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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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卷帘落-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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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公主真美呀,瞧那模样瞧那身段,简直就是仙女下凡!”秋姨一边形容一边比划:“她穿的衣裳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听说是慕容少主从蓬莱运回的雪蚕制成的纨溪纱,五十金一两!”

我绣得本是一对飞燕,然细密的针脚却渐渐形成了一双鸳鸯。

“现在城里的屋宅可紧俏哇,什么酒肆啦、客栈啦、茶楼啦几乎所有的厢房都被预定一空,就连咱们那个小饭馆儿也给人包下喽——全是前来观礼的四方客,呵呵,听说慕容山庄自打接到圣旨便大开庄门,日日布施粥粮,但凡能为公主诵经祈福者,加赠元宝一锭喏。”

我放下枕套又拿起一条绸裙,裙摆上已缀了几片荷叶,便再添上三两朵荷花,改腰带为流苏链,末梢打个同心结。

“隔壁王大妈的女儿在‘兰绣坊’做绣工我跟你提过吧?如今都忙得不着家啦!”秋姨意犹未尽地接着道:“慕容山庄的少主重礼聘下‘兰绣坊’所有最资历的绣娘负责新房布置,只给得两个月期限呢!绣坊不得不推了其他生意,关起门来日夜加班加点,勒令绣工半月才能回家一次——听王大妈的女儿说啊,慕容山庄不准绣娘用平日的丝线,非得用慕容山庄送来的金丝银线,还有布匹、绣具、珠坠、羽饰。。。全部舶来货,无一不是上等极品。”

我一面淡淡地听、淡淡得笑,一面挂起绸裙,收了晒干的衣物,又开始绣昨晚绣了一半的锦帕。

“至于那位慕容少爷呀。。。”

“请问屋里有人吗?”敲门声响起,终于打断了秋姨的滔滔不绝。

我抬眼,只见廊下站着一位妙龄女子,紫衣紫袄。

“听说此处卖绣品?”不等我答,她已迈入屋内,随手一挑我方才挂好的绸裙:“唔,质地虽普通,手工倒不错。”她转过身来冲我一笑:“我要了。还有那只枕套和你手上的绣帕,都要了。”

我一怔。这儿附近都是寻常住家,如此爽快大方的顾客并不多见。

“帕子尚未完工。。。”我略迟疑:“何况绸裙和枕套已有客人订下。”

“哟真不巧,但我既已看上了,还请姑娘帮帮忙。”紫衣女子摞下两锭白银:“定金十两,若姑娘今晚能送货上门,另付十两。”

秋姨低呼一声。我也怔住了。这里所有的绣品加起来,最多不出五两。

“其他客人的单子就劳烦姑娘另外再做吧。”紫衣女子不等我回答又道:“我家主人歇息得早,还请姑娘于戊时前送到。城南西子胡同二十三号。”说完扬长离去。

“哎。。。这位姑娘!”我忙捧着银子追出,然而左右羊肠小径空空荡荡,哪还有她的踪影?

秋姨在背后啧啧称奇:“小姐,我看您是遇上伯乐了,如此看中您的手艺。”

我心里咯噔一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秋姨见我恹恹得老不搭话,便识趣告辞了。我捧着帕子愣愣出神,脑海中翻来覆去尽是秋姨的描绘,渐渐形成一幕幕纷扰影像,挥之难去,待得天色晦暗,方才惊觉已呆坐半日,忙将剩下的半边帕子赶完,取油纸包好绸裙枕套一并装入竹篮,思忖着这三件东西收人十两实在过意不去,便又翻出前月里编的一只同心结,塞进枕套里。秋姨午间送来的饭菜仍有多余,我随意扒两口便提着篮子上路了。

西子胡同坐落于城南断桥边,岸堤两旁种满杨柳,映着夕阳晚霞随风摇摆,景致宜人。

二十三号的门牌上没有姓氏,只得一行小字:

‘碧海情天夜夜心’。

我轻叩铁环,乌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请问。。。”刚欲开口,却发现门后根本没有人。

四方庭院,落英缤纷,缕缕花香,迎面扑来。

我犹豫一刻,轻轻推门而入,果然,角落里种着一树梨花,枝桠高出墙外,花苞饱满,争相盛放。

树底摆了两张坐席,一张贵妃榻,一张檀木椅,贵妃榻上搁了一件长裙。

水红色,云绶纱。

我怔住。

宋家后院最美的梨花;母亲最爱的小憩之处;那裙子,我曾最心爱的裙子——

怎会在此?

