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中,刘驽捧着汤盅,眼里闪着泪光。
汤盅的底部粘着一封书信,粗心李菁先前并没有发现。如今这封信就躺在刘驽的手里。
“将军亲启:
李菁姑娘有今日之变化,罪责多半在我,还请你不要怪她,多给她一些耐心。
另:我本想等你醒来后见上一面,可惜事务繁忙,身不由己,只得先行离去,勿怪!”
署名:谢暮烟。
第六百五十五节 总揽大权()
夔王李滋和宰相孙钰的死讯很快传遍了长安城,千疮百孔的朝廷如今无人执掌,彻底成了一副空壳。
长安人内人心惶惶,朝中大臣因对战事看法不同分成了两派,有人主战,有人主和。
听说皇帝由于无法调和两派大臣之间的矛盾,天天躲在后宫,已经多日不敢上朝。
刘驽虽然伤势并未痊愈,但行动并无大碍,他在副卿董能的协助下,已经开始处理繁琐的政事。
他借助谢党门人在朝中的影响力,结交了大批主战派的大臣。这些大臣多数与谢党门人一样,都是出自门阀大族,背景十分雄厚。其中最为有名的要属兵部尚书柳三省和户部尚书裴元。
至此,长安内除掌握在太监们手里的神策军外,大多数钱粮和兵力调度权已经掌控在了刘驽手中。
九月三号晚上,禁军统领颜烈趁着战事稍歇,带着六名心腹将领前来大理寺拜访,求见正卿大人。
副卿董能一听,连忙命仆役们倒茶招待众将军,自己前往后院通知正卿大人。
颜烈等人早就对大理寺卿当年在草原上的事迹有所耳闻,单凭十万兵马击破吐蕃倾国之兵,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传说,即便是韩信、白起再世也不过如此。
他们心情激动,十分渴望见到这位传说中用兵如神的大人物。
刘驽在书房接见了颜烈及其属下。
颜烈看见面前的披发青年后微微一愣,此人的相貌年纪和他心目中的战神相差甚远。他算来算去,算出刘驽当年打赢吐蕃时不过十八岁而已,心里更加不肯相信。
这名面膛红润的关西汉子心里犯了嘀咕,“莫非以前听说的那些事都是假的,即便是汉朝的大将霍去病,此人封狼居胥山时也有二十岁了。十八岁灭掉人国,绝对不可能!”
刘驽看出了颜烈眼中的疑虑,却故意视作不见。他向颜烈询问了一些时下的战局,并不时为其指点迷津。
颜烈和众将听得目瞪口呆,好似醍醐灌顶。
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可以假装,包括长相、身材和家世,唯独学识无法假冒,这是实打实的硬货,没有多年功底绝对积攒不来。
颜烈听得连连点头,面露钦佩之色,“若是我们当时按将军的战法,恐怕早就击退了城外那帮贼军!”
刘驽笑了笑,“贼军声势浩大,击退不大可能,但可以稍稍削其锐气!”
颜烈不以为意,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刘大人过谦了,你乃我朝栋梁,往后守城之事还要仰仗刘大人您!”
其余六名将军连连点头,“颜将军所言甚是,咱们早就应该来请教刘大人了!”
刘驽听后微微一笑,“大战在即,咱们还是不要务虚,须多多关注战事本身才对。”
颜烈点头,突然从怀中掏出兵符,“这个还请大人包管!”
他言下之意,愿将禁军统帅职权移交给大理寺。
刘驽心中迟疑,不肯接过兵符,面露为难之色,“颜将军切不可如此,我不过是个文官,无权掌控兵符。若擅自僭位越权,否则恐怕会惹来旁人议论。”
“谁敢议论刘大人,我就带人打到他家里去。天底下任何都会反,唯独刘大人不会反,我相信刘大人!”颜烈态度十分坚决。
“何以见得?”刘驽笑着问道。
“就凭刘老学究的高风亮节,虎父无犬子,我相信刘大人也一定是个忠义之人!”颜烈答道。
刘驽微微一愣,仔细问过颜烈后方才明白。原来颜烈将军之子颜锋在半年前误打误撞买了一套大理寺的拳谱,从此练得入迷,一发不可收拾,后来顺理成章地进了大理寺学习最后六式精奥拳术。
恰逢刘老学究闲来无事,为习武弟子们传授学识。这颜锋原本是个纨绔子弟,热爱斗鸡走狗,不学无术,向来令其父颜烈十分头疼。没想到在刘老学究的教化下,颜锋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改往日无赖习性,做人做事十分有担当,令家人侧目相看。
颜烈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背后里便托人打探那刘老学究的来历,得知真相后从此对大理寺心生好感,只是碍于夔王把持朝政,这才不敢公然表现出来。可如今大理寺把持朝政,他心中再无顾虑,于是急匆匆地带着众将前来表示效忠。
刘驽听后尴尬地笑了笑,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能有这般大的魅力,竟能教化众生,令浪子回头。如此想来,他小时候那些棍棒挨得倒也不算冤枉。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刘驽自己。当年的刘老学究着实不像个好好先生,儿子随便踢一脚家里饲养的猪,刘老学究就能拿着棒子绕午沟村追上三圈。每每想到这些往事,刘驽心里都有一些后怕。
刘驽微微一笑,笑得有点苦,“颜将军实在不必过于客气,兵符还请收下,守城之事由我们共同商议决定。”
他之所以不肯收下兵符,其实是因为不想接受颜烈奉上的“忠义”这顶帽子。
他志在天下,绝不可能愚忠于腐朽的李唐朝廷,这是他与颜烈这种唐廷忠臣最大的区别。
颜烈见刘驽态度坚决,只得将兵符收回怀中,讪讪道:“大人既然不肯收下,那卑职就暂为保管,还望大人能带领我们击退城外贼军,保卫我大唐江山。”
禁军统领乃正三品,高于正四品的大理寺卿。颜烈在刘驽面前自称“卑职”,自有他的苦心。他心想,如此一来大理寺卿便不会将自己当外人,可以放心大胆地指挥禁军。
刘驽怎能不明白颜烈的用意,拍了拍此人的肩膀,“这个自然,明日我上午就召集朝中主战派大臣议事,商议退敌之策,还请颜将军前来参加!”
