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卷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武神功笑道:“小楚,卷儿不大懂事,你多原谅她就是了。
你坐,你坐,我一会儿就来,一会儿就来。”
武神功一走,这屋里就静下来了,楚叛儿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动的声音。
武卷儿想必也听见了,她一定会认为他没出息吧?楚叛儿这么一想,汗就更多了。
他坐在这里,就像坐在蒸笼里似的,简直透不过气来。
武卷儿一直保持沉默,连头都不回,武神功又一直不回来,这可真难为死楚叛儿了。
楚叛儿决定找几句话来说。
想而又想,楚叛儿才想好了要说几句什么话。
他决定为江船上的事向她道歉,可他张了几次口.话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来。
楚叛儿悲哀地发现,他的确没什么出息。
这时候,他听见外面叶晴雪的尖叫声——
“小弟!”
风车儿找到了!
楚叛儿腾地站了起来,拔脚就往门口走,刚走了两步,就停住了。
没和她道别就走,有点不像话。
他还在迟疑,武卷儿已站起身,沉着脸从他身边走了出去,理都不理他。
楚叛儿的心,算是彻底凉了。
他听见外厅里的笑声与吵闹声,一点儿都不激动,就好像那些人那些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已准备开溜了。
要办的事情都已办妥了,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正在转念头,武神功哈哈连天地回来了:“万事大吉,翠娥已经点头了。秦川那儿,还得你去说。”
楚叛儿正想借机脱身,忙道:“恭喜,恭喜,晚辈这就去找秦川,只是还得求借秦大侠书信一行。”
武神功大笑道:“不错,不错!秦川这孩子是驴子脾气,不祭出法宝来,他是不会低头的。”
他忽然“唉”了一声,问:“卷儿呢?”
楚叛儿微笑道:“叶姑娘的弟弟找到了,武小姐出去看热闹去了。”
武神功道:“你怎么没去?”
楚叛儿道:“人一多,我就犯晕……老前辈,晚辈这就去城里找秦川。几位武兄那里,就不及辞别了。老前辈也知道,这种事最讲究趁热打铁,一耽搁就保不准了。”
武神功连连点头:“对,对对!你快去,别让这混小子又找什么借口。——从这里走,这里是条秘道,直通庄外。”
武神功伸手在墙上抓了一下,床后果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武神功吩咐道:“快去快回。秦川这混蛋要是犯倔,你最好把他捆起来。”
楚叛儿道:“好的。”
武神功又道:“如果他不是很混蛋,最好还是不要捆他。
捆绑不成夫妻嘛!”
楚叛儿在心里苦笑——二杆子现在困居榆林,和被捆住了手脚又有什么两样?
但他不得不答应武神功。
还没走到洞口,武神功又叫住了他:“先等等。我问你,卷儿是不是又犯倔了?”
楚叛儿怔了怔,道:“没有。”
武神功盯着他眼神,好像生怕他撒谎似的:“她还是不理你?”
楚叛儿结巴起来:“呃…··呃……是的,是的。”
武神功嘟囔道:“真不像话,真不像话!你别生她的气,我回头说她,回头说她。”
楚叛儿苦笑。
*** *** ***
武卷儿的神情举止间透漏出的轻慢的确很让楚叛儿伤心。
伤心的事情.最好不要去多想,否则就会越想越伤心。楚叛儿打定主意,办完二杆子这件事后,他真的将永不再来榆林了。
二杆子居然被打得满面青肿,躺在床上直哼哼,一看见楚叛儿进门,就冷笑道:“你的脚跑得倒真快!”
楚叛儿讶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子的?”
二杆子道:“你别跟我说话。你不够朋友。”
这话把楚叛儿惹毛了:“天下还没人敢说我楚叛儿做过什么对不起朋友的事!”
二杆子气呼呼地道:“你就是不够朋友!哼,只顾讨好武家,就把我给卖了!”
楚叛儿跳了起来:”他妈的,你把话说清楚,你不说清楚老子生吃了你!”
二杆子义愤填膺地道:“是我先找到风车儿的!要不是武家那几个王八蛋先到春风楼,我就得手了。”
楚叛儿吃了一惊:“你这伤是武老二他们打的?”
二杆子大怒:“放屁!老子再不济,也不致于打不过他们。
楚叛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不是和他们打架?那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二杆子气哼哼地道:“我自己打自己,打着玩儿!怎么,不行啊?”
楚叛儿笑眯眯地道:“行,当然行!你就算一口把自已耳朵咬掉了,都跟我没关系。”
二杆子指着他鼻子大骂起来:“怎么跟你没关系?你要是不去找武家,武家兄弟就不会去春风楼,救风车儿的人就变成了我!”
楚叛儿左看看他,右看看他,笑嘻嘻地道:“原来你是想讨好叶姑娘是吧?结果讨来了一身伤,是吧?”
