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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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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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相隔得这么长久,我已经忘了这回事。”
  江老爹依然回眸瞧她一眼,随即点点头,道:“是的,可是还是忘记了好。”
  江上云道:“爷爷,你是不是用那几个堆在工场角落的炼制炉制那些金线的?”
  江老爹点点头。
  江上云急问道:“你老几时也教我练么?我也织一件金缕衣--”江老爹道:“这门绝技总是要传给你的,不过可不是那么容易,非得往苗峒收购许多紫金沙,还得加上大雪山待产的‘软铜’。”
  “我知道。”江上云接口道:“那软铜又名‘绕指柔’,合在其他金属里,能够使得那些金属软硬如意。”
  江老爹道:“是的,但还有哩,除了这些金钱之外,还得找到西域金猩的毛,纺成细线,然后与紫金线织成一件衣裳。这金猩已是通灵之物,世间罕见,要得到它的毛,故此后来我才有这种金地猩毛来织那金缕衣--”
  江上云道:“这种东西然得之不易,才算得上是宝贝,否则人人皆有,算不得稀罕了。
  爷爷你几时教我炼那紫金成为细线的秘技?吓?”
  江老爹道:“过几天我便教你,好不好?再说你想织一件金缕衣送给谁呢?这宝贝可不能随便卖哪!”
  江上云歇一下,道:“当然不卖,我要给我的……我的……”
  江老爹打趣的嘴道:“媳妇么?呵呵——”
  江上云立刻否认:“那不一定。”
  朱玉华忍不住问道:“那么究竟想给谁呢?”
  江上云瞧她眼,那是非常大胆的一眼。
  朱玉华仿佛能够瞧见他眼光之中,蕴藏着许多意思。她连忙移开眼睛,因为她立刻想起另一个人来。
  她极希望另外那个人也用这种眼光看她,然而他不!他甚至连平平常常的一眼,也吝于投瞥给她。
  江上云道:“我将送给我心中最喜欢的人!”
  他有点儿失望,因为她不肯瞧他。
  江老爹早已再望着天空,因此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的发生。
  他道:“对的,当然是给自己最喜欢的人。”
  孙伯南已洗抹完,出来吃饭,他的食量真大,连吃六大碗碗,面不改容。
  江老爹痴望着天家空许久,忽他们然道:“现在那袭金缕衣已不知落在何方,我偶然也打听他,却总没有听人提起,恐怕也像天上的浮云,或者飘到茫茫无际的冥空,或者已经认这世上消失。”
  孙油南一愣,低声问道:“什么金缕衣啊?”
  他的脸向着江上云,这问话当然是向他问的,可是江上云忽然像生气起来,扭转头,不理睬他。
  他茫然又将面瞧瞧朱玉华。
  她立刻援救似的,低声将方才所谈说的一切,尽数告诉他。
  最后,连江上云所说的话,也都给叙说出来。她可是睁大消限,仔细地瞧着他的反应。
  然而孙伯南根本不曾注意江上云话中之意,只道:“啊,原来如此。这门秘技云弟总得要学会才对。”
  她有点失望地低哼一声,但立刻又问道:“你不想学么?”
  孙伯南寻思一下,便摇摇头。
  她奇怪地‘咦’一声。
  孙伯南淡淡道:“我没有功夫学制这东西,整天忙着练武还来不及呢!”
  她无奈地笑一下,带着嘲讽的味道:“人家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你却是不必劝,也不惜那金缕衣!但‘少年时’你要不要呢?”‘少年时’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孙伯南仍像无动于衷。
  他用断然的态度说:“我什么都不管。”
  但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往下说了。
  江上云见朱玉华有点赌气的样子,不禁愉快地笑一声。抬目见爷爷满脸怅然,便摇摇他的膝头,道:“爷爷,你真个还记得那么长久的往事?”
