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其余的布索盘好用口咬住,以免垂在地上,被火烧着。
只见他运气行功,鼻孔中嗯一声,右手起处,那寻尺长的布索变成铁枝般坚硬,平着把孙伯南整个人举起来,伸到洞穴中心,然后才往下软垂。
他的右手伸得笔直,作为轴心,以便孙伯南能从洞穴中心吊下去而不会沾着神火火焰。
这一手功夫比普通的束布成棍等内家功夫又要高出一筹。
等到孙伯南落到地上,他老人家松口气,退开几步,大大喘息起来。原来那诛天神火虽已微弱,但热度奇高,把人烤得翳闷难熬。
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捱了过去,但江忠心里越发焦灼不安,自个儿坐在洞穴半丈外的石地上,左杖右剑,分持手中,严密地戒备着。
现在正是应天福应赅重来的时候。
使后江忠在不安之中而又有点宽慰的,便是满地金光闪闪的算盘珠,那是应天福最厉害的一着,便是“雨淋铃”暗器手法。
这也就是江忠自知无法抵御的一着,如今却幸而解除威胁,这便是他可以宽慰的一点。
不远之处,还有三具尸体,在这残夜将阑,荒静的山谷中,伴着形相可怖的尸体,那味道也就够人受的了!
过了片刻,江忠端坐地上,不时回首四顾,却毫无动静。
蓦地一声厉笑,冲破了这一片死一般的沉寂。那笑声初入耳时,尚在谷顶正山巅之处,但余音摇曳,那人已如陨星疾泻,眨眼间便到达谷中。
江忠不必细看,已知那人乃是负伤遁走了的应天福。
现在危机一临到头上,他反而觉得自己镇静下来,到底如今已揭开命运的序幕,总比在闷葫芦中胡猜要好一些。
应天福问道:“那孩子到洞中去了,对吗?”
江忠点点头,懒得置答,反正都是一场激斗,何必徒劳口舌。
应天福问道:“他下去多久了?”
江忠看他一眼,冷冷道:“难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他不禁笑道:
“这样说来,那璇玑三宝仍然在洞中,没有给人窃跑了!呵,呵……”
他忽然仰天长笑起来,江忠真想冷不妨给他一下子。他觉得讨厌这个人,就像普通人讨厌一只驱之不去的苍蝇一般。
他又道:
“那芙蓉露为天地之宝,那孩子服下之后,最少要行功运气两个时辰,何况他刚才曾受内伤,恐怕最快也得静坐个三个时辰……”
说到这里,应天福倏然住口,肥胖和善的脸上,那两只眯成一条线似的眼睛,射出不怀好意的光芒,一迳注定在江忠脸上。
江忠果然脸色一变,想道:
“这厮不啻告诉我说,要在这段时间内闯入洞中,加害于南少爷──”
应天福又呵呵而笑,道:
“我应天福纵使得不到那芙蓉露,但那璇玑剑和雄黄珠仍是武林中人人所垂涎之宝……”
说到这里,眼光落在地面搜索。
原来他心中真想拾起那些算盘珠。
假如刚才不是孙伯南会以“金钢弹指”的功夫,破掉他的雨淋铃手法,那么他只要弹指的工夫,便可以把算盘子完全检拾起来。
因为倘不被人破掉,那些算盘珠所落之地,必有一定尺寸,现在东西飞散,便没有江忠虎视在侧,也不容易完全检拾回来。
江忠也知他心意,他最怕的正是这一着,便故意作势欲起,那样子生像只要应夭福一弯腰,便起而伤敌!
应天福果然不敢造次,虽则他早先明明眼见这个老人由孙伯南背来,多半是双腿不便。
不过一个人的武功如果炼到高时,光是借着双手撑抵之力,仍然可以扑出一两丈远的。
当下应天福金算盘一举,慢条斯理的道:“看来我若要入洞,非过你此关不可了!”
