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迫于无奈,只得把心事说出。成栋见他去志坚决,心想:“自己如非年长和妻儿之累,遇见这等异人,也是不肯放过,久闻诸老前辈说起木尊者性情古怪,游戏人间,独往独来,如神龙在天,偶露鳞爪,莫可踪迹,从未有什门人伴侣。明远便能寻见,也未必肯收为门徒,何况未必寻到。嵩山之约,双方都是异人,动手时决不久,也未必能有时机求说。”想了想,只得听之,仅挽留再住两日。明远允了。到日成栋备席饯行。
席上成栋力言:“贤弟志坚意决,难再强留,此去如寻不到木尊者,过了明年端午,仍望回来共事,显我弟兄义气。”
明远还未答话,伙友人报,说胡、孟二家派人投帖。二人接过一看,具名的共是四人,除胡、孟二恶外,还有一僧一道。大意是说,端节赛舟,见何镖头为人帮场,耀武扬威,方欲领教,不料木叫花逞强出头。此时因胡、孟二人本乡本上,双方均用飞剑,不比寻常武功,看会人众,恐多误伤,为此与他订在明年端午嵩山卧龙峡剪刀坪上相见,务请梁、何二位镖头准日驾临,一同候教。此举虽因木叫化狂妄逞强,有人不服,想领教他的剑术,一半也是以武会友,备有宾馆,如有高亲贵友同往赐教,尤为欣盼。好在到场人多,各路英雄都有,或斗剑术或比武功,由当地主人蔡老前辈夫妻居中评断,各凭真实本领,自寻对手,一见高下。本来贵镖局名头高大,黄河两岸朋友好些位早想领教,此举正是适逢其会等语。此外附有一张山西虎白成的柬帖,上写:“与梁成栋河东一别,今已三年,昨日到此,正想登门领教,偶访胡、孟二友,得知前事,为凑热闹,将约会并在一起,改明年端午嵩山候教,务望准日惠临,勿却为幸。”
二人看完,才知葫、孟二恶竟想借此一举,连和成栋前结小怨一同报复,将镖局毁去,以图日后随意横行。白成更是山西一个有名大盗,三年前,镖局所护红货吃他单人劫去。成栋往夺,本难取胜,幸而为人机智稳练,好朋友多,白成人虽凶狡阴险,却极骄狂,自命无敌,每次行劫,必将贼物存留十个月,故意给对方留下寻找帮手机会,非等对方败到心服口服,自认晦气,或是满限无人敢来,方始变卖动用。结仇虽众,除却辗转托出人来向他说情,自身再登门服低求告,只请赏还原物,免致赔累倾家,从此不在江湖走动,或者碰他高兴,将原物发还外,从未失过风。性更乖张,喜怒无常,手底又黑,被害的人不知多少。成栋知他厉害,恰巧明远保镖未归,一面装病拖延时日,暗命心腹好友四出求援,总算运气,无意之中,经朋友求到一位高人,深知白成所练独门气功的弱点和制他之法。成栋本是行家,照那传授,接连苦练了三个多月,仍不放心,又请那高人暗中跟去,到场七八个照面,便自得手。当时本想就除害,无如白成藏赃多在深山隐秘之地,万难寻到。并还有两个厉害党羽在场,人更机警爽利,一败便即认输,定日将赃送还,并禁同党上前。成栋本就情虚,也未看出他受伤轻重,人已出声停手,纵出圈外,诸多顾忌,未便赶尽杀绝。次日一早,果将原物送回,一件不少,只附有一封“三年后奉教”的信。事后才知白成那伤实是不轻,真气已破,只仗武功精纯,爱脸提气,强自支持,人去以后,立吐狂血晕倒。彼时成栋只装双方斗急不曾听清,也不曾当人用什煞手,只跟踪赶扑过去,引使招架用力,或照脊背抠上一下,便无痊理。知道仇恨结深,早晚生事,虽悔失策,因想对头好胜,仇必自报,似此重伤,三年能否痊愈尚自难说。再者气功已破,又有制他之法,自己日常练武并未间断,怕他何来?过了一年,忽听白成身死,越发放心,已然忘却,忽然投帖,先前明是诈死,如无胜望,决不会来,又和胡、孟二恶同党合谋,自更厉害。另外一僧一道还不知他来历,这一来,竟关系到镖局存亡,不是明远一人的事。一面传语来人,到时赴约,一面互相商计。
二人均知卧龙峡主人蔡威和乃妻杨七姑,乃嵩、洛路上有名怪杰,因他夫妻虽是绿林出身,人甚豪爽好交,哪路朋友都有,已经洗手好几年,怎会同胡、孟二恶水寇一起?
