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恐怕早已化作一捧尘土。今日若因我之故,令掌门身陷险境,萧呵哒万死难偿!”
他话音刚落,便转身走回马边,从鞍下掏出一柄平时用来护身的匕首,直朝自己心窝扎去。
“哎呀!”唐彪一眼瞅见,本想出手去拦,可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呵哒即将殒命。
事发之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刘驽本在思虑脱困之策,待他反应过来,已是太迟。他伸手想抓住萧呵哒手中的手中匕首,可两人之间距离数步,哪里还来得及。
他狂吼一声,使出叠浪神掌中的一式“万流归海”,强劲的真气倒卷而起。
萧呵哒匕首脱手,匕首被气浪卷着倒飞出去,又被刘驽接于手中。
即便如此,萧呵哒胸口已被匕首扎破,襟口衣服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刘驽急忙上前探视,见伤口尚未深及心脏,乃是大松了一口气。他使出玄微指法,连点萧呵哒胸前数处穴道,以起止血之效。
紧接着,他右手握起匕首,将自己左臂衣袖卷起,但见刀光一闪,只见一道数寸上的伤口出现于他的肌肤之上,鲜血淋漓。
萧呵哒见状惊叫一声,“掌门!“
他眼望着萧呵哒,缓缓道:“你不仅是我的股肱之人,更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你受伤,便如我自己这条手臂流血一般痛楚。”
他出言安慰道:“萧君的才智在这乱世之中堪比皎皎明月,其余人与你相比不过是萤虫之光而已。若是没有你,我在这世间将寸步难行,何谈逐鹿天下!?“
长安城外的义军大阵中,萧呵哒站在这苍茫的关中大地上,热泪盈眶。他堂堂七尺契丹男儿,即便是当年遭受父兄的歧视和耶律适鲁的迫害时,也从未如此哭泣过。可今夜,他的泪水却在尽情挥洒。
智者并非无泪,只因恩情难保,不敢轻易流淌。此时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哪怕效仿那三国时的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不枉了。
弄玉见此情形,跟着哭了起来。她自小在教坊内被教唱忠臣义士的曲子,堪称耳濡目染,此刻亲自得见,怎能不感慨万千,为之动情。她紧抓腰间药囊,咬紧银牙,誓要跟这些可恶的贼军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她心中终究仍有顾忌,寻思半天后向刘驽求道:“掌门,等下若是我先战死了,还请掌门一掌将我的尸身击得粉碎,勿要让那些贼子有机会侮辱我。”
刘驽心情激动,点头答应。他没想到区区一个教坊乐伎,竟然也有凛然不畏死的时候。这样一个巾帼女子,可让无数须眉汗颜。那些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的朝臣百官,譬如孙钰、田令孜之流,与此女相比堪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唐彪自始至终情绪平稳,他手捧胸口竹牌,喃喃念道:“道法自然,莫有不从,德之所向,心之所趋。圣人降世,以道德真言教导万民”
一阵念诵完毕后,他拔出腰间的玄刀,紧跟在刘驽身后。
刘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暗器已经用完,还须小心,帮我保护好军师和弄玉姑娘。”
唐彪一脸淡定,“掌门,唐门的人素来不畏死。铁制暗器虽然用完,但我的肉身将成为最后一枚暗器!”
刘驽听后哈哈大笑,出言褒许。他转身将匕首扔还给了萧呵哒,“军师,接住,拿来防身,切莫再寻短见!”
萧呵哒微微一笑,他翻身上马,紧握手中匕首,暗下决心:“今夜即便是死,也要杀一个贼军相抵!”
