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其里在武林中以智计称雄,这时忽地呵呵大笑道:
“孩子你真成,老夫唠叨了这一天,亏你忍耐得住──”
孙伯南道:“后辈正听得有趣呢——”
龚其里看他不似说谎,忽然问道:“你师父是谁?”
孙伯南明白自己一身武功,虽然没有显露出来,可是光是这一天的持久耐力和背上包住的宝剑,已明白告人家自己乃是武林人物,便恭身道:“先师道号璇玑子……”
龚其里矍然一惊,连忙坐将起来,眼中闪过不能置信的光芒,但立刻便又隐没了,道:
“老夫失敬了,原来是璇玑子老道长的高徒,敢问驾临荒山,有何见教?”
原来璇玑子早在百年前享有威名,比龚其里可就早得多了,故此细论起来,孙伯南年纪轻轻,但最少也得同辈相称。
孙伯南道:“在下只欲得知东海金钟岛迷宫出入之法,尚希老爷子不吝赐教!”
龚其里叹口气道:
“当年令师不但武功称尊天下,便这等阴阳五行,阵图变化的学问,也是天下第一。想来定然未及传授与少侠,老夫既承下问,岂敢藏拙?但事实上那迷宫近数十年定然变化甚大,非老夫亲自前往细心推究,只怕无法说得明白!小侠若是非去不可,老夫因前些日子为敌所伤,故此万念俱灰,决定回老家以终天命,如今既不能随少侠略效微劳,只好替少侠想个法子!”
孙伯南插口问道:“老爷子被什么人打伤的?”
袭其里道:
“是那鼎湖山初阳洞的诸葛元!若不是此人适好来到,老夫五十年之仇,也许已经得报!”
说到这里,忽然怀疑地摇摇头,又道:“但也许不能见到小侠英姿!”
孙伯南道:“哦,是武林四绝之首的南江老前辈?”
现在他只好隐蔽住真正的关系了。
袭其里道:
“是的,他和五台山挂月峰法雷寺的笑和尚大概打了一场,便到迷官去了!但说不定败在笑和尚手下,那就不知往那里去了。”
孙伯南无意得知爷爷消息,心中喜不自胜。
龚其里道:
“少侠此去迷宫,仅有一个笨主意,就是用令师的璇玑剑,硬生生裂石进入第二层,第三层可能也使得上这法子,只要你到了第三层,便能见到迷宫主人,不过纵使有那口削铁如泥的宝剑,尚须有绝顶功力才成呢!”
孙伯南微微一笑,道:“多谢老爷子指点,五内感铭!”
袭其里道:“老夫只请少侠届时如遇见南江。”
说到这儿,忽然一顿,抬眼望着天空。
孙伯南心中暗骇,道:“可千万别托我替你报仇啊!”
只听龚其里道:
“诸少侠你代转一言,便说天狼龚其里已经老得不中用了,这就回老家长住,昔年之怨,其实渺如烟云……”
孙伯南诧道:“啊你老不再计较了?这般胸襟是何等英雄……”
龚其里时然一笑,道:“小侠此去,祝你力奋神威,重振武林至尊英名!”
孙伯南退后一步,恭身一揖,称谢了之后,便告辞下山。
他可真想不到龚其里终于如是收场,不觉感慨万端,出了管岑山,便直向五台山进发。
现在他必须到法雷寺走一趟,找到笑和尚之后,问问他关于爷爷下落。至于江上云的踪迹,大概只要找到爷爷,便可知晓。
不一日到了五台山。五台山一名清凉山,相传为文殊菩萨的道场,为中国四大灵山之一。
孙伯南在山下向路人问明了路径,知道挂月峰乃是在五台中的西台,他便一直上山。
这五台山上寺院之多,总在百余之数,因此一路上不时可以看见僧侣们上山或下山。
越走越高,已处身峰之中,忽见前面黄杉连闪,眨眼间两个黄衣僧人,施展出轻身功夫,转过山腰去了。
原来五台山的僧人分为青衣僧和黄衣僧两种,黄衣的尽是喇嘛,青衣的便是寻常佛门弟子。
在那菩萨顶寺的真容院,居有达赖喇嘛派来的“札萨克”,管领一众喇嘛,因此远至蒙古的王公也常来五台朝拜。
孙伯南想道:
“这两个佛门密宗弟子何以会在这山上露出功夫,看来行色非常匆匆,不知有什么要事?”
