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时间两船泊在岸边,震山手归元泰道:
“咱们光身上岸去,当然香主可以把狗带了去,老朽只是说那小哥不必带,等分了高下再把人带走,张香主以为如何?”
张幼聪当然不怕大名鼎鼎的北归会哄骗弄诡,便昂然上岸,却真个只把那只猛獒带着。
他们两人刚刚走了十余丈远,只听江上云一声欢呼,原来他已驾着小船,划出江面了。
这回轮到震山手归元泰不悦起来,大声道:“江上云你回来——”
江上云虽然不想回来,但又不得不听从,只好划回岸边。
归元泰这才微笑一下向江上云道:
“傻孩子,那须害怕……好了,张香主请你划道儿,老朽敬你是和清风道长同列五堂香主地位的人,必有惊人绝艺,老朽这叫做不自量力——”
张幼聪又气又恨,怪笑一声道:
“好,好,咱们就在掌上功夫分个高下,让本香主瞧瞧武林四绝的功夫有什么了不起!”
震山手归元泰暗中哂笑,随随便便一站,道:“请香主指教!”
原来武林四绝各有特长,北归归元泰外号震山手,可想而知他在掌上的造诣,此所以他会在暗中哂笑张幼聪的不智。
张幼聪面色陡然变得惨白惊人,那颜色就像一个人在冰天雪地中冻僵了似的,原来他已全力发动玄龟功。
但见他身形向前一扑,上半身快要沾地之时,倏然右掌前推,一股冷飙卷扫而至,刹时周围气温为之降低。
震山手归元泰运功护身,一点也不觉冷,左掌划个小圈,右掌突从小圈中猛撞出去。
两股力量半途中撞个正着,“篷”的一响,张幼聪坦觉自己的冷飙吃对方奇重的掌力完全封回来。
同时对方力量十分古怪,并非以硬碰硬,中间好像还有一层缓冲之力,然后刚猛之力方至。
正因如此,对方的力量先弛后张,范围既大,压力更重。
他哼了一声,双脚已陷入硬泥中有寸半之深,这时不遑多作考虑,左掌疾出,一股冷飙,从地面卷去,登时砂石飞旋激舞,声势惊人。
右掌使出玄色功至为精纯的功力,冷飙已增加到十成力量,但那股冷飙出时却无形无声。
因震山手归元泰名列武林四绝第二位,平生足迹遍天下,成名又早,正是久经风浪,饱历忧患之人。
以震山手归元泰见识之多,阅历之广,比之南疆石龙婆可就要高出一筹,这时焉能被他来暗算。
恰是同时发动,惊天动地般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却是一上一下。掌力出处,有如万里碧海,陡起风暴。
地面吃他的掌力至少刮去半寸,是故沙尘漫天,有如巨浪排空,向对方急涌猛卷,声威之盛,古今罕睹。
“轰”的一响,沙石弥漫,风力兀自激荡旋卷,只听一声怪啸越野而去,余音摇曳!
震山手归元泰哈哈大笑,一回头走到江边,神威凛凛,江上云目瞪口呆,不会说话。
归元泰道:“那厮的玄龟功的确厉害,但我老人家功力可要比他深厚,此时他见机得早而遁走,否则他必定要吃个大亏,不过光是这样他也尝点小苦头,以后将不致再目中无人了!
噫,孩子你在发呆作甚?须知你爷爷技压天下,名列老朽之上,比老朽还要强出一筹呢!”
江上云摇头道:“不,我爷爷那有老爹这般威风?”
归元泰微笑一下,开始操桨划出江面,顺流而下,然后道:
“老朽所走的是威猛至刚的路数,就像另一神拳查本初相似,虽然在掌力上可与你爷爷扯平,可是在内力火候修养及兵刃上,就得南江兄称尊了!”
江上云钦佩异常地望着他,俊美的脸上露出神往的光辉,归元泰心中着实疼他,便笑道:
“你将来也会像我们一模样,只要你肯用功勤练,咦,你怎么啦?”