江忠应道:“正是如此——”
语声未歇,应天福喝声:“小心了。”
说完,只见他一跃而至。手中的金算盘由中盘推出,却倏忽上击下砸,招数奇特而凶猛。
江忠久随江老爹,日常惯听他南江老人家讲究,这时喝道:
“好一式“开山辟地”,但不必客气留手啊──”
口中叫着,右手长剑一挥,剑光划过去,恰好在金算盘上下移动时一点空隙处撇过。
这一来要是应天福再移前一寸,便得血光冒现,手臂截断。
应天福心中不由大吃一惊,急忙改为“触倒不周”之式,金算盘平看推出,风声激厉。
这一招也是金算盘五大绝招之一,算盘一头去砸荡敌剑,另一边却可以直接袭击敌胸。
江忠一沉剑,剑尖斜斜翘起,指着敌人小腹。原本这一剑乃是指着敌人咽喉,却因他盘坐地上,故此只指着小腹。
正因如此,那应天福的“触倒不周”之式,却枉用了气力。
因为他的算盘平推而出,本是袭胸腹部位,目下江忠坐着,只须一低头,便让过他的一推。
应天福被迫往后一撤步,然后才能重新进攻。
江忠大叫道:“且慢——”
应天福如响斯应,只见他倏然凝身不动,就有如渊停岳峙,那份功力委实精深纯厚。
江忠道:
“实不相瞒,我家小主人要那柄剑另有大用,芙蓉露则此刻早就服下了,这两件你都不能要,但若果你肯化干戈为玉帛,我愿一力担当,把那雄黄珠让给你,算是平分春色如何?”
应天福楞一楞,认真地寻思了一下。
要知那应天福做生意久了,为人较为贪吝,那璇玑三宝最好是兼而得之。
此刻肯寻思之故,皆因江忠刚才破他“开天辟他”与及“触倒不周”这两绝招手法过于高明,使他不得不考虑一下而已。
他冷笑道:“嘿嘿,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他的眼光冷冷地扫过江忠双腿,决定不肯妥协,务必将江忠杀死。
江忠一看和平解决已经毫无希望了,便暗中抱元守一,运气行功,严密准备,应付对方的攻击。
他又冷笑两声:“嘿嘿。”
继续道:“那孩子出洞时,全身功力有加没减,他还肯放过我应某人吗?不干,这桩交易划不来——”
江忠道:“不干就拉倒,我老头子若不是双腿不利便,哼——”
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其实江忠也想到以自己的努力,即使双腿完好,使山摇山震岳连环七快剑,也未必能将人家怎样。
应天福大暍一声,算盘照头拍下,风声呼呼,力量奇重。
江忠长剑疾削出去,左手也举起拐杖抵挡。两手招式全是防守之势,但是却有如两人使将出来。
只见应天福一翻腕,剑光一闪,未及变招,就已斜斜闪开了两步。他的心中不禁暗道:
“想不到这老儿剑拐招数的是奇绝,竟然严密的全然无懈可击,待我再试他几招看看──”
试想江忠两手招式不同,便等如是两个人同时在防守同一个部位,岂有不严密之理?
