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长衫和他封王那天穿的,一摸一样。
他从的关口上一跃而下,如一只巨大的雄鹰从山顶飞落。当他从关口上跃下去之后,紧跟着上百道黑色身影跟着他从雄关上掠下去。那场面之震撼,直指人心。想象一下,这么多人从几十米高的城关上一跃而下,那一个个的黑色身影多么的让人难以平静!
方解在前面疾驰,他身后项青牛精挑细选出来的百十个黑衣江湖客紧随其后。这些修行者的修为都很不俗,是道宗各宗门的精锐子弟。傍晚的余晖中,这些人在峡谷中如一道一道的黑色流光般一闪即逝。
他们的目标,是北方。
马栏山北边,是沐广陵的大营。
穿过峡谷,一般人最少要走一天的时间。但是对于这些修行者来说,这段路程耗费不了多长时间。
当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之后,他们已经穿过陈搬山的队伍。
夜色中,士兵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两侧的石壁上有人飞掠而过。为了不惊扰陈搬山缓缓后撤的队伍,方解并没有停留。
在方解身后,距离他最近的是依稀黑色道袍的项青牛。后面是叶竹寒,石湾等人。
到了月亮刚刚挂上树梢的时候,已经看到前面一片灯火连营。
方解在一块大石头上停下来。
刷刷刷的轻微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百十个江湖客在他身后停了下来。众人注视着远处的灯火处,每个人都没有说话。
廖生和黑泽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带着七八个黑衣江湖客离开了队伍。
很快,沐府兵大营外面的暗哨就被清理干净。
对于廖生和黑泽来说,干这点活儿轻车熟路。
方解从大石头上掠下来,双手向后一拂,负手朝着沐府兵大营正门走了过去。那些黑衣江湖客一部分停留在原地,一部分往山坡上掠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嗖!
一支响箭从辕门箭楼上射了下来,戳在距离方解不远处的地上。
“是谁?!再靠近一步乱箭射死!”
箭楼上,当值的沐府兵弓箭手大声喊着。
方解身后,项青牛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猛的一抬头。在他身后,一尊他的幻象如巨神一般膨大起来,这内劲形成的巨人足有十几米高,带着一股子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项青牛往前迈了一步,那巨大的幻象也跟着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是实打实的内劲踩在地上。
大地似乎都为之颤抖了一下。
“请沐广陵相见!”
项青牛一声大喝,那巨大的幻象也跟着张嘴,就好像是幻象说出来的话语一样,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紧跟着,整个沐府兵的大营都沸腾了。当值的将军紧急下令吹角,军营里一队一队的士兵朝着辕门这边聚集过来。
辕门扣的沐府兵只觉得眼前恍惚了一下,再看时,一个白衣独臂的年轻人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方解”
这个白衣青年叫出了方解的名字。
“沐闲君”
方解也认出了他。
……
……
“黑旗军武王果然好气魄,只带着几个随从就要来踏破我沐府大营?”
沐闲君的声音很冷,就好像万年不化的坚冰。他死死的盯着那个黑衣青年,本以为时会很平静,却依然难以抑制心里的波涛。这两个人遥遥相对,一黑一白,如此的醒目。
沐闲君托起自己那条空荡荡的衣袖,问方解:“一别三年,还记得当初如何断我一臂的吗?”
方解点了点头:“虽然不算什么成就,但还没忘。”
沐闲君的里闪过一抹浓烈的仇恨,很快就遮住了他的。
“我曾经想过很多次,你我在再次相见会是在怎么样的一种场合。我曾经想过,选一个最合适的地方找你复仇。却从不曾想到,第二次相见是你打上门来。”
沐闲君虽然还在笑,但语气却越来越寒冷:“是来杀我父亲和我的?”
“当杀则杀,能不杀,则不杀。”
方解的回答,语气平淡无奇。
“好一句当杀则杀!”
沐闲君往前垮了一步:“若不是你,沐府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若非是你,我也不会失去一条胳膊。若非是你,我父也不会日渐憔悴!这一笔一笔的债,就算你不来,我终究也是要找你去要回来一些的。”
方解缓缓摇头:“即便没有我,沐府当亡还是要亡。”
“君儿”
脸色阴沉的沐广陵从大营里缓步走了出来,叫了沐闲君一声后说道:“你先退下,武王远来是客,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失了沐府的待客之道。曾经我沐府门客三千,鸡鸣狗盗之辈尚且奉为上宾,堂堂大隋第一个外姓王大驾光临,怎么能失了礼数?”
