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道长一见那归元泰走了出来,不禁长眉大皱,但仍直迎上来,两人在平台下迎面碰上。他打个稽苜,道:“老友何必匆忙,贫道黍为本教香主,今日之会,纵使老友方面失败,也将不致令老友难堪!”
震山手归元泰突然面色一沉,怒声道:“哼,你这牛鼻子好不知好歹,凭你那三脚描的功夫,也敢乱冒大气,妄想胜我──”他越说越发生气,继续骂道:“牛鼻子,这数十年来,我委屈与你相交,想想真是烦透了。今日交情已了,咱们得作个生死之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走,咱们到僻静的地方去,免得打到难分之际,又有人来打岔。”
归元泰虽然是忿怒无比,但他的声音却甚为低微,无人能够听到,因为他是想劝清风道长回头。
只见那崆峒第一位剑客清风道长已经气得全身发抖,但听他裂帛似地大叫了一声,道:
“走,上天入地,总要见个真章——”
两人连翩飞起,直向宫外山中荒僻之地纵走。
人屠罗昉不知两人何故离开,心中不禁大为震怒。可是他仍然胸有成竹,并不畏惧。石龙婆与江老爹也不过是打了五十招左右,不但满台剑光拐影,而那铜人的风声特别劲烈。江老爹游刃有酴,眼视六路,耳听八方。
等到清风道长和归元泰一走,趁这空隙,蓦地大喝一声,剑拐招数完全变为进手招式。
眨眼间他老人家已经使出了他数十年以来所仗以纵横天下的“摇山镇岳连环七快剑”。但见剑光成排撤出,有如长江大河,滚滚汹涌出去。同时那入耳骛心的风雷之声,最摄人心神。
连孙伯南和江上云也仅是第一次见到祖父全力使出这一路绝技。两人同在心中赞服不已。
江老爹到底是武林四绝之首,领袖群伦,眼前这一趟剑法威力之大,确是古今罕见。南江江老爹所施展的这七快剑一共有七个方位,而且每个方位可以同时撤出七剑,厉害无比。
一直苦苦支持第三个方位时,石龙婆便吃不消了。只听她厉吼一声,先一步撤退。饶她退走得快,却听到裂帛一声,她的左臂被剑尖光芒扫过,衣裳裂开,鲜血涌出。副教主长白老怪端木元霍然起座。
那边药山大师盱衡局势觉得非得以江老爹来对付人屠罗昉不可,便起身迈步下棚去。只见这位得道高僧稍一迈步,便已经落在棚下两丈以外,再迈两步以后,便到了平台。老和尚朗声道:“老檀樾且休息一下,待老纳也献丑一番──”
南江江老爹一见是药山大师出来,不由大为放心,只见他拱手道谢后,迳自下台去了。
这一场因为是轮到由客人这边作主,故此长白老怪端木元便无法留住南江江老爹。事实上药山大师够得上是中原武林一大巨头,长白老怪虽然功力绝伦,却也不敢小觑。这时东棚上十分凄冷,只剩下人屠罗昉,藏边高手喀伦,负伤的石龙婆,和日行尸桑坚。只见南江江老爹向江上云打了一个眼色,江上云便留上神,他已开始注意那人屠罗昉的行动了。
长白老怪道:“久仰药山大师伏魔回环五打,乃是无上秘技。鄙人平生足迹少涉中原,今日有此良机,实为难得。愿以师门所授的六天柱神功,与大师相印证。彼此仅以这两路绝艺,务必分出高下,大师意下如何——”
药山大师诵声佛号,道:“关外六天柱神功,久为武林一绝,近百年来更得老檀樾发扬光大,老衲幸遇高人,自当全力以赴,老檀樾请──”
长白老怪一听完药山大师的话,便举起手中六尺来长的百炼钢板,接看也应声“大师请。”
话毕以后两人便迈步盘旋起来了,连转了十个圈子,然后两人开始小心奕奕地出招试探。
蓦地里平台上涌起两团光华,其中更夹有风雷之声,众人登时目瞪口呆,屏息静观这两个一世高手争持。
须知那伏魔回环五打之妙,以孙伯南的身手当日也险些儿被难倒,其厉害可想而知。关外长白山六天柱神功,名传已久,如今由长白山第一位高手施展出来,更是不同凡响。只见那支六尺长的铜棍,攻守分明。
天柱神功大致上来说,以守为主,以攻为辅。可是每一出手进攻,其凌厉凶猛,世所罕睹。那六天柱神功是合招数和内外功在一起的一宗绝艺。
虽然只有六个总式,但生生无穷,一似伏魔回环五打,除了循环不息之外,还可变易方位。这一战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
乍看起来,好像是药山大师要占点上风,因为他的那串特长的白色佛珠,总是攻多守少。
但细看起来,那长白老怪仅是攻招较少而已。守御之时,真如铁壁铜墙,不亚金汤城地之固。
不知不觉间,已打了两个多时辰。
虽然打来打去都是那么一些招数,但在这两位高手使出来,却一直令人有眼花缭乱之感。
江上云本来已溜到看棚与平台之间,但这时看看药山大师果然功力精纯,便回到看棚。江老爹唤孙伯南过来,道:“南儿你看出其中蹊跷么?”
