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要下决心向长安城发动一场大进攻。
刘驽在一众盔甲染血的兵士环绕下,淡定了用完早膳,环视了一圈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让他们务必死守城门,不得出战。有违我军令者,格杀勿论!”
众兵士本是来求援,听了军令后皆是傻了眼,可军令如山倒,哪敢不听,只得纷纷上马,往各自城门处飞奔而去。
待众兵士走后,刘驽叫来副卿董能,“我要去城北的民宅,看看那些铁链打造好了没有。”说道这里,他示意董能离自己更近一些,“你去告诉裴元,我让他准备的东西都可以拿出来了。”
“遵命!”董能得令后急急退去。
刘驽随即请来父亲刘老学究,让其镇守大理寺,自己则骑马出门,只身往城北民宅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只见大街上灰尘漫漫,百姓家中皆是传出妇人孩童的嚎哭声,街头上,兵士们用大车载着滚石、圆木、火油等物资,急匆匆地往各处城头上运去。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后,他赶到城北被神策军把守的民宅外。神策军统领颜锋事先得到传令,早已在辕门外恭候。
刘驽翻身下马,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颜锋急忙施礼,“都抓起来了,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早在他当初接管神策军时,大理寺卿便已派人告诉过他,军中仍有不少鱼恩义的余党。可这些人不急着杀,正要借他们行“蒋干盗书”之事,通过他们向城外义军散布一些必要的信息。
刘驽略微点头,“这些鱼恩义的余党私通外敌,罪不可恕,都杀了吧!”
“遵命!”颜锋似乎早有准备,连忙叫来一名亲兵,命其将大理寺卿的军令传达下去。
片刻后,神策军大营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呼求饶声。
“冤枉哪,我跟鱼恩义没关系!”
“我家中有老有小,还请饶命啊!”
“我对朝廷忠心耿耿,我要见皇上!”
刘驽对这些声音毫无兴趣,他跟随颜锋前往被封锁的那片民宅中,只见在三百名铁匠日夜不停地打造下,三万多斤铁链已尽数打造完毕。每一根铁链长达二十丈,各自卷成一捆,摆满了院中场地。
“大人,这些铁链作何用处,可是要用来加固城门?”颜锋忍不住问道。
这个疑惑已经困扰了他许多天,在他看来,这些铁链最大的用处便是将各处城门牢牢地栓紧,形成一道道铁链防线,即便敌人的冲车再猛烈,也难以攻破城门,杀进城来。
刘驽哈哈大笑,如今大战在即,他不介意此时将这铁链的秘密告诉颜锋,于是命其过来,对其耳语了一番。
颜锋闻言后大惊,面露钦佩之色,“大人兵略,世上果然无人能及,想那城外贼军必然难以抵挡!”
刘驽面露凝重之色,拍了拍颜锋的肩膀,“眼下这场大战,你需担当重任,不知可否愿意!”
颜锋扑倒在地,“大人放心,卑职即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神策军中大多数将士恨透了那些鱼恩义余党,如今大人将他们斩首,军中人人心情振奋,正想着上阵杀敌,以报答大人恩情呢!”
他本是纨绔子弟,终日无所事事,自从得到刘老学究的教导之后方才从一场懵懂的大梦中醒来,明白了此生为人之价值。而大理寺卿唯才是举,不顾旁人看法,将他提拔成神策军统领,更是让他感激不尽。
此时此刻,颜锋心中乃是万分激动。率领神策军打赢接下来的这一战,乃是他报答大理寺卿知遇之恩的最好方式。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万死不惜!
刘驽眼望着神情振奋的颜锋,面露欣慰之色,俯身将其扶了起来,“此战过后,你将有大功于朝廷,你父亲必然极为欣慰!”
颜锋郑重地说道:“属下不期望甚么大功,只愿能一生跟随在大人的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拔刀出鞘,割下自己一缕头发扔在地上,“如有违背誓言,愿如此发!”
刘驽缓缓点头,“我自然明白你的忠心!”
他并未给颜锋一个肯定的答案,其中思量实在太多。
颜锋之父颜烈乃是禁军统领,此人对朝廷十分忠心,又掌管了城内绝大多数兵马。
刘驽若是将颜锋收入大理寺,那两人之间的从属关系与现在无异,如此做毫无意义。
可若将其纳入掌剑门下,掌剑门乃是江湖门派,所行之道与朝廷并不相同。
颜烈若是得知儿子加入掌剑门,心中定有不快,说不定会影响到刘驽对这场大战的掌控。
刘驽虽然能轻易从颜烈手中夺过兵权,可这样做既没有必要,也有可能会破坏好容易才凝聚在一起的朝中上下人心,令其他人对他心生猜忌,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举动。
可他心中着实喜欢颜锋这个年轻人,忠心、大胆、富有闯进,乃是一颗长期被灰尘蒙昧的明珠,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不能将其纳入掌剑门中,终究是一个遗憾。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先拖住颜锋,并不立即答应他。等待这场大战结束后,一切自有分晓。
颜锋没有得到大理寺卿的明确答复,面色十分怅惘。
半个时辰后,刘驽安排好神策军中事宜,向颜锋详细叮嘱了将来上了战场后的阵法,命其在心中多加斟酌,并带兵预先演练。随后他不再多留,大步出门上马,要返回大理寺。
颜锋不敢怠慢,亲自执缰牵马,将大理寺卿送至辕门之外,目送大理寺卿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黄尘之中。
他躬身重重一拜,口中喃喃道:“大人即便不要属下,属下也跟定了大人!”