既允借地,必有交情,这两夫妻如要偏向一方,不必再有会飞剑的凶僧恶道,便少胜望。
明远觉着事由己起,更是愁急。成栋却说:“白成夙仇,便无赛舟之事,也必寻来报复,发难还早,转不如多此一年,有个准备。我本定贤弟走后,暂时少接客货,等我明年四月底赶往嵩山,候到事完接回贤弟再说,既有此事,索性推说我二人保镖外出,人不敷用,暂难应客。你我分途出外,约访能手高人,到时前往便了。”议定之后,次早分别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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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无意遇良朋 流转江湖闻异迹 多情成孽累 缠绵生死失仙期
明远赶回家去稍微安排,便自出走。先寻师长老辈探询,只知木尊者闻名已久,多年未听说起,人更不曾见过,有的连名姓都不知道。后来问出木尊者是湖南人,以前踪迹常在川湘洞庭一带,暗忖:“开封城乡内外已然找遍,并还托人寻访,均无所得,可知已走,有了端午之约,期前必往嵩、洛等地。三湘洞庭名山胜域,多有异人隐居,世上既有剑侠,当不止木尊者一个,何不乘此一年光阴,去往衡山洞庭等处寻访个半年?
如真无缘相见,归途顺便约请几个好武功的朋友,再独往嵩山寻访等候,只在期前见人,便有指望。”主意打定,先往木尊者的岳州故乡寻去。初意对方闲云野鹤,飞行绝迹,人海茫茫,何处寻找?不过木尊者貌相清奇,所携木杖不知是何异木,又坚又沉,是个标帜。自己常年奔走江湖,沿途朋友都是行家,比较常人稍易访问。并未敢期其如愿,只为向往诚切,略作万一之想而已。哪知事有凑巧,才到岳州,还未寻到住宅,便遇见一个数年未见的好友杨于敏。
此人乃当地文武世家,前数年明远为人保镖,双方在潼关附近旅店相遇,一见投缘。
杨于敏富贵公子,去往西安访友,归途意欲遍访嵩、华、泰岱。服饰豪华,囊金甚富,初作远游,说话不留神,无意中得罪了一个恶人。看出对方会家,仆从三人均似会武,特地约会黄河道上一伙水寇,定在前途埋伏下手,已然尾随了两三日。杨于敏通未觉察,虽经明远警告,艺高胆大,依然不以为意。明远料他寡不敌众,明早便要分路,自己常在江湖走动,不便无故结怨那伙强人,又有镖车同行,许多顾忌。想了又想,终觉朋友义气,已然得知,不容袖手。当时不曾深说,算定发难还有两日,一面分人,就近约请生平患难骨肉之交铁掌金丸鲍义,暗中赶去助他脱难;然后设词,令同行客商装病,暂住潼关旅店之内,孤身一人抄小路急驰二百里,赶到阌乡郊外贼党埋伏之地,双方已然动手。
杨于敏主仆四人武艺虽高,好汉打不过人多,眼看众寡不敌,先是明远戴了面具出场,也只扯个平手,仅把危机脱去。跟着鲍义师徒赶来,未上场,便照惯例,师徒三人发出三九二十七粒连珠响弹,一片琤玱之声,满空金九互相击撞,火星四溅,先声夺人,将贼党镇住,随即纵身入场,大喝:“杨某是我鲍义好友!请看薄面停手,各自上路,否则请向我姓鲍的答话。”