孙伯南摇头道:“没有呀,他们两个人若是仍然这样打下去,就是再打一千招还不过是那个老样子!”
江老爹慈霭地笑了一下,道:“你们的判断本来很正确,可是你疏忽了一点,便是在内力消耗方面,药山大师太吃亏了……”
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原来长白山六天柱神功乃是招数和内功都溶贯在一起,在招数变化中,暗寓调元运息,助长功力之妙,是以以守为主。
至于伏魔回环五打虽然招数精奥凌厉,无奈一则药山大师乃是佛门高僧,杀机不盛,剑演绝艺时未免失诸宽大。
二则长白老怪功力绝顶,他那长白山六天柱神功如果第一次攻不进去,以后也就无懈可击。双方这样一直缠战下去,药山大师没有一招一式不是暗蕴绝巨内力,久而久之内力便消耗不少。
对方却能返元还本,内力越战越强。如此争持下去,此消彼长,药山大师焉能不陷危局。
孙伯南吃惊道:“爷爷,怎么办呢?”
江老爹沉吟半响。
在他心中已掠过许多方法,但因如今上台的乃是名重一时的药山大师,必须顾全他的身份,故此也无良策。
看棚上的一众高人在一听到江老爹的话,再仔细一看,这才发觉长白老怪的阴谋诡计。
同时这些高手也明白了为何那药山大师老是使用这伏魔回环五打的招数,原来是有不得已之处。
敢情招数越是精奥,内力之消耗便越厉害!可是他们也只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实在急煞人!
又耗了大半个时辰。
药山大师外表上尚未露出任何乏力的迹象,但他自己也感到再斗下去,可就快要吃不消了。江上云拚命思索,自忖假如换了是他,根本就可以立刻停手,揭穿对方诡计,但可惜是药山大师而不是他。
忽然眼睛一亮,原来已想到一个计策!
他悄悄对孙伯南道:“南哥,你的年纪轻轻,就是弄错了规矩也没有什么关系,而且目前在我方这些高手中只有你办得到,你听我说,现在你可以出其不意地悠喝一声,便纵跃到平台去接下药山大师。”
孙伯南失色道:“这怎么可以呢?药山大师永远不会原谅的!不行,何况江爷爷也会责怪我的。”
江上云笑道:“事情那有那么严重,你就一面跃过去,一面厉声叫人屠罗昉出来,算算血海深仇这一笔帐。这么一来,大众一定都以为你为了杀父仇人对面而坐,忍耐不住而搦战而己!”孙伯南一听完江上云的话,经一番思考,觉得这个方法实在可以采行,果然热血飞腾,便要行动。
江上云道:“但南哥你可得小心,千万留住三两招绝艺!那人屠罗昉如今手下已零星落索,但毫无气馁色,分明是有迷宫主人在后面撑腰!因此你别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宁愿久战而胜……”
孙伯南更不迟疑,厉声大叱。
那声音并不太响亮,但却震人耳膜,连远在十余丈外的东棚上的人也为之耳鼓鸣震。只见那孙伯南有如一支快箭般直奔到平台下面,接着对着人屠罗昉戟指喝道:“姓罗的可记得昔年的铁汉孙镇林,你决想不到孙伯南是他儿子吧,这笔血帐如今也该结算!马上给我滚下来——”
人屠罗昉微微一惊,他并非惊慌别的,却是因为孙伯南露的一手气功,实已登峰造极。
本来他仗着一对阴风瓜和罡气功夫,自信断能赢得四绝。
及至张幼聪回山报告孙伯南武功之高,便也列为强敌。但他并不以为孙伯南是第一强敌。
如今大出意料之外,岂能不惊!
