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秤头铁钩与秤砣带着一截秤杆顺势而落,原来那秤杆乃是中空,竟亮出一柄莹莹的细剑来。卖油郎剑头连点,舞成一片剑影。四名围攻的大汉胸口中剑,于雪地中倒下再也不起。
那为首大汉本已被买油郞制住,吓得失却浑身力气。这一刻求生的欲望胜过其它,右手持刀往卖油郎的脖颈直砍而去。卖油郎头不动,眼不转,左腿撩起,一脚揣在那为首大汉的肋骨上,同时右手细剑斜掠,切向那为首大汉的左臂。
那为首大汉一声惨叫,只感眼前一花,已是跌出丈外,滚入雪堆之中,一动不动,眼见是不活了。买油郞将那为首大汉的一条断臂向剩余的六名大汉掷去,那六名大汉哪里还敢恋战,哇哇大叫着便要逃窜。卖油郎几个疾跃,窜到他们跟前,刷刷两剑,两个大汉应声而倒。
残存的三名大汉眼见不妙,夺路逃去。卖油郞追上刺倒两人,同时左手向仍在跑的那名大汉左肩拿去,这时他只觉腿上剧痛,手上跟着失去了准头,转眼间那逃脱的大汉已在丈余外。
卖油郎心中大急,右手一挥,细剑飞出,那大汉背心中剑,扑地而亡。这时,卖油郎眼角余光扫见一道刀影,又是一刀剁来。
原来刚才被刺倒在雪地中的两名大汉中,竟有一人未死,于是拼着残存的力气要与卖油郎同归于尽。卖油郎腿上中刀之后甚是不便,身躯缓慢,挪移不开,手中细剑也已掷出,无物可以格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汉这一刀向自己剁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驽双手抱着块石头一扑而上,啪地一声,那石头正正地砸在未死大汉的天灵盖上。未死大汉一声惨叫,手中钢刀跟着跌落雪地,一声不吭,却是真的死了。卖油郎看着刘驽,心中大有感激之意。
刘老夫子看着雪地上的这番血腥打斗,被吓得不轻。过来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他眼见卖油郎挑起担儿便要走,便领着朱旬与傅氏赶了过来,道:“大……大侠还请留步!鄙人全家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还请大侠进屋一叙,好让刘某略尽些地主之谊!”
卖油郎道:“好,我今日得以斩杀这帮奸贼,心中十分痛快。我的担中还有一些卤食和数升美酒,这便与诸位同饮。只是我现在腿脚有些不便,还请嫂夫人帮我取来。”刘崇道:“这怎么行,本是我请大侠做客的,怎能让您作了东,这,这不合情理!”卖油郎哈哈一笑,道:“你请我请,都是咱们这些人坐在一起喝酒,干甚分得如此清楚。”
傅氏给那卖油郎包扎了伤口,所幸伤口不深,因此并无大碍。卖油郎见傅氏包扎伤口的手法甚熟,有些惊讶,道:“夫人包扎伤口的手法甚是细腻熟练,可是曾经当过女医或者跌打郎中?”傅氏笑道:“大侠过誉了,我平日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只在家中做些女红,哪里懂得甚么医术。给您胡乱包扎了一阵,还请不要嫌弃。”
刘崇等想帮忙将卖油郎的两口大缸搬入屋内,几人合力方才挪动了数步。刘崇本是读书人,甚少做体力活,更是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朱旬自持膂力大,便独自抱起一口大缸进屋,仅行得数步便憋得满脸通红,不得不放下大缸,弓着腰在原地喘息不止。
卖油郎见状哈哈大笑,将两口大缸并在一块挑起,走入屋内,虽然他腿间有些小瘸,这番行动仍是轻松无比,看得刘崇等人直咂舌。
片刻之后,傅氏已将卤鸭、卤猪头肉剁好装盘,滴上喷香的芝麻油,撒上碎碎的葱花后端上。又将那黄酒用热水温上,在寒冷的屋内腾腾冒气。刘崇与卖油郎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刘崇不住地向卖油郎道谢,并让傅氏呈上数两纹银以表谢意,卖油郎赶紧不住地摆手谢却。
