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前一看,只见海水入处乃是一个靠着洞顶的圆洞,约有三尺方圆,海水像条白龙似的挂壁下来,他的鞋袜已经湿透。
他跌足嗟道:“这洞偏生是开在上面,就是想堵住也没办法了,毕竟这如何是好?我从然会水,但能在水中蹩多久呢?终归还是得被淹死!唉,老天啊,我孙伯南难道命中注定该溺毙此洞中吗?”
且说神偷独孤及善这一路,他所走的是中间那条,里面甚是光亮,大概是有石间裂缝可通最上的一层,故此透下天光。
他边走边留下暗记,记得上一次因迷陷在漆黑不见五指的甬道中,无法找着暗记,现在他小心翼翼,专拣有光的地方走。
转来转去,他可就发现自己已经由大圈转为小圈子,生像是正向岛心腹地转进去了。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遇上岔道,便找一条最光亮的去。
越走越觉地势低,这独孤及善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迷阵也似的大庄院,此时心中微觉紧张,因为他感到自己已逐渐走近迷宫重地。
陡然眼前一宽,原来已到达一座宫殿,这座宫殿和早先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小了许多倍,同时四周石壁也没有那么多的洞穴进口。
他小心地沿石壁走一遍,发觉就在右面那僩进口最是光亮,当下拾掇一下身上,将一块常年带在身上的玄犀皮扣在左肩衣服下面。
这块玄犀皮乃是独孤及善师门至宝,能御一切兵刃掌力。以他这等身手功力,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取用了。
他另外又把兵器撤在手中,那却是支金光闪闪的合金尺,约莫有尺半长,棱角锋锐。此尺称为“金蛇尺”,乃是武林中一桩特别有名的外门兵器。原来此尺沉重异常,质料特坚,能够摧木裂石。
这还不打紧,最厉害的是此尺制作精巧异常,尺心藏有三枚“金蛇钉”,体积细小,威力却大。
一打中敌人,立刻紧嵌入骨,直至骨头腐朽为止,确是厉害非常,不过及独孤及善自从出道以来,未曾使用过内中的金蛇钉。
故此在武林中除非见闻广博的高人异士,都不知这支金蛇尺原来是因为金蛇钉而得名。
这位被称武林四绝的一代神偷欻然闪入进口,但觉这条甬道斜斜下伸,走了一程,忽然中断。
独孤及善并不转身回头,停下走来,精细地四下观察。
要知他既称为“神愉”,自有惊人绝艺,这四壁常人看来,仅像一处故意骗人的绝窖,但在神愉独孤及善眼中,便大有文章。
首先他发现右面有一块石的色泽微有不同,这种极细微的分别,在任何人眼中都分辨不出,只有他才能发觉。
同时四壁光光溜溜,独独在这块颜色微有分别的石头边缘,坚岩突出,粗糙不平。过此之后,便又光溜溜一片。
他深深吸一口气,打囊中掏出几样小东西,一只小凿子,一支小巧的钳子,还有一条钢丝。先用那钢凿在上面那处粗糙的突岩上轻轻凿平,登时露出一条小缝,介乎两处石色不同之间。
他相度距离,又拣定下面一处粗糙突岩,轻轻凿平。
令人骛异的是他两次凿石,都没半点声息,连石屑掉下时,也被他用极俐落的了法接住。
之后,这位老人家两指拈着钢丝,插入缝中,轻轻一扫,同时侧耳细听。铁丝极为轻巧地擦过一些坚硬的东西上,他微微一笑,又蹲低身躯去听下面的声音。然后收起钢丝,另用一支身扁头尖的精钢小工具,缓缓插进去,内力传到上面,巧妙地挑了一下。
跟着先在那块有如门户大小的不同颜色石头上凿了横排两个洞,大小只容一指,然后才蹲低身去挑下面的缝隙。
