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沁颜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光彩重新回到了她那双很漂亮的眸子里。
第七百三十六章 无暇的白玉
第七百三十六章无暇的白玉
一辆马车沿着长安城里的青石板路慢慢的驶过,车轮碾过路面时候那种声音节奏都缓慢的让人昏昏欲睡。赶车的人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胡子从下颌已经蔓延到了胸口。两鬓上的斑白是岁月的痕迹,就好像大树的年轮一样骗不了人。他眯着眼靠在车厢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事实上他此时无比的清醒,清醒到有些许的紧张。
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紧张过了。
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识,所以应该不属于任何一个名门望族。看起来,这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穿城马车,这样的马车,长安城里至少有上千辆。也只有长安这样巨大的城池,才会衍生出穿城马车这样的行业。百里长安,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显得那么遥远。
马车里似乎人不多,因为拉车的驽马没有一点吃力的表现。不过这也难怪,自从铁甲军出现之后,百姓们似乎都不愿意随意走动了。这城虽然大,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沉重的憋闷感,也许……再大的监牢,也还是监牢。
长安府衙门的差役巡街和马车擦身而过,他们腰畔上挂着的铁锁随着走路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马车里的人,听到这声音忍不住微微颤了下。
这是一辆穿城马车,生意再冷清也很少有马车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今天是四个。
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款式普通的儒衫,白白净净的脸,白白净净的手,你甚至在他手指甲里找不到一点泥垢。他坐在那里低着头看书,目不转睛。和大隋的其他文人们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腰间也挂着一柄华丽的剑。军武出身的人都不喜欢剑,在他们看来剑本就不是一件兵器,只是装饰品。
华丽的剑鞘毫无意义,而剑单薄的剑身在战场上就好像玩具一样一碰就断。
这是一个文人才挂剑的时代,武夫……还是刀来的爽快些。
武人都喜欢刀的粗犷,喜欢刀的棱角,喜欢刀才特有的冷冽。
从大隋的律法就能看出来,刀是绝对禁止的,除非像是镖局或是武馆宗门,跟朝廷衙门报备之后才能有持刀的资格,但也绝不许带刀正大光明的出现在长安街头。朝廷对剑却没有什么禁止,以前大隋盛世的时候,长安街头的寒门读书人也好贵公子也好,都喜欢在腰畔挂一柄剑,似乎这样才会显得他们不是文弱之人。
年轻书生旁边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回娘家的女人,身上穿了一件蓝色的棉布衣服,浆洗的也很干净,但从隐隐发白的一角和裤腿就能看出来,她的生活一定不是很富裕。她一直抱着一个竹篮,抱的很紧,似乎很怕竹篮掉下去似的。
也不知道竹篮里装的是宝贝,那感觉就如同竹篮里就是她的所有家产一样。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看起来并不十分漂亮,脸上很干净,眉毛很细,五官看起来都很标志,但脸型稍稍方了些,如果她的下颌再尖些,额头再饱满些,颚骨再圆润些,可能会是一个让人忍不住回头张望的美人。
她闭着眼,低着头,怀里抱着篮子。
在她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好像有些营养不良的少年,脸色白的不太正常,看他的面容应该有十七八岁了,可看他的身材就像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他不时偷偷看看对面坐着的少妇,好像对少妇篮子里的东西很感兴趣。
坐在他旁边的好像是他的姐姐,两个人不时低低说几句什么。但交谈的无非是外面天气怎么样,要多久才能到亲戚家之类的话题。看得出来,这个姐姐应该是很少出门,所以显得有些局促。
她也不时打量一下对面的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她确实不认识。
如果不是她的皮肤太好,如果不是她的手太漂亮,如果不是她顾盼间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大家模样,她身上这件普普通通的衣服一定能遮挡住她的身份。可是,她是个公主,明眼人一定能看出来她本人的气质和身上的廉价衣服绝对不匹配。
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裹,抱的很紧,就好像对面少妇抱着那个篮子一样那么紧,如果说看起来那篮子就是少妇的全部,那么这个包裹就是她的全部。
有些人,哪怕穿的再破烂,也掩饰不住她的出身。
当然,这种人很少。
可无奈的是,她就是这很少的一类人其中之一。
反过来说,有一种人,就算穿的再华美,就算装的再辛苦,就算带着珠宝首饰,就算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说话,可如果是有阅历的人还是能从她的表现看出来她和身上的华美衣服也不匹配。
所以,马车里的女子有些忐忑。
所以,畅春园穹庐里那个穿着华美衣服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小侍女也很忐忑。
穹庐后面有个水沟,一个小太监三次从这里爬进来。
没有第四次了,因为他出去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个人,跟着他一同爬出臭水沟,钻过更臭的下水道,然后从垃圾场里爬出来。虽然出来之后他们就立刻换了衣服,可身上似乎还带着点臭味。
然后他们两个胆颤心惊的跑到了一条大街上,装作漫不经心的在一个卖灌汤包和热汤面的摊位前坐下来,每人点了一碗面条,一个汤包。看起来他们吃的很辛苦,完全没有胃口的情况下还是把食物全都塞进了肚子里,因为他们都知道下一顿饭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就在年轻女子将最后一口热汤喝下去的时候,卖汤包的老板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穿城马车真是守时,每天从这里经过的时间几乎没有改变过。
