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步往六哥房里去,六哥啊六哥,出身再尊贵,你也只是个一出世就没了爹娘的孤儿。先帝怕你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留在宫中,即便继位也很快很叫安王害死,所以费尽心思送你到民间长大,然后再回来夺回自己应得的位置。
我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根本就没闩门。
六哥手里还是拿着那个步摇倚在榻上。听到我进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魏先生叫你进来的吧,我没事。”
“不是的,你这个样子我自己也担心。”我在六哥身旁坐下,“其实,我也不会安慰人。我想六哥你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与其悲伤,不如振作。人家出招了,你打算怎么接招啊?”
“还位于我,说的可真好听。他虽然半截身子入土了,可是一旦我登基,他的篡逆之名便坐实了,他自然不甘。即便千古之下要担这个篡字,他也不甘心一代而断。再说了,越王肯么?燕王即使被软禁,恐怕也是不肯答应的。无非想赚了我去,然后安个假冒的名声。”
我挠挠头,六哥长得不大像先帝,像宁夫人居多。这个是可以做文章,说不定连宁夫人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可是,不露面,人家也可以说是假冒的呀。
“我当然会露面,等一切部署到位之后就是我露面的时候。”
“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会。”
“那我们怎么还不走?”
“当然得等人来了再走,不然怎么坐实他是赚我进京。”
我恍然大悟,“那个秋老板,是你故意留下的线索?”
“一半是为了此时可以用,一半是当时确实很不好出城。除了她当然还有别的线索。”
“你做了什么,她担那么大风险乖乖的就送咱们出来了?”
“咱们,嗯,她肯送咱们出来,当然是因为她的私生子在我手上。而且,当时并不知我确切身份的缘故。如今嘛,燕王要是真的倒了,她势必真的沦落风尘,即便只是猜测也一定会如实相告。”六哥把那个‘咱们’在口中玩味再三吐出来,然后笑看着我。
他哪里需要人安慰了,还会有心思调戏我。
“这样过日子好累哦,时时算计,步步设防。”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你不必如此。”
嗯,离了你我就不必如此。不然,后宫可比林府后院热闹多了。
“那你没什么事…”
“谁说没事,我还在难过呢,只不过我又不能哭又不能怎样,只好憋在心里了。可是十一不是外人,我在你面前不必装吧。”
“厄,不用。”
六哥忽然躺下来,把头搁在我腿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正在难过,只好僵着身子任他抱着。
哪知道六哥竟然这样就睡着了,我一直坐着不敢动。实在无聊,便拿眼四处瞄着。忽然看见榻上的枕头下露出一角丝巾,明显是女用的。
我把头转开,没见过姐姐用这样的,那就是姬瑶的了吧。千里迢迢寄了来,上头不知道写了什么。或者干脆什么也没写,‘不写相思不写诗,横也是思来竖也是思。’
六哥忽然在我腿上扭了扭,“娘!”
我一个激灵,我不想占你便宜的。再一看,分明是他占我便宜,他的头在我肚子上拱了拱,找到个更舒服的位置,手也圈上了我的腰。
“娘!”
他好像很不安的样子,我回忆了下姐姐哄子珏地样子,轻轻伸手抱住他,在他背心一下一下抚动,“乖宝宝,娘在这里,你乖乖睡哦。”
我抬起头,看到目瞪口呆的四哥,我也忘了闩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一点缝。
四哥用口型说:我没来过。然后收回就要落地的脚,转身轻轻的出去。我想他肯定是去找没人的地方笑去了。笑归笑,他不敢说出去的。虽然六哥比四哥五哥都来得小,但从小反而是他说了算的。那两个都叫他吃得死死的,听说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不同。
我当然同意四哥‘没有来过’,刚才那一幕挺尴尬的。
“娘,我好想你。”六哥又叫了一声,人又往我怀里挤了挤。还好四哥方才知道把门拉上,我抱着六哥,一声一声应着他。
真不是我要占你便宜啊!
六哥这一觉睡了好久,醒过来的时候眼里一阵迷茫,两只眼睛看着我。我也就看着他,然后偷偷松开抱着他的手,“六哥,我腿早麻了,你起来吧。”
他怔怔的坐起来,然后好像想起什么,挠挠头,有点羞赧的看着我,“什么时辰了啊?”
“快吃晚饭了吧。”我伸手试着捏自己的大腿,就像有几万根小针在扎一样的痛,六哥他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我的眼角余光瞟到那张丝巾,腿上更痛了,眼泪忽然噼里啪啦的就掉下来。
“你怎么啦?”六哥凑过来。
“我腿痛得很。”
“要怎么才能让你不痛啊?”六哥有点紧张的问。
“四哥。”
“好,我去叫老四。”他掀开我搭在他身上的毯子,下床穿鞋跑出去。
我本来就是那一下子痛得厉害,慢慢就减轻了。见他这么紧张的跑出去,泪就止住了。
他很快把四哥弄了进来。
“腿麻了啊,那是气血不通畅,正好,我有一串红玛瑙,戴着帮助通气血的。我去找来给你戴上。”四哥很快找来,给我套手上绕了两圈才不致于掉。他凑近时我看到他眼里憋着的笑,忍不住拿拳头捶他。分明是早就知道了我一会儿要腿麻,特意准备好的。
“恩将仇报啊,我还有伤在身的。”
听他这么说,我赶紧把手收回来。
“饭熟了,正想给你们送到屋里来呢。是出去吃还是在屋里用啊?”
