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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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卷帘落-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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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你还没死。”凤渊斜眼一挑:“看来‘幽灵二鬼’、‘冥狱七子’浪得虚名不假。”

“连你都还活着我怎么舍得死。”夏上轩虽形容狼狈却神色自若:“你欠我的债越滚越多,我若先死岂非太便宜你了。”

“你能来到这,说明一干群魔都已成了刀下亡魂——连那般鬼怪都对付得了,夏上轩就是夏上轩,果然不同凡响。”

“王爷客气了。武功再好,及不上王爷一半心计,便仍是不够好。”

“上轩,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了自保。”凤渊叹道:“论军容整肃、纪律严明,凤霄的‘金箭队’如何能与夏家的‘轻骑兵’相提并论,我若带着那一堆绣花枕头与群魔相抗,只会令全军覆没。”

夏上轩面无表情:“你谋划得很是周详,借慕容山庄除去皇帝,借群魔除去我,朝堂上夏太后孤身无援,从此便无人再能与你抗衡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也是将死之人了。”

“哦,是么?”凤渊的手在我颈项间游走,微笑道:“云初与我一般中了‘鹤髓’,我若失救她便同样失救——你会舍得看着她死?上轩,我相信你一定有法子的。”

至此我早已心如槁木,哪怕立时就地死绝也是生无可恋无所畏惧,但与夏上轩的目光相触的刹那,我的心,不知为何轻轻一颤。

他静静望着我,神情安宁平和,就像那一夜他吹奏《锦瑟无端》的时候,月练如洗,星蕴万丈,清华昭昭,清幽濯濯,整个尘世只剩下一阕纯澈明净的音律在回荡回响、天地万物延绵不断永无止境。

他在叫我不要放弃。。。我忽然读懂了他。

生平第一次,我懂他。

“西域蛊虫分五等,每一等又另分十来种,其有解无解并不以等级划分。‘鹤髓’名列第一等,却是同类中唯一无解的蛊,由赡养百年的融血毒蛊所育,一旦侵入体内,便粘附于血脉之中,经息流气行慢慢将所有干净的血染成毒血,当毒血遍布全身,便至死期。”夏上轩盯视凤渊,缓缓道:“云初不会武功,不能像你一样凭借内功抵制毒血蔓延,我以孔雀胆和清风玉露丸抑制她的毒性,但如今药力也该渐渐消散。。。她时日已是不多,你就放过她吧。”

凤渊闻言一震。

我却不由自主地笑了:“真对不住,凤渊,最后还是没能帮到你。不过有我给你陪葬,你也不算亏本了。”

凤渊看着我,神色变了又变,琥珀双瞳与残阳相迎,竟是一片血红。

“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却是没资格说。。。罢了,事到如今我又怎配求你原谅。或许玥儿说对了,我们姓凤的,都是一般自私自利无情无义。。。”他单掌一推,将我推落墙头,己身轻飘飘往外掠去。

最后一瞥,凤渊凝望我的眼,流露出从未见过的哀戚。

“站住!”九娘厉喝,提剑追随凤渊而去。

我落在明夜的怀抱里,被他紧紧拥住:“云初,没事了,云初。。。”我想朝他微笑,却吐出一口血,那血是黑的,染在明夜的白衫上,就像是宣纸上的徽墨。

夏上轩何时来到身边我并不知道,看见他的时候他的掌心已贴住了我的掌心,然后就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渐渐地身子没那么冷了,但是仍觉得困倦,困倦地眼皮一直下坠、下坠。

“她。。。还有多久?”迷糊中,似乎听见明夜在问。

“两个月。”夏上轩低低道:“也许,还不到两个月。”

西域大漠。

金门客栈。

掌柜有个妹妹,名叫小红绸,最近被指派到上房天字一号服侍。专属的。

这家天字一号的房客,是一对郎才女貌的年轻夫妻,姓明,住在这里差不多大半月了。只可惜夫人的身子不太好,时常半夜高热,脑子也不很清楚,时常颠三倒四,一会儿说现在是凤十三朝元十二年,一会儿又说十六年——哎,现在已经是十四朝元年了好不好。

