,在氤氲中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最终不知归处。

凤渊望着夏上轩,夏上轩望着我,我望着明夜。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破沉默,每一个人都在等,等别人先开口。

凤渊仍在微笑,嘴角微微抿起,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但我知道他其实已不高兴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了解到他这个人越不高兴就越喜欢笑,而待到真正高兴的时候反而平静如常。

至于夏上轩与明夜,不,如今该称呼他为慕容夜了,刚好性情相反,一个不管高不高兴都一脸阴沉冰冷,而另一个则似乎永无心事,即便天塌下来也能笑着当被子盖。

而那个脾气火爆的慕容老爷,此刻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盯着我们几个猛瞧,一脸兴味盎然。

我有点昏沉,视野慢慢失焦,可就像我一直不肯回望夏上轩的注目一样,慕容夜始终低垂头,捏着黑白棋子自娱自乐地往两个罐内投射,不曾抬头朝我正视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多年苦苦期盼的重逢,到头来竟形同陌路?

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空气沉重窒息得越发难以忍受,快点离开这里逐渐变成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我终于别转头,鼓足勇气,迎上夏上轩的视线:

“云初以为,你我之间的婚约早已作废了。”

“哦,是么?那为何我夏家祠堂里仍摆着宋夏两家的订婚契书?”

我一怔。

夏上轩冷冷道:“本公子并不记得曾与宋小姐解除婚约,敢问宋小姐究竟何时收到过夏家一纸退婚?”

我不禁苦笑,果然,这个夏上轩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今儿遇着,想必是不肯轻易放过我的了。

“云初当年少不更事,毁约在先,虽出于无奈,确是礼数不周,冒犯了夏公子,如今夏公子兴师问罪,实属合情合理。”我深吸一口气,抽出被凤渊紧握的手,退开两步,慢慢开口道:“云初记得爷爷曾致信夏家未得回讯,加之多年来宋夏两家全无来往,便道婚约已然作罢。我宋家虽门庭中落,但礼数家教仍在,正如夏公子所言,云初一日未得夏家正式退婚便一日非自由之身。至于云初与渊王爷。。。”我转向凤渊:“云初此番上京,只为寻访故友,途中巧遇王爷仗义护送,云初心怀感激,无以回报,但一事归一事。王爷与夏公子既是至交好友,还请莫因云初有损和气,否则就都是云初的罪过了。”

“云初。。。”凤渊轻叹,瞟向夏上轩:“傻丫头,上轩哪里是那种会得同弱女子计较的俗人,上轩,我说的对不对?”

夏上轩低哼一声,不作答。

凤渊又道:“我还记得,上回秋风梦雨园赏花大会,上轩与我同时相中那朵牡丹花魁,后上轩不但替那花魁赎身,还成人之美将那花魁送至我府上,可见上轩为人心胸宽阔、不拘小节。”话音未落,一串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传了进来:“渊王爷此言差矣。”

闻言,慕容老爷蓦地喜上眉梢,红光满面,大踏步朝门口走去,亲自卷起珠帘,而一直在旁默不做声隔岸观火的慕容夜却笑容一滞,手下一枚白子落入黑子罐中。

帘外,一抹婀娜倩影暗香浮动,在慕容老爷的小心搀扶下,款款而入。

我仿佛被钉子钉住一般,在看见她的瞬间恍然如梦。

昔日的粉黛秀颜已转为秋水玉骨,曾经的低眉顺眼、敏感纤细如今都蜕变成动人的妩媚、万千的风情。

九娘。

竟是九娘。

她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迈得恰到好处,似乎只是略借腰力,而双脚根本毋庸沾地一般,举手投足间道不尽缱绻温柔,眉梢眼角盛满了春光明媚,朱唇轻启,含娇带嗔:“我们云初一介千金,岂能被拿来同那些花会魁女相提并论?”身旁慕容老爷连连颔首。

“再说了”,她蓦地脸色一沉,颇不高兴道:“你们男人哪,总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们云初是何许人,能由得你们买来送去做什顺水人情?敢情你们是欺负人家父母双亡,无高堂出头么?依我说,到底还得听云初她自己的意思!”

“就是就是,我说刚才咋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呢”,慕容老爷跟着附和,冲凤渊摇头叹气道:“三王爷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哇!”

凤渊像是司空见惯,毫不以为杵,含笑道:“慕容夫人教训得是,方才在下一时情急相护,没想反倒委屈了云初。”说罢朝我低声赔罪:“丫头,你知我心思,切莫怪我。”我轻轻摇头,听得慕容夫人又道:“云初,你一个弱女子,怎得孤身上京?幸好路上遇着渊王爷,否则若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是好?”她顿一顿,伸出一双春葱玉手拉住我,幽幽叹口气:“三年不见,你瘦多了。”

慕容老爷看看我又看看她,终于忍不住问道:“阿九,你们和宋小姐是啥时候认识的啊?怎得从来没听你提过?”

