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为父亲生前只教给自己一些杂派武功,却不肯将最为深奥的滴水功传授,可经过这些年的修行,特别是近来突然大悟以来,愈加觉得父亲传授给自己的这两门功夫深奥无比,比起滴水功不仅不逊色,甚至有卓然胜之的趋势。
那一日,李菁在慈恩寺中回想父亲生前的种种,听见不远处有僧人的念经声传来,她起初不起意,后来竟渐渐听得入了神,从中悟得了一些生平从未想过的道理,生出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的武功开始突飞猛进,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而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寥寥数日之间。
武学境界明通之后的她,开始对父亲所授武功产生自己的见解。如果说潜龙九吟功说得是人生无处不修行,正所谓水无常势,龙无常形,一切皆要识透自己的本心方能有所精进,那么袈裟斩中的十二大式喻示的则是盛极必衰、月盈则亏的道理。
所谓正与反、上与下、左与右、平与斜、顺与逆、怒与非怒,这六对截然不同的事物之间存有相辅相成的含义,若是径自偏向一方,那么心境必有缺陷,缺陷一生,则武功难成。
李菁曾经性格刚烈,眼里容不得丝毫看不得的东西。她耍过无数种狠辣手段,可每次用过这些手段之后,却离自己的初心越来越远。她当初无法看透其中的原因,现在却已经明白,一切皆源于自己的过于执着。
执着生情,执着生恨,同时执着也让人盲目,既看不情事物背后的真相,也容易走向极端。
她越是心狠手辣,做事时越是难掩内心的虚弱,特别是在夔王与父亲大战时,更是表现的无比懦弱。她越是狡猾,越是容易在擅长的阴谋诡计中留下破绽,以至于被谢暮烟玩弄于股掌之间,被刘驽嘲讽得毫无还口之力。
在她终于明白这些后,只觉自己心里越过了无数座曾经为之仰止的大山,站在山顶上,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李菁隐隐地觉得,滴水功或许并非父亲生前最得意之作。否则以父亲的惊才绝艳、丝毫不输于王道之的天赋,怎会数十年仍然悟不出炁的奥义,唯一可能的解释只有一个,父亲将此生绝大部分精力用在了开创传授给她的潜龙九吟功和袈裟斩这两门上。
父亲当年传授给她这两门功夫时,脸上装作貌似不经意,内心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澜起伏。
父亲毕生都在为母亲的死感到愧疚,在遁入佛门后枯寂的余生中,将热烈的感情都留给了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闺女。为了这个闺女,他甘愿放弃自己在武道上的追求,终生致力于为女儿创造出惊世骇俗的武功,好弥补自己亏空的父爱。
李菁想,或许当年父亲在传授给自己武功的那一刻,他的人生便已经圆满,而两人之后的相认,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一切皆属于必然,早不来,晚也会来。
父亲应该早已料自己这两门武功的进境会如何,所谓一切皆是修行,生活中所感受到的每件事情,都可能为武学领悟提供一份助力,所以任由她依自己的心思行事,即便她坚持留在夔王身边,父亲也从未反对过。若非夔王在她身上暗中下毒,父亲或许从未起过与夔王大战一场的心思。
李菁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深夜寂静,她却甚是难眠。难眠并非因为孤独,而是内心无法排遣的惆怅。
她从榻上起身,披上衣服,推开门,来到院中漫步。
在后院的西南角上有一个花坛,里面栽着棵半老的梅花树,她想要走过去嗅几朵落雪的梅花瓣上的香气,好使自己的心境略微清凉。
李菁没有走出多远,便看见刘驽所在东耳房书房依然亮着灯,摇曳的烛光透过窗户纸,静静地洒在院中无边的黑暗里。
