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男人脸色很白,不是那种涂脂抹粉的白也不是那种病态的白,白的很健康,很有羊脂白玉般的质感。他眉毛很细,微微挑着,眼睛很大,眼神高傲。相比于男人来说,他的下颌稍微尖了些,但并不违和。
放在男人群里,他绝对是个美男子。
但方解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个妞儿。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妞儿,以为穿一身男装就能骗过所有色狼眼睛的自以为是的妞儿。
她身后跟着的是个大人物,可跟在那年轻人身后却显得很恭敬。所以方解一边提裤子的时候一边揣测了一下,能让大内侍卫处情衙镇抚使侯文极当跟班的小妞儿会是什么身份。
“恶心”
女扮男装的家伙皱眉,抬起手捂住了鼻子。
“吃饭喝水拉屎撒尿是最正常平常的事,如果连这都觉得恶心我实在不知道你还觉着什么不恶心。而且……你对恶心的定义实在太浅显了,完全没理解什么才是恶心。”
方解大大咧咧的坐回石床上,脱了鞋子开始抠脚。
“殿下……”
侯文极小声叫了一声,试图劝一劝脸色阴沉下来的女子。她正是那日在半月山上,被鹤唳道人带来的给事营士兵带回去的人。如果方解当时在场,一定就能轻而易举的推测出她的身份。
板着脸的女子缓缓吸了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她来这里纯粹是因为好奇,好奇的想知道最疼爱自己的七叔的传人是个什么模样。但是看到方解的这一刻,她显然失望了。那个脏兮兮的家伙虽然眉清目秀,可坐在石床上抠脚的样子实在令人厌恶。
“那好”
她走到椅子边坐下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冷漠平淡:“那你就来告诉我,什么才是恶心的事?”
方解看了侯文极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我必须要回答?”
手指靠近自己鼻尖的时候他不得不皱眉,才抠过脚的手指味道真不怎么样。
侯文极点头:“必须。”
方解嗯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看着那了那女子一会儿,肆无忌惮,眼神从上到下的扫过。这让那女子更加不悦,但为了表现出来强势她故作镇定。她没有发怒,仅仅是因为这个囚徒似乎看不起她。若是发怒的话,或许会更让这个讨厌的家伙看不起了。
“恶心的事……你可以想象自己早饭吃的是一坨屎。拉屎的人或许有些上火,那坨屎有些发黑发硬。所以咀嚼起来会有些粘牙,不太好下咽。”
女子脸色一变,胃里一阵翻腾。
“当然,你可以当这是干饭。你可以再找一个肠胃不和的人拉一泡稀,当粥喝。漱口一样,把之前吃的干饭冲下去。”
女子紧紧的抿着嘴,看向方解的眼神越发的愤怒。胃里的翻腾几乎让她把持不住,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吐。
“这就是恶心?不过如此!”
她冷笑着问。
“不不不”
方解连连摆手,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恶心的是……你塞牙了。”
她终于坚持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生如戏
更新时间:2013…05…27
第一百六十八章人生如戏
实在坚持不住一口吐了出来的女子跑了出去,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瞪方解一眼。她跑起来的时候哪里还顾得装出男人的姿态,小女人身姿的婀娜展露无遗。方解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道:“大概没几个男人,跑步的时候膝盖是往里面弯曲的。”
侯文极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方解问道:“你这是何必?”
方解微笑着说道:“她爹凭白无故的把我抓紧大牢里恶心我,我就不能恶心恶心她闺女?”
“你怎么知道?”
侯文极问。
方解道:“能让情衙镇抚使大人毕恭毕敬跟在身后的女扮男装的丫头,身份是什么难道还不好猜?已经成年的亲王全都奉旨离京到自己的封地,所以她只能是宫里的人。范围这么小,好歹想一想就能知道。”
侯文极点了点头道:“你没猜错,但你没必要去得罪一个有可能救你的人。”
“是吗?”
方解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到为什么她要救我。”
“万一呢?”