“出去吃吧,我有话跟魏先生说。”六哥说着,从枕头下把那丝巾抽出来,把步摇包上,塞到枕头旁边。我汗,原来是亡母遗物。方才我心头是很委屈的,一边不肯放开我,一边又跟姬瑶这样。
席间,六哥向魏先生敬酒:“先生,你说的对,这一次是淳岘躁进了。”
魏先生笑笑,“不敢,不过殿下和子承都是一样的,报仇心切,还是要耐心点为好。此际一子落错,恐满盘皆输啊。”
“孤知道了,以后再不如此。”
“先生,我也知错了,谢先生第二次救命了。”方才还在暗笑我的四哥,这会儿也蔫了。
“吃一堑,长一智就是了。殿下,在你酣眠美人膝的时候,属下收到一个消息。”
在一旁安静扒饭的我顿时停住动作,怎么连魏先生也这样。
按理,有魏先生在,又不是父兄,我本来不应该上桌。不过六哥说魏先生不是外人,无需回避,我就和他们在在一个桌上吃饭。没想到他们吃着吃着就拿我来打趣。
“什么消息?”
“京城里您曾经落脚那处大宅被人盘查了,弄清楚只是普通商家还是不肯把人放回来。”
四哥轻声道:“他们露了马脚么?有没有动刑?”
魏先生摇头。
哦,那就是官家又要顺道敲一笔了。
六哥夹一大筷子菜到我碗里,“吃菜,扒什么白饭,听得这么入神。”
我低头,原来我碗里真的没菜了。不过,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刺激啊,比在话本里看到还要刺激。
吃过晚饭,我在院子里看星星。翠侬在一边帮我剥瓜子。
“小姐,你想什么呢?”
“我想等一切风平浪静后,我也写出一本传世的话本来,就写时人时事。”
翠侬瞪大眼看着我,“啊?”
“我说说而已,不必当真。”我的生活,我自己做不了主的。不幸生为了女子,要守三从四德。在家里要听老爷安排,以后,唉,六哥已经把我划归他管了。虽然有不甘,我也知道恐怕只能如此了。
我想过自在日子啊!
我手上整理着文书,耳朵却竖起听那边六哥与魏先生的低语:“殿下,有几个老臣想面见你。”
“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对了,六哥说了到了合适的时候他会露面的。这个到时候到底是几时呢?
“逆贼借妖道的头收买人心,倒是很有些迷惑性。很多人都宁愿相信龙椅上的人是英明的,只是被佞臣蒙蔽了视听。他还去太庙祭祖,说是希望先帝真有子嗣存世,情愿将皇位归还,退回亲王的位置。”
“越王呢?有动静了吗?”
“自燕王被软禁,他就在家称病读书,韬晦起来。不过私底下动作频频,大宅里的人就是他门下人透出消息才被抓的。”
“燕王倒了,他本该是唯一继位人选,当然不希望孤活着。不管真假他都不会容许孤存在的。逆贼是要唱一出好戏赚孤出去,小贼是想除孤而后快。”
“如果逆贼私下向越王许诺事后封他做太子,他会不会不上钩?”
“看来逆贼身边也有高人,这才让事情起了这样的变化。至于越王,他会上钩,离大位半步之遥的滋味很难受啊。燕王是逆贼经心栽培多年的,但一旦起了异心立即贬为庶人,他也会唇亡齿寒的。南海沉香木的事,他其实也早就知道了,但一直隐忍不发,也怕逆贼疑他。再则有人告诉了他,现任的玄天观主是逆贼私生子。只要他没看到传位诏书,都不能心安的。”
“法明?”魏先生的声音明显因为惊讶而提高,“难怪他半路被故意放走以后,再露面直接就出任了玄天观主。可是,那些士兵一路追杀他不像是假的啊?”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老贼也不知道他这个一夜风流留下的居然是一颗痴情种。幸亏及时探到这个消息。”
我看看手里这些文书,明显六哥私下里还有一套系统收集情报啊。有一些情况连魏先生都不知道。
那边魏先生倒是不认为自己不知道一些情况有什么不妥,反倒很欣慰的说:“殿下,你之前急于求成,属下着实有几分担心,现在看来,你当时即便心急也在为以后谋划着,属下放心多了。”
“嗯,孤那位叔爷还是不能说话?”