于是,他们两个上了马车。
……
……
木三可以确定赶车的那个人一定是燕狂联络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连他和长公主都不知道该在哪儿下车,所以,只能是车夫知道。所以他虽然害怕到连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但还是硬生生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些。
虽然车夫看起来有些昏沉沉的,还很老,但他很清楚外貌绝不是判断一个人强弱的正确标准。
为了掩饰紧张,他不时和坐在身边的长公主杨沁颜低低的交谈几句,然后偷偷观察对面那两个人的反应。不过看起来,对面那两个人对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有任何兴趣。书生还在看书,少妇还抱着篮子。
然后木三有些自卑的发现,就连长公主都比他看起来要镇定的多。在爬过下水道的时候,她居然还能想着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饰品全都摘下来丢掉,把头发弄乱,然后就用那腥臭的水洗了洗脸,洗去本来画的极美的眉线和脸上淡淡的脂粉,也洗去了身上的香味。
她甚至丝毫也不在意,钻过那个孔洞时候身上留下的蹭伤。
她比木三要高些,但很瘦。可女人即便再瘦,有些地方也很丰润。
所以木三觉得自己有些失败,明明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事,而且已经被大将军重用,可怎么还这么不争气,连个从来都没有面对过危险的公主都比不了!这让他有些懊恼,不过这样想想,心里的压力反而轻了不少。
马车一直往西走。
木三知道这是为了避开铁甲军大营,铁甲军大部分都布置在太极宫和畅春园那边,西城几乎没有铁甲军在,毕竟留守的只有五千人,而长安城又太大了些。
就这样在马车里摇晃了两个时辰,太阳已经从正中缓缓往西边移的时候,马车终于缓缓的停了下来。木三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喊声。
“所有人下车!检查!”
木三的心猛的一紧,下意识的看向长公主杨沁颜。然后他看到了她眼神里的害怕,也看到了她肩膀微微颤了一下。然后,木三就听到车夫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催促:“官爷要检查,你们都快点下来。”
这一秒,木三甚至怀疑车夫根本就不是自己人。
然后他看到那个年轻书生很自然的下了车,长剑横在车门上以至于他下了三次都没下去,这才想起回头看看,然后把长剑顺过来,脸上还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怎么看都显得那么傻。
接下来是少妇,抱着篮子,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觉得她随时可能崩溃。
木三对长公主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先不要下来,我出去看看,这个眼色使完之后木三忽然有一种豪情万丈的感觉。只是,下车的时候他觉得腿有些软。
木三下车之后被外面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他揉了揉后发现挡住的马车的并不是铁甲军后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他看到一个衙役过来一把将少妇手里的篮子抢过去丢在地上,随即,篮子里的鸡蛋碎了一大半。
木三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想骂街。
那么紧张在意的,居然只是一篮子鸡蛋?!
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那个赶车的老头看向衙役的眼神有些诡异,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那眼神是……怜悯。
“我从来没有什么奢侈的习惯,唯独喜欢每天早晨吃一枚煮熟的鸡蛋,所以算计好了日子,准备了一路上吃的数量……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过?”
他听到少妇语气阴寒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然后他看到赶车老头往后闪了闪,似乎是怕溅一身血的样子,那个挂剑的年轻书生则往后退了三大步,用书册挡住了自己的眼。
……
……
马车缓缓的到了城门口,赶车的老头递给城门守一块令牌,然后压低声音说秘密处决了几个人犯刚从畅春园里拉出来,不能露面,都是大人物。那城门守就好像避瘟神一样避开老头,将令牌丢给他后连着挥手让守门的官兵放行。
木三诧异的看了坐在对面那个抱着半篮子鸡蛋的少妇一眼,然后畏惧的往后躲了躲。马车里味道更难闻了些,不是因为他和长公主,而是因为马车里多了不少人……不少死人。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后背一冷,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少妇,发现那少妇也在看他,当木三看到少妇眼睛的时候吓得颤了一下,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那少妇的眼睛……竟是没有黑眼球,全都是白的,如无暇的白玉。
第七百三十七章 七拳断桥
第七百三十七章七拳断桥
木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撩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此时已经出城超过二十里,官道上行人寥寥无几。那个赶车的老头嘴里哼着什么小曲儿,看起来倒是悠然自得。但木三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在袖口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似的。
看起来的轻松其实不是轻松,老者其实一直在戒备着。
“这位……前辈。”
木三想了想,还是用了一句前辈来称呼老者:“前辈,您刚才出城的时候给守门的官兵看的是什么令牌?怎么那么管用?”
