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南虽是怀着鬼胎,却只好跟他在。
澄月真不信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能有这等惊天动地的武功,暗中便较量他的脚程。
硬是连头也不回顾,一口气跃登挂月峰法雷寺。
一脚踏入山门,回头一看,孙伯南就在他身后,这一回真是心服口服,当下侧身让客。
孙伯南在后面一个偏院静室中稍坐,片刻工夫,澄月紧随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进来。
孙伯南一看这老和尚宝相庄严,使人自然而起虔敬之心,立刻起立。
老和尚诵声佛号,破颜微笑道:
“恭喜孙檀樾得传武林至尊璇玑老道长的绝艺,行将得见武林大放异彩,奸邪匿形!老衲药山,适才听小徒告以此事始末,老纳将之与静中所感相印证,从此便可以放心了……”
孙柏南竟不知如何谦逊才好,当下分宾主坐定之后,略略谈了几句话,笑和尚便来了。
药山大师替他们介绍过,然后对笑和尚道:
“这位孙檀樾本是武林四绝之首的南江老檀樾孙辈,不久之前,得到璇玑子老道长真传,如今欲知南江老檀樾下落,师弟你可将当日之事,重述一遍……”
笑和尚嘻嘻笑道:
“师兄法令自当遵从,但在贫说明前事之前,尚祈孙少侠显露一手,好教贫僧心服,佛家慈悲为怀,当然不念旧恶。”
孙伯南一听,暗中为之一凛,想道:
“如此口气,分明他所负的内伤,乃是爷爷所为!只不知爷爷是否也受了伤?目下又在何处?长觅地养伤呢,抑是已赴金钟岛……”
当下觉得时间重要,不遑细微,起立恭身道:
“大师不愧为佛门高僧,在下先此道谢,只不知大师要在下怎样献丑,在下敬聆赐示!”
笑和尚嘻嘻而笑,道:
“少快的风度,已无愧是两位一代奇人的高足。贫僧在武林中忝有虚名,其实浅薄得很,因此有三招较为繁复的招式,要向少侠讨教——”
孙伯南凝神定虑,庄容道:“请大师赐示!”
笑和尚道:
“我所施展的这三招都不是干常招式,故此可以稍作思索。澄月你准备敲击玉磐,我话一说完,你便动手击磐,限以二十之数,若然少侠仍答不出来,请恕贫僧不能哓舌了!”
澄月恭谨地应了,取了玉磐在手。
笑和尚道:
“第一招双掌进攻,我用的是“排山运掌”的刚猛招数,其中暗藏小宇星掌力。及体时右手化为“大摔碑手”,左手化为“单掌开碑”的招数!后背另有一双手进攻,右手以掌作剑,用“玄鸟划沙”之式,却暗蕴“雷针轰木”的招数。另一手骈指如戟,用“流星赶月”
的手法,分点“乘风”,“天宗”,“肩贞”三穴,请问少侠处此,何以自救……”
在那个磐声清越飘扬中,连那一代奇才的法雷寺老方丈药山大师,也在旁肃容静候。
磐声敲到第三下,孙伯南朗声道:
“前后夹攻的招式变化虽多,但实在只系两招,乃少林寺不传绝艺——”
说到这里,药山大师和笑和尚俱为之动容,原来他一开口,果然把这两下绝妙招渊源来历说出。
那笑和尚明知这少年既能赢得诸葛元,武功之高,已不必说,故此将少林两记绝招,合在一起使将出来。
这样不啻是以两位高手前后夹击,那等绝招,光是一着已够人难以抵挡,何况两记同使,这时真恨不得洗耳恭听。
孙伯南继续道:“在下只须以“脱袍让位”的一招,便可不伤敌人可脱身圈子之外!”
笑和尚听得一怔,道:“这话怎样说?”
药山大师轻咳一声,道:“敢问檀樾,用那一身法与掌力?”
这一句才问着了症结所在,孙伯南微微一笑,肚中寻思道:
“这才不愧是中兴五台一脉的奇才,问得好极了!”