未过多时,两人已是面红耳赤,深入酒味。书生朱旬虽是坐在一旁陪喝,却多半时间只是笑着观看,而少动酒杯。小子刘驽仰慕卖油郎的大侠风范,想爬上桌去和他一同喝酒,却被母亲傅氏拉住,狠狠地使了几个眼色,示意他不可打扰大人们。
刘崇本喜诗文风雅,然而今日因感谢卖油郎对全家老小的救命之恩,又想江湖大侠多不习诗书,对诗词甚为不喜,便止口不提风花雪月。且他因为今日之事,心情激荡,胸中豪迈之意顿起,言语中多是些对江湖上行侠仗义之举的赞美。买油郞听了之后,觉得多有溢美之词,又不好意思推却主人的盛意,只能大口喝酒。
一边的朱旬看着先生刘崇醉醺醺的样子,暗暗地连推了先生刘崇数下,先生刘崇酣然不觉,只顾与卖油郎大声聊天饮酒。
朱旬有些急了,便赶紧下了席,将师母傅氏拉到里屋,道:“师母,虽说这卖油郎是为了救我等,但是他下手太狠,在家门口伤了十数条人命。这会儿雪下得大,旁人还不会出门看见。但终究会让人知晓报了官,到时候可是一桩大大的祸事。
“不如我们将卖油郎稳住,同时遣人悄悄去报官。到时候杀头有这卖油郎顶着,我们自不会担上什么干系。刚才我一个劲的示意先生拿个主意,可是他却喝得大了,丝毫不觉,这可急死我了,因此只能找师母您来商量。”
傅氏听后沉吟了片刻,道:“你觉得谁去报官合适?”朱旬道:“师弟刘驽正合适,他年纪小,即便离开了,也没人会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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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破庙老僧()
傅氏待得朱旬归座后,叫过刘驽,悄悄道:“你待会出去转一圈,只在附近,我不叫你就别回来。”那朱旬见得刘驽出门,心里几分暗喜,以为傅氏已遣了刘驽去找里长报官。接着端起酒杯向卖油郎敬酒,直要灌得他大醉不起。
刘驽听了母亲的话后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又见屋外尸首满地,心里便有了几分惧怕,足下不自觉地便奔跑起来,越跑越快,脚下一个不慎,摔倒在雪堆里。刘驽正待站起,却见地上一链鲜红的血迹直往远方而去。他仔细一想,此处正该是那为首大汉的尸首所在,此刻尸首已是不见,难道人竟是没有死?
刘驽一想心中便捉急起来,万一跑掉了匪首,可是天大的麻烦。那匪首若是回去报信,再带上一大队人马过来,卖油郎武功再厉害也是敌不过,自家这几口人的性命恐怕也会在劫难逃。于是他一路循着血迹找去,约莫走了两百多步,发现一处秃枝的灌木丛中隐隐有个躺着的人影。
刘驽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接近,灌木丛中藏着的正是那为首大汉。只见他左臂齐肩而断,鲜血染得满身。那为首大汉听得刘驽走近,蓦地睁开双眼,吓得刘驽往后连退数步。刘驽见那大汉伤势沉重,不得脱身,便捧着石头慢慢走近,心想只要这大汉敢有个动静,就拿这块石头对付他。
那为首大汉伤势身重,眼下见不得脱身,叹道:“没想到我宋骑云英雄一世,今日竟会死在小儿手里。”刘驽听后不以为然,道:“你只会欺负老百姓,又算得了什么英雄。”那大汉宋骑云听了刘驽的话后竟是哈哈一笑,一口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接着咳嗽不已。
刘驽见此人虽是匪类,死到临头竟然还能笑得出口,到底还是有些豪杰之气,他平素最尊崇史记中的秦汉大侠,因此对此人倒起了一两分佩服之心,当下止步在宋骑云数步之外。
宋骑云道:“咳……咳,哪有男子汉不喜欢金银美女的。只要对黄王忠心耿耿,打仗的时候冲锋在前,那便是真……咳……咳……英雄!你的石头只管砸过来,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咳……咳……就不算好汉!”