她突然放下了去看梅花的心思,踩着雪来到刘驽的屋门前,本想进去说几句话,临敲门时再次变了主意。
她曾听人说起过,刘驽通常在后半夜练功,不休不眠,她此时贸然打扰,无疑是个不恰当的举动。
想到这里,李菁轻轻叹了口气,踩着雪朝花坛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走得甚是缓慢,期盼着途中会从书房的方向传来一声刘驽的呼喊,那样她便可以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去。
可她盼望中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夜还是那么静,连一丝风儿也没有。
她来到梅花树前,低头嗅了嗅梅花的香气,少许积雪触碰上她的鼻头,凉丝丝的。或许是未曾预料到会如此的缘故,她不禁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第七百四十一节 火雷三技()
书房内,刘驽用了大半日功夫,终于基本治愈自己身上的伤势。
与夔王曾经给他造成过的重创相比,铜马先前那一剑不过尔尔,所以恢复起来也不用太长时间。
此后他便撤走了罗金虎等人,专心致志地为怪颅弥补裂纹。
然而怪颅受创甚重,无论他用何等罡煞合一的法子,始终无法将怪颅身上的裂纹消除一分一毫。
与武功高超的峨眉五老相比,那个藏在背后的苏墨山反而看上去更加非同寻常。
怪颅原本经过煞气的滋润,通体异常坚硬,平常人等绝难动它分毫。
可苏墨山仅是几掌,力道也未必有多大,便将怪颅拍得遍体裂纹,这等事情着实令人感到奇怪。
刘驽心中产生一个大胆的推测,那个苏墨山或许正是怪颅这等煞气之物的克星!
他如此想倒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从峨眉五老身上找到了线索。
经过修炼曹东篱传授的善恶诀,他对罡煞二气的性质了若指掌,在与峨眉五老交手的过程中,他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五人身上只有煞气,没有罡气。
通常来说,罡气能促进万物生长,煞气却只能夺人生机。这五人虽然招式十分凌厉,身影来去如风,互相之间配合默契无比,却透着令人难以言明的呆滞之感。
这种呆滞并非是指峨眉五老动作笨拙亦或反应缓慢,而是说五人行止间缺少了一股人类应该有的灵动之气。
若是刘驽没有猜错,这五人早已丧失意识,被煞气夺取肉身,沦为炁的奴仆。
五人作为没有意识的奴仆,能够在动作间协调一致,还能不时出言嘲讽他,这实在是不同寻常。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丧失意识的峨眉五老,命他们同进退、共攻守,而这个人应该就是苏墨山。
苏墨山拥有操控煞气之物的能力!
怪颅本为煞气之物,所以才会对苏墨山表现出来的这种能力极为敏感。它袭击苏墨山之后,峨眉五老失去了苏墨山的控制,这才放过刘驽,退回了鎏金大缸中。
刘驽想到这里,胸中已有成竹,解决峨眉五老的关键不在五具炁的傀儡本身,而是其背后的苏墨山。
击败苏墨山,则峨眉五老自然涣散。
刘驽轻轻地将掌心中的怪颅托起,为它周身遍布的裂纹感到怜惜。
怪颅跟随他十年,曾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如今却因为苏墨山落得这般境地,这令他心中如何不痛!
他不停催动体内罡气,使得罡气与怪颅周身萦绕的煞气相互追逐,形成太极形状的图案。丝丝真气不断涌入怪颅体内,悄无声息地滋养着它。
怪颅静静地躺在太极图中,半睁着眼睛。这么多年来,它从未这般虚弱过。它数番张嘴想叫,可总说不出属于人类的言语,到最后只能朝刘驽遗憾地笑了笑。
刘驽不禁在想,怪颅是否在想跟自己说甚么临终遗言,否则脸上的表情怎会如此绝望?
他刚如此想,便狠狠地掐断了自己的念头,忍不住要扇自己的嘴巴。
他心中一直在祈祷:“怪颅一定没事,一定没事!”