“卑职领命!”颜烈忙道。
刘驽指了指颜烈身后的六名将领,“明天诸位若是有空,都一起过来听一听。”
六将连忙施礼,“遵命!”
既然主帅已经明确表态效忠大理寺,那么他们自然也要紧随其后。
他们发自内心地敬仰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此人虽然没有说甚么豪言壮语,但其身上每一处都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极度自信。他们心中因这些日来战事吃紧积累下的焦虑,似乎在这一刻都一扫而空。
刘驽逐一拍过六人的肩膀,“君不负我,我不负卿。来日大战,还望诸位能与我同进共退!”
六将顿首,“决不辱命!”
刘驽欣慰地点了点头,神思远远飞去,好似隔着千山万水看见了那片遥远的草原,呜咽的乌尔吉木仑河水和白雪皑皑的白音罕山,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普天之下,何人能真正理解那流血千里的战场,西风下皑皑的白骨和功成之后的悲壮苍凉?
第六百五十六节 大宴群臣()
翌日,刘驽在大理寺摆开宴席,一众主战大臣和将领前来赴宴。阵势之浩大,震惊了整个长安城。
这是刘驽刻意所为,正所谓“欲成其事,必先造势”!
前来赴宴的人极多,与这些人同来的仆人家丁将大理寺外的官道塞得熙熙攘攘。
刘驽见来客太多,索性命董能在院中摆席,桌案挤满了前后院子里的场地。
大槐树下单独放着一张小案,是大理寺卿主座所在之地。
巳时刚到,众人均已落座。
这些人中不乏朝中正一品、正二品的大员,他们之所以聚集在此地,乃是因为面前这个年轻的大理寺卿给了他们的希望。
刘驽从主座上站起,朝众人拱手,“今日诸君赏脸,刘某心中感激不尽!”
众人纷纷起身,“参见刘大人!”
刘驽请众人坐下,没有再说甚么官场套话。
他请众人自行开吃,同时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开始向众人分析时下局势。
户部尚书裴元是个白白的胖子,出身山东大族裴氏。他与兵部尚书柳三省正好邻座,两人于是凑到一起细声耳语。
“柳尚书,你觉得这个刘大人如何?”裴元悄悄问道。
柳三省摸了摸胡须,“我本是给已故谢相面子,这才与刘大人结交。本以为他不过是懵懂少年,交往深了才知道,真乃一代人杰!”
裴元连连点头,“我与你看法大致相同,这位刘大人不喜夸张造作,做事颇为朴实。你听他说话虽然言语平淡,但是句句都能切中要害。普天之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可仅仅如此,并不能保证刘大人会带领我们击退城外贼军啊,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呢!”柳三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裴元。
裴元似有所悟,“我家中颇有资财,若是刘大人需要兵饷,我可以变卖田地房屋,全都献给朝廷!”
柳三省连连摇头,“你那点家产不够看,算不上天时地利人和。”
裴元有些迷糊,“那……?”
柳三省低声道:“我们应该给刘大人一个名份,让他出师有名,可令群臣拜服、外贼生惧。”
裴元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想让他当宰相?”
柳三省摇头。
“难道是三公?”裴元睁大了眼睛。
柳三省又摇头,微微一笑,“我想问问裴大人的想法。”
裴元差点跳了起来,“你是个老狐狸,我差点上了你的当。说罢,你想干甚么,我都跟你!”
“那好!”柳三省道,朝裴元微微一笑。
他从座上站起身,朝主座方向长长一辑,“刘大人,卑职有事禀报!”
刘驽端坐在主座上,伸手示意,“柳大人不必多礼,请说!”
柳三省从席间走出,“方今乱世,只有大英雄大豪杰方能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当年黑泽一战,刘大人谈笑间便令吐蕃倾国之兵烟消云散,功名之巨,堪称震烁天下!”