他一手扣住一个小洞,运力托起一点儿,然后往外拉,只见登时露出了整扇的石门。这位一代称绝的神偷,以无比巧妙的手法,居然把瞧不出的石门都给弄开。先在缝隙里往里面一张,心中吃了一惊,动作为之停顿。
原来一眼望进去,只见满眼奇花异草,地上可没有半点泥士,一片雪白石地,那些花草就在石地上长出来。
里面地势宽广,约有亩许大小,在奇花异有之中,轰立着一座石刻的圆墩,总有一丈高下,五尺宽广。
这些圆墩都雕刻着云纹,乍看来真像一朵朵白云。其上都一式盘坐着一个老道人,须长及腹,双目阖垂,法相庄严之极。
近门五丈处也有一座云墩,上面坐着的道人看起来年纪好像最轻,因为他的面色尚有一点活人气,不似其他的简直已如化石。
他把石门挪开尺许,侧身挨进去,但觉里面温暖异常,是一种令人非常舒服的温暖。对正石门那座云墩上的老道人栩栩如生,似乎要睁眼瞧他。独孤及善忽觉得好像侵犯了人的秘密,因为微感愧疚,赶紧溜开,走到另一座云墩,伸手摸摸云墩上的云纹,触手冰冷异常,差点儿打个寒噤。
这使得他奇怪非常,暗中一数,这类云墩大约将有十个以上,每个道人都是那么老,算他一个人只活八九十年,加起来也有千载。
这使得独孤及善肃然起敬,觉得不便多事逗留。
因为这些老道人好像都在云墩上坐化,神情庄严肃穆,说不出一种令人敬畏的气氛。饶他独孤及善平生见多识广,也感到此处庄严之中又含有伟大牺牲的气氛,压迫着他。于是他不再深入,退将回去。
但他又想知道是否所有的云墩都是那么奇冷,这可和温暖无比的气温大相迳庭,故此甚是好奇。
虽觉得那云墩上的老道人似乎未死,但终于鼓勇走近去,伸手一摸。
云墩奇冷无比,似乎比刚才那个还要冷上几倍,以独孤及善的功力,尚且一阵寒栗。当下想到那老道盘坐在云墩上,怎能忍受得住这般寒冷?不然就是上面并不像下面那么奇冷?
他蓦地一飘身,跃起寻丈,正待伸手去摸,忽见那道人雪白的长须无风自动,骇了一跳,赶紧改进为退,电闪般退飞开去。
只见那老道人长须飘飞中,右手轻轻一抬,袍柚飘拂一下,一股无形潜力,突然冲到。
独孤及善已看出那老道人使的乃是武功中最上乘的“罡气”功夫,吓得面色一变,倏然身躯一拗,缩头藏腿,一面运气护住左肩。
只听“轰”的一击,那股潜力,只是一触他左肩,便立刻像点燃一枚响炮,大响一声。
独孤及善生像被一座大山撞了一下似的,身形翻翻滚滚,直飞开去。头脑间也震荡得昏昏沉沉的。
可是就在身形电疾撞向石门那一刹那之间,他到底功力精纯,不比等闲,勉力使个身法,飕一声从门缝中闪出,又飞了寻丈,这才撞在外面石壁上,掉下地面。
他昏昏眩眩地扒起来,扶壁站了一会,暗中行功运气,并无严重伤势,只不过左肩疼痛难当。
伸手入衣服下一摸.忽然大吃一惊,原来那块玄犀皮已经碎为数块。
他不禁暗叫:“好险!”
他暗忖想道:“假如没有这块宝贝,我的左肩还能完好么?那老道人功力之高,已达匪夷所思之境,只怕纵然璇玑子老道长在世,也当不起人家罡气一击呢……”
想来想去,此地终非久留之地,奇怪的是那老道人若是迷宫主人,功力又如是之高,何以一击之后,便仍然端坐瞑目,动也不动。
这可和迷宫禁条不符合,因为这迷宫第三层例不许人闯入,凡是找到入口者,例必有死无生。
多少年来,唯有璇玑子老道长出入自如。
他把石门托好,回身循甬道走出,刚刚到了洞口,忽然人影一闪,一个人站在他跟前。
这人身法之快,无与伦比,因此第一个意念浮上心头,便是“此人必是迷宫主人”。眼光到处,只见那人身材矮细,头绾双髻,原来是个小道僮,长得眉清目秀,灵慧之气,盎然外露。
真是好一个根骨上千的人品。
这道僮俊目中射出寒冷如冰的光采,道:“嘿,你可曾进去见到师祖爷们。”
独孤及善威名震宇内,情知最好撒个谎,大概便没有什么麻烦,但以他的身分,又焉能打诳欺骗?
