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道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出小院。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中的时候,吴隐玉缓缓的睁开眼,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眼泪顺着她的脸颊静静的滑落。也许她不理解一个男人面对可以成为帝王的时候那是一种怎么样的诱huo,但她理解了一个父亲在为了女儿放弃诱huo时候的勇气。
……
……
黑旗军驰援东疆的队伍已经开拔,大营里却还是忙忙碌碌。剩下的人马也在准备着下一次进发,那个地方有着极特殊的意义,因为那里叫做长安。
方解最近一直忙着处理军务,目标长安比之前的任何一个目标都要耗费心神。那个地方不仅仅拥有着难以攻破的城墙,还有一段伟大的历史。况且,即便是杨易临死前举起了屠刀,即便是杨坚复活后也举起了屠刀,但在长安里还是有一股让人不得不正眼看待的能量。
任何一个在长安城里存在了超过三十年的家族,其实都绝对不可小觑。
这是一个具备了特殊意义的帝都,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背后都和权贵有着明里暗里的关系。哪怕是看起来最平常无奇的百姓,也许就是某一个显贵没有出服的亲戚。所以整个长安城的百姓组成,其实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也许有人不理解家族在这个时代的意义,哪怕是平日里一直都没有来往的族亲,哪怕是只存在于族谱理论上的族亲。
长安城里任何一个存在超过了三十年的家族,其影响力都绝对不容忽视。在这个地方有太多太多族中没有人在朝廷里任职的家族,但暗地里的影响力之大若是被人发掘出来一定能把很多人吓一大跳。
这是最简单的地方,只是一座都城。
这也是最复杂的地方,因为它是一座都城。
黑旗军想要打长安,绝不是提兵北上就能拿下那么简单。现在的长安城里不仅仅还有那五千铁甲军,还有各种一直在等待机会站起来的势力。况且,城外还有高开泰那虽然狼狈但不容小觑的几十万叛军。
但是,若拿下长安,那么意义对于黑旗军对于方解个人来说都极为重大。
黑旗军若是进入长安城,那么方解就最起码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号施令。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见风使舵的人,现在想依附于黑旗军的家族其实已经不少,有多少家族派人来黑旗军中和方解联络感情,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一旦黑旗军入主长安,那么这样的家族将会成倍数的增加。
方解当然不会指望这样的家族成为真正的助力,但是一个成功者,从来都不能缺了摇旗呐喊者。
长安城的黑道上一直有个笑谈,两个帮会组织在一个地方谈判,双方来论定谁有理的重要依据绝对不是讲道理,而是比人多。人多的那一方根本就不需要开打,只需把人摆出来就赢了一大半。
有人说这也是长安城黑道一直不入流的缘故之一,可是这不入流的手段一旦是真正有实力的人用出来,那么将会很好使。
方解可以凭借对时局的判断随时下决定攻打任何一个地方,但绝不会轻易的将刀锋指向长安城。
一旦指过去,也许就没有了退路。
“我一直在想,你既然用不到为什么总是让我随军而行。”
方解的书房外面,大隋长公主杨沁颜妙曼的身影在初阳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完美。那一袭华美的宫装长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非但雍容而且带着一些仙气。
方解抬起头,看向杨沁颜。
“我曾经以为我想明白了,你之所以这样只是可怜我。”
杨沁颜走进屋子,在方解对面坐下来。她的坐姿很端正,即便是再挑剔的宫廷礼仪礼官也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哪怕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一个独立的世界中,但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但是现在我忽然明白以前我的明白是错的,因为人……是这个时间最善变的东西。你不要跟我解释说你也是身不由己,为了你那百万不下数千万黎民不得不这样选择,因为这些在我听来都只是讽刺,你只需要告诉我,那是你想要的。”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将视线从杨沁颜身上收回来转向窗外:“我也一直在想,你我之间应该在什么时候有一场认真的谈话。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我说的话你会相信。而今天这场谈话来了,可还不是那个机会……所以我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你怎么认为,那么你就那样认为好了。”
杨沁颜忍不住冷笑:“父皇当初最大的错误就是提拔了你。”
“那么他最正确的事就是在西北的时候杀我?”
方解问。
杨沁颜微微愣了一下,没等她说什么方解的话如暴风骤雨一样袭来:“千万不要跟我提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类的屁话,我的思想里从来都不存在这种事。大隋的皇帝对我好我就加倍的把好处还回去,大隋的皇帝要杀我,我也不会痛哭流涕着接受。也许我没有对你提起过,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典型的隋人。”
杨沁颜脸色变了变,嘴角上的冷笑逐渐凝固:“连理由都懒得找?直接这样撕破脸?”
