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跟随刘驽前来的龙组隐卫对此则见怪不怪,心道:“你们这些井底之蛙,端地是没见过刘大人的手段!”
他们暗自敬佩刘大人的办案手法实在高明,表面上是在劝这个阿珍请出背后的那个人来救她出狱,实际上不过是想引蛇出洞,再一网打尽而已。
单纯的阿珍哪里能想到这一层关系,她听了刘驽的话后连连摇头,“其实我也从未见过那人的面,他确实曾经趁着我半睡半醒之际在我耳边说过一段话,说是愿意救我出狱。”
“哦,那你为何不让他救你走?”刘驽笑着问道。
“大人,我不能走!”阿珍又一次哭了起来,“若是我逃走了,那朝廷里的大人们势必坐实了我谋反的事实,到时候我娘和家人肯定会性命不保!”
刘驽听后微微点头,心道:“确实如此,即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也救不了她的全家。想救一个人很容易,但若是想单枪匹马地保着几十号人毫发无伤地重出重围,即便是那‘双玉二王’也难办到。毕竟没有人有分身术,也没有人是千手观音,能将所有人都照顾得周到。”
他的目光在此女的额头上停留良久,此女毛绒绒且略微发黄的短发停留在雪白的额头上,使得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这无疑唤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同情和怜悯,世事虽冷,但他心中热血犹在。
阿珍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紧张得低下了头,“大人,我”
刘驽思虑良久之后,收回自己咄咄的目光。他转身走向台阶,回到公案旁边。
他翻阅起案上由刑部官吏们呈上来的关于此女的案卷,一手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抿着杯中的茶。
茶尽之后,他将杯子递给了一旁服侍的衙役,“再倒一杯来,要浓一些的。”
从案卷中内容来看,宫女阿珍给城外贼军送信一事并非子虚乌有,而且竟然与长安城内那些秘密活动的清风社人士有关。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心想:“从这个名叫阿珍的宫女的举止看来,她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柔弱宫女而已,如何能做得起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此女长期施舍一名特定的乞丐,这绝非寻常之事,看上去更像是和线人在接头。”
或许真的如李菁所言,李滋让他审这个案子,不过是个障眼法。李滋的真正目标并非他人,仍旧是他,为的是夺走他体内的这股炁。此人之所以派他办案,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稳住他,好继续寻找到击破他的法门。
此时,他腹部突然又一次暗痛起来,他忍不住皱眉想道:“世人之命皆有定数,倘若命运注定我能弃了这团炁,那倒是也好。”
可是这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他非常清楚,若是失去了腹间气机中的这团炁,那他体内的万灵大蛇之力随即会失去制衡,届时他将会变得不人不鬼,同样逃不出凄惨的结局。
在喝完第七浓茶后,他终于将案卷阅完,抬起头在台阶下一众惴惴不安的衙役官吏的脸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站在中央的宫女阿珍的脸上,开始宣布自己的判定,“阿珍,你是无罪的,你的家人同样也不会受到牵连。至于继续留在宫里当差,还是回家过日子,都由你自己来决定,旁人不会干涉。”
阿珍听后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刘驽第二次向她宣读判词后,她方才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不禁激动了起来,数日来因为被冤屈而压抑的心情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涌出,“多谢大人!”
“去罢,你本就是无罪的!”刘驽笑道。
与此同时,他心中却暗道:“你没有罪,但那些在背后利用你的人,却都是有罪的!”
而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即便这些人中有高高在上的大唐王爷,有神出鬼没的清风社人士,有磨刀霍霍的城外贼军!
他的这道判词在台阶下的众官吏衙役中惹起了渲染大波,刑部的这帮人自然是喜笑颜开,他们自道从此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服侍这个麻烦的宫女。毕竟人是大理寺的人送走的,与他们毫不相关,将来夔王即便怪罪下来,也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十名跟随刘驽已久的龙组隐卫暧昧的态度,这些人皆不发一语,不约而同地望着眼前的正卿大人。那冰冷的眼神直令人见后心中直是发寒,好似狼群盯上了一只落单的羚羊一般。
照理说,既然顶头上司作出了这等惊人且有可能招致祸端的举动,那么他们十人该为自己的前程感到担忧才是。将来夔王殿下若是找上门来,那可不是一件简简单单便能了结的事情,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头会因此落地。
刘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故意表现得视若无睹。
他对着那名曾经替宫女阿珍说话的龙组隐卫道:“王具,你既然和这阿珍相熟,就领她回家歇息去吧。等她明日想好了,不管是归籍还是继续留在宫里,你都给我捎句话。”
王具此前一直在定定地盯着眼前的正卿大人看,此刻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连道:“哦哦,好的,大人,卑职一定照办!”