恍惚间,微风吹来一阵开怀朗笑,以及碗筷叮咚脆响:

“绮罗丝,碧玉簪,金缕环。。。”

刹那,我浑身一震,疑是错觉。

“香腮雪肤,玉骨花容,如梦如幻。。。”那嗓音,低沉而明亮,浑厚而磁性,娓娓吟诵,优雅从容,惹人聆听:“素手仙子,郎心自醉,珠玉合欢。”

我的脚步忽如千斤重,钉在地上如何也抬不起来,但那声音仿佛具有魔力一般,不断召唤我前行。

“只愿今宵,只盼今宵,只求今宵。”

门帘后,长廊九曲蜿蜒,灯盏高悬檐角,一只屋船倚在石桥边,帐篷上投射出两条相依相偎的黑影。

第二十九章

“你真坏!”一女声娇呼,犹如出谷黄莺、甜美百灵。

“哦?我哪里坏了?”一男声搭腔:“是这里坏?还是。。。这里坏?”

“哎哟!”女声突然喘道:“你的手。。。你的手。。。哼,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当好人有什么意思?”男声调笑:“你若不喜欢,我停了便是。。。”

“你。。。你。。。”女子薄嗔:“你这没心没肺的。。。”

“你喜欢我这般,对么?”男子低笑:“心肝,我还有许多招数,想不想。。。”

“下流、下流!”女子佯怒。

“我知你想。”

男子的身影忽然扑倒在女子的身影上,两人顿时紧紧纠缠,难分难舍。

喘息、呻吟,此起彼伏,从帐内浓浓飘散开来,好像一张无形的烙红的铁网将我密密围住,纠得我一颗心怦怦直跳,五脏六腑犹如翻江倒海。

“啊!”女子蓦地一声高叫:“你。。。你。。。你这没心没肺的。。。杀千刀的。。。黑肠鬼。。。”

“嗯?”男子闻言反笑:“骂呀,怎么不骂了?”

女子的呼吸愈发急促:“你个大坏蛋!大混账!”

“你越是骂,我越是喜欢。”男子哄撮道:“好心肝,快说,还想要什么?”

“你。。。你。。。”女子似乎恼羞成怒,硬是说不下去。

“心肝。。。”男子的身影忽然往下一沉:“说呀。”

“啊!”女子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断断续续道:“你明知。。。明知还不。。。还不。。。”

“还不什么?”男子追问:“说,还不什么?”

“还不。。。”女子憋半天终于说道:“还不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心肝,乖心肝。。。”男子连番低笑,呢哝软语:“。。。就数你最懂我心意。。。”

帐篷开始颤动,渐渐越颤越烈,最后震得湖面朵朵白花拍向石桥,帐内人儿嬉闹笑骂,喧嚣不断,在这原本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石栏边,脑海一片空白。

然后,‘咔嚓’一声,帐篷破了。

两具肉身,□,卧于船头。皎洁月光洒落下来,映射出女子窈窕动人的曲线和男子健硕欣长的身段。

凤玲珑。

慕容夜。

刹那,我只觉全身血液倒流,喉头一股腥甜,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

他‘霍’地转头,看见了我。

是因为今夜星辰太过明亮么?他的脸色,竟惨白如雪。

“呀,宋小姐怎么来了。”玲珑掩唇,仿佛如梦初醒:“这。。。这该如何是好。。。小夜!”

“你在这儿干吗?”眨眼的功夫,他又云淡风轻了:“怎得连门也不敲就进来了?”