“明公子,药煎好了。”小红绸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脸上不自觉一红,也难怪她,这荒山僻野的地方,一百年也出不了这么风流俊俏的人物。

“多谢。”明公子接过药碗,对帐内一抹纤弱身影温柔道:“云初,该喝药了。”

“我已经退烧了,不用喝了。”明夫人倚在床头,乌发如云,秀眉微敛:“这药比黄连还苦,明夜,就饶了我吧。”

“不行。”明公子坚持道:“夏上轩说了,这药不能停的,听话,喝了这贴,昨儿一晚上都在烧呢。”

明夫人叹口气,虽是万般不情愿,但她性子柔顺,每逢争执最终还是听了明公子的,这次也是,乖乖把药喝了。小红绸退出门去,思忖着明夫人若是身子能早点痊愈那该多好,明公子就不用每日忧心忡忡,早起摸黑得辛苦照顾,他如今可比刚来的时候瘦了一圈儿了。小红绸想到这里,便打算等会叫掌柜哥哥再去请个郎中来给明夫人瞧瞧,那个叫夏上轩的送来的药好似不怎么管用啊。

小红绸哪里知道,明夫人的病,倘若连夏上轩都没有办法,又岂是其他大夫能看得好的。

屋子里,宋云初拉住明夜的手,叹道:

“明夜,我真的不想再吃药了,夏上轩是不是还在生气我退婚的事,所以特别弄了苦药来整我呢——不如你跟他说,叫他别再派人送药来了罢。”

“云初。”明夜抚上她的脸颊:“都怪我没用,治不好你病。。。还累得你跟我亡命天涯,当初我不该依你的,我该将你留在夏家,让夏上轩照顾你。”

宋云初一脸茫然,似没明白过来,隔一会儿环顾四周,狐疑道:“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我们为什么不回南乡郡去?我昨天还给如意写信,说我们团圆了,要回去成亲呢。”

明夜端着药碗的手一倾斜,残留的药汁翻在手腕上,顿时烫红一片,但他却毫无所觉。

再疼,也比不过心如刀割。

那天,她昏倒之后,连着三日三夜,高烧不止、梦呓不断,夏上轩用了各种方法、试遍奇珍异草,仍然唤她不醒。于是他便一直守在她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吹箫,吹他们那支《心如止水》,直至有一夜,她终于悠悠睁开双眼,然后开口的第一句却是:

“明夜,母亲让如意监视我,我出不去,你快带我走。”

她的时光,竟然倒回三年之前。

她已完全不记得凤渊、不记得慕容山庄一战、不记得九娘的背叛和谋害,包括他们之间的血缘。。。上京之后的种种,她依稀都忘了个干净,只偶尔拾起一些零星碎片,却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

一切,都停留在她十四岁那一年。她甚至以为,宋家人都还在,爷爷、父亲、母亲,都还在等她回去。

夏上轩说,蛊毒混乱经脉心智,她又受了太多刺激,所以。。。便是如此了。

“我不想留在京城,我不喜欢京城,我还是比较喜欢我们家乡。。。就是爷爷和母亲比较麻烦,万一他们还是不同意我们怎办?明夜,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是一辈子住荒山僻岭都没所谓,我谁都不想见,也不想被任何人找到,只想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得和你过日子。”宋云初的脸颊涌上薄晕,朝明夜嫣然一笑:“等我的病好了,我们就成亲,好么?”

明夜呆呆得看着她,面色苍白如雪。

“你。。。不愿意娶我么?”宋云初望着他,犹疑道:“明夜。。。你是不是像他们说的。。。变心了。。。你是不是,心中还有别人。。。”

“我这一辈子,心中只你一人。”明夜捂住她的唇,一双清泉甘露似得眸子在夕阳掩映下叠影憧憧,声音犹如金石掷地:“倘若此生不能与你厮守,我也绝不会娶旁的女子。”

“这可是你说的。”宋云初移开他的手,微笑:“等我好了,我们便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最好前面有个大院子能够种满梨花。。。”

“往后,你可以教书种田,我可以织布刺绣,闲时你吹箫我弹琴。。。我再给你生一个孩子,好么?”