第五百八十节 磅礴大雨()
宫女阿珍显然与隐卫王具相熟,此时她正瞅着此人,眼中乃是说不尽的欢喜。
她要快点与王叔叔回家,告诉家里人自己已被平反的好消息。如此母亲方才不会担忧,兄弟姐妹才能安心。
倒是王具有点愣神,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转到自己头上,发展得如此顺利。
直至半晌后,他方才回过神来,向阿珍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阿珍,咱们回家吧。”
“嗯。”阿珍轻轻答道,声音虽小,却透着雀跃般的欢喜。
王具点了点头,一脸凝重地领着阿珍向正卿大人告别,出门而去。
刘驽目送二人离开,他冲着其余九名隐卫挥了挥手,示意打道回府,笑道:“今日之事,算是作了个了结!”
他笑着将桌上案卷掷在一边,心想:“或许离揭开谜底的时候还长着吧!”
“大人英明。”九名隐卫齐声答道,声音整齐得似是早已准备好了一般。
刑部众吏更是高兴,他们这次可算是送走了瘟神。特别是那些牢头,往后吃饭睡觉都能踏实许多。
他们纷纷出言恭维。
“刘大人果然断案如神!”
“是啊是啊,真乃当世之青天,百姓之父母!”
“即便商之伊尹、汉之张汤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刘驽对此一笑置之,一行人在刑部众官吏的热情相送下,离开了刑部衙门。
刘驽分明感觉到,这九名跟随他打道回府的龙组隐卫个个都心事重重,他也不戳破,一路上与九人有说有笑。
九名隐卫心里却不踏实,有人道:“大人,今天王具对您说话有些不大恭敬,您不介意吧?”有人试探着问道。
“哦?这个我倒是没注意到,王具今天并无逾越规矩之处,此人所说的话句句都在理吧!”刘驽笑着摸了摸马鬃。
九人见他这般回答,神情顿时轻松不少,相视一笑,个个将马鞭挥得啪啪作响,马蹄飞奔溅起的灰尘惹得街道两旁的小贩市民纷走相避。
至于要去甚么地方,他们并不关心,反正刘大人去哪,他们便跟到哪。
众人沿着向城东而去的官道纵马疾驰,不一会儿功夫,天空开始变得阴沉沉的,紧接着开始刮风,继而下起雨来。
黄豆大小的雨珠铺天盖地落下,在劲风的裹挟下四处乱飞。众隐卫见状赶忙拿起挂在马鞍上的斗笠和蓑衣,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雨滴打得众隐卫的斗笠噼里啪啦地作响,他们唯见眼前水花花白茫茫的一片。
这时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刘大人是怎么回事,也不穿戴蓑衣斗笠,就不怕被雨淋了感染风寒?”
“老吴,就你多嘴!话说咱们这些人年青的时候,谁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否则当年那么多大案子让谁去办?”这时有人反驳道。
此人的话,或多或少地让众隐卫回想起他们自己的青春岁月,一时间感慨万千,纷纷说了起来。
“老刘说得对,咱们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哎,好日子过惯了,回不去喽!”
那个时候,他们年青职微,为了破案升职,能奋不顾身、豁出性命去干。可如今他们个个都拖家带口,虽然办案经验比之当年丰富了不少,却再不复当年之勇。他们的锐气早就消磨在了岁月的长河里,不复存在。
“咱们还是好好地干好自己的事情吧,等办完了差事,回家抱老婆孩子才是正经!”出言反驳的这人接着说道。
“是啊!”“是啊!”