原来江上云被江风一吹,登时支持不住,发寒发热,脸色一忽儿其红如火,一忽儿又忽惨白无比。
归元泰长身抓过他的手腕把把脉,点点头道:
“孩子幸亏得你的根基扎得牢固,别的人如果像你这样那早就难望能够活命了。”
说着脱下自己的宽大外衣,罩在江上云身上,又摸了三粒红色的丹药,给他服了。
一阵熟悉的香味,使得江上云记起了客店赠药的英俊少年。
归元泰又道:“你被绝毒的玄龟功所伤,仗着根基好,硬是迫住而运力逃命,可是你久被风寒所侵,这时命门火冷,无力外拒阴寒,于是前狼后虎,内外交侵,一似中寒入骨之症,现在你先服我御寒疗伤圣药紫阳丹三粒镇住玄龟功阴冷毒寒,然后再治外感中寒之症,虽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这一场大病,只怕要缠绵床第好久呢——”
江上云服药之后,头脑一醒,虽然仍有点身颤手战,他道:
“现老爹你可识得一个叫做上官理的人?”
眼见归元泰点头,又道:
“他昨晚曾给我三粒这般模样的药,今早又来问我姓名,我不知他的来历,故此不肯回答,于是他就走了。”
归元泰道:“呵,呵,他是老朽的徒孙,这次北行,我们便是为了……”
老人家把一切始末之事都说出来,江上云听疑朱玉华独自追他,心中欢喜之情,说之不尽。
同时他暗中也十分惭愧,为了自己的爱闹,故意和郑珠娣亲热,以致弄得风波迭起……
一老一少不久便回到襄阳,归元泰一路弄些暗记,然后把他带到一家客店,这时江上云已昏昏沉沉,归元泰便去抓药给他煎服。
三更时分,忽然有人柏门求宿,来的竟是上官理和朱玉华两人。原来他们飞驰回襄阳,打算重新跟踪那怪老头去向,那知一入襄阳,上官理已看得师祖暗记,故此先来拜见。
翌日,江上云身软如绵,但除此之外并无大痛苦。朱玉华在榻边服侍他,比之什么灵药都有效些。
震山手归元泰和上官理护送他们返归州,买了一辆大车给江上云躺着,另外两匹坐骑,有时爷儿两骑着,有时空了一匹,原来朱玉华必须照顾江上云,故此常由归元泰和上官理轮流赶车。
旅途颠簸,江上云病势加重,朱玉华芳心焦焚,主张趁夜赶路,那北归爷儿两都一般疼爱这位姑娘,竟不违拗。
也正因这样,才会巧遇龙碧玉郑珠娣两人。
这一干人都知道江上云并不爱郑珠娣,当时只是童心爱闹而已。此时见郑珠娣美艳照人,又复对江上云一片深情,都暗暗嗟叹。
尤其是上官理心中不忿,觉得江上云实在罪孽深重,不知不觉中对郑珠娣又加了几分好感。
要知上官理是个极聪明的人,虽然与江上云碰上不久,但已看出江上云对朱玉华的情意。
因此才会觉得江上云罪孽深重,不该玩弄偷取了郑珠娣的芳心感情。
这时因多了个病人,又是南疆石龙婆的弟子,翌晨绝早朱玉华就跟震山手归元泰商量道:
“归爷爷,郑珠娣是偷跑出来的,若果石龙婆追来,只怕我们都被她的钢拐碾成肉泥—
—”
说时,秀眉深锁,愁心忡忡。
震山手归元泰心中说不出多么疼爱这个温柔的姑娘,因此朗声笑道:
“华儿何须担忧?有我一路走,怕那石龙婆何来?”
朱玉华喜道:“归爷爷你肯带我们回去?那好极了,我真舍不得离开你老——”
于是她跑到郑珠娣房中,她已服过震山手归元泰所赐的三粒紫阳丹,今早已精神爽利。
见到朱玉华,赶快叫声华姐姐,站起身来。
朱玉华看地梳洗已毕,娇媚动人,心中怜爱,便笑着执着她的玉手,并肩坐在榻上。
这时她已忘掉自身的事,只告诉郑珠娣道:“郑姑娘你猜猜隔壁房间还有谁?”