不是惊是一回事,场面却必须撑定,何况迷宫主人已应允过在必要时候,会现身出来为他撑腰。
他起立道:“孙伯南你好没规矩,台上两位尚末比完——”
孙伯南哇哇大叫,道:“药山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不肯尽施煞手,那长白老怪却一味防守,这一场要打到几时,我孙伯南与你这万恶的东西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想苟活片刻也办不到,快给我滚下来!”
人屠罗昉这一气非同小可,但是为了要保持教主身份.并不回骂,霍地离座,大声道:
“副座请暂时退下!”
长白老怪却很明白孙伯南的用心,想不到教主却中他计,真是哭笑不得,奉命只好跳出圈子。
而那药山大师却是肚中雪亮,他不禁向孙伯南投以感激的一瞥,接着便回到了西棚了。
只见孙伯南一跃上平台,等到那人屠罗昉御空飞到以后,便怒目圆睁,神威凛凛地道:“不必再多废话,你今日若不能杀死我,我可要用你的一腔热血,祭奠先父在天之灵!”话声一收,呛的一响,撤出璇玑剑,有如龙虎吟啸,登时满台紫气的是神物利器。罗昉浓眉一皱,手摇白羽扇,道:“哼,无知的匹夫,你以为光凭你手中的这支宝剑便行了么?待我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孙伯南暍道:“吠,接招……”
紫光暴涨,一剑分心刺去。
人屠罗昉左手袍袖一拂,发出一股罡气,直袭孙伯南。右手白羽扇地一拂,极巧妙地拂腕削指。
要知罗昉这柄白羽扇,并非寻常鸟羽所制,却是以千年鹤羽暗织以极幼的银丝,普通锋快的刀剑,不能动此扇厘毫。
但是孙伯南的璇玑剑当然属于例外。
人屠罗昉那股罡气直到触及孙伯南,才忽然发挥威势,暴响一声,直有石破天惊之势。
孙柏南早已运九死玄功护身,这时身形只摇幌一下,但觉一股无比潜力,尽从身上滑过。人屠罗昉大大凛骇。
敢情人家璇玑子当年称为武林至尊,果真绝艺超世,连这无坚不摧的罡气功夫,也夷然无事。
孙伯南面对仇人,眼睛都红了。
只见他忽然仰天长啸一声,有如虎啸龙吟。璇玑剑一沉一送,紫光如炼,卷入敌人中盘。
罗昉急急撤退,白羽扇连发三招,这才勉勉强强地挡过了这一招,但全身已流了不少冷汗。
看棚上的人,真个比战斗中人还要紧张,因为正邪之争,胜败完全决定在这一场战斗中。但见平台上涌起紫光千重,寒芒射目。同时白雪漫天飘舞,身形之快速,招式之疾巧,真是难以形容。
江上云暗叫一声:“糟糕!”