应天福再踏步颠身,金算盘由下面抡上来,左手倏然伸出,使个擒拿手法,从杖风中,直抓敌人持拐的五指。
江忠哼一声,不理敌人左手抓来,右手长剑一吞一吐,闪开金算盘之后,直取对方小腹。
这一招名为“鬼哭神号”,原来剑刺小腹,乃是至惨之事,一则最难医治,二则痛苦难当,并且不会立刻死掉,可以拖个几天才痛死。
故此这一招名为“鬼哭神号”。
应天福当然不敢吃他刺着,旋风似的踏开两步,金算盘已斜砸而下,尖尖的盘角,直指太阳穴。
他们交手五招之后,便越见激烈。
原因是江忠不能移动,即使能够移动,也得守住洞穴这条通路,故此他所使的招式,莫不奇险惊人,十招之中,倒有九招乃是拚命的招数。故此两人接战,声势极是惊人。
可是应天福倒底技艺较高,虽是一时之间,被江忠拚命挡住,但时候一长,江忠势必饮垠荒谷。
这时孙伯南可正悠闲地在地洞下那石室中观看石壁上的图案。只因他静止不动,所以显得十分悠闲。
其实他却是因为全神贯往在壁画上,因此才静止不动,倒并不是故意空闲着在那儿。
当他一落在洞中的地上,已发现那件金缕衣不见了,这时心中虽急,但断无再叫江忠吊他出洞之理。
说什么也得先看看芙蓉露在与不在,如果还在的话,先医好身体再说。
地洞中已十分黝黑,这是因为洞中柴火烧完,诛天神火又变弱之故。
是以夜眼功夫炼得未到火候,便没有可能发现那扇石门。
他拉开门,走进石室,随手关住,立刻觉得更加寂静,只因在外面还可听到山风吹掠之声,如今却丝毫声息也没有。
石室中不但寂静,而且一片黝暗,他在门轴那边站住,先定一定神,想起自家一身恩怨,都亟待清断。
是故此身虽然渺小,但所系相当重大,于是暗中默祷道:
“璇玑道长前辈英灵垂鉴,后学弟子孙伯南谨以一片至诚,发下重誓,若果得到前辈遗宝,幸列门墙,此生定以一身武学,抑强暴,诛邪恶,维护人间正气,如有违背斯言,神明诛之……”
默祷既毕,努力拈高脚尖,伸手一摸,门轴上面那个羊脂玉瓶居然还在,心中登时如同打翻了五味架,甜苦俱有。
以后他也许仗着璇玑剑,以及超世的功力,冠绝武林,杀仇仇,报血恨,那是必然之事。
但他自幼在南江门工习技,二十年来提携诱导之恩,又登忍遽然抛弃,此所以喜中有悲。
他拔开瓶盖,凑到嘴唇边,仰头喝了一小口,但觉清香冲鼻而至,四肢百体,登时舒畅无比
跟著有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来,直冲天阙,孙伯南急急忙忙跌坐地上,闭目调息运气。
忽然发觉全身伤势,不论是外伤或内伤,都完全复原,他本来中了应天福两位算盘子,深嵌入骨,现在都不知消失到那儿去了。
他睁开眼睛,全是光如白昼,忽然觉得石室中香气极浓,起初还以为自己内服下芙蓉露,香气弥漫未消。
低头看看羊脂小瓶,便发现瓶口冒出极稀薄的白烟,袅袅上升,原来是忘了把瓶盖盖好。
心中不禁大为懊恼自己大意,竟然白白糟塌了不少灵药。其实他服下时也多用了半服,加上这一走失,瓶中便只剩下一服了!
不过他因曾受重伤,若不多服一点,功效可就要差得多了。
差好瓶子之后,连同那方锦书,放入囊中,眼光扫过地上,赫然发现了两颗金光灿烂的算盘子。
这才明自何以感觉到体内的算盘子消失之故。
他一迳走到石床边,细看那张床乃是整块大石雕琢而成,重量那怕没有三千金以上。
暗中皱皱眉头,在床前坐马站好,双手扣住床沿边,用力一掀,忽觉那石床轻如无物,惊想道:“难道我的力气增加了这么多倍?”
试看一挺臂,那张石床便被他举起来。
他乐道:“呵呵,如今我的膂力,比那神力差世的石龙婆怕还要高出一筹哩……”
当下把石床放下,低头细看石床下面敢情有一方泥地。
他暗忖道:
“那方素锦上,先师留语说:入室得宝,缘结千古。露名芙蓉,慎作三服。剑匣藏采,光寒故土。兹列吾门,侠名永保。其中所谓剑匣藏珠,光寒故土的两句,我起初想不出道理来遍察这个石室,好像别无隐秘之处,只有石床下面值得一看!而且也想试试力量。如今可好了,光寒故土,不就是指埋在泥土中吗?”