“小夜,怎么说话的?!”玲珑娇叱道:“还不快去瞧瞧宋小姐,她好像不太舒服呢。”

他闻言扯一扯嘴角,纹丝不动:“我要一走,谁来给你遮羞?衣服刚才可都已掉进湖里去了。”

“哎呀你!”玲珑满面羞红,粉拳拼命捶他肩头:“这下子可没脸见人了啦!”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有我在,怕什么呢。”接着瞟我一眼,闲闲道:“云初,劳烦你到内房替我们取几件衣裳来。”

我呆呆地、不敢置信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同样一个宁静的初春的夜晚,有人对我说:

“山无棱,天地合,风云决,情方了。”

那时的温柔密意,历历在目;那人的丰神笑颜,分毫未变;只除却,那诉尽衷肠的字句已变成:

“顺便再催一下厨房,我们饿了。”

蓦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爆裂,定睛一瞧,竟是碎了一地的自尊。

雪白双足飘落面前:

“宋小姐。”风玲珑全身只裹了一层船布,体态无限风流:“你没事儿吧?”

我木然抬首,看到她眸中难掩的胜利光芒。

“哟,怎么哭了?”她抬手贴上我的脸,忽然低不可闻地笑道:“这一出活春宫,比之你与夏上轩那出,如何?”

我瞪着她,不敢置信。

“你抢走我爱的人,我便抢走你爱的人,这样才叫公平。”她的表情依然含羞带嗔,腮若烟霞,蓦地提高声线:“求求你了宋小姐,千万莫将今晚的事说出去,好不?”说罢斜睨一眼船头,又轻轻道:“他从不曾像待我这般待过你,是么?”

我站起来,犹如游魂一般,走出门去。

漫无目的。

原来,京城那么大,道路那么多,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似乎永远看不见尽头。

除了黑暗,没有尽头。

要去哪里?

我茫然,已不知东西南北,一味拖着酸胀的双腿往前挪动,直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下巴磕到一块青苔板,流血了。

暗夜里,再一次独自流泪。

为什么?

我已经认输,已经抛弃了所有的骄傲。。。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一定要如此逼我伤我?倘若这便是我的命运,那又是谁,令命运之轮转动,迫使人照着走?

是佛?是神?

曾经无数个不眠夜,我祈求上苍给我一次机会,只求一次,让我与他重逢,让我与他比翼双飞,为此,我愿意割舍一切。

但是,当我终于割舍了一切,割舍了最宠溺我的爷爷、最爱护我的娘亲、最荣耀的宋家大小姐的光环。。。我得到了什么?

背叛。

羞辱。

绝望。。。

我不甘心!

不——甘——心!

这不是我应得的!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

恨,自胸口那处已被剜得一片不剩的空洞里,缓缓蔓延出来。

我突然笑了。

既然上苍从不相信眼泪,那么自此往后,我不会再哭了,绝不再哭!我要笑,我要笑给你们所有的人看!

“小美人?怎得独个儿在这里乐乎?”背后有人打嗝:“让爷陪陪你吧。”一只毛茸茸的脏手伸来,捏住了我的下巴:“哎哟,还真是个小美人呢,瞧这脸蛋儿水嫩的。。。”

一股恶心酒臭冲上鼻头。我摔开那只脏手,斥道:“滚开!”

“哈,脾气不小嘛,告诉你爷就中意你这样的!”

天旋地转,一只粗壮的臂膀扛起我,往暗黑的巷子里走去。

“放我下来!”我渐渐清醒,拼命挣扎:“你是谁?”

“哈哈哈,我是谁?我是你相公!”我被摔到一堆草墩上,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的模样,满脸油光,四肢膘肉,上身只穿一件无袖短褂。

那两只浑浊昏黄的眼,正肆无忌惮地打量我的襟口。

我一阵恶心想吐。

“小美人,看你长得顶不错,往后就跟着爷,只要你把爷伺候好了,爷包你一辈子吃香喝辣。”

“呸!”我厉声道:“你若敢动我一分一毫,我保你活不过下一个时辰。”

“嗨哟,跟爷横哪,你凭啥?”