他正在迟疑之际,那道僮举手摩拏胸前一颗大珠,又道:“莫非你没有进去,因此莫名其妙?”
独孤及善含糊地嗯一声,眼光落在那颗大珠上面,不由得失声赞道:“好一颗大珠,真是稀世奇珍。老朽平生所儿的珍宝小计其数,但若与此珠一比,贱如尘土!”
他本是诚心赞赏,却不料引开道僮的注意力。
他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道:“这个本是一条老龙颔下的骊珠,我师父费了整年的心力,才把那条老龙杀死……”
只见他一边说,一边用双手去由拏那颗骊珠,但见那颗珠上陡现五色彩光,闪跃流转。
神愉独孤及善见到他天真的笑容,心中反而一震,惊忖道:“此子虽然年轻,但早先现身时的身法及语气,老练之极.然而如今又天真无邪。可见此子一身武功已得真传,不过年纪委实仍轻,是以老练与稚气凝于一身。看来要对付此子,只怕比之生平所遇的强仇大敌还要艰于应付”
神偷独孤及善在心中惊想着,忽见那道僮陡然眼射寒光,似要发话,他连忙抢看问道:
“小道长你这颗珠于真是连城之宝,不知可肯出让?”
道僮皱眉道:“你这个老头真是荒唐,此殊是我最心爱之物,故此我师父才会费了整年心力,杀龙夺珠,凭什么出让?”
只见他那爱珠之情,溢于言表,独孤及善确定了这一点,心中反而暗暗高兴。又问道:
“令师可是那个威震天下的迷宫主人?老朽听了小道长之言,还有一点真并不明白……”他冷笑一声,道:“你既敢闯入迷官,当然知道我师父的威名。你有什么弄不明白的?”
独孤及善平静地道:“按诸自古之传说,龙乃四灵之长,有极大神通,令师如何能把它杀死,而夺取骊珠?”
道童眉宇间露出不耐之色,道:“我金钟岛迷宫深藏海底,岂只能见到龙,还有许多古怪的海底生物,你连做梦也梦不到哩,闲话少说,我迷官规矩,不许世间凡人闯进第三层禁地,犯者必死。说不得你要把命留下来……”独孤及善实在无计可施,若果对方乃是迷宫主人,他便可以依照约定之言,坚持要会齐另外两人才肯动手。
但这小道僮只及得他孙子的岁数,他岂能说出不打的话。然而另一方面又知道对方年纪虽轻,功夫却绝对弱不了。
自己如果打算要赢他,还非用出全力不可,到那时节势难留手,那只怕会将对方击毙。
道僮见他沉吟,倏然踏步直欺中宫,伸手去捋他胡子,另一只手却如灵蛇出洞,快如电闪般疾点他胁下。
独孤及善一闪身,滑溜如鱼般转到他身后,果见小道僮左肩一沉,料他要右转,便待由左边绕过去。
他的神愉身法,天下无二,能够紧吊在一个人身后走十里八里,把东西偷个干净,才悄然离开而那人仍无能发觉。
正因为他的脑筋灵活异常,猛然心中一动,只见他不从左边转去,却反而打从右边绕走。
小道僮果是诱敌之计,身向左转,恰好和独孤及善错过。
只见他正脸泛红,眼露愠色,头也不回反手一掌向身后拍出,一股掌力如狂飙般卷出。
独孤及善大吃一惊,因为这掌力虽与那别有洞天的石室中老道人有阳刚阴柔之别,但知脉胳分明。
可以推出同是这种类似罡气的功夫,只不过这小道僮功力未深而已!当下也自一掌劈出,“轰”的一声,神偷独孤及善被震退数步。
那小道僮霍地转身,问道:“你的武功果真不差,你叫什么名字?”