顺脚绕过去一看,山后有座林谷,但密林之中似乎又有一片空地。
那两头黄衣喇嘛疾如飞鸟般跃下谷中,穿林而入。忽见对面山上也来了个青衣和尚。
这时双方相距本来甚远,但因为孙伯南目力奇佳,他已看出那和尚年纪虽轻,面目清俊,脚下又快又稳,分明乃是一个内家好手,比之刚才那两个黄衣喇嘛还高出些许———
当下不悦地想道:
“这个五台乃是天下四大灵山之一,这些佛门弟子难道是因为派系才因而发生争执吗?”
他可是个正义磊落之人,想得到他们不该,便跑下山去,眨眼已到了谷底,使出绝顶轻功,一迳从林子末端踏叶飞越。
前面豁然开朗,敢情是片矿场,地上全是茸茸青草,林边尚有座石屋,却坍了一角,门外一个炼药的鼎和火炉,都倒在地上。
在那片旷朗的草场中,这时正聚集着不少人,那是十多个黄衣喇嘛和两个青衣僧人。
那十多个黄衣喇嘛都拿着棍棒之类的长兵器.围攻一个人。
但见那人衣衫褴褛,发如飞蓬,胡须似戟,竟看不出面目。
手中持着一条红白相间的长索,这时仅仅盘膝而坐,但毫不影响那两道蛇也似的长索。
兀自漫天飞舞,挡住十余喇嘛的进攻。
那两个青衣僧人站在战圈外面,没有参战。孙伯南想道:
“是了,那人一定是青衣僧人这一方面之人,但人家光是坐着,那十余个喇嘛就已干不过人家了。这条红白相间的长索,乃是合籍双修的诸葛元夫妇所使用的。看这个人的家数一定是诸葛元所传无疑,只因听说诸葛元风度翩翩,乃是美男子,焉会这般模样——”
正想之间,两个青衣僧人其中一个年纪轻的,即是早先得见的一个,大叫一声,一众黄衣喇嘛齐齐摆手,跳出圈外。
那穷汉模样的人也收回长索,盘坐不动。
只听那年轻和尚道:“你是诸葛先生的什么人?”
那人翻眼看他,却不答话。
年青和尚又道:
“虽然佛门弟子不该妄起嗔念,可是像你这般行迳,也是不对!人家在此谷炼药,已达十年,刚刚大功告成,你便抢了三粒,还踢翻了炉鼎……”
那人仍然不言不语,甚至连眼睛也闭了。
孙伯南心中暗道:
“这人想是刚刚抢到灵丹,服将下去,却没有时间运行真气辅导药力!”
那个年轻的青衣僧人想是也看出这个情景,便愠怒地哼了一声,倏然大踏步向前走近去。
那蓬松戟须的大汉双腕一抖,两道长索如长蛇出洞,一条毕直电射,一条却从空中击下。
青衣和尚冷笑一声,胸膛一挺,胸前那串长长的念珠跳弹起来,刚好迎击在疾射过来的连环索金钢环上。
跟着微微一仰身,另一枚金钢环从他前面掠过,收了回去,这时他手中已取下那用特别长的降魔佛珠,朗声道:
“既然你不自知罪,贫僧可要动手将你擒往菩萨顶寺,听候发落了!”
旁边的黄衣喇嘛中有两个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话后,青衣僧人微微颔首,然后又接看道:
“这两位喇嘛师兄说,不要伤了你的性命,这正是佛门弟子的心胸,不知你可觉得惭愧──”
孙伯南忖道:
“啊呀,还不快些动手,人家快要运功圆满,那时候你可就不是敌手了!现在他正好睁不开眼睛,快点动手啊!”