  江老爹瞧他一眼,见他问得实心实意,便道:“孩子你不会懂的,爷爷一生虽然拘束在这间老店里,可是那颗雄心,却仍然像昔年偶入江湖时一般,可是,爷爷终究把自己拘限于这个地方,所以……”
  他拉长了声音变得更为郑重地道:“所以总不免常常回溯忆念过去的一切。”
  他歇了一会,见三个少年都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便又道:“你们读过陆放翁的诗,可还让得他重游沈园所题的两首绝句么?”
  三个少年人一齐点头,江老爹用眼睛向朱玉华示意。
  于是,她用那柔润动听的声音念道:“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怅然。”
  她稍为停顿一下,再念道:“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地告,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余韵袅袅,凄婉动人。
  江上云那俊美的睑上,掠过一重愁的阴影。
  江老爹那花老而圆劲的声音响起来:“华儿念得真好。”
  江老爹又道:“那时候的陆放翁,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他也说‘梦断香销’了四十年之久,可是,犹吊遗踪一怅然--”
  三位少年人都是有所悟地微微点头。上面的两首诗乃是宋朝被称为‘小李白’的爱国诗人陆游所作。
  他在年青时,因为母亲和他的妻子唐氏不和,古人首重孝道,故此陆游只好把唐氏休了。
  然而他实在极爱这位妻子。后来有一个他去游赏著名的‘沈园’。恰巧碰上唐氏和她再醮后的丈夫。
  当时,唐氏情难禁,居然邀陆游同在一起饮酒游赏,其实陆游便真了一首‘钗头凤’词,那首词是:
  “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欢旧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唐氏读了,甚是悲伤,便也真了一首回赠,词是: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绞捎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两首词,完全写出两人那种缠绵不尽而又被形势格禁的悲哀心情,于是传诵一时。
  自从这次沈园一别,他们便没有再见过面。
  四十年后,陆游从四川归来,那归唐氏已经先他而逝,而他自己也是两须皤然的老叟了。
  但他重游沈园之时,仍然情思惘然,伤心不已,临风倚树,追忆怀思当年的情影,便题下这两首绝句。
  从此,也永远留下这段凄艳的故事。使后人读到这些诗词之时,不由得令人为之扼腕叹息。
  江老爹正是用这个故事,来说明并非人老,情感便随之而枯萎。
  江上云道:“爷爷,你平日任什么事情都谈过,唯独这桩事,你老总没提起过一言半语,为什么呢?她姓什么?你们怎样认识和分手的啊?”
  这些问话,可正是朱玉华和孙伯南所想知道的。
  孙伯南不过因爱这位老人之故,所以想知道他的事。
  朱玉华却直是好奇得不了,巴不得江上云有此一问,此时也接口道:“是啊,爷爷请告诉我们吧!”
  江老爹微微一唱,道:“咱们爷孙们虽是无话不谈,但这件事我自己也极力忘掉将,故此总没提起过。”
  他歇一下、眼光又移到朗朗碧空去:“她姓高,名字叫轻云。啊,这名字,她真像这名字般轻灵和飘忽。我们早在孩童之时……”
  老人忽然住口,三个少年全都睁着眼,拉长耳朵等他说下去。
  一阵步履声传来,三个少年都辨认出乃是王氏的脚步声,却没有一个回过头去。
  江老爹呵呵一笑,收敛了刚才那种追思怀忆往事的神情,用宏亮的声音道:“我得到前面休息一会,种们晚上谈吧,嗯!”
  他明知这几个少年必不肯就此罢休,但他的确要避开那位贤德的儿媳妇,才能说这桩事。
  是以他只好耍个枪花,大声道:“你们不许嚷,听爷爷说,今天晚上,一来天气较凉,适宜谈话。二来届时有点事,会让你们惊奇一下。”
  王氏已走近来,接嘴道:“也该请爷爷休息一下了。别老是说,他老人家寒暑不侵,但这大热的天,休息一会儿总得要啊!”