就在刘驽等四人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之际,那些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义军兵士突然往旁撤开。
如瀚海星辰般星星点点的刀剑矛尖,如潮水般退去。长安城外的关中大地,再次显现出它亘古不变的旷凉。
刚刚还要搏命的四人,看着眼前大军中突然出现的一条宽阔大道,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掌门,这不会是陷阱吧!”弄玉心下犹豫。
“还等甚么,跟着我冲出去。”刘驽吼道。
多年的临战经验让他明白,前方即便有陷阱诡计,也不可能胜过被围困在此处的惊险。
不冲是死,冲,却可能有一线生机。
他头一次感到,命运竟是在宠幸自己,在给他打开一道生门。
第五百九十八节 黄河岸边()
四人或是施展轻功,或是策马驰骋,一路狂奔出三十里地外,一路上竟再无人马阻拦。
此事之蹊跷,令四人不禁唏嘘,便连心思机敏的萧呵哒也有些想不明白。
此时东方已现鱼肚白,刘驽环视四周,只见皆是荒废的农田和凋敝的村落,料是不会再有成群贼军出现,于是决定与萧呵哒、弄玉在此告别。
弄玉心中对掌门犹怀恨意,扭过头去,不肯与其说话。
刘驽只得一笑了之,向萧呵哒辞行道:“军师此行务必要小心,若是再有甚事,还请飞鸽传书给我,千万不要再亲身赴险。”
萧呵哒感慨道:“此番因为我的缘故,让掌门遭受如此大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刘驽哈哈大笑,“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望军师与我勠力同心,经营好掌剑门,待我归来!”
萧呵哒深鞠一躬,“敢不尽力!”
四人自此分别。
……
一路上,弄玉骑着马闷闷不乐地跟在萧呵哒的身后,始终不肯多说话。
在路过黄河畔时,两人远远望见,有一群沙陀人在对面下游的河岸边饮马。
这些人披发纹身,携弓带刀,体格极为强壮,即便比起草原上的契丹人也丝毫不逊。
“军师,咱们得小心点,那些人不好对付。”弄玉小声提醒箫呵哒,说话时将手摸向了腰间药囊。
近年来,这些沙陀人骁勇善战的声名传得天下皆知。便连朝廷也曾数次雇佣他们来围剿黄巢义军,并且曾数次将义军打得七零八落。
这些沙陀人的首领原姓朱邪,只因曾帮朝廷立下了大功,便被赐姓李,名叫李克用。
弄玉听说过不少关于沙陀人的传闻,知道这些人素来生性残忍,但对于他们为何出现在此处,却感到分外好奇,于是向萧呵哒询问,“军师,这些人是干嘛的,他们来这里有何目的?”
萧呵哒并不吃惊,淡然道:“看彼军装束,应是沙陀人中最为强悍的鸦儿军,估计是受李唐朝廷雇佣,来解长安之围的。”
弄玉听后讶异,“看这些人的阵仗,顶多七八万人了不得,怎能和黄巢的百万大军相比。李家老儿雇他们来打仗,恐怕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萧呵哒若有深思地看着对岸,“非也,这些沙陀人悍不畏死,神勇不下于我们契丹男儿,又个个擅长马战,想做到以一敌十并非不可能。”
“听军师这么说,长安之围很快就能解除,掌门不会再有危险了?”弄玉偏着头问道。
“长安城多被围困一日,城内士气便多低落一分。这些沙陀人在这里悠悠哉哉地在此饮马,倒不像真想去救援的样子。”
“哦,那他们究竟想作甚么?”弄玉心下生奇。
“拖以待变。他们想等李唐朝廷和黄巢斗得两败俱伤,然后再伺机渔翁得利。这个天下,人心各异,真是越来越好玩了!”萧呵哒的嘴角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弄玉听后心生钦佩,“军师,你真的好厉害,甚么都知道,甚么都懂。要么你把先前要献给掌门的那卷兵书传授给我呗!”
萧呵哒听后蓦然回头,“哦,你学来兵书何用?”
弄玉撅了撅嘴,“军师擅长兵法谋略,所以掌门才会器重于你,甚至在十面包围之下都不肯放弃你,愿意与你同生共死。我若是也学会了兵法,掌门就不会看轻我了,哎!”