口中答道:“在下以大腾挪法闪开,却须先用天罡掌力!”
原来他的“九死玄功”练成之后,虽然只有七成功夫,但已凌越了武林上形形色色的掌力,故此可以随意选用任何一种掌力。
笑和尚满意了,便道:“贫僧承教了,还请少侠再指点下一招!”
一顿后,又道:
“这一招两剑并进,一剑攻胁刺腋,却能随意变化为“春蚕自缚”之式,点戮上下盘任何一处穴道。另一剑是“挑帘望月”,到头来却化为“凤凰三点头”的连环三式,从另一边放到。正面尚有一腿,脚尖直挑下颔,脚踵向胸,一脚两式。”
玉磐四响,孙伯南开声道:
“武当的镇山无上剑法,的确是不凡。再加上贵派“弹云腿法”,在下只好避重就轻了!”
澄月手中玉磐的磐声并未停,只因为孙伯南虽说了好几句话,敢情还未曾有真的内容。
孙伯南稍稍一顿,心中轻快地想:
“本来我可用先师所传的石室伏魔十大剑式中“冯夷击鼓”一式,脱出重围。但这一式如何说得出来呢?”
心里稍为作难一下,玉磐已敲到第九下。他当机立断地道:
“在下以“少阳再式”之式,削断两剑,捏诀之手化为竖掌护住弹云腿攻来道路,然后从容脱出圈子!”
笑和尚道:
“璇玑剑切金削玉,天下奇珍,贫僧不敢怀疑,但弹云腿力量重逾千钧,似乎并不易挡!”
这中之意,是说孙伯南如竖掌硬受一踢,恐怕仍会伤及内脏或是身形摇幌,影响剑招。
磐声已歇,静室中一片寂然。
孙伯南觉得想不得罪五台派也没可能,只好坦率地道:
“贵派的弹云腿法虽是以刚猛沉重见长,在下此处既不能以柔克刚,但仍可以刚制刚!”
药山大师默然不语,笑和尚看师兄一眼,找不出任何暗示,心中实在不服得很,离座道:
“贫个有个不情之求,万望少侠包涵!”
孙伯南起立恭身道:“大师言重了,在下敬谨听命!”
笑和尚道:
“兵法上所谓“先发制人”,意调主动者力虽较弱,但占得先机,仍可克制强敌!是以少侠早先抵挡那一腿,已陷被动之势,非得力量超越许多倍,不能无事,未知少侠以为然否?”
孙伯南心中想道:“你不知我之神力,当然不能置信!”
却庄容道:“大师说得是,在下早已考虑及此!”
笑和尚瞥扫师兄一眼,见他仍然坐得四平八稳,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心中嗔念忽生,嘻嘻笑道:“贫的不情之求,便是请少侠单接这一招!”
药山大师忽然道:“师弟请归座,如蒙孙檀樾俯允所请,可由澄月一试便了!”
笑和尚想道:
“澄月功力和我和差了好几倍,如何能够试得出来?师兄呀你这不是帮看外人吗?”
口中当然没有表示什么,唯唯归座。
孙伯南向澄月拱手道:“就请少师父赐教!”
澄月并不放下玉磐,仅仅用一只手拽起僧袍,含笑道:“请少侠准备!”
眼见孙伯南竖掌当胸,掌心向外,当下吸一口气,真力流贯全身,倏然腾身而起,“呼”
的一脚踢出。脚尖直挑对方下颔,脚踵却向胸口。
“拍”的一响,澄月一脚快如闪电,已踢在孙伯南掌上。
人影乍分,澄月整个人倒飞开来,差点儿撞上墙壁。
一旁凝坐如山的药山大师袍袖一拂,只听风声满室,原来把澄月脱手震跌的玉磐卷起来。
孙伯南歉然道:“少师父请海量包涵,在下的确力不从心!”
澄月接回那个玉磐,佩服地道:“少侠功力盖世,小僧钦佩无已!”
笑和尚道:“少侠果然高明,贫僧还有一招,请少侠指点!”