刘驽手中那块石头更多是为了壮胆,若要让他杀人,却哪有那个胆子。但是若放过此人,自家数口恐怕也是不得活了,他想了片刻,便有了主意,道:“你……你要是愿意到村外的庙里出家当和尚,不再生害人的心,那我便放过你。”
原来午沟村外有一座破庙,老百姓民生凋敝,自家人都无法养活,因此常年并无香火供奉,只有一个老和尚在那里整日厮守念经。宋骑云笑道:“……咳……咳……,当和尚这事我却不能答应你,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喝酒玩女人,那还不如死了……咳……咳……算了。”
刘驽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边说边拖起宋骑云大腿便往村外破庙的方向而去。
那宋骑云身材甚是魁梧,若是在平日里,绝不能由这样一个小孩子随便捉弄,此刻却也只能开口大骂,道:“你这般拉着我,就好像拉雪橇的狗一样……咳……咳……!”他只盼惹得刘驽不开心,抱起石头结果了自己,再不用被送到和尚庙里受那个活罪。
刘驽道:“我便是只狗,也比你好。狗会看家护院,不会像你一样欺负老百姓!”边说着脚下步伐加快,宋骑云痛得啊啊大叫。刘驽却是充耳不闻,只盼让这强盗多受一些苦楚,好增长些教训。
刘驽年纪小,宋骑云的身躯又重,两人过了许久,方才到了午沟村外的破庙前,大雪压得庙宇屋顶已是塌掉半边。宋骑云见状哈哈大笑,道:“……咳……咳……,这破地方怎么会有人,有和尚在也早被冻死了。你小子想让爷出家当和尚,没门儿!哈哈……咳……咳……!要不爷答应你,保证以后再不来找你家的麻烦,不踏进午沟村周围半步,你这就放过我呗……咳……咳……!”
原来他经过与刘驽这一番折腾,心中已没了死念,与此同时他心中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刘驽本来见了他视死如归的模样,心里还有几分佩服,这时见他又是发誓又是求饶的无赖模样,不禁生起了鄙视之心,又见庙宇倾塌,恐怕老和尚已是不在此处了,心中暗暗发愁。
吱……呀!刘驽正犹豫间,庙门竟斜斜地从里打开了,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和尚口念佛号,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刘驽乃是本村人,老和尚自然认得,但是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独臂大汉却不知从何处而来。宋骑云向着老和尚狠狠一瞪,只盼吓得他再不敢为自己剃度出家,不料眼光甫一接触间,浑身不由地凛然一颤。
眼前的这个老和尚看上去甚是温和,双目中却是精光四射,让人见之胆寒。宋骑云戎马数年,印象中这样厉害的角色,却只有黄王的军师王道之一人而已。那王道之乃是一派武学大宗师,武功冠绝天下,与岐王李茂贞同列为“二王”。而眼前的这个老和尚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又怎会看上去这般厉害?
老和尚将二人让进屋内,在他的温言之下,刘驽将事情的前后经过一一道出,老和尚一边听着,一边口颂阿弥陀佛,然而却并不置片言只语。刘驽跪倒在地,道:“求大师为这个恶徒剃度出家。佛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师你就帮他规诫掉恶习吧,他要是敢耍泼不听您的,您……您就把他绑起来,只给他喝汤,不给他吃饭。
宋骑云道:“……咳……咳……,还只给我喝汤,不给我吃饭,我看他自己都没得汤喝……咳……咳……。”老和尚微笑道:“既然小施主这么说,那老衲便将他收下了!”宋骑云听言惊道:“不要,我不要出家,还是让我死了吧。”仅剩的一只独臂狂挥乱舞。
老和尚微微一笑,衣袖轻拂。宋骑云只感肩前穴上一麻,随之一股暖流透入,那原本汩汩流血的断臂处竟然止了血,心中为之一轻。他见眼前这位老和尚功力深不可测,又无加害自己之意,因此再不敢胡言乱语,乖乖地闭住嘴巴不再作声。
刘驽见状大喜,连连向老和尚道谢。老和尚见他本性质朴,心中颇有几分喜欢的心思,便又留下他片刻,与他忽东忽西地聊了些不相干的事情。二人正聊间,老和尚面上突露郑重之色,道:“今日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不仅小庙会横生滋扰,这大汉的性命也会不保,小施主,你可能答应做到保密不宣么?”
