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各位有什么需要我武家帮忙的地方,千万言语一声,只要能帮得上,武家一定竭尽全力。”
这话说得很得体,既感了情,又绝没有留客的意思。
过三眼等人也只好陪着说了些节哀顺变、天网恢恢之类的场面话,讪讪而去。
武神功看着他们的背影,雕眼中的神色极其复杂。
谁又能猜透一个在江湖上闯过几十年的老人的心事呢?
一直到过三眼等人在视野里消失,武神功才唤过一个干儿子,吩咐道:“去衙门里,让他们想办法留住这四个人。”
然后武神功的命令一道一道发下去。
“备一份礼,拿我的帖子,送到监丞府去,就说我请监丞大人多费心一下城防。”
“每营都派几个人去,请他们这几天多留心,别让这四个人溜走。”’
“让城里的人就近盯死他们,一举一动都要随时回报,夜里尤其要小心”
*** *** ***
夜幕降临的时候,楚叛儿已到了米脂县城。
但他没有进城,他只是勒住马,绕城缓缓而行。
武卷儿手脚穴道被制,乖乖地坐在鞍前,很温驯,没有半点要喊叫求救的意思。
只是她的神情很冷,冷得怕人。
这一路上,他们之间没说过一句话,武卷儿更是一直保持沉默。
走到一片稀稀拉拉的柳林子边,楚叛儿拉住缓绳下了马,伸了几个大大的懒腰,活动活动又酸又麻的四肢,喃喃道:“真冷。”
的确很冷。
风刺得人耳朵生疼,鼻子发水,地上也冻得硬梆梆的,走路不小心都能崴着脚。
楚叛儿将双手凑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捂捂耳朵,跺着脚原地跑了几步,这才解开武卷儿腿上的穴道,帮她揉捏按摩,口中笑道:“先不忙下来。你的腿一定都麻木了,下来了也站不住。”
说也奇怪,他现在一点也不怕武卷儿了。
他和武卷儿原来一直没说过话,没想到今天上午两人唇枪舌剑交上了锋。他们头一回对话,竟然是她审问他。
虽然是审问,但终究两人开始说话了,这无论如何总是件好事,对楚叛儿尤其如此。至少他现在不怕她了。
而且他也不可能再对她怀有什么”二杆子企图”了。这使他完全放松,可以以一种正常的心态来对待她。
楚叛儿接着又解开她臂上穴道,道:“你先运运气,然后再活动活动。这一路够你受的,真是抱歉。”
话刚说完、胸口就被武卷儿踢了一脚。
这一脚虽不可能踢得很重,但也够楚叛儿受的。他退了几步,晃了晃,忍住了涌到咽喉的一口血。
武卷儿飘然下马,傲然兀立,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闪亮。
但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抢攻。
楚叛儿急速调匀气息,戒备地又后退了几步,哑着嗓子道:“我们到米脂了。”
武卷儿不出声。
楚叛儿道:“马还给你,你可以回去了。”
武卷儿还是不出声,还是不动。
楚叛儿心里有点发毛:“我是说,我要逃命去了。你安全了,可以回榆林去了。你听懂了没有?”
武卷儿只是死盯着他。
楚叛儿又开始往后退,他怕她缓过劲来之后要和他拼命,那麻烦就大了。
他一面后退,一面笑道:“当然,我晓得你也累了,这一路灰土也大。你也可以先不忙回去,找家客栈先住一宿明天再走也不迟。不过,我要先走了。你别追我,别追过来……”
他退到十丈外了,武卷儿还是没动。楚叛儿猛一转身,拔腿急奔。
武卷儿没有追过来。
“谢天谢地!”
*** *** ***
米脂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说繁华未免言过其实,说萧瑟也不确,它就和西北的其他城镇差不多。只不过过往的客人多一点,本地的富商也多一点。。
原因好像也很简单,米脂的女人漂亮。而且风流。
楚叛儿寻到一处坍塌的城墙.悄悄溜进城,找了家没打烊的客栈钻了进去。
好在他虽然逃得匆忙,身上还带着那么几两银子。
伙计和掌柜看见他钻进门的时候,都吃了一惊,以为进来的是哪个庙里的泥塑。等到楚叛儿摸出锭碎银后,这位浑身上下尽是土的不速之客就显得可亲可敬多了。
有钱好办事。不多时,热腾腾的酒菜上桌,楚叛儿也已洗净了脸上手上的灰土,蛮像个人样了。
楚叛儿重重呼出一大口浊气,一屁股坐到桌边,端起碗酒就往嘴里倒。
他实在是饿坏了,也实在是累极了冻坏了。
酒刚进口,还没咽下去,楚叛儿眼就直了——门外又钻进个泥人来。
于是这口酒就全喷了出来。楚叛儿呛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进来的泥人,就是武卷儿。
伙计和掌柜的面面相觑,不知今晚冲撞了哪家庙里的菩萨,要不这些“神道”们怎么都找来了?