郑珠娣日夕不忘江上云,这时芳心突突乱跳,却又不敢迳直说出来,只睁大了眼睛。
朱玉华嫣然一笑,道:“是我云弟弟呀,他今早已好得多了,你不去看看他吗?”
郑珠娣听了恨不得插翅飞去,忍不住起身道:“华姐姐带我去吗?他可是受了伤?”
朱玉华拉她坐下,把江上云受伤始末告诉她,之后才和她到邻房去。一入门先碰着龙碧玉,只见她两眼红肿未消,脸色苍白,朱玉华猛然为之心痛起来,也不知为了龙碧玉可怜模样,抑是为了暗恋许久的孙伯南。
江上云半坐半卧地靠在壁上,大声叫声“华姐”,后面的郑玲娣听见他的声音,登时芳心微颤。
抢前一步,只见江上云消瘦了许多,可是依然那么俊美,江上云见到她,咦了一声,便淡淡笑一下。
郑珠娣幽幽道:“你可觉得好了些?”
江上云点点头,洒落地笑一下,俊美之极。
他的眼光立刻移向朱玉华身上,问道:“华姐姐,你怎么啦?可是累着了?”
朱玉华怔一下,从迷惘中醒来,勉强露齿一笑,道:“你别多说话,郑姑娘可是偷偷溜出来的——”
江上云剑眉一皱,插嘴道:“算了,我真有点怕你!”
他末后这句话却是向郑珠娣说的。
“满天风雨都是打你身上惹出来,说实在我真有点烦啦!”
朱玉华叫道:“云弟,你别胡说──”
郑珠娣玉面通红尴尬之极,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龙碧玉在那厢听得心中十分快意,只恨江上云不多奚落几句,便推波助澜地冷哼声。
江上云的眼光转回朱玉华的面上,再也不挪开,朱玉华安慰郑珠娣道:
“云弟就是这样,说话总是没分寸,我们别理他──”
郑珠娣仰面勉强地向她笑笑,道:“华姐姐你真好……”
龙碧玉大声接嘴道:“从来没有人不说华姐姐好的,哼——”
朱玉华转面责备似地看龙碧玉一眼,但眼光一触到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软,缓缓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在她如云秀发之上,龙碧玉一阵心酸,埋首在她怀中,又流起泪来。
房中一片寂静,江上云皱起眉头凝望屋顶,不看郑珠娣一眼。
郑珠娣忽然出奇地平静,只见她微带苦涩地笑一下,从床沿周站起,轻轻对江上云道:
“我不过是要知道你此行的结果而已,现在幸而脱险,你可要好生将养!改日再谈……”
她轻忽如幽灵般走出房。却留下苦涩的余一早在三人心中荡漾。
江上云并没有觉得对郑珠娣不住,但对于朱玉华,他却有咫尺天涯之憾,因此心中浮荡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龙碧玉因孙伯南之死,难觅欢容,朱玉华也为了孙伯南之死,芳心暗碎,她悄悄流下两滴泪珠,她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因此即使是流泪,那泪珠流得也比别人温柔。
她的泪珠却滴在江上云心上,每一滴都像异常厉害的火种般焚烧着他的心,他为之低低呻吟一声,躺下来翻身向壁,再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归途尚远,六人便又踏上征途,可是在彼此心中的距离,比千万里路的天涯还要远些。
只有一位老人家超然在于五颗年青的心上,带领着这五个情感纠结不清的年青男女,直向衡州进发。
且说雾中失路的孙伯南和澄月和尚,在海上漂流三日之久,好容易才霾收雾散,重见天光。
但这时已不知漂流到什么地方了,四望但见一片碧波,远接天光,竟无法测出身在何处。
澄月发愁异常,不住唉声叹气。
原来当他一想到南江也许已失陷在那迷宫之中,净等孙伯南去解救,可是照这样子担搁了一阵,又复迷失方向,岂不糟糕。
他是在怪因为自己的航术不精,以致遭遇此天变而不知趋避,把罪咎完全搅在身上。
孙伯南反倒不住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又不是神仙,遇上这等事有什么办法?”