明夜心中的空洞一点点扩大,慢慢扩散到整个心房,而面上,依旧是芳草夏花般的笑颜:

“好。我永远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着更《葳蕤玫瑰》,这边就慢下来了,真是抱歉~~~但今天是中秋佳节,一定要两头都更哒,为了一直支持偶的亲们!

祝中秋快乐,合家团圆!!

第四十七章

楼下,客栈门口,一个青衣少年坐在轮椅上,盯着牌匾发呆。

“公子,这里就是金门客栈了。”子离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属下送了好几次药,不会有错的。”

夏上轩点点头,以指节揉一揉眉心,露出一丝疲倦:“叫你们找的那几件东西,都齐了么?”

“回公子话,除了金丝冰蟾,其他都齐了。”子离答道:“子寒说,这两天就会有消息。”

“叫他再快一点。”

“是。”

明夜提着一篮子瓜果回来,远远就看见了夏上轩,心中不由一沉。以往都是子寒或子离来送药,今天他亲自赶来,莫非。。。

“她怎样?”夏上轩一见明夜劈头就问。

明夜神色黯然:“经常高热,次数愈来愈频繁了。”

夏上轩闻言不响,袖中拳头一紧,指甲深陷肉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原来,真正的疼,是心里的疼,而一个人的伤心与否,说到底,也只有自己明白。

明夜看着夏上轩:“你亲自到访,必有要事。”

夏上轩默默颔首:“我找着了九娘的尸体。”

明夜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在哪?”

“九曲溪,十里坡。”夏上轩顿一顿:“她的尸体旁,留有一条断臂。”

“凤渊呢?”

“仍不知所踪。”夏上轩略抬手,子离踏前一步,奉上一只白玉瓷坛。“如今城门戒严,带副棺木难以出城,我便火化了她。”

明夜接过瓷坛,面上一片沉寂,低声道谢。

“我想看看她。”夏上轩站起来,扶着楼梯一瘸一拐往上走,留下明夜独自对着瓷坛凝视良久。

‘天字一号’。

夏上轩站在门边,抬手轻叩门环,无人应答,遂推门而入,惊见床头一滩黑血,宋云初卧倒地下,不省人事。

“云初!”

夏上轩一颗心犹被针刺,冲过去一把抱起她,只觉怀中人轻若鸿毛,软如棉絮,已是不盈一握。

“谁。。。”宋云初恍惚间听到人声,睫毛微微张开:“夏上轩。。。你怎么来了?”

“我。。。我。。。”夏上轩望着那张瘦得只剩巴掌大小愈来愈苍白的脸庞,忽然眼眶一酸,想好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由自主咽了下去,然此时不说又待到何时能说,但若是说了此时此刻的她又如何能够明白。。。刹那各种滋味萦绕心头,最终只化为无关痛痒的一句:“没什么,出来办事,路过便来看看你。”

宋云初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一股久违的酸涩涌了上来。她忽然觉得他很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只知他就是夏上轩,那个与她指腹为婚的男子。这一次生病,都是他在医治她,但他却很少同她说话,更绝口不提她退婚的事,好像一点也不生她的气。。。她脑子里一团疑问一团乱,虽一直想要理个清楚,怎奈总是力不从心,往往才想了个开头便累地想不动了。

然而即便如此,有些事情并不需要想起才能感觉的到,比如,你真心对一个人好;比如,某人真心对你好。

万事万物,缘由始终,皆因人非草木——既非草木,孰能无情。

正如同此时此刻,被夏上轩抱在怀里的宋云初,她能清晰听见他悸动的心跳、他略微凌乱的呼吸,以及他,平静淡然的表情后,藏匿于眼底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忧虑。

“你是不是担心我?”

夏上轩一怔。

“你是担心我才特地跑来看我的,是么?”宋云初努力朝他微笑:“谢谢你。”

夏上轩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石头,平日的牙尖嘴利一时间不知去了何处,他生性沉静内敛,纵然心中已是千回百转,面上仍波澜未起,半晌只道:“你。。。还痛么?”

