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驽盯着矮子消失处的黑暗,略略发愣,心想,“难道那矮子就是夔王的真身?竟能藏身于别人体内,好可怕的邪门武功!”
地下,鲜血染红了阿珍的衣襟,她脸色越发苍白,死死地闭着眼睛,似乎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曹东篱坐在地上,紧紧抱着阿珍,有些惊慌失措。
他拼命捂住阿珍汩汩出血的颈部,抬头向刘驽求道:“你能帮我救救她吗?你看看她的伤口,她没事是吧?应该没有伤到要害吧?”
他的眼中透着恐惧,在竭力自我安慰,同时因真元竭尽而不住地发抖。
刘驽没有答话,蹲在吕珍身边,“我可以碰她吗?”
“可以,麻烦你快给她看看吧!”曹东篱忙道。
在生死关头,甚么男女大防都不再重要。
刘驽没有再扭捏,伸手连点吕珍胸口数处大穴,为其止住流血,又将她平放在地上,为其把脉。
“要紧吗?”曹东篱不顾自身病痛,关心地问道。
“可以醒过来!”刘驽不紧不慢地答道。
“要多久?”曹东篱使劲睁了睁眼睛,又摇了摇头,他的病躯已经油尽灯枯,难以继续支撑下去,意识逐渐模糊。
“大约两个时辰!”刘驽答道。
扑通!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曹东篱仰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刘驽从地上站起身,注视着地上的这对苦命情侣,眼神颇为复杂。他数度在掌心中运起真气,却含而不发。
片刻后,他收起真气,从地上抱起这二人,分别夹在左右肋下,朝大理寺的方向飞奔而去。
……
吕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榻上,身处一间厢房中。
厢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一个魁梧的身影背着她,坐在熬药的炉边。
她直感浑身剧痛,好似有无数柄小剑在体内攒动一般。
她心中十分惊恐,挣扎着坐起身来。直至发现曹东篱双眼紧闭着睡在自己身边,那只黑猫蜷缩在窗台上,她方才稍微镇静下来。
她明白有人救了他们。
“请问恩人,这是哪里?”她向药炉旁的那个背影问道。
那个背影转过身来,“你醒了?”
“啊,是你!”吕珍差点惊叫出声。
刘驽笑了笑,“是我,你的杀父仇人!”
他明白有些事情无法躲,不如开门见山。
“是你救了我们?”吕珍望着这个既是救命恩人又是杀父仇人的披发青年,目光有些迟疑。
“是的。”刘驽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单,又说道:“其实不能说救,因为你二人都命不久矣。我虽然缝好了你被割断的喉咙,却无法修补你周身被剑气割碎的经脉。所以,你最多还能活两天。”
“两天。”吕珍轻声叹了口气,望了着身边昏迷不醒的曹东篱,满眼企盼的神色,“那他的心疾能治好吗?”
“治不好,因为已经病入膏肓。”刘驽诚恳地答道。
吕珍挣扎着想从榻上起身,不料身体无力,滑倒在地上。她从地下抬起头,向刘驽求道:“刘大人,普真和尚说你神医,天底下只有你能救东篱的病,我求求你救救他!你若是救了他,小女子便不再恨你,也不会找你报仇!”
刘驽叹了口气,走来扶起地上的吕珍,“吕姑娘不必如此,刘某以往对不住你,今天算是我给你赔罪!”
至于曹东篱的伤是否可医,他始终未提。
吕珍急得有些想哭,眼神茫然。她并非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心思毕竟在曹东篱身上更多一些。
刘驽走回药炉边,揭开药炉的盖子,一股腾腾的热气冒起,问道:“姑娘,喝药吧?”
吕珍心如死灰,望了眼榻上昏睡中的曹东篱,带着哭腔求道:“大人,有他能喝的药吗,求你救救他!”
