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振还是不言语,将视线转向马车外面。
“诚然……我确实自私了些。”
谋良弼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但崔将军,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不做出点什么成绩来,如何有颜面回朝廷见陛下?就算西北之战是因为李远山谋逆以至惨败,七十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可我和王爷也难辞其咎。王爷走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我需要这支队伍,需要打出一些漂亮仗来,不然等朝廷大军凯旋之日,我的下场是什么,料来崔将军你也清楚的很。”
“我和你们不同,我在监牢苦坐十几年,本以为此生就此结束,但陛下将我从监牢中放出来委以重任,那一刻我心里有多兴奋谁也无法理解。我半生所学,终于有机会施展怎么能不高兴?可是,就因为一场战败,我就必须承担这个后果,这公平吗?就算陛下开恩不治我的死罪,最多我也只落个归家养老的结果。”
“为什么?凭什么?”
或许是因为激动,谋良弼的手微微颤抖:“这件事确实是我对不起方将军,稍后我自会去找方将军说清楚。可现在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唯有你我三人齐心合力方能将队伍带好,方能打出一番局面来。方将军……方将军深得陛下信任,且年纪轻轻就已经到了这个位置,将来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我不一样……我已经五十岁了……”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今日推心置腹与崔将军说这些,就是想请崔将军理解。”
崔中振握着茶杯的手僵硬在半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将一口都没有喝的茶放下,看着谋良弼认真的说道:“大人苦心,卑职明白了。只是大人自始至终就忽略了一件事……方解,若是从一开始就想和大人你争这个位子,难道还能等到大人用这妙计?”
“他是钦差,身负皇命……之所以一力支持大人主持军务,其一是因为大人是合适的人选,其二……方解对我说过,他很感激你在长安的时候对他的照顾,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而大人您不觉得,这一次之后这情分就没了?大人得到了这支队伍,可失去的……只怕更重要些吧。”
说完这番话,崔中振从马车上跃下去,连头都没回。
谋良弼怔怔的看着崔中振离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第四百六十六章 你们可还好?
第四百六十六章你们可还好?
“那人找你谈过?”
中途大军休整的时候,崔中振找到方解挨着他身边坐下来问道器道成仙全文阅读。
方解知道他说的那人是谁,笑着摇了摇头。
“这件事,就这样了吗?”
崔中振又问。
“就这样”
方解点了点头。
“他是这支队伍当之无愧的主帅,王爷走了之后理应他来指挥。你看现在的局面不错……将领们对谋大人的指挥已经没有异议,队伍团结才能打胜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敌人打不赢咱们,自己却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勾心斗角,不智。”
听方解这样说,崔中振忍不住摇了摇头:“少年时候,教我的先生讲过许多典故,让我从中体会尔虞我诈。我当时还不觉得怎么,实则是因为年幼贪玩根本就没有细细思量。越到了后来越是能明白,这些典故背后藏着的冰冷残酷。哪一个笑着的人身后,不是躺着数不清的冤屈尸骨?”
方解嗯了一声,没有言语。
“当年教我的先生,便是一个对这种权谋手段深有体会的人。当年他曾是朝廷平商大军中一位别将的幕僚。这个别将出身寒门,但极勇武且有头脑,当初大军将商**队逼着在芒砀山以南决战,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可最后,这份天大的功劳还不是落在二皇子头上?”
崔中振揪了一根已经枯黄的毛毛草叼在嘴里:“当时正是诸皇子争宠最激烈的时候,二皇子求了太后说情,先皇应允,让二皇子为行军总管,随兵马大元帅贺若岚山南征。当时那个别将就是分派保护二皇子的人,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二皇子,二皇子对其大加赞赏,告诉他若是此战大胜,必然亲自在先帝面前举荐他。”
“这个别将很高兴,觉得自己的出头之日就要到了。他没有等多久就等到了自己的方略被采用的消息,然后他就开始等着自己被二皇子引荐给陛下的这天。这场决战打的很激烈,但因为谋划得当,再加上大隋军队远比商军要精锐,十六万大隋军队将二十几万商军杀的片甲不留。”
“但是,一直到平商之后,这个别将也没有等到二皇子实现对他的允诺。后来他听说,大元帅贺若岚山上奏的请功奏折上,将二皇子的名字列在第一位,将那一战的功劳全都归在二皇子身上,而他的名字,或许贺若岚山根本就不知道。那一刻,这个别将才明白自己有多白痴。”
“因为这一战,二皇子更加被陛下赏识。后来,二皇子因为怕贪功的事泄露,随便找了个由头将那别将杀了。对于朝廷来说,死了一个从五品的别将没有任何影响。甚至这件事都不会被那些大人物们当回事,他死的不明不白却根本没有人去在意。先生是个聪明人,从知道二皇子贪功的时候就准备离开,听说那个别将被处死之后,他立刻带上行李远赴西北避难,后来到了我家。”
“而到了后来,因为贺若岚山支持大皇子继位,二皇子设计将这位当时被称为大隋第一名将的人除掉,贺若家现在连个后人都没留下。几十个官员联名状告他试图谋逆,证据据说装了三个箩筐。”
听完这个故事,方解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这不是最令人心酸的吧?”
