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虽然是蓬首垢面,衣肥破烂,但相貌长得面如重枣,修后如剑,气宇极是不凡。
那双丹凤眼要不是被眼泪堆满,必定是个仪定轩昂的美丈夫。
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会识得破我‘凤凰逝’奇功手法?”
那美丈夫一边说话,眼中兀自黯然流泪。
江老爹的眼光移到地上背面而卧的美妇人,霜眉一皱,道:“阁下果然是鼎湖山初阳洞合籍双修的诸葛元,尊夫人怎样了?”
诸葛元双目一瞪。精光四射,阴沉地道:“你究竞是谁?”
江老爹答道:“老朽姓江,名峰青,今日特来……”
江老爹下面的话尚未说出,只见他忽然伸指斜向地上一弹,便有一丝冷风直射出去。
诸葛元修然双掌齐出,掌力组成一堵无形墙壁,封住身前半方圆的空间,口中怒喝道:
“老头子你找死……”
叫声中,那堵像墙壁似的内家力量,已疾然冲向江老爹身上。
只见江老爹使出了内家移移换位功夫,倏然退开丈许远,然后在眨眼间又站回原处。
原来诸葛元对方退开,掌力急急煞住,哪知对方已乘这空隙,冲破那堵无形力墙,站回原处。
诸葛元猛一吸气,只见功运全身,只听他的周身骨节连珠暴响,身躯也忽然涨大了不少。
然而眼睛中泪珠犹在,威猛之中蕴着无可表容的悲哀,江老爹哪能不懂得?举手作势道:
“诸葛兄勿施杀手,老朽与你不是敌人……”
但诸葛元有如不闻,格格惨笑一声,倏然张开双臂,迎面抱来。
他胸前门户洞开,别说是江老爹身为四绝之冠,便换个差次一等的,也能一拳击实在他胸前。
诸葛元来势极快,眨眼已自抱至,那双臂膀无端忡长了许多。
这还不算出奇,最奇怪的便是霎时间四周风力潜激,而且一齐向中央合拢挤压。
江老爹见状忙施展出一式“双肘撞”,两只手肘平胸向左右撞去,双掌却向前面接去。
只见江老爹在一招之中,发出三股力量,分撞向不同方向。
这一来只剩下后背没有防御。
那前左右三方潜力忽然被拒,后面阴力陡增,生像由宽阔的面而化为砂锐凌厉的点,直撞后心。
譬如一个从床上跌下地,若他伸展开手脚,放松身体,整个人碰在地面,决不至受伤。
若单只是头颅触地或是身上其他一部分着地,这一来整个人的一重量,都集中在一点以和地面相碰,故此必伤无疑。
所以凡是着回答的面积越大,所受之力因分散之故而越减轻。
这诸葛元一抱之势,本是四方八面都有潜力阴风往当中挤压。此时三面被挡,那些力量便都滑到后面,并且化为一点,凌厉激撞,如果细细分析起来,不啻是对方助长了威力。
江老爹请晓天下各种奇功,早在诸葛元运功骨响之时,便料到乃是一门叫做“九天罗”
的上乘奇功。
这种功夫极难练成,普天之下,也唯有鼎湖初阳洞籍双修的诸葛元夫妇以此道擅名天下。
这种功夫施展之时,双臂大张向敌人合抱,全身俱生潜力,回环激荡,故此一任敌人群力推浑盖世,也不能蹈隙攻进,反而抵御者用力越大,则另外三方的潜力也按正比例增加。
