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并不回话,把头扭去一旁,偷偷的打量着陆槐。
“姑娘救命!”吉萨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吉索撇撇嘴,似乎有些不情愿,可还是跟随着哥哥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快起来!”雪莲急忙跨步上前,扶起吉萨。吉索无需她来搀扶,径自站起了身,对着哥哥翻了一眼,像是对他跪地求助的举动感到不齿。
吉萨面带焦虑,神色恍惚,像是有些为难,说道:“总坛传下法旨,要我们外支各宗宗主赶往总坛,觐见掌教大修士。我家宗主正在闭关,不能亲往,传令我与吉索代为觐见。天魔真人却说我们抗旨不尊。总坛发下格杀令,业已命护法长老带领弟子前往辽东,围剿雪宗——雪莲姑娘,天魔真人把守总坛,不许我和吉索进入。请你返回总坛,代我向掌教大修士进言,化解我雪宗灭门之灾。”说完,他再次跪倒在地,叩头不起。吉索努努嘴,极不情愿的跟着跪了下来。
北辰大长老反叛,魔宗掌教大修士早已不知所踪。所谓“觐见掌教大修士”,不过是北辰狐假虎威,借以收服外支各宗的手段罢了。雪宗不知内情,还以为是寻常的觐见参礼,反倒被北辰视为异己。如果当真因为此事惨遭灭门,确实有些冤枉。
雪莲自顾自的想着,许久没有言声。吉萨以为她有难处,但事关雪宗生死存亡,却也不敢收回所请。抬头看了看,神色很是尴尬,再又伏下。
梅儿轻笑一声,径自评论道:“魔宗掌教好大的火气,只因为属下宗主不能赶去觐见,便要毁掉人家的宗门。枉他修行了上百年,如此残暴,如何服众?!”
雪莲蹙眉看去,不温不火的警告道:“梅师姐,这是我们魔宗的宗族内事。你身为法宗修士,不该插手其中,妄自评说。”她屈身扶起吉索,脸上略显忧虑,道:“护法长老已经前去围剿你们雪宗,就算我向掌教进言,化解其中误会,致使掌教大人收回成命,等到总坛的敕令传到护法长老手中的时候,你们雪宗怕是已经不复存在了——为今之计,只有日夜星驰赶赴辽东,截住护法长老再说。”
“这……”吉萨看起来很是为难,只怕雪莲无力拦阻护法长老,但他又看到了陆槐,眼前顿时一亮,道:“既然雪莲姑娘认为此法可行,吉索遵命便是——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
白日里不便施法,吉索买了辆马车,载着四人,沿官路直奔山海关。天黑时,六百余里的官路已经过半。五人弃车施法,鸡鸣时分,翻越四丈余高的山海关城墙,进入兀良哈蒙古和女真各部的领地。
兀良哈人世代盘踞漠北东部。朱元璋收服兀良哈人后,建立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指挥使司,朵颜实力最强,故而统称朵颜三卫。
朵颜的创建者是成吉思汗功臣折里走的后代脱豁察。泰宁的首领是铁木哥斡赤斤四世孙辽王脱脱的后代。统治福余的则是惠宁王的子孙。
按照修界的传统疆域,并不包括兀良哈蒙古和女真各部的领地。
朱元璋虽然收服了兀良哈人,建立三卫指挥使司,但朵颜三卫只是名义上归属朝廷管辖,实际却是朝贡互市独立自治的蒙古部族。
修界通常将这些蛮荒之地的修士认为是异族,即便有些修士建立宗门,有心归附三大宗族,释宗、法宗也会拒之门外,只有魔宗自谙实力不济,才会将这些边缘之地的宗门收在旗下。
梅儿想不明白,像雪宗这样的魔宗外支,而且身处化外之地,无论归属哪一宗族,不过是充充场面罢了,魔宗掌教大可不必小题大做,兴师来犯。
雪莲心里却是通透得很,北辰窥伺掌教宝座已久,但要想让旗下各个宗门承认他的掌教身份,就要恩威并施。像雪宗这样似是而非的化外宗门,无论得失,对于整个魔宗的实力都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所以才会成为他用来杀鸡骇猴的绝佳对象。
这只是北辰一步棋,他要剿灭雪宗,做给其他各宗各门的宗主来看。等到魔宗旗下的所有宗主都心怀畏惧,不敢再违抗总坛的敕令,自然都会前往总坛觐见。只要进入总坛,承认不承认他这个魔宗掌教,就不是这些人可以左右的了。
天蒙蒙亮,众人再又奔进了数十里,进入兀良哈人一个小部族的领地。吉索买来五匹马,领路在前,进入大雪封闭的深山。
山中留有蜿蜒曲折的小路,但积雪深达尺余,马蹄深陷,行进愈加艰难。
翻过两道岭,前面拦出一座陡峭的山峰。众人舍马步行,攀上峰顶。
放眼尽是群山峻岭,白雪皑皑,如此恶劣的环境,陆槐的脸上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浑浊的目光也显得清澈了许多。他停下脚步,畅快的呼吸着冰爽的空气,放目远眺,饶有兴致的欣赏起山下的景色。
梅儿、雪莲、吉萨兄弟见他兴致正浓,便也停下来休息。
就在这时,山腰林木间噗噜噜飞出一只鸠鸽,惊慌失措的蹿在半空。紧接着,一只红隼跟出,如同一支羽箭,追击而去。
吉萨瞥了一眼,轻声发笑,问雪莲,“雪莲姑娘,你看那只鸠鸽能不能逃过红隼的猎杀?”