药山大师似乎已知他想出什么难题,微笑道:“师弟以为还需再试吗?”
笑和尚嘻嘻而笑,凝目望着药山大师,缓缓道:“师兄啊,这机会可难得呢!”
药山大师露出沉思之容,歇了半响,才泛起一丝微笑,道:“也好,反正不伤和气!”
孙伯南暗自忖道:
“如此看来这一招势必艰难异常,因为这一招也是药山大师没有答案的难题呢!”
心中不觉有点繄张。
笑和尚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道:
“这一招是这样,共有五处方位同时攻到,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
一顿后,又道:
“中央的位置因被你所占,故此从上空放下,五处方位的兵器,同时是敝派的佛家念珠,全都具有摧木制石的功力!”
孙伯南听到这里,心中已经一凛,想道:
“这不是五台山最负盛名的“伏魔回环五打”吗?我早先曾经由那位澄月师父处见识过,那招的厉害果然是奇妙无方,无懈可击的连环招数!如今若是一起使出,如何能破?”
只听笑和尚又道:
“东西两面的佛珠,各取左右两边身躯,但东面佛珠先取左肩上面的“巨骨穴”,内藏三种变化,由臂中的“天井穴”与及腰间的“京门穴”而再下袭,直到膝旁的“阳关穴”为止。右面怫珠则由“阳关”攻起,经“京门”“天井”而终止于右肩上的“巨骨穴”。正面是南方位,佛珠只取中盘左右气户两穴和“紫宫”“鸠尾”四大穴道。但变化微妙,无迹可寻。北方司掌背后攻势,由“命门”开始,跟着是“阳关”及左右“秩边”等四穴。
一顿后,又道:
“最后的一招,乃由头顶放下,珠光的罩整个头颅,以至颈后的“崇骨穴”。部位虽不大,但变化精微。大体上说来,每一着都可有九种招式,不过主要变化,仍是上述的那些动作和部位!”
笑和尚的话戛然而止,澄月开始击磐,可是磐声间歇较长,分明有心拖延多一点时间。
脸上却禁不住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只因这“伏魔连环五打”乃是五台派镇山之宝,如今受到真正的考验。
孙伯南若答不出来,则他得不到江老爹行踪,岂不悲哀。
自从他一现身出手,击退诸葛元之后,澄月已对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少年人起了特殊好感,是以总不想他会失败。
但本门镇山之宝的招数,如教他真个破了,五台派面子何存?故此澄月为之忐忑不安,正不知帮那边好。
孙伯南寻思一下,大声道:
“贵派伏魔连环五打,威镇天下,如今五个方位一齐发动,的确无隙可寻,天下无人能破这一招!”
他说话时,澄月已停住手不去击磐。
笑和尚嘻嘻笑道:“少侠费点心思细想吧!澄月,开始敲磐并报出数目!”
只见药山大师的面上也已呈现出光辉,到底这五招,乃是他所创,世俗的名心仍难以尽祛。
孙伯南沉住气,端坐瞑思。
应了一声后,澄月便开始报数,叮叮之声,夹着所报的数目字,很快便过了“十”的大关。
静室中的空气蓦然紧张凝重起来,甚至连德高望重,修养功深的药山大师也觉得有点不安。
因为孙伯南是那么认真地和不屈不挠地苦思瞑想着,其中的胜负之数,尚未真个决定!
澄月非常有节拍念道:“十三,十四,十五……”
孙伯南沉重地叹口气,分明刚才所想到的奥妙招数仍然无法突围。
磐声继续响着,澄月大声地报数:“十七,十八,十九……”
刚刚叫到十九,孙伯南倏然睁目道:“在下已想出此招唯一可破的地方!”
药山大师一抬手,澄月便住手闭口,退开一旁。
药山大师接道:“请孙檀樾不吝赐教,老衲谨此先行致谢!”