萧呵哒轻轻叹了口气,劝道:“掌门在百万大军中保护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也包括你在内啊!”
弄玉使劲摇头,“才不是,我只是沾了军师的光而已。当时若只有我一个人在场,他肯定不会管的。”
萧呵哒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那包油纸,拆开后露出里面的卷册。
弄玉见状大喜,刚想要道谢。可箫呵哒竟二话不说,将书径直扔入了浪花奔腾的黄河之中。
兵书在水中随浪花浮沉了几次,便被彻底卷入了水底,再不见踪影。
弄玉大惊,喊道:“军师,你这是要作甚么,即便不愿传授给我,也不必扔掉啊!”
萧呵哒微微一笑,“从今往后,这兵法只藏于我一人心中,再不示于其他任何人。”
弄玉心中生气,便故意想激他,“依我看,军师从未打过仗。比起掌门当年曾经在草原黑泽上大破吐蕃倾国之兵,你可是差得远了。因此你是害怕自己兵法写得不对,担心在人前露了怯,贻笑大方,所以才丢到水中去的吧?”
萧呵哒识破了她稚嫩的激将计,笑道:“昔日孔明离开茅庐之前,又何曾打过仗。可他庐中一席话,便定了三分天下的局势,谁又敢说他半个不字。当年契丹大战,我未逢其时、未得其主,否则当分一杯羹!”
“哼,军师就是吹牛。”弄玉气鼓鼓地说道。
两人就这样一路拌嘴,时而说笑,很快离开了黄河岸边,向洛阳方向疾驰而去。
……
就在二人离开后不久,黄河对岸正在饮马的三名沙陀兵士似是从水中发现了甚物,于是赶忙涉水将其捞起,只见是一本带字的湿书,墨迹已略有模糊。
三个大老粗一字不识,商量道:“公子素爱读书,要不要给他送过去?”
三人生恐弄破了书页,将湿书小心翼翼地装入了革囊中,恭恭敬敬地来到岸边的一片草地上。那里正有一老一少,在专心致志地下棋。
老少二人皆身穿锁链盔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非富即贵。那老者似是刚下错了一步棋,向对面的少年求道:“存勖,你就让爹再悔一步棋呗!”
少年笑道:“父亲,你这老是悔来悔去,棋还怎么下?”
原来这老者正是沙陀人的首领李克用,而与他对面而坐的人乃是他最为器重的儿子李存勖。
李克用见儿子并无真心反对的意思,哈哈大笑着将刚才落错的棋子又放了回去,“哈哈,我儿子就是听话,肯让着老子。”
李存勖却一眼瞅见站在一旁静候的三名普通兵士,他见三人身上皆是湿漉漉的,不禁皱起了眉头,喝道:“你们来这里作甚么!?”
三人慌忙拜倒在地,将带来的皮囊摊开,露出了其中的湿书,“启禀公子,我们在河水中发现了这本书,知道公子素来喜欢读书,因此送来请公子过……过目!”
首领李克用听后十分生气,“甚么破书,还是湿的,随随便便就带来给我儿看,还不赶紧滚下去!”
三人听后吓得屁滚尿流,这便要提着皮囊离开。
“站住!”公子李存勖突然从身后将三人喊住。
他从棋盘前站起身,踱步走至皮囊前,在湿书面前蹲下身来,目光迟迟不动,整个人似是呆滞了一般。
半晌之后,他方才猛地站起身,头脑一阵晕厥,似是从长梦中醒来。
他冲一旁的亲兵们大声喊道:“快来人,将这本书小心晾干,若有丝毫破损,我要你们的人头全都落地!”
接着,他又冲刚刚献书三名普通兵士笑道:“你们三个此番立下了大功,尽皆升任牙将,赏黄金二十两,汉人妻子两名,速速下去领赏吧!”
三人大喜,施礼离去。
首领李克用叹了口气,怪儿子赏赐部下太过大方,“甚么破书,值得如此重的赏赐?”