刘驽回到炉边,用勺子拨了拨沸腾的药汤,舀起一碗,“他昏迷没有意识,没药也不会痛苦。这是麻沸汤,你若是不喝,等过会儿体内的创伤发作起来,会让你痛不欲生。”
吕珍不肯接碗,含泪望着刘驽,“身上痛,总比心里痛好受些。大人,你曾经真正爱过一个人吗?”
刘驽愣了愣,缓缓答道:“有过,但是人生皆是缺憾,此事古难全。”
吕珍忍痛笑了笑,“缺憾又如何?如果能与至爱之人死在一起,小女子此生也是无憾了。”
刘驽听后心里微微一震,却没有说话。
吕珍低头滴着泪,咬了咬嘴唇,奋力往曹东篱身边靠近过去,尝试躺在他身边,共枕而眠。
她刚忍痛爬到一半,便感到身体乏力,眩晕欲倒,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温和的助力。
刘驽一手端着麻沸汤,另一只手扶着吕珍在曹东篱身边躺下,“吕姑娘,我有办法医治你,把握很大。将曹东篱体内的真气过继到你的身上,这样你虽然经脉全断,却可以凭借他的真气继续活下去。”
吕珍摇了摇头,“与相爱的人生死别离,这比死了还难受,我不愿意这样地活着!”
刘驽认真看着她,“只要你能活着,总算人世间有人能记得他,这样他虽死也是无憾了。”
“大人,劳您大驾了,小女子实在不想这样做。若是他的病无法医治,小女子愿意与他共赴黄泉。”吕珍外表柔弱,内心却坚定如铁,她抬起泪眼,“古人神医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您肯定也有办法救他,不是吗?求求您大发慈悲!”
第六百三十五节 只活一人()
刘驽无奈地摊了摊手,“他的心脏已经腐烂,到哪里去给他找一个新的?”
“新的心脏,普通人的就行吗?大人的意思是,东篱的心疾有救?”吕珍眉头微皱,心中似有所思。
“是的,换心术虽不常见,但恰好我的师父韦图南传下了此法。”刘驽答道。
“那就用我的心吧,是否可以?”吕珍眼里耀起了光芒。
“姑娘刚才说过,活着的人最痛苦,因为要面对生死别离,你这样是让他痛苦呢。”刘驽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名深情的女子。
“我想他活下去。”吕珍伸手摸了摸曹东篱惨白的脸,轻轻擦去其嘴角的一抹血迹,一字一顿地说道:“东篱和身份卑微的我不同,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身负列祖列宗的重任,不可以这样轻易死去。即便是再痛苦,他也必须活下去。”
刘驽没有抽出手,而是深叹了口气,“等过了这两日吧,我再想办法,换心确实是个危险的法子,稍有失当,你们二人都会死。”
“大人不必多虑,为了救东篱,我甚么都愿意!他病情危急,恐怕撑不过两日。”吕珍抱着曹东篱的脸颊,眼中柔情无限。
刘驽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那碗麻沸汤上,“换心之法十分残酷,首先须活着剖开……”
他犹豫着不想说下去,此法实在过于血腥残酷。
“大人,我愿意,行吗?”吕珍看出了他的犹疑,眼中露出恳求之色。
“不可!”刘驽坚定地摇了摇头,“用曹东篱的真气救你的性命,我有七成把握。可用你的心去救曹东篱,我连一成把握也没有。我必须救最可能活下去的人,那就是你!”
吕珍眼睛有些失神,喃喃道:“东篱是个有大志的人,我怎能让他就这样去了。”
“曹东篱的志向是甚么?”刘驽觉察出一丝异样。
吕珍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东篱继承曹氏列祖列宗遗命,遏制袁氏一族的野心。听说袁龙城已经掌握了一门驾驭炁的邪法,若是没有了东篱阻止他,恐怕迟早会为祸世间。”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到那时,天下人都要变成炁的傀儡,这九州大地恐怕会成为阿鼻地狱!”