鸠鸽的速度远不及红隼,飞过数丈便不断改变方向,可还是被红隼追近。鸠鸽翻身下坠,躲过利爪,再又折向上空,然后急转,如此变换,想要摆脱红隼。看起来好不狼狈。
雪莲打量了一番,咂着嘴摇了摇头,回道:“鸠鸽疲于奔命,可却远不及红隼的追击速度。依我看,至多一炷香的时间,它就会被红隼猎捕。”
吉萨看向梅儿。梅儿耸肩一笑,看来也对雪莲表示认同。吉萨指了指惊慌失措的鸠鸽,卖了个关子,道:“很快就有答案了。”
鸠鸽始终摆脱不了红隼,几番折腾,看似耗尽气力,眼见着就要落入红隼的利爪。忽然,鸠鸽急速下坠,凌空翻身,噗的摔落在山腰的积雪中。侧歪着头,浑身僵硬,双翅松散,勾爪向天,像是已经惊死了过去。
红隼紧贴着雪地掠过,围着鸠鸽盘旋数周,竟然鸣叫数声,弃之而去。
吉萨呵呵发笑,道:“这种鸠鸽对猎捕者的反应非常敏感,一旦遇到危险,而又无法逃脱,就会假死避祸。”
梅儿一笑,点着头道:“天生万物,皆有存活之道。鸠鸽无力与红隼相抗,只能借此来保护自己。”
雪莲猜错了结果,讪讪一笑,又再看去,只见那鸠鸽眼珠、脑袋、手爪、双翅相继一动,随即滚身站起,噗哧哧的飞入了林中。忽然,雪莲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因为眼中的情景让她联想起唐善的死。
霞儿乃是唐善的红颜知己,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震怒而杀了他?如果霞儿认为唐善无法逃脱自己的追杀,那么学着鸠鸽一般假死,岂不是最有效的保护方法?
雪莲越想越疑,更深感懊悔,都怪自己大意,当时要是能对唐善补上一掌,也就万事皆休了。
吉萨见雪莲愣神发呆,询问道:“雪莲姑娘,你没事吧?”
雪莲收回心思,叹道:“没什么!我们走吧……”她知道,不管唐善是不是假死,自己此刻身在关外,想去验证也无能为力。
吉萨指向远处的山峰,“就快到了——翻过两座山,就是我们雪宗的洞府。”
两座上千尺的高山,而且覆盖着冰雪,众人却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它们翻越。
吉萨的脸上现出恐慌之色,指着一处七八尺高的山洞,惊声叫道:“洞门怎么开了?难道……我们来晚了?”
众人的确来晚了一步,刚刚进入山洞,雪宗弟子的尸体便接连出现。
吉萨虎着脸,压着怒火,一边搜索有无幸存的弟子,一边愤怒的道:“这些都是闭关修玄的弟子,他们早已跳出俗世,不与纷争,而且根本不懂得如何斗法——你们看看,他们有的在闭关,有的根本就没有反抗,可护法长老还是杀了他们!”