刘驽道:“秦汉时有个叫季布的将军,一诺千金。我虽然比不上古人,但也绝不会食言,还请大师放心好了。”老和尚听后笑道:“好,老衲相信你。你去吧,不要再来找我!”说着右掌平推而出。
刘驽见状大骇,想要躲避,却怎么也躲不开这平平的一推。老和尚的掌力看似温和,却着实凌厉至极,刘驽身后的庙门被掌风刮得洞开,与此同时他身受老和尚的掌力,被平推而出,两脚稳稳地落在庙门外的雪地上。紧着又是啪地一声,两扇庙门紧紧闭起。若不是门前凌乱的雪迹,宛似他从没进过庙一般。
刘驽这才刚刚缓过神,却见远处是朱旬朝他招手奔来,喜道:“驽弟赶紧随我去里长家里,听买油郞大侠说,那死掉的十来个大汉乃是叛贼黄巢的随党。这功劳要是报道州上刺史大人那里,朝廷对我等定会重重封赏,师兄我的功名也是有指望了。”
第四节 雪地双骑()
朱旬一个劲儿地兴奋,刘驽却瞅着庙前拖着宋骑云一路而来的血迹倍感愁心。他本打算将血迹拖扫干净,好叫旁人无法发现,没想师兄朱旬这会儿赶到。自思曾跟老和尚许下诺言,绝不透露今日之事,这会儿师兄定已是发现了,可怎么办。刘驽心里一急,小小年纪不禁洒下泪来。
这时只听远处传来纵蹄之声,刘驽扬眼一看,来的乃是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在雪地之中四蹄翻飞,飞雪四溅。白马上骑着一个白袍书生,长袖飘飘,然而面目甚是普通。那黑马上的女子却不一样,一身红衣在皑皑的雪地中甚是夺目,白净的脸庞上一双美目流转,极是美艳动人。
这一男一女二人竟是顺着血迹而来,两人内力高深,早已将书生朱旬的话落入耳内。那红袍女子纵马直向朱旬奔来,朱旬啊地一声,闪避不及,被女子马鞭卷住脖颈。红衣女子一扬鞭,朱旬惨叫着跌出,双手扶住身旁的一棵酸枣树方才站稳。红衣女子心下暗自诧异,心想这书生看上去不会武功,膂力却强,竟能受得住自己这一摔而不跌倒。随即她蹭地一声,拔出腰间宝剑,纵马便要向朱旬脑袋上砍落。
朱旬抱着枣树尚自喘息,哪里能躲得开,瘫倒在地,道:“姑娘饶命……”话音未落只听黑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红衣女子的剑因此失了准头,才未砍中朱旬。原来是刘驽追到黑马身后,扑身上去抓住了马尾,死命拽扯,紧握不放。黑马受痛不住,一个蹶子往后撩起,所幸刘驽因马尾一个荡势,小小身躯鬼使神差地避了开,这才免受重伤。
话说这匹黑马乃是宝驹,在马经中唤作乌云盖雪。只因它遍体乌黑,唯有四蹄洁白如雪。红衣女子向来将此马看得甚为宝贵,见刘驽撕扯马尾不放,不禁大怒,手中长剑向着刘驽身上直劈而去。那白袍男子静立于马上,看着红衣女子与两名少年打斗,笑道:“师妹,这两个小子功夫甚是了得,你看需不需要师兄帮忙?”他明知刘驽与朱旬丝毫武功不会,这番话语乃是明摆着在奚落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知道自己这师兄生性轻薄,平日里师傅不在时,常常趁着对练剑术之机,在自己身上东摸一把西揩一手。而她自己已经成年,这些年更是慢慢懂得了风月之事,因此在师兄揩油之际,她假意半推半就,内心却是暗爽不已。
话说刘驽见得红衣女子这一剑劈到,料想再也躲避不过,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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