“凭我。”

一条影子掠过,杵在跟前的肥硕身躯忽然无声无息得倒了。

第三十章

凤渊掏出一块绢帕擦净指节,跟着随手一抛,正覆住那已凸起的浑浊双目。

“带我走。”我说。

他不发一言,抱起我往城外掠去。

我闭眼靠在他的胸膛上,待到再睁开时,已至一处宅院。这宅院的名字有点奇怪,叫做‘留心所’。

燕殊、流殊二人在屋里听候,一见我便立马取出药箱,替我处理下巴的伤口。

“好好休息。”凤渊待她们弄完才放下我:“明天再来看你。”

“别走。”我扯住他的袖子。

他一怔。

我凝视他:“我不要你走。”

他忽然懂了,万分惊讶地望着我。

我的笑意,由嘴角渐渐荡漾开来:“今夜留下陪我,可以么?”燕殊、流殊静静退下,关上房门。

他看住我半晌:“你累了。”

“我不累。”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直视到他眼底去:“除非。。。你已改变了主意。”

他眸子一沉,背身而立。

“你不过一时冲动,明日你便会后悔——”

我褪尽罗衫,轻声道:“看着我。”

他徐徐转过头来,倒抽一口冷气。

我微笑,在他的注目下,一颗颗解下肚兜的扣子。

他的呼吸随着我的动作渐渐粗重,待肚兜飘落之时,我听见他压抑的喘息。

“把衣服穿好。”他盯视我的视线如火如荼,却仍然克制道:“马上穿好!”

“不。”我拔下发簪,一头乌丝垂落腰间:“凤渊,我要你。”

他伸手握住我的腰肢。烫,自他的掌心延绵全身,在洁白如云的肌肤上,勾起点点红晕。

“即便你只想报复那个人,但我。。。”,他琥珀色的眸子越来越深邃:“云初,别考验我,我并不在乎趁人之危。”

“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宋云初,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我温柔道:“我已说过很多次,我要你。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究竟,还要不要我?”

刹那,天旋地转。

他拥着我滚倒在床上,仿如燎原野火般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湮没了我。

春眠不觉晓。

我醒来的时候,凤渊已不在身旁。

屋内,一缕凤溪香冉冉袅袅,静神宁气。

我掀起棉被,双脚落地的刹那才惊觉昨夜折腾得厉害,摇摇晃晃地扶着桌面坐下,倒杯茶。

第一春采撷的白毫银针。

凤渊的衣食起居,总归什么都是最好的。我转动着小小的翡翠玉瓷盏,笑了整晚的嘴角终于慢慢垂落下来。

我望向镜中的自己。

这是我么?

面如桃李,眼若寒星。

我伸手抚摸颈项,处处都是绯色的吻痕。。。还有肩胛、胸膛、腹间,甚至于。。。忆及昨夜种种,这个男人对我身体眷恋、索取之强烈,让我感到震惊。他几乎是毫不停歇得要了我很多次,直至天明才拥着我睡去。

我咬一咬唇,忍不住笑了。

明夜,即使这天地没有你,春天依旧是春天,梨花依旧是梨花,星月依旧是星月。

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活得快乐。

不,我会活得,比你更快乐。

“王爷也真是的”,燕殊一边替我梳头一边咕哝:“那么多天过去了,竟留小姐一人在此。。。”

“多嘴。”流殊捧着一只梨花木盘进屋,闻言呵斥道:“你胆子越发大了,居然敢当主子的面嘴碎,若让王爷听到,还不拔了你的舌根子!”

“王爷又不在这儿,怎听得见?”燕殊不服气道:“就数你最会凶我!”

“死丫头片子!”流殊跺脚:“仗着小姐宠你,现在连我说的话都听不进了!”

“人家还不是替小姐委屈嘛!想那时王爷追小姐追得多辛苦,好容易小姐终于应承了王爷,王爷居然闹失踪。。。”燕殊说到一半,流殊已然变色,燕殊自知失言,立马打住话头,讪讪得低下头去。

“燕殊孩子脾气,小姐莫跟她一般见识”,流殊小心翼翼地瞅我一眼,赔笑道:“最近王爷大抵公务繁忙。。。平日,宫中一旦来诏,我们个把月见不着王爷也是有的,服侍王爷多年,早就习惯了。”

“唔。”我不动声色,只专心描眉,好容易满意了,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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