“炁的傀儡?”刘驽心中一震。
吕珍盯着他的眼睛,“刘大人体内有炁,该比小女子更加明白此物的危险之处。”
刘驽深受炁的危害,感慨道:“炁夺天地日月之精华而生,秉性贪婪。炁每寄宿一物,必会拼命夺取宿主的生机,将躯体占位所有。姑娘所言,大致没有差错。”
“所以大人更加要救东篱一命,曹氏一族掌握着这世间唯一的驭气法门,只要东篱在,袁龙城便不能在这世间放肆!”吕珍目光坚定,她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望着沉睡中的曹东篱,坚定地说道:“为了东篱,我愿意去死!”
刘驽摇了摇头,“再光明堂皇的道义,也不能以夺去另一个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况且,换心之法凶险万分,不值得姑娘去冒险!”
吕珍惨然一笑,“用我的生命换东篱康复,值了!”
“大唐公主的生命并不卑微。”刘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吕珍微微摇头,“原来刘大人都知道,让您见笑了。小女子从未在皇宫里做过一天的主子,谈何公主一说。”话锋一转,她神情黯然,“小女子只挂念自己的母亲,不知她老人家如今怎样了?”
“纯元皇后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刘驽不忍骗她。
“是么?”吕珍一愣,喃喃道:“我早该知道那个普真和尚不太实诚,若真如此,小女子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是放下了。”
“普真和尚找过你们?”刘驽问道。
他心想,“若是此女知道玉飞龙正是当年杀害她母亲的凶手,心里不知会怎想?”
“是的!”吕珍眼中露出疑惑。
“没甚么。”刘驽忙道。
吕珍的目光落在刘驽手中的药碗上,挣扎着坐起身,“刘大人,我想喝药!”
“好!”刘驽将药碗小心翼翼地递到此女中。
吕珍喝了一口,只觉喉咙酥麻,于是抬头问道:“大人,喝了这麻沸汤,身上就不会疼了吗?”
“是的,只消半个时辰,姑娘便会全身麻木,难以动弹,但总好过被体内的剑气折磨得死去活来。”刘驽应道。
吕珍难得一见地笑了笑,“这倒真好,小女子自小最怕疼了。”
她想了想,“小女子心绪不宁,想写点东西,不知大人这里是否有笔墨纸张?”
刘驽想了片刻,点了点头,“这事儿容易办!”
吕珍看了几眼刘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女子最怕生人,大人若是继续留在房里,小女子怕是落不了笔!”
刘驽深叹了口气,“我明白!”
他转身出房,站在四更时分的柳树下。晦暗的月光穿透柳叶,在他黝黑的脸庞上落下丝丝的淡光。
有值夜的仆役赶紧来问话,“大人,这么晚了,您出来当心着凉呐,还是多穿点呢!”说着想进屋给正卿大人取来大髦披上。
“先别忙这个,你快去找一套笔墨纸张,送进那两个伤者的房里去!”刘驽抬头望着乌云里透出的月光,目中透出哀色。
“是,大人!”
片刻后,那仆役捧着纸笔,快步送进那吕珍所待的房中,告退后小心翼翼地关上屋门。
刘驽独自在树下徘徊,夜风从他的脖间掠过,令他感到分外寒冷。
时间缓缓过去,他感到黎明前的黑暗格外地幽森而深长,好似鬼魂的眼睛在盯着这动乱不堪的红尘世间。
“嗯……”
吕珍的房里传出一声女子的低吟,极轻的声音中饱含着痛苦之意。
那只黑猫从窗户冲了出来,瞪大了眼睛,冲刘驽发出凄厉的哀鸣,“喵……!”
刘驽明白,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到来了。
他转身冲入屋内,一眼便望见吕珍仰头倒在榻上,一根银簪自她颌下刺入,深深贯入脑中。
这是一种极为痛苦的死法,对于自杀者来说,尤其难以做到。
此女这样做,不过是想为爱人保留一颗完整的心脏而已。
被褥上落着两封书信,其中一封信被折叠起来,纸表写着“东篱亲启”。另一封展开着的,纸上只有两行字:
“刘大人您是个好人,烦请您为东篱治疗心疾,小女子感激涕零。若有来生,犬马相报!”