故此江老爹仅仅发出些少力量,稍为阻挡。
果然后潜力陡增,在这几方面潜力一消一长之间,江老爹以绝世身手,抓住闪电即逝的缝隙,钻出圈外。
诸葛元看得眼睛一花,敌已已失踪迹,他已接连施短平两种绝技,却都无奈敌人何。
尤其是这一下“九天罗”奇功,将近十载苦修后妻力与往昔大不相同,但依然无法一击成功。
这十年来的苦练,算是白废了,不由得愣在当场……
江老爹在旁边道:“诸葛兄九天罗绝艺一向名震武林,以老朽之愚见,似乎比往昔威力又大上一倍不止……”
这几句话直刺入诸葛元心中,忽然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江老爹正自讶骇。只见他边哭边走到那美妇人旁边,蹲跪下去。口中哺前不知说些什么。
江老爹见状空自急得团团直转。
但他因为不明其故,便连那劝慰的话也说不出一句。
忽然,只听诸葛元大吃一惊,那声音实在惨烈动人,跟着他举掌向自家天灵盖拍下。
江老爹见状,内心大为震惊,已来不及出手架住,哼了一声,手旨一弹,冷风疾射而出。
只听诸葛元吭了半声,全身忽然僵木,手掌只差一点便磅到了天灵盖,真是险之又险。
江老爹心中微烦,想道:“鼎湖山初阳洞诸葛元夫妇三十年以来一直名满天下,为武林中一段佳话,但不料却闻名不如见面,这诸葛元兄怎么如此的不正常?我老人家身有要事,再不能为你们多事耽延了。”
当下又举手一弹,一丝冷风劲射出去。
诸葛元哼一审,又能活动。
原来江老爹乃是“金刚弹指”的功夫,隔空点穴,如今又把穴道解开。
江老爹沉声道:“老朽尚有要事,可要失陷了,刚才老朽因尊架神思不属之时,被那“玄线毒蛇”袭,故尔出手除掉那蛇,岂知引尊驾误会,如尊驾欲出此峡,可跟随玄线毒蛇来路遗迹而走。定能全身而退……”
他苍老的声音中,蕴含一种慑人的力量。
诸葛元猛一回头,两点泪珠飞溅出数丈之远。
这刻他双眸炯炯,似是神智已回复正常,因此瞧来朗逸英挺。
只听他问道:“老先生是名列武林四绝之首的南江?”
江老爹只消一瞥间,便感到诸葛元前后判若两人,心中甚是奇怪,不由额首无语。
诸葛无道:“区区一时急痛攻心,故此冒犯虎威,尚祈宥谅……”
他稍为停顿一下,这时他的仪容谈吐,俱有一种超俗的味道。
他道:“区区此次动身来此地之时,无意中曾与神拳查本初相遇。区区因为此番出山,准备寻觅强仇,是以故意得罪查本初,因而动手过招。武林四绝的确是名不虚传,区区虽然施重手法,但在五十个回合之后,便已现出败象,于是区区使出九天罗独门手法……”
江老爹听到这里,矍然动容,只要他说出经过情形,便能知道同列武林四绝的神拳查本初经起自己究竟如何!
诸葛无道:“区区十年来隐身大巴山穷岭绝壑,痛下苦功锻练这一门功夫,是以自信确比十年之前大有进步……”
江老爹诧想道:“诸葛元夫妇在鼎湖初阳洞合籍双修,被称为神仙美眷,何以他会说是十年来在大巴山穷岭练绝壑练功?莫非我一早的猜想就对了一半?”