他问。
崔中振点了点头:“不是……最令人心酸的是,其实那方略也不是那个别将想出来的,而是教我的先生。那个别将一直告诉先生,他对二皇子提及的时候说的是先生的名字,其实那个别将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一直说这是他想出来的。”
方解点了点头:“便是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十之七八。”
“仕途中,难免会遇到这样的事盖伦都市行。”
崔中振叹道:“所以,我越是长大便越无心仕途,而是只愿意和一群朋友吃喝玩乐,倒是过的潇洒快活。后来不得已去京城参加演武院的考试,走在半路的时候我甚至还在同情你。像你这样论出身没有出身论背景没有背景的边军小卒,到了京城就会被那一池子深水淹死。可没想到,淹死的却是我。”
方解微笑着摇了摇头,点上烟斗抽了一口:“教你的先生只怕自你年少时候便不停的教导你,一旦你选择入仕,那么就不要相信任何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成为别人进阶的垫脚石对吧。”
“这你倒是说错了。”
崔中振叹道:“先生私底下经常对我说,行事要按本心。他问我,是要快活还是要名利,我问,快活和名利难道不可兼得?当时在我看来,得名利,自然便有数不尽的快活。可先生却说,等你真正成熟的时候才会明白,快活其实很简单。所以到了我成年理解了先生这话,便越发的贪玩了。”
方解笑道:“他险些毁了你。”
崔中振摇头:“我倒是想再谢谢他,让我最起码有一段快活的日子。”
方解吐出一口烟气轻声道:“也许会有一种人,平凡就会不快活。只有爬的越高他才越满足,才会真的快活吧。”
“这样的人……”
崔中振愣了一下,然后感慨道:“要么憋屈而死,要么名垂青史。”
方解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
……
当方解再次看到狼乳山的时候,心里的滋味只有他自己了解。虽然山寨和樊固还有至少一百里的距离,但到了这里之后方解就已经难以平静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通灵而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赤红马都显得有些与往常不同,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打着响鼻,似乎是在劝说什么。
方解拍了拍赤红马的脖子,视线停留在东北。
“想回去看看?”
沐小腰轻声问了一句。
方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眉宇间有些伤感,没几个人能理解的伤感,但沐小腰懂。
方解肯定是想回樊固看看的,那是逃亡十五年中方解最安稳的三年生活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回忆,美好的和悲伤的。方解点头,是因为他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地方。方解摇头,是因为那个地方还在,但人已经没了。
“回去还能怎么样?城还是那座城,但人已经不是那些人了。听说李远山屠城之后将尸体都埋了,埋在什么地方现在都没人知道。杀李孝宗的时候太心急了些,竟是忘了问问……”
方解将视线收回来:“还是先去山寨吧,那是咱们今后的立足之地。”
“想去就去吧。”
沉倾扇柔声道:“人不在,坟也不知在何处,可我总觉得他们应该在等你回去。带一壶酒洒在樊固城的土地里,说一声仇报了,他们应该听得见。”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樊固无人驻守,叛军看不上那个小城,蒙元蛮子也看不上,当初至关重要的边城已经废弃,曾经的国门铁闸现在就是一个破落处。蒙元人肆无忌惮的进进出出,城的魂已经没了。如果还剩下什么,也许只有那一城的孤魂野鬼。”
听到这句话,沐小腰感觉身上一阵发寒花都奇兵全文阅读。
“去看看吧,我们陪你。”
她说。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好,是该回去告诉他们一声。”
他转身去找谋良弼,说自己想回樊固去看看。谋良弼交待他小心些,虽然樊固已经荒了,但时不时有马贼乱匪出现。他要拨人马保护,方解只是拒绝。也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心里有愧,谋良弼的话很少也没有主动解释什么。方解也不在意,道了声谢后告辞出来。
“咱们的人原地驻扎等我,我回来之前不要跟着大队人马上山。”
方解吩咐陆封侯带着阳字营的步兵原地驻扎,此地距离樊固只有百里,快马轻骑往来用不了多久。可若是带上整个队伍一起去行程就慢了。他带着五百轻骑,留下七百骑兵交给陈搬山,与陆封侯一起原地等候。