原来江上云发现孙伯南只斗了十招以后,便发动了攻势,全力施展出他的所学绝艺。但见那璇玑剑光华越来越盛,尤其那剑尖上盈尺的剑光,吞吐不定,最是令人难防。
本来江上云要他不可尽施绝技,以免被迷宫主人识透了他的招数,因而忖测出破他之法。
只是这时人屠罗昉的白羽扇忽然威风凛凛,居然已把紫光完全笼罩住,于是他便放手拚了。
江老爹兴奋站起身来,原来那人屠罗昉招数固然精奇绝伦,看起来似是将孙伯南困住。其实这时人屠罗昉所施展的一招一式,全是跟着孙伯南的璇玑剑神奇剑招而使出来。那敢倩正是物性相克,这两派武功正是如火之遇水,无法不败,人屠罗昉已注定非死不可了。就在这时那东棚上坐着的日行尸桑坚一见大势不妙,忽然悄悄起身,欻忽隐入魔宫中。这时仅仅十五招过去,孙伯南大喝一声,紫光暴涨,宛如一条紫色的神龙,倏地脱出白银缀成的樊笼。
罗昉大叫半声,跄踉退开数步。
他摇幌了一会,只见他两道浓眉下的环眼,睁得又圆又大,但凶光散尽,一似是死人眼珠。他双腿分开,站得异常稳固,有如岳峙渊停。
孙伯南横剑仰天长啸一声,啸声一发,罗昉那斗大的头颅倏然掉在地上,鲜血喷泉也似地喷出来。
所有的高人名手无不骇然。
原来孙伯南早已一剑削过人屠罗昉的脖子,但因宝剑太过锋利,用劲又妙,因此剑过之后,头颅仍然未掉下来。
直到孙伯南父仇已报,仰天悲啸,他的功力不比等闲,啸声宛如有形之物,冲击得空气旋荡。
故此才把人屠罗昉的头颅震下地上。
他的啸声甫歇,猛见宫殿顶出现一人,道袍飘举,须发如雪,仙风道骨,说不出一种出尘之致!
这位老人徐徐道:“璇玑子绝学,果足称为武林至尊!贫道难得履游中土,偶逢盛会,眼福不浅!孙少侠以后有暇,请移驾东海荒岛,自当克尽地主之宜——”
这老道人所发的语声虽不高,但却字字铿锵地送入耳中,分明其一身气功,已臻绝顶。
孙伯南未曾答话,那迷宫主人微一稽首,倏然清啸一声,御空飞逝,两只宽大无比的长袖,迎风招展,倒像长了两只大翅膀。
瞬息间已远远去了,啸声摇曳空中,余音未歇!
孙伯南见状也自骇然不已,他自忖这迷宫主人如果真的出手,只怕自己也一定不是敌手。
其实物性相克,那迷官主人一看孙伯南果然尽得璇玑子绝学,又有那支专克阴风爪的宝剑,明知对方虽是功力火候都未臻顶,可是不但招数上相克相制,无法取胜,更兼对方的九死玄功,专御罡气。
因此他纵然出手,最多也勉强打个平手。以他的岁数,平手的话,即是输了,何必丢这个人。
于是便在众人的面前露了一手最上乘的“万里飞虹”轻功,然后远逝!这一手果然震住众人。
巨恶已除,江上云和孙伯南父仇俱已雪清,再无别事。
长白老怪可是运那朝圣宫也不敢再进去,只见他立刻低头匆匆地走了,又回到关外去了。
石龙婆也黯然回去南疆,调治伤势。
就在众人正要走时,只见那朝圣宫忽然火光冲天,原来是那个烈火星君放的一把火。火光中震山手归元泰回来,含笑对大众道:“早先老朽把多年老友清风道长激出宫去,后来就在那边山顶俯瞰观战。直到最后那迷官主人也欻然而逝,他这才服气老朽的先见,可是这位老友觉得无颜与各位相见,故此也独自回山去了!”
江老爹这时已问明白江上云的心意,知他当日对郑珠娣并无爱意,一心只向朱玉华。当下对众人道:“老朽决定下个月初旬,便为两个孙儿成亲,至盼各位能抽空赏光,务必移驾衡州,俾可快聚一番──”
在场的这一干人谁能不给那南江面于,不但都纷纷应允,并且分别向孙伯南和江上云道贺……
大半个月之后,衡州府又复高人云集,武林中人闻风而至,简直把衡州的客店都挤满了。
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上官理已求到灵药,郑珠娣生命已保,但须静养多年,故而众人纷纷前来贺喜。
在江府到处是一片喜气洋洋,与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