只听诸葛元又道:“区区那时即现不支之相,便使出九天罗独门功夫,神拳查本初大逞神威,施展百步神拳,一连发了七拳,才挡得住我合围之围,区区本可继续施为,但又知神拳查本初仍有最后一着,那时候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区区当然不能干这等损人害已之事,连忙罢手跃出圈子,神拳查本初甚是贫怒。叵区区坦白地将此次出山的内情告诉俘,他便原谅了区区……”
江老爹暗中傲然一笑,忖道:“这样说来,老查的神拳可能力量与我不分上下,但在招数变化间却必败无疑,唉,这诸葛元好好一时地神仙美眷,到头来依然落个劳燕分飞,真是千古人复一大惨剧……”
诸葛元静默了片刻,观察江老爹轻轻叹息,便知这位老人家已明白他的冤恨,途不多说,倏然回头去瞧地上那美妇人。
江老爹道:“诸葛兄请听老朽一言,当年老朽在武当山下,遇到天狼龚其里追击一个汉子,事后老朽方知那干汉子有眼无珠,居然劫天狼龚其里的庄园,龚其里以一支天狼箭,举手之间已杀死一半,其余武功稍高的贼人,分头逃逸,天狼龚其是城秉性固执,仗着千里脚程,四下围截,把那十余人都围拦在一起,然后便下要毒手。”
一顿后,他又道:“老朽当时现身请他稍作警戒使好放手,哪知天狼龚里竟不可以理喻,终于我们动起手来。老朽那时尚在年轻气盛之时,剑拐齐施,毫不留情,天狼龚其晨虽然功力逊我一筹,但那支天狼箭奥妙繁复无力,若非招数大过光明正大,毫无阴险之招,老朽早已拆解不来,久战之后,老朽使出平生绝招,却因留不住手一剑洞穿他的左腿,从此以后,天狼龚其里便隐居天池,凡五十年来未曾下山。”
一会,他才又道:“如今龚其里经过这一段时间恒心苦修,天狼箭上必定更具威力……”
诸葛元是何等人也,听了江老爹之言,一点便透,转身蹲在那美妇人身后,俯身愠声道:
“娘子,为夫再试这一躺,你且安心在此等候。”
那美妇人一往面向着石笋地横卧不动,这时也没答话。
诸葛元霍地起来,四顾一眼须发尽竖,迈步向江老爹来路便走。江老爹并不开腔,默然跟在他身后。
走了半个时辰,转来转去。忽然又回到原处,那位美妇人仍然安静地躺在石笋根处。
江老爹见他又要回到美妇人身边,便赶快道:“诸葛兄你且随我走一趟,若果仍然徒劳无功,老朽拼耗十年功夫,也将此阵毁掉……”
诸葛元一抬眼,正好和江老爹的眼光相接,身躯降然一震,眼中恢复闪闪神光,颔首道:
“江老先生请……”
江老爹刚才默默记住方向,明知十分难记,却认为不妨一试,这时领先而走,一味向方才所走的相反方向走去。
一面走一面想道:“天狼龚其里摆下这个轮回阵,其神奇微妙真出乎我意之外,云儿纵使早一步到达,必也无法越过此阵,我本可毁阵之后,看看云儿在或不在之后,便一径回家,然而关于东海金钟岛迷宫,又复天狼龚其里处才能探悉秘密,如今既然中间加插了诸葛元一档子事,只怕我将会徒劳往返了。”
两人脚程甚快,顷刻间已转了几十个弯。
原本这一阵好走,早应过了这条长仅半里的峡谷,但如今却四顾迷茫转来绕去都是石笋林立。
江老爹回头一瞥,只见诸葛元眼神呆滞,脚步渐缓。
心中忖道:“这轮回阵的确奥妙无方,凭诸葛元这一号人物,也曾两番神思迷们,方才我若非以内家天眼之法,用眼光震醒他那迷忽的心神,相信他又已跪在他娘子身旁大哭起来了,现在他又不费心思地跟着我走,故此又有隙可乘,便复又迷忽起来了,由此可知武功一道,除了功力招数之外,慑心静虑之功,更加重要,否则一遇巨变,便立刻自乱方寸……”
想到这里,忽然停步凝视着他。
诸葛元打个冷战,又恢复清醒神气,道:“咱们已走了大半天,好像还在原处……”
江老爹微笑一下,不忍说破他已入幻境。
一叹后,他又道:“唉,照这样子我如何能找到那天狼龚其里?”
说话时眼中流露出无限怨毒。
江老爹仰天清啸一声,只见天空中,迷茫茫的云露,被啸声冲激得翻滚旋转,可是仍然没有露出缝隙。
他不由道:“事已至此,老朽只好拼着耗损十年功力,硬毁此阵……”
诸葛元喝道:“且慢!”
诸葛元神情顿然变得甚是矍铄,原本他心中尚有些迷忽,但在江老爹发出长啸之后,显然完全清醒。
他又道:“老先生且慢动手,想我诸葛元平生恩怨分明,老先生若是仅为我故。这十年功夫的损失,区区决敢接受,只好恳辞厚赐……”
江老爹仰头一笑,道:“诸葛兄何必斤斤计较,再说老朽苦果本身无事,焉能远来天池?”
诸葛元仍道:“区区斗胆敢问老先生来天池,究有何事?”