第六百八十三 风雨未歇()
当晚,刘驽再次叫来真言教副教主唐彪,这些天他密召唐彪的次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堪称十分频繁。
书房昏黄的烛光下,刘驽望着唐彪,“这些天你来回奔波,受累不少,不知洛阳那边的事情是否已经办妥当?”
唐彪连忙答道:“启禀掌门,军师那边已有安排。军师说,请掌门莫要着急,此事还要等到天时相合方可。”
刘驽笑着点头,“萧呵哒的心思和我一样,眼下离霜降只有五天,算不上太久。”
唐彪道:“军师仗着掌门的雄威,已经为掌剑门招揽了不少武林豪杰,其中有新入门的点苍剑派掌门何为贵及其门下一百三十六名弟子,少林般若堂首座难了和尚及其座下二十八僧。”
刘驽微微一笑,“是了,军师果然不同凡响。”
他原先只知道南越武林中的点苍剑派与岭南剑派之间素有纠葛,而少林寺的般若堂和达摩堂也常有不睦,没想到萧呵哒竟能利用这些人之间的矛盾,将其中一部分人拉拢到掌剑门中。
不过也算不上神奇,特别是于箫呵哒而言。
当年萧呵哒不过寥寥数言,便引得草原四族相攻,最后仅剩下寥寥数百人口,至今让听者色变。
草原第一说客,果然名不虚传,即便骊食其再世也不过如此!
既然萧呵哒那边已有筹划,刘驽心中便大感放心。除了萧呵哒外,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能让他感到如此安稳和踏实。
唐彪禀报完事务后匆匆离开。这些天唐彪带领的隼组俨然已经成了大理寺和洛阳掌剑门之间最可靠的联系人,他不敢稍有懈怠,以免误了掌门圣人的大事。若真那样,将来他寿终升天时,功德必然难以圆满。对于一名虔诚的真言教徒来说,这种事简直难以接受。
唐彪走后,刘驽与往常一样,盘腿坐下练功。若隐若现的光晕在他脸颊上显现,在他指尖上,罡煞二气相逐,游动时好似太极图案。
怪颅绕他周身徐徐转动,暗合星辰运转之规律,时不时地张口吸取他指尖太极图中散出的煞气。
怪颅经过这些日煞气的淬炼,体内污浊杂物尽皆排除,通体上下竟呈现出极为明亮的琉璃色来,像极了皇宫里那些由西域波斯运来的珍宝。
刘驽感到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泰,忍不住轻吐了一口气,数盏灯火悉数灭去,书房内漆黑一片。
他虽在黑暗中修炼,内心深处却光明无比。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触及到了道的门槛,胸中似有豪情万丈。
道,分上下两等。
下等的道,不过是描述万物运行之规律。
上等的道与之不同,乃是出自人的意志和精神,乃是人类改天换地的愿望,让天下万里江山皆变颜色的雄心壮志。
一个人的修为再高,若是悟不到这一点,到头来不过是万物的奴仆,而非这天地间真正的主人。
他虽不如王道之那般天纵奇才,能轻易在画壁中悟道,可他这些年在契丹、中原经历过的磨砺,却已在他内心攒下悟道的基础。经过王道之略一点拨后,他便灵台开明,心中已有所悟。
刘驽犹然记得道之先生点醒自己的那句话,“人不可能通过模仿他人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你必须走出自己的道!”
而今,他逐渐对自己的道似有所悟,他的道既不同于傅灵运的士族为贵,也不同于王道之的天下大同,而是“天下人无论尊卑富贵,择其有能者居之”!
这一刻,他只觉体内真气汹涌,好似有怒海在嘶吼,潮水连绵而起,声势直达九天之上……
……
同样是在这一夜里,义军大营中尚让寝食难安。
短短几天里,他失去了至亲至爱的兄长,眼望着帐里帐外那些负责伺候自己起居的童子,心中只觉凄凉无比,身边再无一个可相信之人。
尚让不敢闭眼,他一闭眼便会想到那张惠小姐和朱温在耳边厮磨的恩爱模样,心中痛如刀绞。他宁愿那个被官降三级、失去五万属下的人不是朱温,而是他自己,用这些身外之物换得心爱之人相依,堪称值得。
可如今时光已逝,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继续幻想这些,不过是徒自忧伤而已,没有丝毫用处。
此时,帐外闯进来一名兵士,尚让识得此人,正是自己派去向军师王道之请辞的那位。他自知精神低落,思考兵略时常常会心不在焉,常此下去难以担当义军主将大任,不如就此辞去职务。
那名兵士毕恭毕敬地跪在他面前,“启禀将军,军师说,他相信以您的为人气度,必然能够跨过这一关,所以义军主将之位非你莫属!”