二杆子拍床大骂:“是吧是吧,是个屁的‘吧’!你给我滚出去,我看见你就有气。”
楚叛儿反而找个椅子坐了下来:“可我一看见你,就满心欢喜。……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
二杆子吭哧了半晌,终于说了出来:“你们走之后,我就去找那些狗屁朋友打听,结果还真打听到了。不过,结果你可能不太相信。”
楚叛儿一怔:“什么结果?”
二杆子叹道:“风车儿不是被人绑走的,他是自己出来的,他半夜摸出客栈,是为了逛妓院。”
楚叛儿愕然:“逛妓院?你开玩笑吧?他才多大?”
二杆子冷笑道:“你以为他多大?”
楚叛儿道:“叶姑娘说是十四岁。”
二杆子道:“那一定是足岁,他虚岁该有十五六了。大户人家的少爷,这岁数都娶媳妇儿了。”
楚叛儿说不出话来。
二杆子又道:“他走的地方,偏偏又是春风楼。”
楚叛儿忙问:“春风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二杆子道:“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天下的窑子都差不多,能特别到哪里去。只不过这春风楼的老鸨是程四娘而已。”
楚叛儿问:“这个程四娘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
二杆子嘿嘿笑道:“也不多。只不过这个程四娘二十多岁,风骚入骨,据说还很有几手武功。”
楚叛儿道:“就这些?”
二杆子悠然道:“不止这些。别的妓院,老鸨儿一般是不接客的,可春风楼的程四娘常常亲自上阵。”
楚叛儿笑道:“这也不奇怪。当婊子的人。有的图的是钱,有的只是图个痛快。”
二杆子瞟了他一眼,又道:“而且程四娘胃口特别,顶喜欢吃‘童子鸡’。你听了是不是也不觉得奇怪?”
楚叛儿微笑道:“当然不奇怪。只要是嫖客,七岁和六十岁都一样。这种周瑜打黄盖的事,别人想管也管不了呀!”
二杆子气得坐了起来:“你以为我想管?可你也不想想,榆林妓院不下二十家,春风楼离四海客栈又最远,路又七拐八弯的,他怎么偏偏就找到春风楼去了呢?”
楚叛儿有点笑不出来了:“也许是凑巧吧?”
二杆子冷冷道:“跟你这种榆木脑袋说话,实在没意思。”
楚叛儿赔笑道:“那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去春风楼呢?”
二杆子又躺下,拉长了声音道:“我记得你是最怕惹麻烦的人。”
楚叛儿眨了眨眼睛,叹道:“可有时候,麻烦硬要来惹我,我也没办法。”
他笑嘻嘻地道:“喂,你准备就在茂源当一辈子伙计?”
二杆子不理他,闭上眼睛打呼噜。
楚叛儿叹道:“可惜,可惜!堂堂的京城秦大少,居然落难至此,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而落难后的秦大少也不似从前了,变得不相信朋友了。”
二杆子还是不理他。
楚叛儿道:“只可叹他那远在京城的老父亲卧病在床,想见见他也不可能了。”
二杆子的呼噜声顿时停了。
楚叛儿叹道:“他父亲知道我是他朋友,就托我带了封信来找他。哪知道他居然要我滚。”
二杆子一下跳下床,伸手大喝道:“拿来!”
楚叛儿很茫然似地道:“什么?”
二杆子恶狠狠地道:“信!”
楚叛儿哦了一声,摸出封信递给了二杆子。
二杆子扫了一眼,就递了回来:“这是给你的信,里面肯定有骂我的话,我不看。”
楚叛儿又摸出一封信。
二杆子脸都黑了:“什么?我爹怎么这么糊涂?他怎么能给武老秃写信?这不是把我卖了吗?”
楚叛儿慢吞吞地道:“这封信,武神功已经看过了,你现在读一遍。至于你准备怎么办,那就不是我的事了。”’二杆子见他起身往外走,顿时急了,抢上去一把扯住他,大声道:“你不能走!你不能不管我!”
楚叛儿微笑。
二杆子更慌张了:“你千万别走。我现在就你一个朋友了。你要再不管我,我就只好一头碰死了。”
楚叛儿嘿嘿笑道:“你拉着我干什么?我要去茅房。”
二杆子马上道:“我也去。”
楚叛儿道:“茅房里可只有一个坑。”
二杆子道:“我站着陪你。”
楚叛儿苦笑:“有人在一旁看着,你让我怎么拉得出来。”
二杆子固执地道:“我在门口等你。”
楚叛儿没办法了。二杆子既已体现出如此深厚、如此强烈的友爱之情,他还怎么忍心离开呢?
楚叛儿在茅房里,听见二杆子在门口骂人:
“他妈的……他妈的……”
楚叛儿好笑,问他:“你在干什么?”
二杆子应道:“读信!”
楚叛儿问:“那你在骂谁?”
二杆子恨声道:“骂写信的人。”
楚叛儿吃惊地道:“他不是你爹吗?”