数个时辰过去,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纸射入屋内。刘驽端详着手中的怪颅,表面裂纹依然,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怪颅早已精疲力尽,躺在他的掌心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怪颅放入腰间皮囊中,出门洗漱用完早膳,之后便在大殿上召集掌剑门各位首领,商量今日征战之事。
众人陆陆续续地到来,见掌门端坐在台阶上的太师椅中,除去脸上精神略有疲惫外,看上去身体已无大碍,皆是大感松了一口气。
狄辛身为谍报首领,上前向掌门禀报昨晚城外敌军状况,“启禀掌门,少林寺法严和尚和霹雳堂堂主苏青重伤未死,根据本门在敌营中的耳目送来的情报,苏青因为此战失利大感受辱,为了报复掌剑门,他决定违其门派中规矩,将霹雳堂‘火雷三技’献给黄巢,用来攻打长安城。”
“何为火雷三技?”刘驽眉毛皱了皱。
“所谓火雷三技者,火雷弹、火雷车和火雷炮是也。据说当年霹雳堂的初创之人霹雳老祖乃是出身行伍,这神火三技便是他从军打仗时总结出的窍门。火雷弹配方原料易得,通过火雷炮便可以远程发射,若是将火雷炮架在火雷车上,便可将炮四处运输,指哪打哪。火雷弹威力巨大,落地后能爆炸掀起数层气浪,顶得上数名高手联手合攻。若是让黄巢大军学会火雷三技,打造出无数的火雷器具,只怕本门再无与其抗衡之力,长安城陷落也只是早晚间的事情了。”狄辛答道,一边暗暗去瞅台阶上掌门的脸色。
他的话在大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任谁都知道,黄巢大军之所以这些天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雪天难以展开阵型的缘故。只要大雪融化,黄巢大军必然会全力攻城,届时若是彼军有霹雳堂火雷三技相助,必然会如虎添翼。
掌剑门本就人手短缺,加上城中尚存的三万多唐军自皇帝逃跑后士气消沉,届时难保不会被黄巢一网打尽,回天无力。
刘驽动了动嘴,本想斥责狄辛打击本方士气,可刚启嘴唇便又合上。
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片刻后缓缓说道:“诸位头领,你们都是本门中的栋梁,眼下掌剑门面临生死存亡,不知你们有何看法?”
大仆射谢暮烟首先站出身来,“掌门,不如咱们避开黄巢大军的锋芒,趁着这些天大雪还未完全融化,找个夜晚撤出长安城。只要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往后没柴烧。”
她的话在众首领中引起一阵共鸣,特别是武事长老张德芳和剑堂堂主何为贵尤其赞同她的建议。
张德芳负责盘点上次战役中的本方伤亡人数,对结果感到触目惊心,上前道:“掌门,我赞同大仆射的看法,本派总共三百多人,昨天一战便阵亡了一百余人,其余人等大多带伤。若是这么继续打下去,只怕本门为数不多的人马都要搭在这长安城了,为今之计,走为上策。”
第七百四十二节 飞龙先生()
何为贵麾下点苍剑派弟子丧生近半,更是不忍看这场残酷的大战继续下去,出列道:“属下附议,黄巢大军若是得到霹雳堂献上的火雷三技,那么便会鸟雀便凤凰。不仅我们掌剑门无法应对,全天下所有人都将拿他们没有办法。黄巢当上皇帝只是早晚事情,咱们没有必要拿鸡蛋碰硬石头。”
他说到后面,连肩头也开始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的缘故。
刘驽看了何为贵一眼,没有接话,转而看向大军师萧呵哒,“军师,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萧呵哒眉头紧锁,本想说几句激励士气的话,可思索了半晌,也没有想到更好的话来,叹道:“掌门,眼下咱们久困在长安城内,外面又无强援。且不说无法打通到达潼关的道路,无法得到吉摩德的粮草供应,连长安城内的这些文臣武将自从皇帝逃走后,也渐渐跟我们不再一条心。假若真如大祭酒所言,黄巢得到了霹雳堂献上的火雷三技,那么咱们只能暂避其锋芒!”
