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他们是争什么呢?记得那刘有说过要钱国忠立刻搬出鸿宾客栈那么刘有也住在鸿宾客栈了!我去瞧瞧吗?”
他刚刚想到这里,隔壁的那位病人又哼哼唧唧起来,使得他心烦得很,猛然坐起身。
但转瞬间一切都静寂下来,睡意重又袭上眼皮,他朦胧着眼睛倒回床上,头一靠看枕头。
忽听钱国忠大著舌头地喃喃道:“那妞儿太美了……太美了……”
上官理有如弦上的弹丸般“崩”地跳落在地上,掀开后窗,一溜烟飞上屋顶,略略一辨方向,便朝鸿宾客栈疾奔。
一面走一面埋怨自己道:
“分明那几个家伙刚才曾说过这件事不必用江湖规矩解决,那除了采花之外,还会有什么呢?上官理你可真糊涂,这回赶到鸿宾客栈,若不见到那刘有,一个清白姑娘可就要毁在你手中啦”
当然他没想到刘有乃是在店中动的手。因此一路疾奔,却耳目并用,严密注意有没有夜行人活动。
朱玉华连日来疲乏过度,故此熄灯很快便睡着了。但她到底还是让刘有的脚步声惊得半醒。
须知她当日被蜘蛛党六恶薰过一次迷香之后,自此每晚都怀戒心,对着这件事念念不忘。
那刘有功夫虽不错,如何可比蜘蛛党六恶,故此脚下那种轻微声息,反而教朱玉华惊得醒了一半。
假如他不故意蹑足行动的话,朱玉华反而不会惊觉。
她忽然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猛而大吃一惊,立刻屏住呼吸,饶是这样,头脑间已昏昏沉沉朦胧欲睡.
但她极力支持着,不让自己心力松懈而睡着。
香气弥漫一室,但她已屏住呼吸,没有再吸进一点。眨眼间,房门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在外面拨动那门闩。
她觉得自己老是朦胧欲睡,明知危险已在咫尺,但那双眼皮老是要垂下来。房门轻轻打开,一条人影闪进来。
这条人影不消说已可知是江南恶徒刘有。他反手把房门掩住。
刚好他掩上房门,上官理有如健隼下击般飒然堕落院中,来势虽急骤无比,但声响全无。
他在这一刹那间仿佛曾见那房门关上,但里面却悄无声息,故此他没有丝毫疑心。
在他飞堕在这院子之前,他已在店门房顶处用特别锐利的眼光看到那柜围木牌上写着姓刘的住在这个院中。
虽然他不知刘有是否用了真姓名,但他到底先赶来这个院中。
刘有似乎发觉窗外有飒然风声,心中不由一阵疑惑,立刻掩到窗边,往外一瞧,却没有人影。
原来这时上官理已掩到他房门外,故此他没有瞧见。
刘有暗暗地阴笑一下,自己这疑心未免多了一点。回顾房中,仍是一片漆黑,便摸出火熠。
他慢慢摸近床前,朱玉华明明知道有人移近来,但她的眼睛疲倦得要死,再也睁不开。
她的心好像直向无底深渊下沉,下沉……云雾缭绕,一切都那么飘渺朦眬。
上官理已发现那房中没人,他的听觉聪灵无比,最低微的呼吸声也能听到。因此他不必进房,已知内里没人。
这一急非同小可,退出院中,忽然头脑微晕,原来一种古怪的香味,令他晕眩,他俊目一睁,忙忙四顾。
这时刘有已摸到床前,举起火熠,但忽然改变主意,无论如何他不能大意露出光亮。
因此他把火熠放同囊中,自觉心跳甚急,这可是平生未试过这么紧张,自己哂笑一下,弯腰伸手便摸。
猛觉胸口冷风袭到,赶紧闪时,已来不及了,登时心胸一阵翳闷,眼前一黑,咕咚倒在地上。