鲍义乃陕州隐居的富豪侠士,不特武功精奇,人更轻财好义,不论是什来路,有求必应,情面极宽。成名多年,只管威镇河朔,轻不与绿林中人为难,有事相求,只对方不是极恶穷凶、贪淫好杀之徒,反有资助。群贼知他曾得高人传授,除极好内外武功外,师徒三人均练就独门铁掌和四十九粒连珠夺命金丸。遇敌时,先各发九粒特制的开花响弹,作为到场信号。对方如肯买他情面,也轻不伤人,否则一动上手休想讨得公道,为首的人更是不死必伤,如何还敢招惹?所劫的人又非深仇,立时停手,赔话退去。鲍义好友,见杨于敏少年英雄,人品武功甚好,又约往家中小住。杨于敏想与讨教,去留连了三四月。直到明远事完回来,同聚了月余,又去开封游玩,在镖局中住了些日,才行分手,因此交情极厚。
明远此次先往岳州,也是因他素喜结交异人奇士,欲往相投,就便探询。只为事隔三年,住址遗忘,正想投店,再行寻访。不料途遇,并还是新近出游回来,到家才得数日。良友重逢,自是亲切,当下随往所居水云村湖滨花园下榻。主人好客,当地不少知交,到家便命仆憧四出延请作陪,为远来良友接风。明远见来客甚多,均非庸流,尤其会武的占多一半。席间正要向众打听木尊者踪迹,话才出口,便吃杨于敏设词岔开,以目会意,不令再说,知有原故。且喜问时仅说形貌,未等说出人名,便被止住,当时住口,料定主人必知几分底细,好生欣盼。
等席散客去,杨于敏忽然屏退下人,对明远道:“二哥,你问那手执重黑木杖,貌相清瘦奇古,像个落魄文人的,可是木尊者么?”明远道:“正是木老前辈。贤弟与此公同乡,想知他近况了?”杨于敏先问寻他何事,明远便把来意说了。杨于敏道:“岂特知道而已,家伯父便是剑仙,现时尚在青城山修道。木尊者乃家伯父至契,前日还来此痛饮了一夜呢。”明远越发惊喜道:“大伯父与木尊者同是飞仙剑侠,三弟分属子侄至契,近水楼台,正好求教,为何常向外方访求异人,以前也从未提起?”
杨于敏叹道:“说也惭愧。家伯昔年未出家时,也和小弟行径差不多,只为寒家屡世乐善好施,家伯更义侠好友,偶游君山,无意之中积了一件极大善功,因此仙缘遇合,结交到青城、武当门下几位剑仙。自此虔诚向道,拜在青城派朱、姜二位教主门下。入山以前,小弟年才四五岁,先父母尚在,弟兄三人,家伯对小弟本最钟爱。十六岁那年,此地大疫流行,先父母同时病故。刚刚埋葬,家伯忽然回来,说家父母方在中年,他如早回,井非不可挽回,只惜限于命数,偏他奉命海外采药,没有赶上。彼时见我文武两门均甚用功,曾经示意,令我异日学他入山修道。我自心喜万分,本欲随往,无如家伯自身根骨不算上乘,幸遇仙缘,全由那场大善功所致,刚有成就,尚未奉命收徒,必须异日请命,不敢擅专。只嘱我好好用功,努力修积,便自走去。行时留下一封柬帖和一片玉符,上注开视年月,命到时开视,如言行事,必有好处。我因事应五年以后,当时虽想敬谨遵办,并还在书房卧室两处留下暗记,年时一久,未免疏忽,又须慎秘,不到时不许开看,偏又遇见前世缘孽。
“第五年三月,偶往武昌访友。初意限期还有数月,往返留连,就算两月,也只一半,决不致误。所访好友朱文翔先曾寄居岳州,多年总角之交,近一二年方始迁回武昌原籍,彼此情逾骨肉,又都少年心性,见面自是高兴,原定只同聚上月余,即行辞归。
将近一月,忽有两个武功颇好的朋友,约往南漳县西南的荆山打猎,我一算日期还早,便同了去。一行主仆九人,连在山中七日,猎了不少禽兽。正兴头上,不料这日,我独追一只大香獐,走迷了路,误入后山深处。至夜大雨,寻一危崖暂避,天明惊醒,人已连受湿毒风寒病倒,不能行动,所幸诸友见我失踪,由昨夜起便冒雨穷搜,居然将我寻到,未致野死,等连夜舟车赶回,并在沿途延医诊治,到了他家自不必说,无如病势奇险,连病三月余才告痊可。