魏先生看我一眼,然后继续说:“不能,恒王自十三年前中风,就不能开口说话了。半面偏瘫,只能卧床。他看到臣时很激动,但是还是说不出话来。”
“有给你什么暗示么?东西真在他处?”六哥端起茶杯问。
“当时先帝交代的时候,他是在场的唯一皇族,虽然从殿下的皇祖父那时就一贯眠花宿柳,百事不问,但是,臣想应该是在他手上。他不给臣,恐怕是在等着殿下亲自去。”
“嗯,鱼要咬饵了,就今晚吧。他这么多年平安无事怕也是托了中风的福。”
晚饭的时候,我尽量做到若无其事,用过饭就早早回房去了。但心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翻来覆去一直尖着耳朵等六哥回来的动静。
结果一直没等到,我急得不行,披衣下床去敲四哥的门。
四哥诧异看着我,“咦,还准备晚一些叫你呢,你怎么知道咱们要趁夜进城去?”
“进城去?”
“是啊,收到殿下的消息说东西拿到了,让我带着你进城去。”
“那你不早告诉我。”
“怕你知道了睡不踏实嘛,走吧。”
结果四哥带着我又进到日前曾到过的大宅,“这里、这里不是被官府查抄过么?”
“是啊,证明是正当商人了嘛,又各方打点过。别操心了,这地儿反而安全,时常都有官府的人上门敲诈来着。”
“那咱们呆哪里?”
四哥光是笑,“说到这个,你倒是必须把这些密道给记熟了。”他递给我一张图纸。
我看着那上头密密麻麻的标识就头大,看着样子,这宅子还有地下室哇。
“四哥,我最烦背东西了。要不,让翠侬来,她记性好得要死。”
“不行,殿下说了,性命攸关,不许你假手他人。你赶紧的给背下来,最好能画得分毫不差。”
我苦着脸,跟着他从密道进入大宅的地下室,这里头大得很,房间又多,从外表看长得又一样,不小心真是会迷路。
我是很聪明没错,可我最烦死记什么了。
我实在背不下来。“四哥,你把最重要的路径告诉我,我自然有法子不迷路。可是,把这个硬记下来,太难为我了。”
四哥瞪我,“他还真不是一般了解你。”把三条路径用不同颜色的笔迹在图上画出来,这样可好记多了。
“这三条路,你记住了,这是最简单的了。”
“好、好、好。”我满口答应,为了以防万一,我把这三条线路记得妥妥的,还编了一套口诀帮助记忆。
四哥盯着我,“你根本就不是记不住,你就是想省事一些。”
“我没问题的,这三条路我一定会记住的。唉,我好好儿的在漠北不就好了,干嘛要跟着上京城来。搞得这样子躲躲藏藏的。”
“还不是你吃飞醋,要闹离家闹的。活该!安安分分在大后方呆着,等事成了再接你来多安逸。”
“还说呢,你要是告诉我六哥一道出门我至于要跟着你来么。对了,他怎么也不在这儿?”
四哥压低声音,“十一,你有时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有些事,还是不要都知道的好。他毕竟不是林府的六爷了。”
“那就干脆什么都别叫我知道,知道一点点多担心啊。”
四哥盯着我,“你知道他今晚做什么去了?”
“嗯,他和魏先生说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呢。”
“看来他也真是把你当自己的人,既然是这样,那我告诉你,他还在农庄呢,把你弄到这里来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回头他私下见大臣,如果越王的杀手杀到,你这样的身手在那里就很危险跟碍事了。”
“遗诏都拿到了,为什么还要…”我恍然想起‘自己的人’和‘自己人’其实还是有区别意义的。
“政治这个东西,太复杂,最好咱们都别知道。你们就在这呆着,每日会有人送吃的进来。”四哥说完,就要出去。
“你不是受伤了么?你不呆这儿养伤?”
“一点轻伤,我可不想错过看仇人的最后下场。”
这里,跟坐牢没两样嘛。农庄里虽然也不能出去,但好歹还能在庄子里走动。
外头的人每日送饭来,但什么也不和我说。好在还有翠侬,她好歹比吴妈强一点,能说话。
我在日复一日等待中,渐渐失去耐心,终于在送饭的时候抓着那个人逼问。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哇,小姐,我们都是各做各的事,小姐问的,哪是我们这种身份能知道的。”
我没办法,只好放开他。
其实,锦绣锦瑟她们也能参与其事的,我为什么要被弄到这里藏起来。我看看擀面杖,没错,因为我身手连自保都做不到。
我抱着擀面杖睡去,夜半,察觉有人摸上了我的床,一脚踹过去,就被人抓住,“哇,你想谋杀亲夫啊?”
“六哥?”
“嗯,不是我还有谁。”
我听他声音里满含愉悦,“你,你大功告成了么?”
“嗯,好险。不过,还是让越王跑掉了,是个后患。”
“说给我听听。”我一下子坐起来。
“好累,你让我睡一下,回头精神好了再说给你听。”他倒在枕上,猛地把我也拉下来,一手压制在我身上。
我这才从被如此大事中撇开的失落里清醒过来,“你、你这么睡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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