“怎么没提过?”慕容夫人白他一眼,似有薄怒:“当年村子里闹瘟疫,人家一路逃难到南乡郡,吃尽苦头,直至遇着好心人收留照顾了一段日子,人家才得以平安上京,投亲靠友。那户好心人士就是宋家。。。不都跟你讲了么?还是你,从来不把人家说的话放在心上。”她一口一个人家,明明十分娇气,但听在耳里,却是说不出的酥软舒泰。

慕容老爷除了赔笑,还是赔笑。

“云初,这些年不见,我不晓得有多少体己话要同你聊呢。”她一边勾着我的臂膀往外走,一边盈盈含笑回望众人:“今儿老爷六十大寿,最要紧的就是高兴痛快,所以你们下棋也好喝酒也罢打架也成,哪怕是拆了庄子也无妨,只要别吵着我和云初叙旧就行。”话毕,瞥了慕容夜一眼:“小夜,替老爷好好招呼客人。”

第十八章

我们从厅堂后门出,绕过假山,一个眉清目秀的绿衣少女迎上来,朝九娘恭敬福身:

“夫人,奴婢已按吩咐准备妥当,请夫人与宋小姐上轿,前往潇湘阁用膳。”

“嗯”,九娘望着我,柔声道:“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你累不累?”

我本能想要点头,脱口而出的却是:“不,我不累。”

皎洁的月色透过参天梧桐散落在那张仿若与岁月无忧的脸上,晶莹剔透,柔软芬芳:

“那就好。”

我们上了软轿,笔直前行。

慕容山庄大得超乎想象。

穿过花园,又是两座假山,山后有一片竹林连着东西两厢,装饰清净素雅,外设凉亭茶室花房数十间,像是避暑别馆。一旁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夜里闪烁着七彩荧光,与头顶湛蓝夜空中的晶亮璀璨相得益彰。怔仲间,忽闻叮咚水声,抬首惊见一汪宽湖,上方瀑布飞流而下,直将湖水冲向深不见底的山渊。

我自小生长在大户大院,只道富贵人家不过如此,生平从未见过这般气势磅礴的奢华,内心很是震惊,一路掀了轿帘好奇张望,全不似往日在南乡郡时的拘谨克己。宋家规矩,女子当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上街需有女眷相陪,不得轻易抛头露脸,除非遇祭祀进香等大事,否则一定得垂落了帘子端坐轿中。

但隔着帘子,还有什么好看?我不喜欢,是以常暗中唆使明夜偷偷带我出去玩,他宠我,从不会拒绝我任何要求。于是我换上他的旧衣,改了男子发式,再用颜料将白皙的脸涂黄,与他手拉手走在街上,磨着他给我买糖葫芦、桂花糕、奶油话梅,还要他带我去南湖划船,一直划到湖心小筑,抱着我坐在那棵最高最大的树枝上,远眺雨后天边的彩虹。

从前,只要和明夜在一起,我就能抛开一切规矩教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我,才是那个最快乐的我。

一阵冷风扑至,顿时吹散了飘遥的思绪。

我忍不住打个寒战。

“慕容山庄背山靠海,风水极佳,就是夜里寒气重些”,提灯笼跟在一旁的绿衣少女脱下自己的雪绒手套给我戴上,边走边介绍道:“这湖泊和瀑布,乃是夫人来了以后引入的,如今那道水帘子后头已兴建了好几处温泉,兼具舒缓脉络、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疗伤补气之功效。”

“九。。。夫人很喜欢泡温泉?”

“夫人难得泡一回,少爷倒是常来。”

说话间,潇湘阁到了。一整块镶金丝线天鹅绒地毯,从内堂台阶一直铺到轿前,又有好几名婢女迎出,侍候两侧。绿衣少女扶我下轿,跟着九娘进了屋。

饭桌上的菜不多,一个个都很眼熟:竹笋扣肉、清炒虾仁、高汤白菜、荷叶蒸鸡。

还有我最爱吃的酒酿圆子,上面仍旧撒了许多桂花。

九娘亲自盛一碗,端给我:

“好久没下厨,手生了,不知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

我喉中一哽,眼底水雾上涌,背过身去。

这一句,勾起多少尘封往事。

“翠羽”,九娘对绿衣少女令道:“你们都下去吧。顺便告诉老爷,今晚我就不过去了。”

“是。”翠羽带头,眨眼功夫屋里十几个仆婢退得干干净净。

九娘递来一方绢帕:“把眼泪擦掉。”却没再像从前那样,万般心疼地替我抹净手脸。

我抬头,看到她眼中的陌生,默默接过手绢。

“谁也料不到,诺大一个宋家,竟说败就败了。”她低低叹口气:“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

“还能怎么过?总能过的。”我止住泪,勉力一笑:“爷爷不常说,这世道本就多坎儿,但只要忍一忍,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沉默,半晌缓缓道:“其实,你并不用大老远跑来的。只要你托人带句话,我可以帮你把整个南乡郡都买下来。”

“我要的不是这个。”我看着她:“你知我要的不是这个。”

“你想要什么?”