刘驽的目光再次落在吕珍的脸上,只见此女遗容颇为安详,忍不住轻声叹息。
那只黑猫从门缝里跟了进来,冲着刘驽叫了一声,“喵!”
刘驽蹲下身子,盯着黑猫碧绿的眼睛,“今晚发生的一切,你都明白是吗?”
黑猫竟听懂了他的话,冲他点了点头。
刘驽微微苦笑,“这倒好办,省得他到时候误解了我反为不美。”
他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曹东篱。他不想让此人误认为,吕珍的死乃是因他而起,到时候又惹出一身麻烦来。
曹东篱依旧昏睡在榻的里侧,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知无闻。
刘驽将食指放在此人的人中处,只觉气息微弱,于是自言自语道:“得赶紧进行手术,否则吕珍算是白死了。”
黑猫一听竖起了耳朵,赶紧跳到了榻上。
第六百三十六节 城外龙吟()
晌午太阳甚烈,曹东篱直感强光刺眼,逐渐从混混沌沌的梦中醒了。
他发现自己独自躺在榻上,枕边坐着黑猫。黑猫静静地望着他,莹绿的瞳孔里透着忧伤。
至于阿珍,却不知去了何处?
屋里除他外,还有两名负责伺候他的大理寺仆役在场。
其中一人见他醒来,道:“我去叫大人!”说着飞奔出屋。
曹东篱连忙挣扎着起身,抓住留下的那名仆役的手,“见到阿珍了吗,她在何处?”
这名仆役有些惊慌失措,“这个,你得问我们大人!”
此时,黑猫冲了过来,冲曹东篱摇了摇头,“喵!”
曹东篱与黑猫对视,好似明白了甚么,顿时瘫软在床上,用手掩着面,许久没有发声。
大理寺场院中央的一棵槐树下,刘驽正在与刘老学究下棋。
刘老学究捏着棋子,眉头紧皱。棋盘上的局势甚为胶着,他这粒棋子落于何处,将是决定局势的关键。
一名仆役跑来,在刘驽耳边轻语了几句,刘驽连连点头。
“那人醒了吗?”刘老学究问儿子。
“是的,睡了三天,终于醒了。”刘驽轻声叹了口气。
“那姑娘可怜!”刘驽学究摇了摇头,继续思考棋局。
刘驽明白父亲说的是吕珍,苦笑道:“但愿她死得值,曹东篱不会负她。”
“这也得看你的本事,刘驽。”刘老学究盯着儿子的眼睛,“你须得小心,那曹氏先祖便是曹操,此人曾经说过,‘宁肯我负天下人,不可让天下人负我’。”
刘驽点了点头,“这个我明白!”
刘老学究拿起棋盘旁的茶杯,抿了一口,将手中棋子扔回了盒中,皱眉道:“去吧,这盘棋等你回来再下。”
刘驽起身告辞,“父亲先歇着。”
他带着两名仆役前去看望曹东篱,其中一个人手捧锦囊,另一人怀抱漆盒。
漆盒通体绛红,表面有金漆描就的细纹,材质为金丝楠木,价格应是不菲,闻上去透着一股淡淡的木质清香。
刘驽进屋,只见曹东篱侧身躺在榻上,面朝里墙,难以看得见其脸上表情。
那只黑猫坐在被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哀鸣。
仆役们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屋内的气氛沉重无比。
刘驽站了许久,曹东篱始终不肯转身看他。
他长叹了一口气,明白继续待下去也是无益,于是示意两名仆役将锦囊和漆盒放在桌上。
漆盒中是吕珍的骨灰,锦囊中则是吕珍留给曹东篱的遗书。
刘驽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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