侯文极道。
“没有万一。”
方解摇头:“陛下可不是一个轻易被别人影响自己决定的人,或许为了给朝廷重臣一些面子,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陛下会显示出自己的尊重。但在大事上,陛下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见而轻易改变自己的判断。尤其是……陛下的女儿。在父亲眼里,孩子无论多大了依然还是个孩子,父亲总会觉着女儿的任何意见都不成熟。”
“你的话对陛下不敬。”
侯文极严肃的说道。
方解撇了撇嘴道:“如果我真的对陛下不敬,早就站在门口骂娘了。这个破地方你以为住着舒服?如果换做有血性的人被冤枉了关在这里而没有出头之日,我想他宁可去惹怒陛下然后被拉出去砍了脑袋,也不愿意憋屈的活在这黑暗森冷的囚笼。”
侯文极道:“幸好你不是个有血性的人。”
方解哑然。
侯文极笑了笑:“虽然你我之间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你对我的了解也浅薄的好像水面以上的浪花。但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我对你的了解程度你如果知道的话会吓的大吃一惊。”
方解张开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侯文极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方解微笑道:“我在吃一惊。”
“你很无聊”
侯文极有些无奈的说道。
方解摊了摊手:“无论是谁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甚至连时间都已经混乱都会觉着很无聊。如果这屋子里有蚂蚁窝,我甚至已经把有多少蚂蚁出来找寻食物都数的一清二楚了。如果换做是你,我想你比我还会无聊。”
侯文极摇头:“我永远也不会被关在这里,这就是你我最大的区别。”
“那你真不如我。”
方解认真道:“你最起码比我缺少了一种人生阅历。”
“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生死?”
侯文极问。
方解道:“怎么会不担心?既然你说你了解我,那你肯定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贪生怕死的人。你可以把我现在的表现视为故作姿态,也可以理解为虚伪的骄傲和自尊。”
“你贪生,但不一定怕死。”
侯文极看着方解的眼睛说道。
方解一怔,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开始相信你是真的有些了解我了,即便我身边的人也未必能说出这句话。所以……我不得不说你让我觉着有些害怕。”
侯文极微微有些傲然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地位,决定了我必然是那种让别人感觉到害怕的人,如果我没做到,那只能说我做的很失败。这个世界上能被我吓住的人实在是不少,可能吓住我的人,只有一个。”
“你这话对陛下也有些不敬啊。”
方解微笑着说道。
“为何?”
方解看着侯文极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说这个世界上你能吓住很多人,却只有一个人能吓住你,那必然就是陛下了,对吧?”
“对”
“这就是不敬。”
“哪里不敬?”
“你说陛下是人。”
方解道:“在我看来,陛下不是人。”
这话一出口,侯文极的脸色顿时变得阴冷起来。一瞬间,方解甚至能感觉到杀意在侯文极的眼睛里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方解丝毫都不怀疑,下一秒侯文极的手就会掐住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的身体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的砸下来。作为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侯文极的怒意一旦释放出来足够吓住很多很多人。
就在他濒临爆发的临界点,方解却一本正经极严肃的继续说道:“陛下在我眼中,是神。我对陛下的尊敬,正如对神灵的尊敬,甚至比对神灵更加尊敬。神灵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件事,但我确定,如果陛下愿意……他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侯文极一怔,随即有些恼火道:“这样有意思?”
方解稍显得意的笑了笑:“自然是有意思……你把我关在这里,让我很不痛快,所以我怎么也得让你不痛快一下,哪怕是一下。”
“之前你恶心到了公主殿下,是因为你说自己冤屈所以觉着恶心。你让我不痛快,是因为我让你不痛快了,这样睚眦必报却幼稚如小孩儿过家家一样的行为,你觉得有任何意义吗?除了让你处境更加的不利。”
“自然有”
方解在石床上躺下来,看着屋顶说道:“这样枯燥无味的日子,我总得自己找点滋味。在不痛快之中寻找一点儿痛快,虽然爽的有些虚伪,但依然是爽。如果我必死无疑……我还需要顾忌什么?”
……
……
侯文极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躺在石床上的方解一言不发。他忽然才想起,这个如今被关在大内侍卫处级别最高的监牢里的少年,在官方报备的档案上写的年纪才十六岁。他之前恶心公主殿下,然后让自己不痛快……难道只是一个少年的真性情?
自己和许多人,是不是从始至终就没有把方解当做一个少年?
那少年脸上的表情是在负气?还是又在谋算着什么?身为情衙镇抚使,他习惯了把每个人每件事都往深处去思考。今天他却忽然有了感慨,自己是不是太高看了方解,以至于甚至有段时间把他当成对手一样来看待。
“你且安心,陛下只是有些心疑。”
侯文极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有些后悔,因为自己之前的思维所以他的心也为之有些放松,这句话,本不是他应该说出来的。
但他很快就后悔甩开,因为他又觉着这样直接说出来,说不定反而能更加清楚的了解方解,看看他是什么反应。所以他打算索性给这少年一点希望,再多说一些话。但侯文极没有立刻就看到什么,因为听到他话的方解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睛还是看着屋顶,一动不动。
“这不是个好消息?”