房门呀地无风自开,又一条人影疾似飘风般闪进来,火光骤然一亮,照见了这人英俊的脸庞。
这人正是上官理,他刚刚要查清那阵闷香的来源,就厅到房中咕咚一响,于是他的极快身法闪进来查看。
火光之下,只见那床前地上一个人如煮熟了的大虾弯曲地躺倒,床上的被衾上,一个美如仙子的姑娘,已经睡熟了。
星眸闭住,鼻息均匀,宛如一朵盛放的睡莲,一只皓白如雪的玉手伸出床沿,纤纤玉指骈拢如戟。
上官理一看敢情好,自己爷儿两踏破的鞋,却无意在这儿见到她,而且还是在这等危险尴尬的情形之下。
他江湖经历多,早已闭住呼吸,这时已悟出经过情形大致怎样,便点上灯,弯腰把刘有搬回他的房间。
先解开他的穴道,但不容他说话,跟着已用重手法点在他天残穴上,往后的岁月中,那刘有不能用气力,甚至乎动怒也使不得,否则便立刻全身痉挛,疼痛难当,而且最惨的是已丧失生殖能力。
他回到朱玉华房中,先打开门窗,让那闷香飘散,然后用桌上一壶冷茶,弄湿了自己的汗巾,敷在她额上。
不久功夫,朱玉华清醒过来,刚刚瞧见男子的身影,蓦地记起前事,芳心这一急非同小可,一掌击去。
上官理一飘身出去半丈,站在房中央,悄悄道:“朱姑娘,是我呀!我是上官理……”
她猛可坐起来,星目含泪,玉脸凝嗔。
上官理知她误会了,赶快解释道:“那贼人被姑娘点住穴道,在下是恰恰赶到,已将那贼搬走……”
牛玉华一听此言,全身一软,复又躺倒床上。
只看得上官理心中一疼,直在骂自己道:“为什么我不早一步赶到,以致她受此大辱”
但他是个守礼君子,不能在她的房中担搁大久,便赶快道:
“姑娘犯不上为了这等专门暗算别人的贼子气恼,倒是有一桩事,在下告诉姑娘之后,便得赶快离开此地——”
朱玉华长叹一声,倒不知有没有在听他的话。
上官理失措地停顿一下,又道:
“自从姑娘追赶着江上云上北来,令师祖已得知消息,那时刚好和敝师祖试招,不分上下,令祖既然有事,便不能再比下去……”
说到这里,朱玉华已注意他说的话,上官理为之精神一振:
“家师祖见令祖似乎还有别的事,他老人家倒是异常关心你,便带在下立刻跟踪北上,他老人家走的是另一条路,约定在洛阳会面,想不到在这里会巧遇姑娘。照时间算来,令祖恐怕已赶到了管岑山天池,因此姑娘不必再去了!这江湖遍地荆棘,实在难走……”
一眼瞧见朱玉华露出不豫之色,下面规劝的话,便不敢说出来。
上官理举手一揖,道:“在下先退了,明早才来拜晤!”
他走了之后朱玉华不断地发怔,上官理彬彬有礼态度,使她终于得到一个非常好的印象。
而她最后也承认江湖的确难走,最大的错处仅在于她长得太美貌,因此惹来了说不尽的麻烦……
上官理回到客店,心中十分高兴,躺在床上好久,还睡不着,他的高兴仅仅由于得知朱玉华无恙。
当他发觉了这一点,不觉矍然惊想道:“莫非我已陷入情网?”
这一来更觉困扰,再也无法入寐,隔壁哼哼唧唧之声又起,他注意地听着,心中却异常烦燥不宁。
按理说那病人既然病重至此,呻吟声必定十分衰弱,可是在上官理这等行家听来,越听越奇怪,忖道:“怎的这人声音如此坚实,但听起来又不似装假?”
声音静寂了好一会,那病人忽儿嘶哑地要水。但这时已是三更过后,店中伙计全都偷懒了,那有人来应他。
病人似乎已清醒过来,哑声骂道:
“黑心的王八,以前大爷没钱,如今把大爷的马卖了,银子都拿了去,但水也没有一杯,黑心的王八,兔子……”
上官理忍不住坐起来,想道:“这店家也是太没良心,一个人在外面病倒,委实可怜啊!”