方解指了指杨沁颜又指了指自己:“你我之间也不存在什么脸面上的关系,我救你,是因为那是我认为正确的一件事,不是为了你之前以为的报恩,你的那个父亲对我的好处和坏处即便是互相抵消后那么剩下的也绝不是好处,如果你可以自欺欺人一些,那么试着去想想我救你只是为了救一个朋友。”
“朋友?”
杨沁颜怔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她来,是因为她真的难以忍受这种折磨。她本以为方解的黑旗军可以帮助她恢复大隋的江山社稷,可是现在,即将抢走这属于她们杨家江山社稷的机会最大的那个人,恰恰是坐在她面前的方解。
“对这个世界多失望一点吧,对你有好处。”
方解将面前桌案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指了指外面:“这里很小,但城东有一家早点铺子很不错,要不要试试?”
……
……
“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东西好吃吗?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豆浆同样的葱油饼在不同的人手里做出来味道会差距那么大吗?”。
方解问。
在他对面,换了一身衣服的杨沁颜小口小口的吃着烙的金黄酥脆的葱油饼,体会着这简单食物藏在舌尖上的美味。只有细细的体会,才能找到那不同的香甜。
“你可以说,这是因为做饭的人对做饭的理解不一样,也可以说天赋不同。”
方解一边咀嚼一边说话,这在接受了整整十四年宫廷礼仪训练的公主眼里是一件很失礼的事。但是,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厌恶,相反,她现在越发觉着那些普通人的习惯,才是最贴近自然的东西。
“你说因为什么?”
她学着方解的样子,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
即便是这样的一件小事,让她心里都有些忐忑紧张。
她怕自己做的不够自然。
“因为态度。”
方解擦了擦嘴,翘起腿坐着,姿势绝对谈不上雅致。
“态度是一种很不容易描述清楚的东西。”
他看向忙碌着的老板夫妻:“比如他们夫妻,因为他们很认真的对待每一个葱油饼对待每一碗豆浆,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食客。如果他们如其他铺子的老板一样当食客多起来之后开始态度出现问题,在做饭的时候变得逐渐粗糙简单,那么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失去客源,再想重新起来只能换一个新的地方。”
方解指了指自己:“我现在也是一个老板,如果我的态度出现了问题,会怎么样?”
杨沁颜坐直了身子,看着方解认真的说道:“我是大隋的长公主,如果我的态度出了问题,那会怎么样?”
“女人不该面对太多的残酷。”
方解摇了摇头:“这是我始终认为的一件事……但在有些时候不得不让女人面对一些残酷,比如你必须面对……其实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大隋了。”
杨沁颜有些艰难的把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去,赌气似的把半碗豆浆喝干净:“你在试着说服一个姓杨的人?”
“不”
方解看着杨沁颜:“我在试着说服一个本该快乐的女人。”
第九百五十八章 能改变的只是自己
第九百五十八章能改变的只是自己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接受你刚才所说的大隋已经没了的话。”
杨沁颜现在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刚刚去尝试着如方解一样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此时因为心情的激动以至于就连喝下去的豆浆放佛都能卡在喉咙里似的。一个样貌漂亮的女孩子,哪怕是这样的表情也有动人之处。
方解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其实你早已经接受,只是有时候承认比接受更难些。”
杨沁颜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接过方解的手帕擦了擦嘴角。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她绝对不会用别人的东西。
“大隋还好好的时候,我一直坚信大隋能绵延至少一万年。我也坚信大隋的百姓是世间最幸福的百姓,没有欺凌没有不公。到了现在我还是坚信,如果不是李远山在西北作乱,大隋的百姓依然裹着最舒服的生活。”
她说。
“矛盾本就不在李远山身上。”
方解让老板将吃剩下的葱油饼包起来:“大隋从立国之后,包括你的父亲在内的历代皇帝一直在玩一个危险之极的游戏,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一手托天平……是大隋的历代皇帝,不断的促使催进着朝臣之间的互不信任。皇帝则沉迷于这种游戏中难以自拔,因为那是运用权力和智慧带来的快感,能让人上瘾。”
“从杨坚开始,大隋的皇帝们始终奉行着一个准则,那就是不可抑武扬文,这固然是从前朝郑国那里吸取来的教训,可凡事都有一个度,过了度,就会出现弊端。郑国的时候重文轻武,文官的权势之大让人咋舌,而武将的地位之低同样令人咋舌。以至于到了杨坚起兵的时候,郑国的军队里指挥作战的不是真正有本事的武将而是文人监军。”
“从后勤补给到前线指挥,全都是文人在做主。这样的战争如果郑国最后打赢了才是怪事,正因为如此,杨坚从建立大隋之后就一直强调武将的重要性,以至于到了后来一道总督看似职权极重可论地位和战兵的大将军无法相比。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是你们杨家人自己造成的。”
“不得不说,杨家的历代皇帝没有一个庸才,每一任皇帝都精明的让人敬畏。可正因为如此,每一任皇帝都醉心于权谋之术。看起来的稳固和平衡,全是皇帝一只手托着。所以即便没有李远山在西北造反,当你的父亲病重过世小皇帝登基,矛盾还是会爆发出来。因为小皇帝,没有那个能力再做到平衡。”
杨沁颜静静的听方解说完,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些只是你的推测,如果没有李远山造反父皇会为承乾准备好一切!”