二杆子冷笑道;“我原来也以为他是我爹。”
楚叛儿是真吃惊了:“怎么,他不是?”
二杆子恨恨地道:“他不是我爹,他是人贩子!”
楚叛儿哈哈大笑。
*** *** ***
程四娘的脸直到现在还有点发白。她显得很累很疲倦很憔悴。
她瞟看端坐在客位上的武多余,勉强笑道:“五爷今儿怎么有空?”
武多余淡淡地道:“有件事,想问问四娘。”
程四娘叹气道:“一定是问那个小鬼的事,是吧?”
武多余点头:“是。”
程四娘苍白的脸上现出了红晕,目光也有点迷蒙了。她叹着气,轻轻道:
“他差点把我生吃了。”
武多余冷冷道:“他还是个孩子。”
程四娘瞟着他,吃吃笑道:“孩子?像他那样的人若还只是孩子,天下的男人都只能算吃奶的婴儿了。”
武多余凝神道:“他还只有十三四岁。”
程四娘喃喃道:“我不相信。我原也以为他还是个孩子,所以才招惹了他,没想到……唉,我能活下来,真要谢天谢地了。”
武多余没吭声。
程四娘轻轻道:“说实话,我平生阅人无数,可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少年……”
武多余半晌才冷冷道:“他找你干什么?”
程四娘讶然道:“嫖客找妓女,还能干什么?”
武多余森然道:“是吗?”
程四娘勉强正视着他寒气森森的目光,沉着脸道:“是。”
武多余道:“仅仅如此吗?”
程四娘点了一下头。
武多余起身道别,好像他已相信了程四娘的回答。
程四娘悄然独坐在椅中,似乎已瘫软成一堆稀泥。
她知道,武多余不会相信她。
*** *** ***
“武多余”这个名字很有趣,乍一听起来,就好像他生来就是多余的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
武神功原本只想有四个儿子,因为有一年大侠刁昆仑曾赠给武家八个字的评语——
“雄镇边关,风流百代。”
武神功决定用这八个字为他儿子命名,于是就有了武雄镇、武边关、武风流和武百代哥儿四个。不料他的小妾硬给他添麻烦,多生了一个儿子。
武神功当时哼了一声,嘟囔道:“多余!”
于是武家老五就叶“武多余”。
武多余名叫“多余”,其实并非是多余的人。实际上,武家若没有这个多余的儿子,这些年也不会越来越兴旺。
武多余的长处在于筹划、在于智谋,而这恰巧就是武家其他人的短处。
干是武多余就由一个多余的人,变成了一个不可缺少的人。武家一旦有什么重大活动,总是由他最后拿主意。
像武多余这样一个智谋深沉的人,怎会看不出程四娘是在撒谎呢?
更何况,程四娘的历史,武多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程四娘怎么能不担心呢?
她不仅为自己担心,还为另一个人担心。
她更担心的,是那个奇异的少年风车儿。
*** *** ***
风车儿的确是个奇异的少年。
武卷儿刚看了他第一眼,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悸动。
风车儿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很有礼貌地倾听着女人们的谈话。他的举止大方得体,显得很有教养。
武卷儿进来时,他抬头看了武卷儿一眼。
武卷儿的脸就有点发烧——他的目光很奇异。
他好像很镇静,可目光中却燃烧着神奇的火焰,他好像还是个很纯真的少年,可目光中却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武卷儿有点不知所措,就好像她没穿衣裳就跑到大庭广众之中来了。
他的微笑也是奇异的。他好像总是在微笑,笑得似乎很纯真很坦诚,又似乎是在嘲弄某个人。
他是刚被武氏兄弟从程四娘的房间里“领”出来的。可看他那神情,就好像他刚从庙里上香回来,纯洁得要命。
天晓得他是怎么做出这副神情来的。
武卷儿很为自己的脸红和心悸而惭愧。她已经二十岁了,可他才十三四岁,她怎么能想那种事呢?
可她心里的确在想“那种”事,很香艳很荒唐的事。
武卷儿的头,好像又有点痛了。
叶晴雪很知趣地站了起来,恭声道;“承蒙各位鼎力相助,大恩不敢言谢。贱妾还要赶路,就此告辞。”
武卷儿看见,那奇异的少年走到门外,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武卷儿的心乱了_
就算是在楚叛儿面前,她的心也从未像现在这么乱过。
她这是怎么了?
*** *** ***
二杆子苦着脸在屋子里转圈子:“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楚叛儿笑眯眯地道:“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问我做什么?”
二杆子咬牙切齿地道:“我把你当朋友,朋友有了困难,你不仅不帮忙,反而风言风语的,你他妈的真是混账透顶。”
楚叛儿很委屈地道:“我觉得我已经很够朋友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爹让我带信来,我不远万里,从江南跑到这里来;你求我不要抛下你一个人不管,我也答应了。像我这样的朋友,你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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