侯文极问。
“不是。”
方解回答。
“为什么不是?”
“或许你觉着我应该开心或是安心一些?可我实在没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开心或者安心的事。你说陛下只是心疑……可是,镇抚使大人,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可怕也最可悲的事,正是让皇帝陛下心里怀疑吗?当心里有了怀疑,才会有后续的事情,而往往这些事情都不是令人开心安心的事。”
方解侧过头,看着侯文极说道:“陛下怀疑一个人,这个人还有翻身的机会?”
侯文极默然无语。
然后他确定了自己最早的判断,方解确实还只是个少年,这个少年身上也确实还有着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和无知幼稚,但他远比同龄人要聪明,虽然在侯文极看来这聪明还是有些肤浅。
“可以告诉我你最后悔的事吗?”
侯文极问。
方解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微微摇头道:“或许因为我是一个大部分事都能想得开的人,所以真没有太多事能让我后悔。哪怕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事后依然很少有这种情绪。后悔这种事,除了折磨自己之外还能有别的用处?我已经处在一个许多人都想折磨我的境地,我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
“这话矫情了,很假。”
侯文极叹道。
“我说过,我也有自尊,哪怕是很虚伪的自尊。”
方解郑重的说道:“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的是世间去思考过往发生的事。我可以想明白很多自己做错了的事,但对于这些事我无法生出后悔来。总结一下就是……我拼了命的想往高处攀爬,想要去体会高处的感觉。想挣脱开自己本来的命运枷锁,如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一样成为人上人。但我却低估了攀爬途中的危险,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什么后悔的……是我自己太傻太天真。”
侯文极摇了摇头:“其实你应该明白,陛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下决定,就是因为陛下还不确定……演武院里的学生们现在都被告知你在后山闭关,所以他们依然还在羡慕嫉妒你的际遇。陛下的态度是要认真仔细的查,周院长的态度是不能轻易定性……其实你可以理解为,这本身就是想给你一个清白。”
方解翻身坐起来,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真的?”
“我不喜欢随便骗人。”
侯文极认真的说道:“我骗人的时候,是必须得到回报的。没有回报的谎言,就好像浪费食物一样可耻。”
他站起来,竟然还伸出手拍了拍方解的肩膀:“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是清白的,最终走出这做囚牢。那么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怀疑,怀疑你的人肯定会想起,你在以前也被人冤枉过……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真没心情对你说谢谢。”
侯文极哈哈大笑,转身往外走:“不过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你刚才得罪了一个绝不能得罪的人。诚然,你说陛下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轻易改变自己的判断。但他也是一位父亲……当自己最宝贝的女儿被人欺负了,你猜这位父亲会怎么做?”
方解苦笑道:“冲动是魔鬼。”
侯文极笑的很开心,然后大步走出囚牢。
等他的身影消失之后许久,方解似乎才从震惊和不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缓缓的躺下,背对着铁门。所以自然不会有人看到,他的脸上哪里有什么不安和震惊?很平静,平静的让人难以理解。
躺在床上的方解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对话,还有自己的反应和脸上表现出来的情绪。他感觉自己的表演还算可以,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和侯文极这样的人聊天,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方解一直在等着一次这样的对话,也在等着有这样一个机会。幸好,老天似乎对他真的不错,竟然送来一位傻乎乎的公主殿下。
他可以想象,那位公主殿下回到宫里之后一定会在皇帝陛下面前告自己的状。儿这正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没有丝毫的担心和害怕。如果皇帝知道了自己恶心了公主的事,他会生气?
不!
因为这是一个少年郎悲愤之余的卑微幼稚的不甘和反抗,什么人才会不甘和愤怒?自然是一个受了委屈的人……方解是在借那位公主殿下向皇帝表态,他是冤枉的。用幼稚的手段无聊的语言刺激一位公主殿下显然是件很白痴的事,但陛下或许反而不会生气。白痴的手段,有时候往往能起到非常不错的效果。
然后是和侯文极的对话,这比刺激那个傻公主要难的多了。需要更精湛的演技,来掩饰住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方解让自己表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有少年应有的叛逆和幼稚,也有超过同龄人的智慧和思想。只有这样,才能让侯文极觉着他是一个不好对付但可以对付的人。他让侯文极去想起,归根结底他还是个少年郎,不是一个有着很深城府的人……要骗过侯文极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最起码,要先是一个好演员。
方解回想了很久,确定自己之前没有什么漏洞后心里安定了一些。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戏,就看谁会演,谁演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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