“本座杀了他们又怎么样?”随着阴沉的喝问声,南宫离从一处稍大的石穴中蹦了出来,“你们俩回来的正好。说,你们雪宗的宗主在哪儿?”就在他的喝问声中,一队魔宗护法弟子,押解着十几个雪宗弟子,从石穴中陆续走了出来。
这些被俘的雪宗弟子都是侍武者,除了这些人,南宫离已经将雪宗的寻常修士全部杀害。
雪莲板着脸走上,质问道:“长老,雪宗宗主不尊掌教敕令,你尽管把他拿了,押回总坛治罪。这些寻常修士只知道静心修玄,没有半分法力,何必把他们都杀了?”
“放肆!”南宫离怒声斥道:“本座身为护法长老,该如何行事自有分寸,要你来指手画脚——来人,把吉萨、吉索拿下。”
两个护法弟子飞身窜来,便要动手。
雪莲冷喝一声,“慢!”陆槐立即幻出圣刀,将两个护法弟子拦了下来。
南宫离微微一怔,阴声道:“雪莲?本座可是奉了总坛的格杀令行事,你若胆敢阻拦本座,便是叛教。”
雪莲不屑的哼了一声,道:“雪宗弟子无辜受害,雪莲不能坐视不理。请长老放了那些弟子,你我即刻返回总坛,是非罪责,请掌教大人定夺。”
南宫离眯着眼睛,狂声发问:“你配吗?”
雪莲瞥了眼陆槐,咯咯一笑,反问道:“你敢说我不配?”
“有了圣刀给你撑腰,你就敢在本座面前放肆。”南宫离看向左右,猛的沉下脸,令道:“杀,一个不留。”
前传 233:雪宗宗主
吉萨也曾想过,南宫离身为魔宗护法长老,未必会听从雪莲的劝告。可他没有想到,南宫离连雪莲、陆槐和梅儿也不肯放过,竟然要将众人一并铲除。
雪莲闻声一愣,眼见护法弟子蜂拥而上,急忙奏响绿漪琴,在路前炸出一道光幕,将护法弟子拦下。
陆槐猝然出刀,唰的劈出一道七尺弧光,将先前来到的两个护法弟子拦腰斩断。
雪莲见状大惊,尖叫道:“陆槐,你干什么?”她本想先将护法弟子拦下,再同南宫离商榷。说上几句软话,赔礼致歉,想来南宫离也不敢过分强逼。到时能够保下雪宗的这些幸存弟子自然是好,最不济也能保全吉萨兄弟。反正雪宗宗主尚在,也算帮助雪宗保住了宗门。可谁曾想,陆槐竟然先行下了杀手,一刀便干掉了两个护法弟子。现在想停战怕是也停不下来了。
南宫离虽然奉了“格杀令”,可在他临行前,北辰有过交代,“造声势,保实力。”他当然明白师父的意思,杀上百十个修士,虚张声势,做做样子,让旗下各个宗门心生惧怕也就够了。所以他只杀了那些一无是处的静修弟子,而把雪宗的“侍武者”都留了下来,为的就是将他们收服,替师父增强实力。
眼下雪莲无端插手此事,而且口出不敬。他一是感到气愤,二是想摆摆长老的威风,虽然下令“杀”,但也只是恫吓而已。他已料定雪莲必将服软,向他告罪,再为雪宗求情。他正好借坡下驴,保下雪宗宗主和这些侍武者。那样既可以完成师父“造声势,保实力”之命,又可以将雪宗收服,岂不是两全其美。
打算原是不错,可惜偏偏碰到了迷失心性的陆槐,一上手就杀了两个护法弟子。南宫离但觉一阵心痛,翻手竖掌,便要毁掉雪莲幻出的光幕,好好教训教训陆槐。可他心念一转,终于忍住没有出手。毕竟陆槐迷失了心智,“教训”也没有记性,弄不好还要折损几个弟子。
雪莲眼见南宫离似要出手,不由骇然,自知在他手上半点便宜也讨不到。再有近百位护法弟子,一旦攻杀上来,怕是真要应了南宫离的话,一个不留。可南宫离只是翻掌,面带犹豫,并没有出手。雪莲知道事情还有商量,当即摆手罢战,先对陆槐佯叱道:“谁让你动手的,都是同族弟子,岂能自相残杀?还不退下?”见陆槐面露委屈之色,诺诺退到身后。她面露难色,对南宫离叹声说道:“护法长老,雪莲口出不敬,多有冒犯,还请长老恕罪!”