终于起床,点了一根蜡烛,走到隔壁房间,推门进内,扑鼻一阵臭气,大概是这病人住久了,大小便总有遗在床上的,伙计既不收拾,臭气还能没有吗?
他把蜡烛放在桌子上,撩起帐子一看,只见那病人头发蓬乱,颊凹颧凸,已不大成人形。
细看时那两道斜飞人入鬓的眉毛和那对眼睛,却仍然引人注目。
那病人双目灼灼地盯着他,似有戒惧之色,上官理笑道:
“我是邻房的客人,你患的什么病?何以不请大夫?”
原来上官理自幼跟随震山手归元泰奔走江湖,观察力极为高明,早已从房中连药碗都没有一个迹象,看出这病人没有请大夫,就是有的话,也必久已不请。
那病人十分清醒地打量他,但并不立刻答话,上官理便又问一次,那病人才哑声叫道:
“不关你的事,走——”
在这种病倒异乡的可怜情形之下,居然还要把热心慰问的人赶走,这真可算奇事一件。
上官理涵养不错,和气地笑一下,道:“你如不要我帮忙,我当然会离开!”
他看见病人眼中闪过怀疑的光芒,便又道:
“我们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难道这一点热心,也值得你怀疑?”
他又坦诚地笑一下,退开一步,道:
“说罢,假如要我帮忙,何妨告诉我!若果不要的话,我就回房去!”
那病人问道:“你是谁?”
他不禁问道:“我?”
他感到相当诧异,在这时候还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又道:“我复姓上官,单名理!你贵姓名呢?”
病人咕噜自语:“上官理……上官理……我没听过啊……”
但是上官理却是听得十分真切,于是被这病人的无礼弄得生出一丝怒气。
须知武林中人,视名声如生命,虽然上官理根本未曾出名,也当面被人这样说法,不免觉得难堪。
那病人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却忽然寒冷难耐似地颤抖起来。
上官理道:“你没有请大夫诊治吗?”
那病人颤抖着摇头,上官理一团热心被这病人弄得十分没兴。
一个人若是自己愿意放弃生命,旁的人急也急不来,上官理摸出三粒本门灵丹,色红如火,道:“你既然觉得寒冷,服下我这药丸也许有效――”
他送到病人口唇边,又道:
“这些药丸不必用水送,还能止渴生津哩!你要服便当我面前服下,否则我不能摆下!”
那病人闻到灵丹的香味,眨眨眼,终于张口服下。
上官理道:“我不打扰你了——”
便管自返房安寝。
次早醒来,那钱国忠已走了,但那病人毫无声息,也没有叫唤他。于是他穿衣盥洗之后,便一迳结算房钱,顺口问那茶房,得知那病人正在酣睡,他便直到鸿宾栈去找朱玉华。
一夜睡眠,把一切不好的感觉都遗用在世界后面,朱玉华容光焕发地招呼他在房中稍坐。
片刻工夫,茶房送来早点,却是两大碗牛肉粉丝和两副烧饼,上官理受宠若惊,一直不大敢抬眼去瞧朱玉华。
他这种端厚拘谨的作风,使得牛玉华记起了孙伯南,但孙伯南已经是使君有妇,她早已从记忆中剔除了男女间的情意。
可是正因如此,她对上官理印象更好。
两人杷早餐用过,闲谈了几句,上官理忽然想起昨晚那个奇怪的病人,比起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论是那方面,都相差个十万八千里。
尤其在“人情”方面,那病人的确太缺乏这种味道,而朱玉华则偏生浓厚在这一点上,对照之下,更是强烈。
她底温柔的声音把他惊醒,只听她问:“上官师兄在想些什么呢?”