  三少年这才无言,于是纷纷散开。
  孙伯南准备再等片刻,肚子里的饭稍为消化一点了,才去再练武功。
  江上云却必须到后面巷子里的工场,巡视一番。
  朱玉华只好跟着姨妈,留在这儿。
  江老爹独伸回到前院,刚在房间里坐定,早有家仆江忠端上菜来。
  他瞧瞧这个仆人,年纪才过了五十不多,却已有了老态,不觉摇摇头,自语道:“风月侵人,转瞬与草木同腐朽,老朽可得重出一趟,这才甘心瞑目。”
  江忠问道:“老爷你要什么?”
  他摇摇头,笑道:“昔年你曾跟我到江湖去,那时候你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虽则其时南江剑拐,早已驰誉江湖,但总仍算得热闹。自从回来后,寂寞家居多年,你不觉得无聊么?”
  江忠精神一振,道:“那时候可真热闹,小的跟老爷见过那些世面,真个死也甘心。”
  江老爹道:“不过却也真艰苦,是么?披星戴月,登山涉水,啊,那些日子……”
  江忠关心地问道:“老爷,敢是你老又想离家走一趟?”
  江老爹点点头道:“是的,我将重入江湖,但现在还未到时候,须得先准备好,也许不带别人,仅仅和你两个,到处走走,查清楚南儿父亲当年惨死的一段血案,然后再决定行止。”
  江忠耽忧地点点头,却见江老爹已开始每日静坐调元运息的功课,便悄悄退将出来。
  他四面瞧都是静悄悄,便踱出主店面去。
  只见那李胖掌柜把葵扇摇得甚剧,肥肉满腮的胸上,净是汗珠。当下心中暗笑这胶子好笨,这样子摇扇岂不等于白摇?顺脚走出店门站站,看着街上逐渐多来的么人,心中有点烦乱,这是因为刚才老爹说及要重出江湖这事而所致的。
  但他明白江老爹这番出江湖,必有重大原因,而不会仅仅是静极思动,或是查明白孙伯南父亲死因。
  关于这个推论的理由,只须看着江老爹每日练功这勤与及晨昏缎练剑据绝技时的用心,便可以想见。
  这些年来,江老爹不但没把功夫搁下,甚且比以前更见炉火纯青,大有进境。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子苦练呢?他自己屡屡说及,武功再佳,也不过比寻常人长寿体健,决不能长生不老。
  那么,他苦练的用心,也就可以想像定是有计么非常重大的因素,迫使他以八旬有余的高龄,作这无休止的苦练。。
  他开始细想当年随老出门,有同有结下什么不解的梁子?左思右想,总找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当下又想到与老爹齐名的另外武林三绝。会不会是这三绝和老爹有什么过去呢?他细细考虑起来。
  须知这位老家人江忠外貌虽然朴实,但也不是愚钝之人,否则当年江老爹便不会带个蠢仆到江湖去了。
  而且,他这一想并非全无道理,因为除了和老爹齐名的另外武林三绝,谁能使得老爹这么谨慎小心,如临大敌。
  他越想越愁,乍回头,眼光无意中扫过店中门侧边的屋柱,猛可吃了一惊,连那忧虑一时也给忘了。
  那屋柱乃是根四方的石柱,白底上写着江家老店的字样。就在那老字旁边,一个青色的印记,恰巧印在老字那撤的底下。
  那是个青色的蜘蛛标记,体积甚小,但江忠自幼即曾锻炼过武功,眼力非凡,而且反应敏锐,眼光无意中一掠,便自发觉。
  他虽然一时想不想青蜘蛛是什么来头,但却敢肯定那江湖人一种不妥当的暗记。
  江家老店以铁器驰名江湖,待别是兵器,更是江湖人不辞千里来订制的老牌子。是以无形中和江湖人都有点交情。
  这地面寻常会发生一些盗窃抢劫的案子,可是二百年来,这江家老店从没有出过半点纰漏。这又是江湖人暗中卖的交情。
  现在居然有人生心觊觎这江家老店,甚且这公然在店面上留下暗记。这桩事可真不简单。
  他出了一会神,徐徐走回店中,待走近时但见那只青蜘蛛,栩栩如生,甚是可怖。
  他本想立刻禀告老爷,可是现在正是他老人家坐功之际一下便惊动。再者,他早先是因为冷不防瞧见了惊骇而已.这刻稍为一想.也就没下那么紧张、因为他到底随过老爷行走江湖,见识过好些场面。
  当下他掇了一条长板凳,放在店门外,自家坐在那儿。有意无意地窥伺左近得一切情形。
  一个老家人坐在店门外,这情形的确普通得令人忘掉有这么一回事。
  歇了片刻,一个地痞样子的人,在那柱上指掉手上的鼻涕时,忽然发现了那个标记!