带着五百多人的队伍,方解脱离大队人马往樊固方向而去。谋良弼说的没错,樊固虽然荒废但城依然在,不少乱匪曾经选择此处落脚,被狼乳山上的隋军清理过几次倒是没人再敢想占据此处做老巢。不过仍是不少马贼乱匪临时落脚的地方,不带上人马,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只一天,轻骑便赶到樊固城外。
到了城门外的时候方解勒住赤红马,脸色忍不住一变。
城墙虽然看起来依然坚固,但透着一股荒凉。城门已经不知去向,门洞里都是风卷进来的枯草。城墙上有个人露了头看了他们一样随即跑走,不多时,城里一阵乱纷纷的动静传出来,然后一支大约七八十人的马贼队伍从另一侧城门冲出去逃了,连头都没敢回。
方解懒得理会那些马贼,心里的苍凉无以复加。
催马缓缓的进入城门,一眼便看见那些民居竟是有一半左右被焚毁,远处最高的那座楼子虽然还在,可远远的看着就知道已经残破不堪。那是金元坊,曾经方解做大掌柜的地方。金元坊不远的那座楼子就是红袖楼,半边门面已经坍塌。
方解骑着赤红马慢慢的行走,不停的左右看。
左边那家是刘三虎,右边那家是何婶,再往里走就是孙寡妇家。从何婶家往左面走转过一条街,就是当初李孝宗的别将府。
每一处,方解都记得。
沐小腰看到方解下马也跟下跳下来,从麒麟手里接过大大的包裹打开。
那是纸钱,方解将沿途所过的镇子里能买到的纸钱都买了。那个掌柜的见是一群穿甲胄的来,吓得不敢收钱,可方解还是放下一锭金子,低声说我若是抢了纸钱烧给他们,他们不收,还会托梦骂我。
这话把掌柜的吓了一跳,没敢言声。
方解蹲在街口,点燃一捧纸钱:“穷了三年了吧,没钱交过路费连阴曹地府都进不去是不是还在这里晃荡着?樊固冬天冷,没人烧件衣服也不知道你们怎么熬过来的,互相抱着挤挤,人多,不怕……衣服我不好买到,钱我多烧些你们自己买去,下面要是有馆子再好好吃一顿。”
纸灰飞上天,就在半空盘旋。
“我本来想着,烧纸的时候怎么也要得瑟一下,你们的仇还不是要我来报?别急,还有一个姓李的,我会杀了他,不过你们也别等着我报信了,该干嘛就干嘛去,缠了我三年你们也够了吧,做人做鬼都得守规矩对不对?要是想我……忍着。我要是想你们……会再来。”
他将酒囊里的酒洒下,然后撩开衣袍跪下:“小方解回来了,你们……可还好?”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一夜花开
第四百六十七章一夜花开
不知道为什么,纸灰没有被风吹走而是一直在方解身前的半空中来回盘旋,方解抬起头看了一眼,甚至错觉下一秒就会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纸灰上,对自己微笑动漫热。他呆呆的等了一会,最终自嘲的笑了笑。
“还真以为你们会出来吓我老大一跳。”
他盘膝在地上坐下来,丝毫也不在意地上的尘土。
接过沐小腰递过来的第二壶酒,方解喝了一口,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景物陷入沉默,骑兵们分散出去,看看还有没有盘踞在这里的马贼,倒是找到十几个乞丐蜷缩在破败的房子里拥着取暖。
曾经繁华的小城,如今鬼蜮一样凄凉。
方解将一壶酒喝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往前走。沐小腰她们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言不发。方解好像没有目的,随意的走进一个巷子里,然后走进每一个院落。
“这是孙寡妇的家。”
方解回头看着沐小腰笑了笑:“还记得吗。”
沐小腰点头:“那三年每到夏天晚上的时候,你没少让大犬扛着你爬孙寡妇家墙头偷看人家洗澡。”
“现在想想,她故意装作不知道的。”
方解微笑着说道:“她也是个苦命的,丈夫死的早却一直没有改嫁,守着这院子一个人度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打她的主意。她故意和我走的亲近些,别人也就不好再骚扰。我知道当初不少人都说我某个某个晚上在孙寡妇家彻夜没有出来,说的好像真事一样连细节都有,孙寡妇站在门口破口大骂是谁编造的龌龊事,其实我知道就是她自己说出去的。”
“你没有否认过。”
沐小腰点了点头。
“我也是故意的。”
方解嗯了一声,笑容里有些得意有些苦涩:“我知道她日子过的不如意,樊固城里宋老虎那几个泼皮整日想着占她便宜,但那几个人胆子其实并不大,我故意经常和孙寡妇打情骂俏,然后爬她家墙头,这样的事传出去的多了,宋老虎他们那几个人也就不敢再放肆。那些传闻我知道是孙寡妇自己说的,我从不否认,是因为我知道这样对她反而好些。名声本来就保不住,那就想办法保住身子。”
沉倾扇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怒意。
女人,尤其是寡妇,在这个社会里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美好的结局。
孙寡妇这样的人,就算自己守身如玉也不可能守的住名节。这家媳妇那家汉子,都津津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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