南宫离收回手掌,猛的甩了下衣袖,把手背在身后。嘭的一声,雪莲幻出的光幕被他甩袖击出的真元撞得粉碎。“都退下!”他气鼓鼓的嚎了一声,“雪莲说的不错,都是同族弟子,不得自相残杀!”
“长老!陆槐心魔未消,神智不清,错手杀了总坛护法弟子。莲儿在此替他赔罪。”雪莲盈盈拜下。
“你呀!”南宫离呼出一口闷气,叹声道:“雪宗虽然只是归附我族的外支宗门,可毕竟属于我们魔宗旗下,你以为本座愿意妄开杀戒,自毁羽翼吗?!只是本座奉了掌教大人的敕令,哪敢违抗!”
“长老自然有为难之处,可雪宗也有自己的苦衷!雪宗宗主正在闭关,掌教大人敕令其觐见……”雪莲将吉萨所说讲诉给南宫离听。
南宫离有心无心的听她讲完,故作为难,踌躇一番,道:“既是这样……那就请吉萨、吉索兄弟请出你家宗主,随同本座一起前往总坛。如何处置,请掌教大人决断便是。”他挥了下手,护法弟子会意,将俘获的侍武者悉数释放。
梅儿觉得好笑,刚刚还是“杀气腾腾”,此刻竟然变成了“和颜悦色”。可她仔细品了品,却越品越不是滋味,南宫离和雪莲两个人像是在唱双簧一般。
雪宗的侍武者一个个神色悲戚,也不同吉萨兄弟见礼,各自散开,收拢同门师兄弟的尸体。
雪莲对吉萨道:“大错已经酿成,此时再说其它也是无用。你去请出你家宗主,我们一同前往总坛,这件事也算是有了善终!”
吉萨面露难色,回道:“雪宗上下……没人知道宗主在哪里闭关!”
雪莲一愣,疑问道:“怎会没人知道?”
吉萨连忙解释,“总坛传下法旨,令我家宗主觐见掌教大人。要是雪宗弟子知道宗主在哪里闭关,当然会请出宗主,请宗主亲自前往总坛,又怎么会令我和吉索代为觐见——请姑娘一定要相信,我们的确不知道我家宗主在哪里闭关!”
南宫离行来,拉长了脸,严声质问道:“散人为什么要自创洞府建立宗门?正是为了闭关修行。一则为了清静无扰,二则可以防护外敌。你敢说你家宗主不在洞内,难道你把本座当成了三岁的娃娃不成?”
按照北辰的命令,“造声势”在前,“保实力”在后。如果南宫离带领上百名弟子,千里奔袭,只杀了几个雪宗弟子,却连雪宗宗主的影子都没见到,那他还造个狗屁声势,恐怕只有受人嘲笑的份。
南宫离还想在完成师父的命令后趁机收服雪宗。如果他见不到雪宗宗主,何来收服一说。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缓缓抬起手,像是要发令。
雪莲知道,见不到雪宗宗主,南宫离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是要再下杀手,在这些侍武者身上逼问出雪宗宗主的闭关地点。
“怎么?要动手吗?”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可以听出,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她故意憋着嗓子,像是怕被人从声音上认出自己。
“宗主?您出关了?”吉萨面上一喜,连忙转头,四下看去。
虚影一晃,一个白花花的圆球落在了南宫离和雪莲之间。
“圆球”并不圆,只是一件宽大的带马蹄袖袍褂。
来人明明是一个女子,可却用这件袍褂遮掩住自己的腰身,就连束在腰上的衣带也系得松松垮垮。她的头上戴着一只皮制的马虎帽,脚下蹬着一双棉布靴,裤腿扎着青色的腿带,看起来滑稽而又可笑。
雪莲看向她的脸,可她的脸上竟然戴了一副青铜眼罩,上至额头,下至双颊,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是眼罩下那一双清丽的眸子,看在旁人眼里,既有些凄婉动人,惹人怜爱,又闪着凌厉的精光,令人不寒而栗。
“宗主!”吉萨兄弟、幸存的侍武者都围了上来,趴在地上向她叩头。
“你就是雪宗的宗主?”南宫离挺起胸脯,傲然发问。
女子没有理会,转头看向洞穴西侧,哪里整齐的摆放着雪宗弟子的尸体,足有近百具之多。“南宫离?他们是你杀的?”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听在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