敢情他自从听了青衣和尚之言以后,便已明白底蕴,他变成暗中希望青衣和尚能打赢。
青衣和尚正要动手,旁边的青衣僧人大声道:“澄月师弟千万小心——”
澄月和尚应道:“谨遵师兄之嘱——”
手中佛珠起处,化作一道白光,护住头顶,欺身便进。
刹时但见两道红白间的长蛇,挟着两道金光,满空盘旋飞舞,中间裹住一道矫健如龙的白光,风声激荡,一众和尚的衣袂也为之飘摆不停。
打了片刻,也有六七十招,澄月居然只攻进了三尺左右,即是距离敌人还有一丈之远。
孙伯南已看出那人功力逐渐复元,因此那条连环索上阻力潜生,比开始时厉害得多。心中暗道:“澄月和尚你如再不使出精妙招数,只怕片刻之后,再无取胜之机了!”
念头刚刚转完,澄月恰恰发动,只听他大暍一声,降魔佛珠威力陡增,宛如排山倒海般凌厉迫进。
须知五台山挂月峰法雷寺乃是武林中一大宗派,但药山大师未出之前,已经人才凋零,武学减色。
药山大师以绝世之天资,研创出“伏魔回环五打”的精妙招数,登时五台山声名复振。
此刻澄月和尚正是使出这一路五台绝艺,果然神威凛凛。
眨眼间攻进五尺有多,也即是说他的降魔佛珠可以招呼到对方身上。
那人手中连环索起初那么长,到现在剩下五尺长短,威力依然不减,两手之间却垂了一大截在地上。
孙伯南折下一片树叶,心中电急般想道:
“我发出这一片叶子,足可使那人束手就擒。假如不暗助澄月一臂之力,只怕那人再支持一会,便能睁眼应战——”
但因此举不够光明磊落,是以还在迟疑。
猛听澄月大暍一声,有如平地响个旱雷,但见两条长索地被荡开,降魔佛眼化作一道白光,直取对方面门。
这一招正是“伏魔回环五打”的煞手,孙伯南见了反而一皱眉,原来那人凝坐如山,竟不闪避这致命的一击,事实上也难以闪避。
却从地上另外飞起一条彩蛇,直取对方下阴。
这简直是在换命,橙月一咬牙,气坠丹田,单足探地一用力,身形如蛇螺般转将开去。
两下招数俱都落空。
原来那人另一条彩蛇,敢情是双手之间所剩的长索。
孙伯南掠过一个念头:“这人如此狠毒,必定不是什度好人……”
身随念起,蓦然从树顶尖直飞起来,大约有丈半之高,连同那树的两丈高,共是三丈有半,那简直像天外飞来的大鸟,飘飞落去。
澄月抬头一瞥,不觉为之失色。
他清啸一声,疾如闪电般落在那人面前,朗朗道:
“尊驾使得好一手连环索,在下不揣愚陋,也来一试高明——”
那人眼睛一睁,精光闪闪,看见孙伯南面目陌生,便傲然的道:
“兵刃无眼,受了伤可别怪我!”
孙伯南微笑道:“那个自然──”
眼见对方站起来,便倏地伸手去抓连环索。
他的手掌出势,势沉力猛。
那人暗中一凛,不敢吃他抓住,赶快缩回此索,另一条带着劈风之声,已兜背脊打到。
孙伯南正要迫他用兵器,以便试验自己功力究竟已到了什么境界。
微一侧身,劈出一掌,把来袭的长索荡开,右掌已挟风雷之势,连发三招,幌眼已经欺身进去。
那人急退不迭,敢情连缩短连环索的工夫也腾不出来,故此只好用纵跃以补距离缩短之弊。
孙伯南这一出手,的确是不同凡响,澄月在一旁禁不住喝釆助威,心中实在钦佩之极。
两人斗在一起,只见满空索影,金光闪闪,风声锐烈之极。
经过十五招之后,孙伯南突然奋起神室,硬劈一掌,对方果然立足不牢,连忙侧跃闪避。
却被他趁这空隙,其疾如电般捞住一枚金精环。另一端的金精环还挟看破空之声,袭敌自救。
孙伯南大喝一声,运气九死玄功,内力贯往连环索上,蓦然一扯,那人哼一声,被他横拽开四五步。
故此另外那根长索便自动落空。再兜起来时,孙伯南又是一扯,敌人不禁蹬蹬回到原位。
那人大叫一声,把手中连环索扔在地上,张大双臂,直扑过来。
孙柏南立刻双掌当胸,往外面一推,一股无形潜力涌撞出去,把那人挡住在五尺以外。
他问道:“尊驾可是鼎湖山初阳洞诸葛元吗?”