伙计硬着头皮迎上去,赔笑道:“客官你是打尖还是——”
武卷儿冷冷道:“和他一样。”
她的手,正指着楚叛儿。
楚叛儿抹着从鼻孔里流出来的酒,张大口哈着气,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开始打喷嚏,连着打了四五个,眼泪鼻涕一齐流。
伙计很知趣地抛过一条热手巾,楚叛儿几把抹干净脸,这才清情嗓子道:”她……是和我……一路的,你们……你们给她另置一席。”
又是一小锭银子抛了过去。
于是这第二个泥人也可亲可敬了。
半个时辰过后,武卷儿换了身老板娘的棉袄棉裤,披散着湿滚滚的头发下楼来了。看来她已洗了个很不错的澡。
楚叛儿苦着脸坐在老地方喝酒。武卷儿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径自走过他身边,走到另一张桌子边,那里有专门为她准备的酒菜。
说来说去,楚叛儿终究还是怕了她。
唉,谁叫她是武卷儿,而他又是楚叛儿呢?谁叫他曾绑架过她呢?
这都是命啊!
*** *** ***
天蒙蒙亮的时候,楚叛儿就离开米脂,启程北上了。
他不愿总背着个凶徒恶棍的帽子亡命天涯,东躲四藏,他不想武多余冤死,不想自己被永远诬陷。
他要查明武多余被害的真相,他要找出真正的凶手,他要弄清楚设陷阱害他的究竟是什么人。
要查明真相,只有回榆林、就算有再大的风险,他也必须回去,而且必须尽快赶回去。
晚去几天,也许叶氏姐弟将远走高飞,程四娘将销声匿迹,而过三眼也许会变成另一张面孔另一种身份。
他必须赶回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当然了,他不能以楚叛儿的面目回去,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昨晚三更时分就偷偷溜出了那家客栈,摸进了城东的一座什么庙里,偷了全套的僧装,两把戒刀,一只钵盂,一挂佛珠,又溜进方丈屋里,找了张空白度牒,胡乱填了,自己取名“无相”,然后将所有的银子放在桌上,悄悄溜了出来。
他现在已是带发修行的“行者无相”,披散着头发,留着部又大又黑的胡子。
这胡子是他剪下自己的头发,花了小半个时辰对着镜子粘上去的,这点浅显易学的易容术,还是过三眼教给他的。
现在他不用怕被别人认出来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闯进榆林城,去找过三眼他们算账。
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姑且称他为“行者无相”吧!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行者无相”,而且也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得不做“行者无相”。
行者无相不敢走得太快,走慢了心里又着急,实在是憋气得很。
离开米脂都快半个时辰了,天已大亮,他才走出十里地。
后面响起了不紧不慢的马蹄声,行者无相心里就“咯噔”
了一下——如果骑者是回家的武卷儿,她会不会认出自己来?
行者无相非常紧张。如果武卷儿认出了他,他该怎么办?
马蹄声越来越近,行者无相的心跳得也就越厉害。
恰在这时,武卷儿的声音响了起来:“请问大师,可曾看见一个穿黑色锦袍的年青人走过去?”
她问的是楚叛儿。
行者无相咳了两声,粗着喉咙道:“不曾见到。”
话音刚落,武卷儿就已飞身下马,拦住了他。
行者无相只好低下头,打了个稽首:“女施主这是何意?”
武卷儿冷冷道:“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昨夜燃灯寺失盗,方丈着我缉拿盗贼而已。”
怕什么来什么。
行者无相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的易容术实在不够高明。”
武卷儿哼了一声。
行者无相长叹一声,扭头往回走。
武卷儿喝道:“到哪儿去?”
行者无相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回米脂,投案自首去。”
武卷儿冷笑道:“你若真想自首,就该去榆林。”
行者无相站住,顿了顿,道:“我没杀你五哥。”
武卷儿道:“这话骗谁?”
行者无相又往前走。
武卷儿道:“是你的轻功快,还是我的马快?你能跑到哪里去?”
行者无相且行且说:“你别逼我痛下辣手。”
武卷儿飞身上马,疾冲而至,一鞭抽向他肩头:“我就要逼你。”
行者无相向旁一侧,让过鞭子,仍旧埋头走路。
武卷儿似已怒极,提起马鞭没头没脑一阵乱抽:“叫你躲叫你躲叫你躲……”
行者无相连挨了几下,脖子上火辣辣的。他终于忍不住了。
一反手,行者无相抓住鞭梢,用力一带,将武卷儿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武卷儿顺势一脚,踢在行者无相屁股上,将他踢得跳了起来,手也松了。
行者无相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了。 b一旋身间,一双戒刀已握在手中,行者无相切齿道:“臭丫头,你真想找死?”
武卷儿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你混蛋!”