他顿了顿声,目光扫向宴间众人,大声道:“刘大人本是可以做草原可汗的人,如今他肯屈尊降位,带领我们大家剿灭黄贼,我们又怎能让英雄寒心,是也不是!?”
“是!”席间众人齐声答道,似乎早有准备。
裴元坐在席上,见状吓了一跳,心道:“原来姓柳的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切,却不早早告诉我,真是可恶!”
他转念一想,“是了,这柳三省本就是谢攸之的门生,自然和其他谢党一样拥护大理寺。我素来与谢党毫无瓜葛,他对我有提防也属情理之中。”
柳三省一不做二不休,率领众人离席,走到主座前,拜倒在地。
他手捧一卷圣旨,念道:“皇帝诏曰,今大理寺卿刘驽有功于社稷,赐封秦王……”
他接着往下念,乃是圣旨中常见一些华丽修饰文辞。
裴元坐在席上,听得有些头昏脑胀,心道:“秦王,秦王……这可是当年太宗皇帝的封号,这柳三省简直大胆,莫不是想反了?”
他如坐针毡,明白自己若再不表态,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危。可即便如此,他仍然难以做下决定。裴氏世代出仕唐廷,他深受国恩。如果仅是为了击退黄贼,他可以豁出性命去。可如果有人想换天,他宁死也不能答应。
正在此时,主座上的刘驽不等圣旨念完,突然笑着说道:“刘某只是区区大理寺卿,对朝廷并无大功,秦王之位实不敢当!”
“大人!”柳三省神情激动,劝谏之心溢于言表。
“莫要再说,秦王之位不敢当!”刘驽的态度十分坚决。
裴元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位刘大人倒不像有野心的人,若真如此,实乃大唐之福。”
与裴元同样想法的人,还有禁军统领颜烈。颜烈本想站出来斥责柳三省胡闹,见刘驽推辞不肯接受秦王封号,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席间,柳三省几次三番劝谏不成,于是神情大急,不停地在地上磕头。那些跟着他跪在主座前的群臣开始嚎啕大哭,个个都想上前死谏吗,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秦王不肯即位,社稷危矣!”
“还请秦王体谅苍生!”
“大唐可以没有我们,但不可以没有秦王!”
“秦王三思啊!”
副卿董能看着这些哭得感天动地的群臣,心里有些不知所措,他凑到刘老学究面前,悄声道:“老太爷,要么就让大人做了这个秦王吧?”
“你糊涂!”刘老学究狠狠地瞪了董能一眼,“古往今来,所有想当开国功臣的臣子都是这么干的。他们心里清楚得很,哭得越厉害,将来官位越高!”
“您是说,他们想改朝换代?”董能吓得把手放进了嘴里。
刘老学究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那……老太爷,我要不要哭?”董能认真地征求意见。
“滚,敢哭揍你!”刘老学究直想掐死这个混小子。
席间,那些大臣依旧在哭哭啼啼地劝进,有人甚至用头去磕桌角,场面热闹非常。
此时,一名不起眼的官员从席间离开,悄然走出了大理寺大门,上街后转身进了街对面的一家酒楼。
酒楼总共四层,顶层靠近街边的窗户处,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独自坐在桌前,只点了两个小菜和一杯茶水,并未动筷。
女子不时调整脸上面纱的位置,好让人无法看见她那绝世的容颜。
谢暮烟静静地望向窗外,从她的位置可以将对面大理寺院中的情形一览无余。
那名从大理寺出来的官员蹬蹬蹬小跑上了楼,凑到谢暮烟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暮烟轻轻叹了口气,“柳三省私心有些重,做得太过了,不能让他胡闹下去。”
她轻声向前来报信的官员嘱咐了几句,官员听后连忙转身跑下了楼。
第六百五十七节 远游江湖()
宴会在下午太阳落山前结束,刘驽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秦王封号。柳三省离开时,面色有些阴沉。
裴元倒是很开心,这个吝啬的老头临走时不忘抓上几把爪子,悄悄放进了衣服兜里。
这场宴会耗时甚长,群臣又哭又闹,耗费了不少体力,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全都开了窍,不再劝进,一个个开始闷着头吃饭。
宴会结束后,经副卿董能统计,馒头、蒸饼和粟米等主食的消耗量竟然远多于瓜果和菜品。
这种事儿十分罕见,董能惊讶得不敢相信,心想:“难不成这些当官的都是苦劳力假扮的,所以光吃饭不吃菜?”
书房中,刘老学究正在与儿子刘驽闭门密谈。
“你拒绝秦王封号是对的,这位置上去了就下不来。而且皇帝已经多日不理朝政,这诏书多半有问题。”刘老学究率直地说道。
刘驽点了点头,“我手无寸功,这些人故意将我抬得很高,恐怕居心不良。或许他们想让我出事,然后再顶替我的位置。”
“其实有的人未必那么坏,或许只是想升官。”刘老学究愣了愣,没想到儿子竟然想得如此之深。
刘驽面色凝重,“成为秦王,就等于成为众矢之的。那些人想把我放在炉上烤,然后渔翁得利,我偏不让他们得逞。”
“那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刘老学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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