到这里,兴奋之极,蹲下随便伸手一插,插进尺半之深,那泥士干燥松软,触手十分舒服。
手指忽然摸着一件硬物,再一摸时,便断定该是欲寻之物,赶快揪出来,果然是柄古朴的剑鞘,奇怪的是没有宝剑在鞘内。
但他并不慌忙,只因他已发现剑鞘尖有条丝绦系住。把另一端扯出来一看,敢情正是剑柄末端的丝绦。
宝剑一出土,寒光湛然,冷气森森,砭人肌肤。
孙伯南失声叫出“好剑”两字,当下捧剑而看,紫光晶莹,映人须眉,式样古朴大方,入手相当沉重。
他惊想道:
“我服过芙蓉仙露之后,力气已陡增许多倍,尚且觉得此剑相当坠手,若在平时,岂不是无法使用?武功普通一点的人,只怕拿不动哩……”
现在三宝已得其二,璇玑子先师遗言说是剑匣藏珠,这时便将剑鞘一倒,果然滚出一个黑色的丝囊,囊口有条细带,正可以套在颈上。
把黑色丝囊打开一看,里面藏着一颗龙眼核般大的黄色珠子,这便是名驰天下的“雄黄珠”,擅能辟镇百虫,克治各种毒物。
他把珠子拿起来又看又嗅,却发觉不出有什么可异之处!
把雄黄珠藏起来,挂在脖子上。
于是,将石床般同原位放好,然后恭恭敬敬地向那石床跪下去,行那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
行完礼之后,心中颇以从未得见师父一面为憾。这儿既是先师藏宝闭关之所,遗泽犹在,使用孙伯南不忍遽离。
一缕思古之幽情,油然而生。
那是因为四壁上的图画,使他联想起好多事,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先师,大概每当倦游之后,总会回到这小小的石室静居的吧?
他想道:
“这位峨高冠髻,道貌岸然的老人,必定时常盘坐在这张石床上,默默地忖想这次云游的所作所为,假如见到什么特殊的武功,那么便在这里默思其中奥妙,或是破解之法……”
不知不觉中,他自家也盘膝坐在石床上,朦胧迷离之中,石壁上的画忽然都变得巨大许多。
他发现每当一些古服峨冠的人物或是兵车前列,剑戟森立的兵阵过后,必有一幅厮杀的画面。
有时只有两名大将在拚斗,有时却战云满壁刀枪并举,那肉搏厮杀的场面十分混乱而生动。
不过有一点非常特别的,便是看遍了四周的壁画,都没有凯歌献俘的盛大场面,或是有人受伤濒死,呻吟于地的画面。
他悟道:
“先师到底是得道高人,奋然不喜欢这等伤残生灵的画面,啊,有些地方曾经削平而改刻,想必正是先师杷那等场面删掉——”
他悬忖出先师深意,心中颇为得意。
之后,他注意到一幅只有两人拚斗的场面,那个持着古式是剑的大将,正用一个斜戳的架式,指着敌人。
对方的相貌狰狞,双手执着大戟,戟头已横扫过头了一点。
他差点叫起来,想道:
“那使剑的这一招真个妙绝人寰,我来想想看,假如我是使戟的,这一招如何才能挽救?”
想了片刻,不觉喃喃自语道:
“本来这一戟扫得已够绝的了,若果我是使剑,绝不会使出这一招,必定要用硬碰的手法,或者干脆跃开两步,可是这么一变剑式,对方便万万缓不回大戟招架!唉,那除了撤戟之外,有什么办法呢?”
在这短促的时间内,他已学会了一招其妙无比的绝招。
不过他也明白这一招太过神妙了,除非对手能使出这等绝妙招数,否则根本就使不上这一招来。
他的眼光移到另外一幅混战的画面上。
他赫然发现其中分三处厮杀,每一处都是一个使剑的大将,被十个以至数十人围攻。
那三名大将面目维肖,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至于围攻他们的人,数目虽然多少不相等,但细一注视,那些人简直是个整体。
有时三戟齐到,另一支长矛从另一方向搠到,将及未及,另外还有些兵器各指着一定方位,从距离上可以椎算上时间快慢。
连起来一指,宛如那持剑的大将被一位绝顶的高手攻击,一招之中,蕴含着这么多虚实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