他答:“我想起昨夜同店时,邻房的一个病人—”
跟着赶快把一切情形告诉她,并且解释他本门灵丹,因其中有天山千雪莲,故此最能对付那些怕寒之类的伤病。
上官理直到加今,第一次大胆地细作刘桢平视。这是因为朱玉华沉思而没有望他之故。
他忽然觉得但愿自己能够看透她的心,于是无论有什么事,都事先替她解决或办好,免得她要伤神费心思索。
他是这么地愿意替她解决一切,因此他忍不住问道:
“朱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办?在下立刻为她奔走!”
牛玉华啊一声,明亮澄澈的眼光移到他面上,使得上官理心中一阵颤懔,愿意为这一转秋波而牺牲一切,甚至生命也在所不惜。
她道:“我想,那个奇怪的病人,也许是个熟人!”
他问道:“熟人?你以为是谁呢?”
她没有作答,却道:“上官师兄劳驾你走一趟,问问那病人的名字好吗?”
上官理奋然起立,道:“我这就走,不会担搁很久的——”
他果真很快地便回到聚兴客店,他也不问茶房或掌柜,便一直地走入那个病人的房中。
他推门推得太匆忙一点,眼光到处,正好瞥见那病人半躺半靠地坐在床上,用警戒的眼光瞪着他。
跟着风声飒然,一团白光直向面门袭到,又快又疾。
上官理在这瞬息之间,已掠过几个念头,第一这暗器打来手法高明,劲道沉重狠辣,十分出乎他意料之外。
第二对方并不招呼便下杀手,心地太狠。但这危机一发间,他连躲避也赚不够时间,如何能多想。
当下他忙以内家腾挪身法,闪侧一点儿,跟着又大弯腰,斜栽柳,这才算是真正避开此厄。
那病人冷冷道:“好身法,原来是上官理你—”
声音中显示他身体已好得多。
上官理怒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你为何这么关心呢?过来吧,我让你瞧一件东西,便知分晓……”
上官理走近去,不过他觉得这病人眼光中,似乎有点阴险的味道,因此暗中运气防备着。
那病人似乎在枕头下摸索着什么,等到上官理走近床边,倏然一脚勾回来,其快无比。
上官理身为名家高第,武艺高强,判断极怏,明知自己若避他这一脚,必须向前略挪,那时节对方双手不知有什么绝艺。
他是决不能中这圈套,当下身躯微侧。
“篷”的一声,股侧被那病人一脚踢个正着,身形为之摇幌一下,不禁暗惊这病人武功之高强,凭他病了这么多天,还有这股力量,可以想见那病人在健康时该如何厉害。
那病人这一脚就有如躅在坚硬无比的岩石上,心中之惊讶,比上官理更甚,瞠目问道:
“你是那一派的?”
上官理冷笑一声,道:
“我此来乃是好意,而你却阴险诡诈,幸而我还有点护身本领,否则岂不遭殃,像你这种人,真该病死在路旁,我昨夜的三粒灵丹算是给狗吃了……”
他越说越生气,忽然看见那病人喘息剧烈,大概是因为刚才逞强妄运真气而使病势增剧。
他到底是一位高人的门下,便不再骂,回身便走。
朱玉华听到房门一响,立刻站起来,急急问道:“那病人是谁?”
上官理摆摆手,道:“那人真不是东西,我这一趟白跑不算,须得加上挨他一腿—”
朱玉华见他问不出所以然来,原来心中认为那人会是江上云,可是既问不出来,想想不会那么巧,也就罢了。
上官理本应送朱玉华回家,可是因为师祖约定在河南洛阳等候,便怂恿牛玉华一道上洛阳,然后再送她返家。
反正已经出了门,如不趁机游历一番,以后不知几时才有这机会。
朱玉华并非寻常闺阁弱质,她为那上官理意思诚恳,为人也老实君子,便欣然答应了。
那聚兴客店中的病人,正是她所要找寻的江上云。
本来江上云也非阴险之徒,无奈他这次出门,刚刚走到江陵,便碰上江老爹昔年情仇张幼聪。
这张幼聪可是见过江上云的,而且还知道他是南江后人,便突施暗算,那玄龟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