行者无相左手一刀,如飞旋上,半截马鞭随刀而断,飞出好远。
武卷儿脸涨得通红,吃惊地瞪着行者无相,似乎不敢相信他真敢对她用刀。
行者无相冷笑道:“臭丫头,别以为我怕你!平时不惹你是让着你,就凭你那两手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我一只手打。
识相的快滚回去,再不滚我就动真格的了。”
自武卷儿记事以来,她还从未被人这么责骂过、羞辱过。
武家刚烈的血液在她体内沸腾,她控制不住了。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是武家的祖训。
武家女儿不可侮!
一声厉啸,武卷儿手中的半截马鞭闪电般疾射过来,行者无相挥刀格开时,武卷儿已和身扑上。
她的双手中,寒光四射,炫得行者无相眼花缭乱。
娥眉刺!
行者无相只有退,对付这种奇险的短兵器,他实在没有把握。对武卷儿这种奇险的打法,他也无法应付。
难道他真的一刀杀了武卷儿?
难道他肯被武卷儿杀死?
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脱身,找个地方再换身行头回榆林。
一旦被武卷儿缠上,那就糟了。
娥眉刺飞旋,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脱手飞过来。更要命的是,行者无相不知道这不足尺长的利器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方位刺过来。
双刀在手,他反而不知道怎么用了。实际上他只要狠下心斫几刀,武卷儿非死即伤,可他不能那么做。
他只好接着后退,越退越快。待到与武卷儿稍稍拉开点距离,突然惊叫了一声。
“注意身后!”
武卷儿忍不住回了一下头——背后除了她那匹马,什么也没有。再一回头,行者无相也已无踪无影。
武卷儿猛一旋身,就见行者无相已落在马鞍上。
她终于还是上了他的当。
武卷儿正在愣神的当口,行者无相已策马向来路冲了出去,卷起厚厚的尘土,笼住了武卷儿。
这小子终究还是溜掉了。
*** *** ***
行者无相打马疾驰了片刻,米脂城已在前面,想来武卷儿也追不上了。
行者无相下了马,掉转马头,用刀脊在马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夜照狮子疾奔而去。
进不进米脂城呢?行者无相有点心虚,毕竟他在这城里做了回贼,虽然是“雅贼”,但贼就是贼,是贼就该心虚。
若是遇见燃灯寺的和尚,认出他这身僧衣是偷的,那就难为情了。
再说他的度牒是假的,他这个行者也实在没学过什么佛理,很容易穿帮。
这么一想,行者无相就觉得自己扮行者这码事做得实在不怎么样,而且现已被武卷儿识破了,再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恰好路边有户人家,旁边有间茅厕,行者无相一瞅没人注意他,就很麻利地拐了进去。幸好他昨天穿的衣裳还在,连忙从包袱里取出来换上,又将僧衣鞋帽打成包袱,这才昂然走了出来。
至于那个钵盂和两把戒刀,他就干脆扔进粪坑里了。
现在,他已不是行者无相,他还是那个“杀人凶手”楚叛儿,只不过披头散发,多留了部大胡子而已。
现在他该去哪里好呢?
楚叛儿觉得很为难很茫然。逃吧,只会越逃离榆林越远,洗脱罪名的可能性就越小,再说了,他的确不是凶手,逃起来显得很没出息。
可不逃吧,这里离武家的势力范围又很近,很容易被发现。
思来想去,还是先离开这里好。武卷儿一定会回头追来,他又实在怕这个难缠的女人。
楚叛儿决定还是先进城。
城里毕竟人多,人多的地方青皮混混们也多,而只要找到几个青皮,楚叛儿就有办法闹几两银子当路费。
他身上实在一文钱也没有了。
米脂的青皮的确不少,楚叛儿不用找就碰到了好几个。
这好几个混混看来都很关心楚叛儿。
楚叛儿刚走近条巷子,他们就慢腾腾地围了过来。
楚叛儿站着没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露出副憨憨的笑脸。
一个混混一面用耳挖子剔着耳朵,一面斜睨着楚叛儿,懒洋洋地道:“朋友,想热乎热乎?”
楚叛儿怔怔望着他,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另一个混混比画了一个这世上的男人都看得懂的手势:
“这个,这个。”
楚叛儿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摇了摇头。
那挖耳朵的混混马上就变了脸,站直了,背着手审贼似地打量着楚叛儿,拖腔拖调地道:“看你的模样,是找人的吧?俺是这里管事的。”
楚叛儿笑笑,道:“我要找你们老大。”
几个混混顿时紧张起来,互相使着眼色,一个年轻点的小混混就往巷内跑。
还是那个挖耳朵的答腔:“你是谁?俺们没有老大。”
楚叛儿又笑笑。
挖耳朵的有点火了:“不说你是谁,别想见俺们老大。”
楚叛儿淡淡道:“我是准并不重要,我能做什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