江老爹毫不犹豫,答道:“事缘小孙江上云得罪了南疆石龙婆,被她以计相激,需为她上天池求取心华草。想那天狼龚其里与老朽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一旦认出乃是老朽传人,焉有不下毒手之理,是以闻讯追来,以目下情形看来,降非尚困在阵中,否则定然未到……”
诸葛元颔首道:“原来江老先生有此一段因由,区区只好叨光。”
江老爹住口不问诸葛元本身之事,只因这件事终会水落石出。
他不问明白,有许多地方可以不必顾虑,若然问得太清楚,则不免会有不少窒碍之处。
云气迷茫中,剑鸣一声,一道森森白气犹如神龙般出现在两人之前,原来是江老爹拔剑出鞘。
光是这种威势,已不愧是以剑拐独武林的“南江”。
诸葛元拱手道:“请老先生就此施为,区区拭目拜观……”
江老爹应声不敢,焕然剑拐齐施,隐隐发出风雷之声,但见一团光华,朝侧面卷去。
一声巨响过处,火星飞测,一根挡住去路的石笋,被剑拐光华冲个正着,纷纷散裂。
诸葛元紧跟其后,这时双臂一振,满天罩下的石悄和碎块,在他身边的都滑坠开去。
只见江老爹获快无比,滚滚前冲,只听又是接连三下巨响,又被他毁掉了三根石笋。
可是这三根石笋体积虽然不小,但因不是生根在地上,故此还未破碎,便已飞开一旁。
原来二十年前南疆石龙婆曾经亲上天池,其时这座轮回阵虽然没有如今之威力,却也足以困住天下高手。
石龙婆仗着一身神力,以手中独脚铜人,硬是把挡路的石笋连根砸折,这样冲过阵。
正因此故,其后和天狼龚其里比划武功时,不免大为吃亏。
自后阵中许多石笋均是可以移动,错莫像江老爹这种绝顶高手,也无法逞强想把石笋毁掉。
故此天狼龚其里尽可不必防备还有别位仁兄会像石龙婆那样毁阵。
江老爹精神陡长,再冲到两座石笋之后,回头一瞥,诸葛元已跟踪来到,当下微微一笑,道:“原来有些石笋不是天生的,这样老朽只花几斤笨力气便成。”
诸葛元一面颔首,一面四处张望。
原来他已急于找寻他妻子,忽见一根石笋前面,跌坐着一个僧人,连忙指给江老爹看。
两人走到那僧人面前,只见那僧人双目紧闭,身上一袭僧袍,已经褪色破旧,头上扣住一顶僧帽,帽脚下却露出极长的头发,从面目看来,这位僧人年纪该在七旬以上了。
江老爹缓缓道:“这位大师已经圆寂了……”
诸葛元蹲下去,伸手摸摸老僧人的手,论道:“咦,才死不久。”
两人仔细在四周视察一会,然后然站回在那老僧面前。
江老爹叹道:“这位大师死得太惨了,难道是饿死的?”
诸葛元忽然流下眼泪,扼腕叹息一声。
江老爹知他想起爱妻,也不奇怪。
江老爹又道:“可是从他头发生长的长度,以及身上衣服破旧的情形来看,这位大师在这里至少被捆了四十年。”
诸葛元一想起爱妻,心中便如火焚,悲不可抑,江老爹见他这般情状,心中也本自恻然,便道:“咱们走吧,别担误时间。”
两人刚刚开步,江老爹终是忠厚长者,回转身在石地上用剑挖凿了一个洞穴,然后把那位老僧人僵硬了的尸体放在洞中。
正待用碎石把洞穴填平,空中风声嘶嘶作响,一团黑影直射下来,停在老和尚肩上,原来是头黑色的大鹰。
江老爹见这头黑鹰形相在妻猛,健翊如铁,神骏之极,知道定是这位老憎平日所拳,便对它道:“大师已经圆寂归西,你也可以回到旧日深山大泽……”
那头黑鹰悲叫一声,金光四射的眼中,流下泪来。
江老爹忖道:“天狼龚其里摆下这轮回阵,相信已害死不少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