她最近开始浑身发痛,厉害得时候就像是有千万条虫子在体内啃噬一般。“吃了你的药就不痛了。”她却只字未提,轻描淡写道:“只是你的药实在太苦,感觉喝起来比发痛更叫人难受呢。”

夏上轩本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实在无法做到,半晌幽幽叹口气:“我一直没能找到有用的法子治愈你。。。对不起。”

宋云初一愣,疑是幻听,心中自然而然冒出一个念头——夏上轩主动说对不起,乃是奇事。

“不要紧。我早都看开了。。。生死有命。”宋云初望着夏上轩,温柔一笑:“你莫再勉强了。。。否则我难以安心。。。我。。。到底。。。没什么好回报你的。。。”朦朦胧胧得,她总觉得对他歉然,但究竟为何歉然,她又是想不起来,总之。。。就是很歉然。

她与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

他怔一怔:“等你好了,自当回报。”只是一瞬,他似又恢复到从前的夏上轩,平声道:“我救人都需代价,这是我的规矩。”

“嗯,爷爷时常教诲,滴水之恩,当泉涌相报。”宋云初说着慢慢垂下眼睑:“对不起,我好困,先小睡一会儿,等下再陪你聊。。。”话音未落,鼻息已沉。

夏上轩召来小厮撤走赃物,换上干净床单,这才将宋云初轻轻放回榻上,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她的侧颜。

她又瘦了,憔悴了,暗灰的晦涩已替代了往昔的明媚春光,指甲隐隐泛紫,紫中带了一层黑气。

她衰退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你来,可是想带她走?”明夜倚在门边:“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无论哪里我都随你去。”

闻言夏上轩并未回首,仍是凝望着床上的人儿,淡淡开口:

“既然如此,就跟我回京吧。”

宋云初只觉这一觉睡得颇久,梦中似乎经过很长一条石子路,又有树林青草泥土的味道,还有骆驼铃声,每隔一会儿就有人喂自己喝汤,那汤味很是熟悉,仿佛曾经喝过许多年。

“我们换了五次马车。”明夜取绢丝擦拭宋云初的唇角,放下汤碗:“相信后头已无追兵。”

夏上轩‘嗯’一声,眼角瞥向卷帘外。凤渊不知所踪,元老院便主张扶持幼主登基,但一个六岁的孩子如何能明世事,荣乐侯凤卿乃是先太皇胞弟之子,由凤氏宗亲一派推举摄政,于是右相夏隐便提议由已晋为太皇太后的夏氏垂帘听政,如此形成一朝两局。凤卿与凤渊一般不喜外戚,更与太后违和,摄政以来朝堂上处处挟持太皇太后,朝外更是密探四布,每次出府,哪怕只是去茶楼喝茶,也得提防有人跟着,好在他做事向来精细缜密,暗中照顾明夜和云初至今,没露过任何破绽。

再说江湖武林,自打慕容山庄一战倒是消停了不少,只因死伤实在惨重——与此同时,夏上轩的轻骑队,几乎全军覆没。

那一场恶战,仿佛犹在昨夜。

明夜一直没问夏上轩,他究竟是如何从‘冥狱七子’、‘幽灵二鬼’等人手下脱的身,因为他看出夏上轩什么都不想说。

他身边追随多年的四个侍童,除却子离,其余三人再没出现过,而子离脸上的哀默和悲凉,已然道明一切。

“皇帝驾崩,全城戒严通缉反贼,你和九娘的肖像名列榜首。”夏上轩喝停,率先跳下马车:“若论安全之地,也就此一处了。”

“这里是——?”明夜望向帘外的一堆杂草乱石,正自狐疑,蓦地望见山顶枯木残瓦,怔住:“慕容山庄?”

“不错,慕容山庄。”夏上轩径直往杂草堆中走去:“已化为废墟的慕容山庄,是如今唯一没有大内侍卫出没的地方。”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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