  江忠瞧见他的面色都骇得发青,心中不由得想道:“这厮是本地人氏,我可认得,看他惊骇的样子,莫非这青蜘蛛乃是官家重赏辑捕的江湖大盗?否则他怎人骇成这个样子?”
  原来官中捕快,全都需要借重这此流氓地痞作为眼线,这才有破案的线索,正因此故,凡是官中所欲缉捕的重犯,他们都会谨记肚中。
  但那个地痞模样的人,四面张望了好一会儿之后,使趔趄地走开了。
  江忠赖在那长板凳上,越发不肯移动。
  好在他仅仅服侍江老爹一人,其余即使是江上云,也不敢支使他。
  大约半顿饭时候过去,那些地痞模样的人,领着一个人走来。
  那人身躯结实,步履有力,虽是穿着寻常便服,但从眉目中的神情和举动上,已可觉察出乃是公门之人。
  他一直走过那根根四方柱,斜脱一眼,便自走开。
  江忠隐约可以窥见他的颜色变了一下。
  两人都装着经过此处的模样,霎时走远了。
  江忠寻思了一会,本待上街去找个和衙门相熟的人,探听一下青蜘蛛的来历,阻转念此事不宜张扬,否则若今晚有事,而公门中人阻挡那青蜘蛛之时,江老爹当会现身,那时,江湖上立刻能够追循到线索.得知武林中‘南江北归,独孤神拳震九州’的四绝之首南江,乃是这江家老店了。
  再等一会,看看没有什么异状,便抱了长板凳进店。
  他一里走进儿老多房间里,恰好江老爹已经作完功课。
  他忙道:“老爷,小的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
  江老爹笑道:“你瞧见了什么?来,来,先帮我收拾一下。”
  江忠应了一声,立刻收拾房中物事。
  江老爹道:“你刚才在外面么?瞧见了些什么?啊,我想该是令你很惊奇的东西吧,对么?”
  江忠点头不迭,江忠待说出来,江老爹却举手拦住,道:“且让我猜猜看。”
  口中说着,双目炯炯,紧盯江忠面上。
  他道:“我猜定是个江湖人的暗记。”
  他拖长了声音,眼见江忠露出惊异的神色,立刻下下结论,道。“定是个青色的蜘蛛,可对么?”
  江忠惊叹一声。
  江老爹接道:“那青蜘蛛看来非常生动,噎,还有,后来你还瞧见了一些人物?”
  末后这句话,可不大肯定。
  但江忠的神色间已使江老爹可以绝对保证没错。
  江老爹略略想一下,道:“那是公门中人,是么?”
  江忠又惊叹一声,显然他已对这位老主人神迹般的忖测而深深敬佩得五体投地。
  他不禁道:“老爷你怎想得出来的?难道你真有天眼通?”
  佛家中有一种神通,称为‘天眼通’,据说能察知过去未来。
  江老爹呵呵一笑,道:“我说出来时,你便觉得不值一文钱了!”
  江忠恳求道:“老爷请你说出来吧,小的可要想破脑袋了!”
  江老爹道:“也好,我不妨解说一下,首先你进来时,告诉我说曾站在店外,当时我止住你,先收拾东西,其实,我已经注意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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