“没错。”
方解点了点头:“他有能力安排好一切,但安排不好杨承乾的性格。大隋历代皇帝都是选最优秀的皇子作为继承人,你的父亲只有杨承乾这一个儿子,他没的选。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这乱局不是你父亲自愿弄出来的?”
“为什么!”
杨沁颜立刻激动起来。
“我也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想想……”
方解看了杨沁颜一眼:“你父亲登基之初就知道了杨坚还活着,需要你们杨家子孙后代最纯净的血液支撑,而他身有重病,注定了或不了多久。杨坚已经不再是你们养家敬畏的先祖,而是一个让每一任皇帝都胆颤心惊的祸端。你的父亲做出了选择,他只要了杨承乾这一个儿子,然后故意将大隋逼到乱处,逼迫杨坚复活……”
“父皇不会做出这样不狼的事!”
杨沁颜反驳道:“他是我见过最有智慧的人,没人能比他更强。”
方解笑了笑,语气很轻和的说道:“正因为他聪明,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改变大隋改变杨家。只是,他没有想到杨坚会是那样的冷酷无情。刚才我说,你父亲知道了杨坚还活着之后,尤其是知道了你祖父违背了杨坚留下的祖训之后,他心里肯定有了什么变化。他不想让杨家人尤其是他的儿子继续这样的命运,所以他想出来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办法。”
“或许,从一开始李远山在暗中筹谋造反他就知道,甚至他有可能知道李远山会勾结蒙元人入关,当然,这只是我猜测。他本想让大隋西北一隅乱起来,而他病重,杨承乾还小,是最合适的把杨坚放出来的机会。他想用西北一隅之乱,来根除杨坚对杨家的影响。”
方解缓缓道:“他以为,他有能力把战乱控制在西北。西北本就疲敝,即便是乱了对于大隋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等到杨坚出来之后他已经死去,而杨承乾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杨坚唯一的嫡系后人。你父亲坚信,即便杨坚再无情,也不可能断了血脉相承……他认定了杨坚不会杀杨承乾,这是他为什么只要一个儿子的缘故。”
“他错就错在,对杨坚抱有希望。”
杨沁颜听的有些发愣,明明觉得方解的话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可越是仔细去想,越觉得方解的话真的有些道理。
如果杨坚正常些,难道不是会按照方解说的那个方向发展吗?
杨坚不会杀杨承乾,然后杨坚会为大隋平定西北的叛乱。然后父亲再有什么安排,或是除去杨坚或是逼走他……这才是父亲的构想?那么除掉杨坚的人是谁?难道是万星辰?
如果是万星辰……
杨沁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大隋的乱局,难道真是父亲一手造成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说明两件事。”
方解道:“其一,你父亲对杨坚不了解也没有去怀疑更多。如果他想到了一个开国皇帝复活之后是什么心情,也许就不会那么去做了。做过皇帝的人,怎么可能对皇位没有心思?其二,你父亲忽略了一直以来大隋稳固的前提,那就是皇帝托着这平衡。他死了,那些从来就不曾相互信任过的朝臣就是最大的变故。”
“说的简单些……你父亲没有看透人心。”
方解总结了一句。
杨沁颜默然无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如果方解的推测都是真的,那么时至今日杨家的下场岂不是咎由自取?
……
……
“人太聪明,就会自负。”
方解和杨沁颜顺着固原城的街道缓步而行,杨沁颜一路上都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的移动,怔怔出神。
“你父亲也谢有在临死之前才恍然,原来这一切从他开始谋划就已经超出了掌控。我当初在西北见过他,和他谈过。从他那个时候的神情和言语中,我隐隐觉着他是想死在西北的。他最初的设想或许就是引发西北之乱,然后他率军亲征平叛死在外面。只有死在外面,杨承乾才能在不知道那秘密的情况下继位。而这个时候,知道那秘密的只有万星辰。”
“万星辰会放出杨坚,杨坚会带兵去西北平叛。然后,万星辰杀掉杨坚。为了保证大隋的战乱禁锢在西北,你父亲一定求过万星辰,让万星辰南下踏平通古书院。因为你父亲知道,一旦西北战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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