澄月道:“千怪万怪,都怪我和尚自以为航术精通,咳,这怎么样办呢?”
这时正是扬帆不是,不起帆又不是,完全没有了主意。
孙伯南道:“我们不如诚心祈祷神明,指示我们一个方向,然后挂帆速驶──”
澄月疑惑道:“祈祷?神明会显灵说话吗?”
孙伯南呵呵大笑,道:
“你是个正派的和尚,不会装神弄鬼,噢,当然我也不会,你不必把眼睛睁得那么大。
你看,我们如不挂帆,此船尽是在海中打转。若是挂帆,又怕错得更甚,不知飘到什么荒岛野国,那时离中土千万里,再也回不得故土,岂不可惧?”
澄月一摇光头,道:“说到结果,还不是等于没说?”
孙伯南道:“别忙,还有下文哩,此所以我们必须诚心诚意地祈祷神明,你那块玉玦借给我用,我们设法找个方向,然后勇往直前,决不后顾──”
澄月恍然道:“哦,你用占卜之法?”
忽然苦笑一下,道:“咱们的命运却决定在这块小小而无知的玉玦上,岂不愚蠢可笑?”
孙伯南道:“但有什么办法呢?反正我们弄了大半天,都想不出往那一方走较为正确,人到无可奈何时,只好乞灵于神明了——”
只见澄月闭目跪在船板上,双手合什当胸,俊秀的脸上露出非常庄严的神色,喃喃念道:
“大慈大悲诸天佛祖菩萨,普知天下恒河沙数亿万生灵所作所为,玆有弟子澄月虔诚祈求,降赐无边法力,驱彼无形无声诸阴魔……”
孙伯南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澄月师兄你说什么阴魔?”
他睁开眼睛道:“你这种祈问神明的邪法,岂不是阴魔之一?噫,那海鸥几时回来的?”
孙伯南笑一下,道:“好,就算我是诱你入魔的坏人,但我们还得试一下,那海鸥就在你闭目念佛之时飞回来的,我想一定是大海茫茫,无处歇足,故此重回我们船上……”
澄月摇头道:“不对,海鸥一向是可以在水面上休息,从来也不怕海洋广大的,你看这不是怪事吗?”
歇在船桅上的白鸥忽然呜叫一声,扑下船中,竟直躲在孙伯南大腿下面,两人一看那白鸥如此情形,不见十分奇怪。澄月举头回望,遥空一片晴碧,太阳已快移到天中,那有丝毫异状!
孙伯南心知有异,连忙举目遥瞩,忽见天边苍旻处有一点极淡的黑影。便问澄月遗:
“澄月师兄你可看见那点黑影?”
澄月摇头道:“没有呀,在那里?”
隔了片刻,那淡淡黑影已渐渐清晰,澄月这才看得见,道:“呀,果真有一点黑影儿──”
那点黑影来势绝速,真有瞬息千里之势。这时孙伯南已经看清是什么东西,暗叫一声:
“奇怪!”
澄月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原来他的目力比之孙伯南相差最少几倍。
他答道:“是头极大的黑鹰。”
他又道:“不是奇怪吗?从然那头黑鹰不是凡物,但怎有可能会在这辽阔无垠的碧海中飞翔?”
说了几句话工夫,那头黑鹰一泻千里,来得近了,澄月也就看得出来。其实这时那头黑鹰还是远在天边,因为澄月的目力,又远非常人可及。
两人仰目瞭望,只见那头黑鹰由小点渐渐变大,飞行神速无比,竟然毕直向他们飞来。
孙伯南喃喃道:“它想到什么地方去?”
他又忖道:“照它这样振翼急飞,只怕不久之后,便要飞到天边了……”
侧头一看,澄月俊秀的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愕愕瞧着那头大鹰。
孙伯南开玩笑地问道:“难道你会认识它吗?”
一顿后,又道:“我们还是赶紧决定航行的方向吧!”
澄月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只见那头大黑鹰已经到了离他们头顶千百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