老者没回答他,只是将放在旁边的那块令牌随手丢过来。木三连忙接住,看了看随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哪里是什么令牌,只是一块车马行的编号木牌而已。他本以为老者用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以至于守门的官兵都避之不及。
不过木三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车马行的身份标志为什么会管用。
铁甲军在畅春园里杀人,似乎是能瞒得住人,但正如酒色财分析推测的那样,从很多细节就能推测到畅春园里不少人被杀。他能推测出来,很多人也能推测出来。再加上自从杨坚掌权之后,长安城里不听话的人被他杀的实在不少。
光是灭门的就有十几家,哪家不是最少几百口人?
畅春园里死的人大部分都就地掩埋了,可毕竟埋不下所有人。而那些被处斩的朝臣家眷,尸体都会运到城外随意埋了。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官府来做,而是官府雇佣车马行的马车运送尸体。
铁甲军只管杀人,埋人不管。衙门里的人不愿意粘一手血,都交给车马行处理。
所以,这个老者手里的车马行编号木牌就和通关文凭一样好用。要想弄到铁甲军的令牌难如登天,可是弄到一块车马行的编号木牌对于他们来说不费吹灰之力。正因为这一年来城里死的人太多,守门的官兵都已经习惯了车马行的人一车一车的往外运尸体,所以车里那股子血腥味反而没有让他们怀疑。
木三发现自己脑子有些不够使,本以为出城会很艰难,谁想到这么容易?但转念一想,是自己想的太复杂了。铁甲军的兵力有限,下面人对铁甲军也多厌恶憎恨,谁会忠心耿耿的为铁甲军做事?
更何况,谁会想到有人要把公主偷出去。
所以他释然的笑了笑,心里的担忧也轻了些。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老者交谈的时候,城门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往城外看了看,马车已经出去二十里,他自然看不到。
“不对劲啊……”
他揉了揉太阳穴喃喃自语道:“最近没听说哪家又被屠了,再说那人已经领兵出了长安,此时已经到长江也说不定,他不在,谁还敢胡乱杀人?”
他自动的忽略了小皇帝,虽然他不知道小皇帝已经死了,可他却知道小皇帝现在在长安城里什么都不算,权利早就被架空了。既然铁甲将军不在长安城,那么谁会无缘无故的杀人?他家就住在菜市口那边,这几天都没见行刑。
“来人,去衙门说一声,让他们查查车马行有没有马车出城运送尸首!”
他吩咐了一声,手下一个士兵不情不愿的答应了,转身往城里走去。
这个士兵一边走一边嘀咕,心说现在这个时候你这么尽忠职守有个屁用。已经那么一把年纪了,就算查到什么可疑的事也不算什么大功劳,说不定还会被上头责骂放走了人。到时候功劳捞不到,还是罪过!
他越想越憋闷,索性一个人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酒馆,点了两个小菜,温了一壶酒,一直喝了半个时辰,又在小酒馆后厨找了个地方眯了一觉,告诉小酒馆的老板差不多时辰叫醒他,快天黑的时候才揉着朦胧的睡眼回去复命。
城门守问他怎么这么久,他随口说道衙门里的人根本不在意,想求见府尹大人却只能一直在外面等着,结果等到现在也没见到,他就报备之后回来了。城门守随即将长安府的人挨着个的骂了一遍,心说反正老子已经做到职责之内的事了,管他呢。
但他隐隐觉着,那马车不寻常,已经出去半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木三不知道,那士兵因为懒散为他们争取来的这半天时间有多宝贵。
到了城南三十里堡的时候,木三从马车上下来,对老者抱了抱拳到:“虽然不知道前辈尊姓大名,但既然前辈施以援手就肯定是大将军的朋友,所以请前辈务必将公主殿下安全送到西南去。我还要回长安城里,我若走了,这事就要败露。”
这件事,是瞒着货通天下行的人做的。
酒色财还在长安城里,如果木三不回去的话,酒色财肯定会怀疑。而且燕狂还在城内,木三必须回去和他商议一下后来要做的事。木三只是没有想到,他往回走的决定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能再出来,不只是他,便是燕狂也没能再离开长安城。
一直到……
老者对木三笑了笑道:“回去吧,有些戏还需你接着演下去,既然方解找了我们,自然是他信得过我们。至于他信不过的那些人,还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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