公子李存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父亲,我沙陀人的江山有望了,只在十年之内!”
第五百九十九节 欲擒故纵()
长安城外,义军大营中。
帐内,朱温坐在香烟袅袅的木案边,正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发呆。杯中是温润的人血,出自那些违抗军令的将士。
他皱着眉头,抿了口杯中的鲜血,想道:“他尚君长、尚让算甚么货色,敢在我面前放肆,今日须当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才是!那尚君长倒还罢了,那尚让竟然敢惦记张惠小姐,若有机会,我必当杀之。”
原来他昨夜巡营时,恰巧遇见麾下数万人马齐动,将一行四名男女围在中央。未料那四人异常神勇,在潮水般的大军强攻之下竟支撑良久。
他心中生奇,于是亲自策马走近,想瞧一瞧那四人究竟是何来历。待看清那四人中的为首者竟是师弟刘驽时,他不禁大吃了一惊。
他遥遥望着垓心中刘驽腾挪闪烁的身影,心中怒火陡生。每当想起刘驽在雍州坏自己好事、令己方大军逶迤数日的情形,他便一阵牙痒,恨不得即刻手刃了这个六亲不认的师弟。
“哎!”他轻叹了一声。
可如今当他着实拥有这个下手的机会时,他心中竟然不禁生起了犹豫。
他不禁想起自己当年在午沟村的破庙外被唐峰、薛红梅二人抓住凌辱的那一幕,当时他自以为必死,可师弟却拼死救下了自己一命。
如此恩情,他朱温毕生无以为报。他朱温素以恩义自许,又怎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来!?
他用拳头使劲敲了敲自己的前额,恼怒地想道:“朱旬啊,朱旬,你怎地还会有妇人一般柔软的心肠。刘驽是你最应该杀的人,他虽是你的师弟,却处处不肯体谅你。若是留着他,将来必然会成为你无穷的后患啊!”
他想命麾下的兵士和全忠门徒一拥而上,将刘驽千刀万剐,可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又一串串长长的叹息,自他喉咙深处发出。
他仰望着夜空中的弦月,叹道:“师弟,虽然你处处与我作对,但我朱旬却从不会忘恩负义!且看在当年的情分和老师的恩情上,我今日再饶你一命!”
他随即下令,命大军网开一面,留给四人一条生路。
事毕之后,他便回营歇息,自道此事发生在自己的营区,旁人必然不会知晓内情。到时候黄、王二位将军若是问起,他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便可。
可事情刚过去了一晚上,那尚让和尚君长兄弟二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派人向他来质问昨夜故意纵敌之事。
他与尚氏兄弟素来不睦,皆因嫉妒心而起。他自从加入义军后,凭借战功升迁甚快,直到近年已位居尚氏兄弟之上,隐隐成为义军中除黄、王两位将军和军师王道之外的第四号人物。
而那尚氏兄弟在黄、王二人最初起义时,便已是军中骨干,平日里常以功勋老臣自诩,又怎能容忍一个后起之秀超过自己。所以他们刚听说朱温有纵敌离去的嫌疑,便派人来质问,企图趁机压制一番,同时也方便将来在黄、王二位将军面前告状。
“报!”一名牙将风风火火地闯入了朱温的大帐。
“何事?”朱温强压着心头怒火问道。
牙将伏地请令,“启禀主帅,两位尚将军派来的特使已经到达辕门外,您见还是不见?”
“让他进来!”朱温冷哼一声。
他叫来平日里跟随自己的亲兵,在帐内布幕后安排下刀斧手,并下令,“谁敢发出半点声音,我要他的脑袋!”
亲兵们吓得双腿发软,慌忙齐声答道:“诺!”
比起被主帅砍掉脑袋,他们更害怕自己会成为主帅取食血液的器皿。
朱温见状一笑,“你们不必担心,本帅从不杀无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