“这还不说,最误事是朱妹文珍十分聪明,世交通家,幼年常在一起。我虽从小便羡慕家伯父仙业,并无他念,双方情分颇厚,后年渐长。才不常见。他兄妹幼孤,只一老母,已在我去前三年病故。朱兄只此一妹,平日友爱。是个品貌文武女红无不美妙的全才,决不肯嫁庸俗一流,平日又常称赞我,料知她心有所属。爱妹嫁与良友,自是愿意,但知我心性志愿,决无家室之想,以为男女年长,双方常见,自生情愫,约我注聚,便由于此。他妹本非庸俗脂粉,老母一死,乃兄不喜旧家礼法拘束,何况有心作伪。于是日常相见,连行猎也同了去,只不过因妹子心高气傲,不看准时机没向我吐口罢了。
我一向视她如亲妹,起初寒热昏迷,仅觉由路上到家昏卧十多日中,只一睁眼,不分早夜。朱兄偶然还有离开,她却必在榻前,神志不清,也未在意。这日危机已退,人也逐渐明白,才看出她双目红肿,面容憔悴,人瘦去了许多,旁边还有两小榻并列,心中奇怪,刚问二妹也病了么?她忽面红走出,再问朱兄,才知她自我病后,便率二婢设榻侍疾,衣不解带,已十七日,并说我追香獐是由她戏言所激,如有不测,方欲身殉以谢,避什嫌疑?人非太上,孰能忘情?闻言本已感动,再又听出有一天我已气绝昏死,经她度气,含了新请名医特制药汤灌下,才得救转,越发省悟。
“跟着名医卢老人来,也说我这场病本无生理,虽有所配夺命珍药,但他来已晚。
经朱兄和她苦求,死马当作活医,终以气大虚弱,第一次清邪之药服后,贼去城空,十九断气,难于挽回。如等用第二副补药,邪毒一同补进,至多保得三数月病中性命,早晚毒发,更是无救。非练过内功的少女出力相救,还须由他指教,将本身纯阴真气调匀,等服药之后,病人大泻将脱,不避嫌秽,就口如法度气灌药,才有一二分望,朱妹竟肯力任其难,才得起死回生等语。受人这等深恩厚德,明知对方用意,如何负心?得妻如此,原可无恨,譬如野死病死,当如之何?万分感激之余,次日就经朱兄示意,立即应诺,定了名分,更无避忌,我又衰弱异常,须人照料,她本美秀,见我病愈心安,容光也逐渐复原,病榻厮磨,两情日益爱好。光阴易过,一晃又三个多月,方始复原下床,这一病,竟将前事忘却。
“人好三数日,正打算回家,准备亲迎。忽听人言,洞庭湖决口,湘江出蛟大水,猛然想起前事,逾限已然二日。先还疑是本身有什奇遇被我错过,辞别到家,取出柬帖一看,才知家伯因想引我入门,恐教主不允,恰巧五年前归途,无意中听人说起,昔年竹山教妖人为盗君山下面禹王镇湖之宝,曾由海外寻来一条恶蛟,欲用它由水底攻入湖眼藏珍之处,被正教诸剑仙事前布置罗网,到时连诸妖人与恶蛟一齐诛戮。但此毒蛟乃是雌的,伏诛前蹿人湖口另一泉眼深处,将它怀孕多年的两枚蛟卵产下。彼时无人留意,近有一老前辈路过,发现那片水色有异,方始算出。本可当时除去,无如上次大劫本系定数,已仗家伯告密,由青城、武当诸仙以人力消弭浩劫。此蛟仍是上次余波,难于全逆定数,欲使稍微应点,事在五年之后。家伯问明底细,欲使我建这场功德,和他一样,仍以人定胜天,强挽灾劫,知第五年上,恰是仙府同门回山炼丹的例会,不能来此暗助。
好在毒蛟气候尚浅,又无妖邪作祟,比上次相差天地,时地均已算准,决无差池。为此特意炼了一道灵符和三丸乾罡神雷,并向同门师兄借了一块玉符为我护身,以防万一。
命我到日去往湖口潜伏,等毒蛟出穴,先用灵符断它归路,再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