“明夜。”我直白道:“你不是不知我和明夜之间的感情。”

她怔怔地望着我,眸底涌上一抹似曾相识的怜悯:

“明夜?”她背对我走到窗边:“你觉得,他还是当初你所认识的那个明夜么?”

“他一定有什么苦衷。”我上前一步:“你也一定有苦衷。”

她一怔,笑了:“好孩子,你本性天真、心地善良,直到今天仍是改不掉这个毛病——在你眼中,每个人都是情非得已,世间没有真正的坏人。。。我很难想象,似你这样一个柔弱女子,该如何能在京城里独自生存下去?”

“九娘。。。”

“我现在叫做慕容九,是慕容山庄的女主人。”她转过身来:“你不必像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为夫人,但九娘这两个字,往后别再提起了。”

她淡淡地望着我,淡淡地说着话,表情平静得近乎漠然。

此时此刻,我与她明明只隔了五步的距离,却仿佛远在天涯。

“过去三年,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想着你们终有一日会得回来,说你们舍不下我,要带我一起走。。。”,我的声音似在空中飘荡:“哪怕身边每个人都在告诉我那是假的,有关于你们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却依然在心底固执地相信你们,相信明夜。”

“你问我,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告诉你。。。当爹爹走的时候、当母亲走的时候、当爷爷走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撑不住了,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在下一刻跟着他们一起灰飞烟灭了。。。可每到最后,我还是挺了过来,我还是努力地好好地活着,即便需要更辛苦地伪装坚强!”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甘心?”也许已哭得太多,以至于到这一刻反而哭不出来,我望着九娘的眼,发觉自己竟然在微笑:“即便此时此刻,我仍不甘心就这样承认,你们一直在骗我,你们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十四年来你待我的好全是虚伪,而明夜与我之间的山盟海誓就只值五百两黄金!”

第十九章

九娘望着我,神情变幻莫测。

“云初”,良久良久,她缓缓开口:“无论你信与不信,在这个世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娘,您这么说叫人家如何信服呢。”珠帘晃动,一抹白色身影飘入,大声笑道:“最起码,得先把账跟人算个清楚才说得过去吧!”

我一惊,猛抬头,险些撞上他的胸膛。

他距我不到一寸,面若桃花,一身酒气,双目肆无忌惮。

我下意识倒退一步。

“方才还巴望着要见我,怎得这么快就对我不屑一顾了?哼,大小姐,您到底是真想我还是假想我?又或者今夜的青年才俊实在多,于是我这个陈年旧爱便不值一提了?”他言语讥讽,轻佻毕现:“宋小姐,你倒是说与我听听,你到底是爱我多一些,还是渊王爷多一些?”言罢哈哈大笑。

我愤慨,压抑许久的委屈、难过、失望顿时爆发开来,想也不想就抬手朝他脸上掴去。刹那,他身形微晃,转眼擒住我的胳膊,顺势一带。我身不由己往前冲了几步,倏地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云初!”九娘惊呼,扑过来扶我:“你没事吧?”

一双雪白羊皮缎靴在我面前停驻,他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半晌淡淡道:

“既不会武,又何必逞强。”

我心中一酸,苦涩难当,借着九娘的臂力站起。他退开两步,负手而立,一脸无所谓。

九娘斜睨他:“你怎得一个人?老爷、渊王爷他们呢?”

“老爷先醉了,我扶了老爷回屋,至于渊王爷和夏公子”,他瞥我一眼,笑容意味深长:“还在喝呢。这两人一旦喝起来,不到天亮恐分不出输赢。”

“那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九娘轻斥:“我记得有吩咐你好好招呼客人。”

“刚说了,我来算账的。”他一派闲适,随便找张椅子坐下:“我跟云初还有笔帐没算清呢,云初,是不是?”

事隔三年,再听他唤我的名,即使语气神态已迥然而异,然心头仍不由一震。

九娘秀眉微蹙:“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淡淡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摊在桌上:“五百两黄金,加送你一百两利息,总共六百两。这是慕容山庄开出的银票,整个京城任何哪一家钱庄具能兑现。”

我一怔,九娘也呆了。

“若非三年前宋家给了我们母子五百两黄金,我们岂能东山再起,坐拥如今的风光得意,所以你不必跟我客气这一百两利息,就权当作我对宋家一点小小心意好了,毕竟宋家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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