那人发觉前进不得,本来就已吃惊,忽见这个少年运用这等内家无上功夫,而且还能够开口说话,这等超凡入圣的造诣,的确是千古以来,闻所未闻。惊愕之余,不知不觉答道:
“正是区区!”
他答道:
“小可刚从管岑山天池来此,在石谷内见到一具妇人尸体,身上一条连环索,似也是初阳洞独门兵器……”
眼中忽见诸葛元面色灰白,神情奇异,便连忙补充道:
“小可因为不忍那尸骸暴弃荒谷,久受那雨淋日炙之苦,是以就地把她埋葬好了……”
诸葛元仰天长叹一声,道:“罢了,我还在此地争雄斗胜干吗?”
跟看又深深一揖,道:
“朋友你埋骨之恩,诸葛元此生不能报答,只好期诸异世了……”
山风萧萧,吹落了几片树叶,顿时令人用得萧瑟异常。
只听诸葛元又道:“区区因于龚其里换了一掌,受了内伤,赶到此山,忽见那黄衣喇嘛所练的灵丹,正是治我内伤良药,故此取了三粒服下。又因服药之后,必须运功引导药力通行全身,是以不能开口,便惹起这场恶斗。务请两位转告那些大和尚们,说我诸葛元自知做错,但已是垂死之身,唯有请他们不要计较!如果能够原谅,则区区无论生或死,必衷心感激,至于区区此行本欲上山寻找笑和尚探询一个人的行踪,告以龚其里所说的话其中有诈,不可相信,可是现在区区既是这等境况,也就罢了……”
澄月上前合什道:“诸葛施主既是驾临过访敝师叔,尚请留步须臾……”
诸葛元自顾自叹口气,作个罗圈揖,拾起连环索,竟自飞跃离开。澄月说得一半,见他走了,不觉愕住口。
孙伯南道:“在下孙伯南,此到五台,也是想拜访令师叔笑和尚大师──”
澄月道:
“啊!你是孙伯南檀樾!小僧神往倾心已有数日,那是听家师说起在衡州夺标大会那段事。少僧听了不但佩服檀樾武功高强,更为檀樾的胆色所倾倒,今日有幸,得晤高人,还承你大力赐助……”
孙柏南微笑谦然道:“少师傅太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
澄月露出十二分倾佩的神色,道:
“小僧这就不解了,檀樾方才锋芒略露,便教诸葛施主那么名望的人物,兵器为之撒手!
难道石龙婆之流如此厉害?小僧那时本也在衡州,准备赴会见识一番。后来家师匆匆赶去,命小僧即速回山,这是因为敝家师叔受了伤,须小僧回山护法!咳,只恨小僧眼福太浅,竟然不能亲睹檀樾神威……”
正在他们说话之时,那群黄衣喇嘛已经因为经过另一位青衣僧人的略解释而散开。
孙伯南惊道:“令师叔威震宇内,如何会受伤的?那是什么……”
说到这里,已忆起龚其里说过爷爷乃是与笑和尚比武离开的,不由得心中暗惊,忖道:
“糟了,若是爷爷所为,只恐立刻便要反脸成仇!”
澄月道:“小僧也不大清楚,似乎这位高人和檀樾有关呢!”
孙伯南道:
“不瞒小师父,在下此行所要谒问令师叔之事,便是想欲知进家叔祖江爷爷的下落……”
澄月点点头,道:
“敝师叔一直到今日方始完全复原,檀樾你来得正好,且随小僧走这一趟,便可知分晓──”
孙伯南虽是怀着鬼胎,却只好跟他在。
澄月真不信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能有这等惊天动地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