尚让轻轻地叹了口气,“军师天资卓越,难免推己论人,以为普天之下的人都有他那般坚定的意志和精神!殊不知人与人相差甚远,能够超凡入圣者又有几个?”
他接着向兵士问道:“你可向军师说过长安城内大批打造铁链之事?”
“说过。”兵士点头,“军师说,此事还得由您自己决定。他多数时间都在外筹备粮草,对军中具体事务的了解并不如你们这些身在前线的将军多。”
“是了,军师向来用人不疑。我估摸着对方打造这许多铁链,不过是用来栓紧城门,避免被我军快速攻破而已。”尚让冲兵士无力地摆了摆手,“你退下罢!”
兵士退出帐篷,尚让走回自己的榻边,侧身躺下,看着那些靠着帐篷壁站立的童子,心中不由地又是一阵叹息,想道:“军师固然律己甚严,认为人人生而平等,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他凡事鞠躬尽瘁,从来不让旁人伺候自己。可军中其他人又有谁能做到像他这般,即便是我这种不爱享受的人,身边也始终有十几名童子服侍。可叹军师一个君子,却被我们这些小人给包围了。”
……
义军另一处大帐中,红烛摇曳,四处张贴着大大的鲜红喜字。
朱温和张惠共眠榻上,在被衾里紧紧相拥。由于刚刚经历过一番云雨,张惠的面色有些潮红。
朱温喝了不少酒,眼神有些流离。他紧搂着爱妻温润如玉的身体,在其耳边喃喃道:“军中物什匮乏,所以婚礼办得甚是草率。若是今后有机会,还须为娘子重办一场。”
张惠羞涩地一笑,“何必如此,夫君有此心即可。”她深居尼庵后,整个人似乎也变得内敛,加上刚经历了人生颇重要的一场转变,于是面色更加红了起来。
朱温将头往后挪了半尺,细细端详怀中的爱妻,认真地说道:“我想问娘子一个问题,从此以后不会再问。”
张惠略微一愣,继而道:“夫君不妨直言。”
“我论起才学不如尚让,论起长相不如韩不寿,为何你最终选择的人却是我?”朱温说出这些的时候,心中一阵忐忑,生恐下一刻身边的爱妻便会发怒,紧接着便抽身离开自己。
“哦。”张惠轻轻答了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妾身也不大清楚,大概是冥冥中的命运注定吧。只是你当时在清水庵中孤身一人对战韩不寿和余小凉,死战不退,看得我胆战心惊,却也感到分外欣慰。”
“若不是娘子主动走出来,喝退了那个韩不寿,恐怕我今天无法活着在站在你面前了。”朱温深深叹了口气,犹然为那天自己在华山上的危险情形感到心惊。
张惠伸过纤手,将朱温抱得紧紧的,“夫君勿要多想,从今往后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朱温听后心中感动,直将敬翔白天对他说的那番话当作狗屁,心中暗道:“呸呸呸,那个敬翔真臭,果真是再俗气不过的一个人。他窑子逛得多了,竟连两人之间最纯洁的感情也肯不放过。”
白天时,敬翔曾对他道:“将军,卑职的这番话还请你深记。张惠小姐是个有雄图大志的人,即便她父死家灭,志向仍是不改,只是碍于女子之身,无法尽情施展而已。她看中的东西并非其他,而是你不羁的野心和独霸一方的气度。你的这种特质,韩不寿不可能有,尚让更不敢有。因此,与其说是你选择了她,不如说是她选择了你。”
朱温酒酣耳热,忍不住将鼻子嘴巴埋在爱妻温暖的胸脯间,只觉阵阵柔香扑鼻而来。张惠搂紧了他,身子有些颤动。他顿时明白过来,顿时不顾身上乏力,翻身再次扑了过去。
是夜,风雨未歇。
第六百八十四节 九月十八()
九月十八,霜降,天气骤寒。
即便如此,长安城头上,两军仍然打得火热,毫无罢兵收场的意思。城墙上,唐军死尸累累。城墙下,义军的白骨积成了山。
这场战连续打了五天五夜,双方死伤惨重,其中义军死伤三万许,唐军仗着守城地利减员两万许。
对于义军来说,由于他们可以随时得到兵员补充,损失三万人算不得甚么。
可对于被重重包围的长安城唐军来说,由于天下各藩镇的诸侯都在隔岸观火,朝廷根本得不到任何支援,眼下每死去一人,便相当于减少一份力量。
颜烈身为禁军统领,心急如焚。他已经三天未眠,日夜在城墙上督战。他心里攒着一股气和疑惑,令他原本就焦躁的心情更添了一把火。但凡有属下将军指挥稍不得力,便会惹来他的一通咆哮。
他气的是,自己现在连儿子都使唤不动了。眼下战事吃紧,他本想让儿子颜锋带领神策军前来支援。可这个儿子也不知吃了甚么药,死活不肯同意,说是没有大理寺卿的谕令,谁也别想调动神策军。
他疑惑的是,大理寺卿刘大人明明兵法通神,可在长安城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却偏偏窝在大理寺里的那个院子里不肯动身。即便他三番五次地派人去请,刘大人仍然纹丝不动,只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