僧堂堂主难了和尚忍不住冲了出来,用鎏金厉鬼杖使劲捣了下地面,“狗屁,你们这些人都是胆小鬼!仰仗掌门指挥有方,咱们不过损失一百多号人,就将两千人的讨逆大会杀得只剩下四百余人。试问这等以少胜多的战绩,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做到。眼下咱们还剩三百多人,难不成还不多对方的残军败将不成?”
萧呵哒摇了摇头,“困难不在于咱们能否打胜战,而是咱们的人马得不到补充,打一个少一个。敌方与我们不同,他们后方人马充足,即便眼下与我们交战的这些人都死光了,他们留在老巢的人马仍能源源不断地出动,即便是耗,也能将我们都耗死!”
他看着难了和尚,“单是你先前待过的少林寺,就有两千多僧兵,此番跟随法严和尚前来的不过是其中几十人而已。可想而知,若是整个武林都出动,与掌剑门为敌,再加上黄巢源源不断的大军,只怕掌剑门会有覆巢之危。”
难了和尚被萧呵哒说得愣住了,“这……这……”
刘驽听到这里站起身,“在我看来,难了和尚说得没错,咱们只有不自乱阵脚,城外的那些乌合之众难以动得咱们分毫。昔日东汉初创时,光武帝以三千人马击败王莽四十三万大军,一时间人人震惊。今日我掌剑门男儿各个都能以一敌百,即便是三百人,怎能比不上光武帝的三千普通兵士?城外敌军实力再强,人马也不过六十余万。那黄巢大军早已被我等打得怕了,即便有霹雳堂献上的火雷三技又如何。一件再精良的兵器,倘若是放在了蠢汉手里,那也绝对发挥不了效用!”
谢暮烟原来听萧呵哒、张德芳和何为贵等人皆是赞同自己的想法,暗想掌门定会同意大伙儿的看法,先让所有人从这长安城撤出再说,没想到掌门竟犯起了倔劲儿,要和城外敌军硬拼,急道:“掌门切不可大意,此番我等即便撤退,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有机会,咱们迟早会打回来的。”
萧呵哒、张德芳和何为贵听谢暮烟如此说,齐声附和道:“还请掌门三思!”
其余掌剑门首领见本门高层尽皆在劝谏掌门,于是纷纷上前,以上泉信渊、董能、弄玉和花流雨为首,一同道:“请掌门三思!”
刘驽环视了一圈众人,孤寂之感由心而生。这些人尽管都是愿意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在场的掌剑门众首领固然个个都是聪明人,懂得屈伸进退,但是今日之事绝非退让便可解决的。
他早年在草原上统军时,便师从耶律适鲁学得一个道理,但凡能成大事者,绝没有退缩的道理。须知退缩的不仅是步伐,也有士气和军心。倘若士气和军心没了,失败也只是眼前之事。
昔日南北朝时,前秦皇帝苻坚率领百万大军投鞭断流,眼看便能征服东晋。整个大军不过是在淝水之上退了数步,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恐慌,最终导局面。
以史为鉴,眼下掌剑门不仅不能退,还要稳步向前推进。若不然,历史上的淝水之战便会重演。
这并非是一个艰涩的道理,可没有帝王心胸的臣子,绝难看明白事情的本质。
刘驽目光炽热,企图说服在场的掌剑门众首领。可众人纷纷垂头看地,目光不敢与他接触。他见此情形,不由地感到沮丧。
李菁一直站在队列中未曾说话,刚才众首领劝谏掌门退出长安城时,她也未随众出列。此时她见刘驽神情焦虑,这才开口道:“掌门若是要继续打下去,属下愿意做先锋。虽然此番娘子军损失惨重,但多是属下对她们训练不足的缘故,假以时日,再加上充分的战阵锤炼,她们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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