这位老禅师又恢复平常那种慈祥庄严的风度,十分干静地说。
笑和尚只轻轻地噫了一声,便敛住笑容,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少年。
孙伯南道:
“这一招仍然是无懈可击,不过这仅是从招数上来说而已。若是实地施展,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没法子在同时之间施展出这一招。”
他稍为停顿一下,眼光扫过药山大师,只见他微微颔首。
他便又继续道:
“因此,若由五个人同时施展,不论这五个人武功如何高强,但到底是五般心思和五个身体,出招之时,必定分出快慢和力量微有强弱的不同,虽是渺微得不足道,但武功极高者,仍然能够把握机会,脱身重围之外……”
笑和尚兀自疑念未息,欲待反驳细语。
药山大师已朗诵一声佛号,道:
“多谢檀樾发挥妙谛,能够点破老衲之迷津。老衲实不相瞒,关于这伏魔回环五打,老衲多年来便曾苦思,假设能在一招里同时使出来,还有破绽没有?历今多年,仍然找不出什么破绽,可是心中却又一直不能释然,总觉其中尚有可疑之处,但枉自费尽心力,依然无法悟出。今日蒙檀樾指点,方知老纳错在“假设”上头。因老纳一开始便假设五招齐使,乃是可能之事,其实却绝无可能,檀樾此恩此德,老衲真不知何以为报!”
孙伯南赶快逊谢,一派谦谦君子风度。
笑和尚见师兄也承认了,便不多言,美道:
“少侠果真是武林奇葩,行见璇玑一脉,将由少侠发扬光大,重登武林至尊宝位,贫憎预为祝贺!”
又道:
“关于令叔祖江老檀樾的行踪,以贫僧猜忖,可能是直赴金钟岛去了,但老檀樾此行恐怕相当凶险呢!”
一顿后,又道:
“当日贫僧因代一位前辈异人九指神丐履行诺言,并收葬圆寂在天池轮回阵中的大慧师兄法体,到了管岑山天池。适好诸葛元到天池寻仇,贫僧正要出头,代龚其里挡头阵,那知江老檀樾已知贫僧会为那天狼龚其里助阵,所以摆出要寻事的姿态,迫使贫僧转而阻止他,以便贫僧也可了却昔年诺言。”
他又道:
“我们一迳离开天池,江老檀樾穿越那峡谷轮回阵时,还大露身手,把石笋硬给推断许多,把轮回阵完全毁掉。那时贫僧心中不免生出嗔念,认为江老檀樾乃是向贫僧示威——”
笑和尚稍为一顿,思索片刻,又道:
“如今贫僧才明白江老檀樾原来早已虑到会有后辈找他,故此特地先把轮回阵彻底破掉。”
他又道:
“我们在一处山谷内停步,这山谷寂静异常,江老檀樾非常客气地对贫僧说,他一向钦佩五台派,这次因情势如此发展,迫不得已邀贫僧一斗,最好随便试一试招,应个景儿,彼此和气收场。”
“偏是贫僧因嗔念已动,认为江老檀樾适才有心炫露,若果贫僧再打退堂鼓,岂不贻辱门户,便首先倡言比斗内功。这可是因为江老檀樾早先露的功夫,内功多于外功之故。”
“江老檀樾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并不分说,即请贪僧划下比斗的道儿。贫僧当时想为若要试出真功夫,必须找个危险的方法,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于是贫僧去拗了两枝毕直的树枝,都是一般粗细,约有五尺之长,末稍处故意留上两片树叶。”
“我们一人分一枝持在手中,彼此对面盘膝而坐,相距不过四尺,然后各举执持树枝的手,伸直斜向天空,于是把根树枝的末稍在空中相交,成为一个人字形。又因枝末都有两片叶子,便不致容易滑脱。”
“这种较量内力的办法,看起来虽然平淡无奇,但其实极为凶险。只因那根树枝本来就够细小,不能承力,何况末稍的两片叶子,又易掉落,只要那一方内力稍弱,便立刻枝折叶落。因此一上来便都须尽出全力,以免措手不及,反为对方所乘,那内家真力一经全部发出,可就不容大意,也不挑在暗中容让,否则只要略有疏忽,反而会被震伤内藏!”
“我们就这样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