独孤及善对掌之后,心中已有主意,道:“算了,我这么一把年纪,实在不便和你动手,咱们到此为止,劳你把令师请出来吧!”小道僮生气地瞪着道:“你的话好生欠通,岂不闻古人言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赢得我,自然见到我师父!”
独孤及善微笑遛:刚才老朽已领教过小道长的掌力,的确妙绝人寰,但莫看老朽挡不住,其实你这种最上乘的功夫未曾炼到成功境界,最耗真元,打下去吃亏的将不是老朽……”
小道僮难然知道这个老儿所说的有理,但自恃迷宫绝艺,天下无双,便冷冷一笑道:
“不管怎么说,少岛主还是要留下你性命在此!你以为不说出姓名,我便没有法子么?哼,十招之内必要使你原形毕露……”
独孤及善趁这时运集功力,准备全力应付。要知这小道僮年纪虽轻,其实却极为厉害!
按理说以独孤及善为武林四绝之一,一身功力可想而知。
但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一则已见识过武林至尊璇玑子门下孙伯南的身手,他也是年纪轻轻,但武功之高,竟自不可思议,这小道僮乃是迷宫主人嫡传弟子,当然不同凡响,因此他不敢大意。
二则以他这么一大把的年纪和声望,对付这个小道僮真是胜之既不武,不胜反为人笑。
是以他必须以全身功力来和他周旋,希望恰到好处地使对方知难而退,把师父叫出来。小道僮呼的一掌击来,平淡无奇,独孤及善起了争强之心,硬想不被对方识出底细,往旁边一撤身。
只听那小道僮喊声“第二招”,拳掌齐出,所取方位极大,拳掌上隐隐发出风雷之声。
独孤及善霜眉一皱,用寻常招数一式“推窗望月”推出一掌。
猛听一声“第三招”对方掌风忽然自行相撞,转化出无穷潜力迫涌过来,那小道僮本身已寻隙斜斜攻入,幻出无数掌影。
神愉独孤及善发现自己如不施展绝艺,势难硬拚,只好使出武当派九宫步法疾闪开去,跟着用少林伏虎拳连环猛攻三着。
他功力深厚不比等闲,这三拳直有石破天惊之势。迫得对方连使两招,才能化解开。老人家又施妙着,左手是昆仑派的混元掌法“仙鹤回翔”,右手却是山左秦家的点穴法,张开三指如品字形,直取对方肩胸要穴。
同时口中朗朗叫道:“第六招了。”
小道僮不慌不忙,倏地十指箕张,左抓右掏,出千奇突。尤其是指上风声特别刺耳,显见这一路抓法甚是惊人。
独孤及善情知对方已使出迷宫绝艺“阴风爪”,心中果然想试试这一路爪法有多大威力。
眼光如电,瞥见敌人细小的十指,只有姆指和小指留着指甲,而且卷成一团,并未伸直,估量伸直时大约有两寸长短。
心中为之大惑,不知这一路功夫到底是指上功夫抑是爪上功夫。
在这瞬息之间,他已使出神偷手法,在囊中取出一件东西,暗藏掌中。
然后避开正锋,蓦然捏拳猛敲敌腕,左手更以大擒拿手,化解敌人左爪攻势。转眼又是一招,他大喊一声:“这是第七招了。”
小道僮蓦地腾身而起,竟然高达三丈,然后一拧腰,头下脚上,直扑下来,临到切近,两手连划,教人摸不清来龙去脉。
这时独孤及善只有一法,便是尽量沉住气待敌人真个出招,否则最易被敌人施棘手闹个两败俱伤,假如敌人已是途穷力尽的话。
此刻那小道僮虽然不算得途穷路绝,但以独孤及善这把年纪和威望,小道僮如用拚命招数,部划算得来。
好个独孤及善老谋深算,大笑道:“第八招了。”
蓦然一矮身,生像要贴地窜开,这一下果然迫得小道僮立刻出手。
只听那小道僮冷哼一声,一时指上风声大起,十指共有四只长甲弹射伸长,竟达一尺。
这些指甲竟是薄如蝉翼,透明得像玻璃一般,是以凭神愉独孤及善的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