沐闲君没再说什么,走到沐广陵身边站住。
“见过王爷”
沐广陵深深一拜:“我现在还视自己为大隋之朝臣,所以当对你行礼。”
方解摇头道:“你做这些举动,心里舒服吗?“
沐广陵眼神一寒,杀机突起。
方解那双眼睛,似乎能穿破夜色直接看穿沐广陵的心思:“你这人虚伪了几十年,已经忘记了自己这是虚伪。沐闲君恨我,溢于言表,这是真性情。你比他还要恨我,却为了自己那所谓的气度而憋着心里的怒气,想必不会好受。”
方解道:“你是大隋之臣也好,不是也好。对我行礼也好,不行礼也好。你我之间的关系,也早已经不能同处一室。”
“说的好啊。”
沐广陵冷笑道:“你是要做皇帝,对不对?”
方解看着沐广陵,反问:“你能做?”
沐广陵的表情几乎都扭曲了,却还强忍着。
“难道你来,是想用江湖上的方式了解你我之间的恩怨?”
他问方解。
方解道:“我来,只是想劝你一句。当初我在云南道的时候,曾经安置了不少南燕的朝臣,这些人虽然失去了权势地位,但最起码可以带着家人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富足的继续生活。我zhidào你是断然不会这样,但还是要劝一句。”
“多谢王爷赐教。”
沐广陵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为何还不动手?”
……
……
沐广陵门下一个江湖客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也极气愤。他上前几步,指着方解大怒道:“莫要以为你现在占了优势,便能如此飞扬跋扈。说到底东疆还是沐府的地盘,你以为带来几十万人马就能在这片大地上横行无忌?”
他招了招大喊道:“愿为国公爷赴死之人何在?!你我一同上前!”
噗噗噗噗的声音响起,几十具尸体被人从黑暗处丢了出来,就丢在方解和沐广陵之间的空地上。这些尸体皆是沐府门客,刚才想趁着方解和沐广陵对话的时候绕过去,从背后偷袭。结果一个都没能靠近,全部在无声无息中被杀。
看着那些尸体,之前吼叫的门客脸色大变。
沐闲君深吸一口气,举步上前,却被沐广陵从后面拉住:“君儿,你记住,沐府的wèilái还在你身上。”
说完这句话,他向前迈出。
“沐闲君的沐府,不是沐府。”
沐闲君却再一次跨出,将沐广陵拦在身后。他回头对沐广陵笑了笑:“父亲,我zhidào其实你对我一直寄予厚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是那么在意那皇位吗?不是……你只是觉得,你的儿子应该坐在上面吧?”
沐广陵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却无言以对。
“到我了。”
他说。
方解叹了口气:“前二十年看父爱子,后二十年看子敬父……莫过于此。”
他伸出手指了指大营辕门一侧不远的箭楼:“先谈?”
……
……
箭楼上
一张矮几放在正中,没有茶,没有酒。
矮几上放着一张地图。
方解看着怒目相向的沐广陵,丝毫也没有受到那目光的影响:“你这样看我,也看不死我。我只是想来说几句实实在在的话,kěnéng就和刚才说的一样实在所以你们不会喜欢听。我不是来求你办事的,没必要说些好听的。”
“沐府,还有资格争天下吗?”
他问。
沐广陵愣了一下,将头扭向一边。沐闲君倒是没有避开方解的视线,却也没有回答。
“中原乱的太久了,是时候恢复过来。”
他指着地图:“接下来的实在话,你们要是觉得伤了自尊可以装作听不见……从今天开始对洋人的战事,你们父子不需要再打一战,这二十万沐府兵,也留着。自马栏山北,还归你沐广陵节制。我是来杀洋人的,不是来杀汉人的……刚才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要做皇帝。”
方解的语气,如此的笃定。
“马栏山以北,山海关以东,你愿意的话还守着。”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替我守着。”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不复过往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不复过往
沐广陵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方解,就好像方解之前的话如天方夜谭一样让他不能相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方解是来说这个的,怎么也没有想到方解会是这样想的。沐府和方解之间的矛盾,应该是无法化解的才对。
“除了时间,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
方解说。
他站在箭楼上,俯瞰着下面的沐府大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这次带来二十万军队根本不足数,而且其中只要有三成以上是拼凑起来的。沐府现在的状况就和大年大隋崩乱之初一摸一样,才乱起来的时候,大隋的皇帝以为可以迅速将乱事荡平。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的命令根本难以得到回应。沐府在东疆经营多年,说你手里有百万兵我丝毫都不怀疑。”
“但是,自从你不断的犯错开始,沐府的控制力就开始不断的崩坏。到现在,这二十万军队也不过是你最后能拿出来撑门面的东西了。虽然我没有得到具体的请报,不过可想而知,这其中有多少是根本没有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新兵。”
沐广陵的脸色变了变,扭头看向一边。
“守着自己过去的东西,绝对带不来什么希望。”
方解看向沐广陵道:“你如果还觉得东疆依然是你的,那么今天的谈话你当做没有发生。我不会在这种场合杀你,而是在战场上。对你的策略,我只能有两个选择。第一,在战场上正面击败你,然后告诉东疆百姓你不行。第二,你臣服,告诉东疆百姓你不行。”
方解的话很直接,直接到再一次割伤了沐广陵的自尊。
“不好听?”
方解笑了笑:“给你儿子留下点什么吧。”
方解这句话,似乎击穿了沐广陵的心防。
沐广陵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只是无声的叹息。或许他自己早已经看破,他心目中的那张九龙座椅早就已经离他远去。如果和黑旗军从暗斗变成明斗,打下去,他还能为沐闲君留下什么?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方解扭头看向沐闲君:“想杀我尽管试试,但……以前你不行,现在依然不行。”
沐广陵伸手拉了沐闲君的衣袖,缓缓摇了摇头。
“你不是一个很会谈判的人。”
沐广陵对方解说。
“我本就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给你两个选择。”
方解重新坐下来,因为他知道沐广陵的心已经在动摇了。方解在这个世界没有父亲,但他能理解一个父亲对独子的那种溺爱。沐广陵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已经在东疆隐忍了几十年,难道真的那么迫切的想在死之前做皇帝?不,他是想为沐闲君去争一争。什么家族的荣耀,什么化家为国,这些在对儿子的感情面前都要退避。
“如果不是有沐闲君建立了赤眉军和洋人死战,我不会来找你有这次谈话。”
方解指向沐闲君,对沐广陵说道:“他比你更适合做一个守护者。”
沐闲君的眉头一皱,但眼神里的恨意却在逐渐消散。
“想想吧。”
方解转身要离开。
沐广陵从后面叫了一声:“给我一个朝廷的任命。”
方解站住,回头看向沐广陵:“这个很重要?”
沐广陵道:“拿出你的玉玺吧。”
方解笑了,很释然。
……
……
经历过太多事的人才会对更多的事怀疑,所以方解并不认为一次谈话就能让沐广陵变得配合。没错,沐广陵确实希望为他的儿子留下一些什么,但是这个人的心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改变的?
方解要的,只是时间。
接下来,他要全力以赴的准备和莱曼的决战了。
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富裕的兵力和沐广陵周旋,他不能让自己在后方不稳的情况下和强敌决战。就好像两个修为旗鼓相当的修行者,在准备拼出一个生死胜负的时候,谁都没有心思去顾及其他事。
两个高手之间的决斗,如果其中一个人的身后出现了搅局者,哪怕这个搅局者的修为很渣,那么也会引起分心。
一旦分出精力和修为戒备身后的人,或许失败和战死就随即而来。
方解需要时间,他需要沐广陵老实下来。
他甚至很清楚,沐广陵这样的老狐狸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方解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优越了,给沐府留下了一半的地盘,留下这二十万不到的军队,这就相当于让沐广陵给沐闲君留下了一大笔资产。
这个条件,沐广陵必然会心动。
因为沐广陵深知,这一仗他打不赢了。就算他从背后牵制住方解,让方解不能全力的去和莱曼决战,对沐广陵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莱曼赢了的话,只怕接下来沐广陵要面对的更加困难。
所以,方解早就知道沐广陵不会拒绝。
沐广陵这样的人,早就已经不是因为仇恨就能左右选择的冒失鬼了。
“你有把握?”
沐广陵轻轻吹干方解刚刚写完的旨意,看着那一方大印有些失神。几乎与他同时说话的是沐闲君,不过沐闲君的视线却不在玉玺上,而是在字迹。
“好丑”
他说,一脸的嫌弃。
方解面不改色的看了沐闲君一眼,然后随手把玉玺从箭楼上扔了下去,下面站着的黑衣随从伸手接住,放进腰畔的鹿皮囊里。字写的丑……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战场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确定自己十成十会赢,有些时候为了激励士气会这样说,但内心中总是有各种担忧。你也领兵多年,自然知道这道理。”
方解没有理会沐闲君的嘲讽,而是对沐广陵说道:“其实你现在应该很高兴才对,如果我有把握,我和洋人打完之后没准元气大伤,你还有机会。如果我没把握,最起码也能把洋人拼个两败俱伤……你接下来要面对洋人的时候压力不大。”
话很直接。
方解今天说话都很直接。
沐广陵等墨迹干了之后,小心收起来:“这个东西我要留着,将来说不定会有大用处。”
“马栏山以北,山海关以东。”
方解又强调了一句。
“因为马栏山南边,我已经交给别人守着了。”
“魏安?”
沐广陵试探着问了一句。
方解没有回答,但沐广陵知道自己没有擦错。说实话,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高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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