他的话在众隐卫中引起更多的呼应。
众隐卫不约而同地用单手握着马缰,另一只手却透过蓑衣从怀中掏出先前的那面竹牌来。
竹牌上的“道德”二字清晰可见,透着淡淡的墨汁香味。也不知道当初那位派下竹牌的大圣人使用了甚么巧妙法子,这墨字竟然连雨水都冲不散。
“季圣啊,请保佑我阖家平安吧!”有人紧握着竹牌,不禁喃喃地念出声来,只不过声音与周遭的风雨声相比着实太小,细得好似蚊子鸣叫一般,令人难以听见。
雨中前方,刘驽一马当先,胯下的坐骑“飞龙”脚步甚健,将身后的九名龙组隐卫拉开了一大截路。若不是飞龙强自按捺性子,恐怕早已将众隐卫远远抛开。
他对身后九人的悄悄议论毫无兴趣,即便雨声甚大,他仍然清晰地从中辨识出一阵嗡嗡声。
声音应是由城外义军所在的方位传来。他细耳聆听,其中有无数的马蹄声,又有车轮碾过泥地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便成了那嗡嗡声,听上去低沉而又坚定,预示着三百年长安城的未来宿命。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迹,透凉的雨水早已将他全身上下浇了个遍。腹间气机中不停攒动的炁似是被这股凉气抚慰,痛感因此稍稍有所减轻,对他来说,算是不多的好事之一。
在飘摇的风雨中,他远远地看见一条破败的街道,街道甚窄,两侧的房屋十分拥挤。少数屋宇已经倾塌,剩下的屋宇则普遍矮小,墙面大多倾斜,屋顶的瓦片上处处皆是浓绿色的青苔。
街道上簇拥黑压压的人群,街道本就狭窄,屋檐下又容不了许多人。这些衣衫褴褛的人儿无处可去,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直至在饥寒交迫中倒下的那一刻为止。
他们的举止中透着呆滞,有些人甚至扑倒在泥洼中,用双手为瓢,捧起浑浊的泥水,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
刘驽见状不禁皱眉,他翻身下马,拍了拍飞龙的脑袋。飞龙煞通人性,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在雨中一阵小跑,很快不见了踪影。
跟在刘驽身后的九名隐卫纷纷下马,口中说说笑笑。
“咱们可不敢将这些马骑进死人街去,否则那些饿鬼还不得扑上来杀了咱们的马。”
“就是,就是,这一匹马可就得三十两银子,够得上咱们大半年的薪俸了,可不敢冒险。”
众隐卫悉数将自己的马匹在路旁的树干上拴牢,并留下一名兄弟看守。
其余八人快步上前,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正卿大人。
刘驽对追上来的八人并未在意,他紧锁着眉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凝眼望了望远方,只见大约百步外的破落街道上,一处矮屋旁,人群格外地密集。
第五百八十一节 死人街上()
他任由风雨扑打着自己的面庞,大步向死人街内走去。
数名目光游离、衣衫褴褛的汉子拖着辆板车迎面而来,他们虚弱地埋着头用劲,从人群中慢慢挤开条路,缓缓前行。
刘驽不经意间往车内瞅了眼,只见车内层层叠叠地撂着十数具尸体。
这些尸体具具瘦骨嶙峋,脸色因为死前的饥饿而透着可怖的青黑色。
满载着死尸的板车摇摇晃晃地从满是坑洼泥水的窄道上驶过,车轮碾压过坑洼时溅起的泥水洒在旁边那些衣衫褴褛之徒的身上。
即便如此,这些人也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他们对眼前的这些死尸视若不见,似乎早已看惯了世间的一切。
刘驽的目光落在了几名拉车汉子的身上,问道:“尸体拉到哪里去,打算怎么处置?”
几名本来埋着头在奋力拉车的汉子讶异地抬起头,互相对视了几眼,眼神中透着迷惘。
在这条死人街上,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这些死尸的去处。
过了好久,这几名汉子方才缓过神来。他们虽眼见刘驽身穿官服,却也不因此感到紧张局促。
在这里上,腐朽的大唐朝廷的影响弱得微乎其微,没有人会因为你是一名朝廷大员而高看你一眼。
在这个地方,只有一种东西是具有说服力的,那便是粮食。
只有一种人是值得尊敬的,那便是手中掌握有粮食的人。
几名汉子淡然地看着刘驽,透湿的单衣紧贴在他们瘦削的身体上,凸显出他们肋部的轮廓,条条肋骨整齐地分成两列排布,看上去与骷髅无异。
其中一人回道:“这些‘两脚羊’我们是要送到屠坊里去的,大人若是想买上一些肉,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去,待会儿和那里的屠夫们说说情,说不定还能分到块品相好点的。”
另一人插嘴补充道:“是的,死得太早的就不好吃了!”
“人肉怎么可以吃,你们这么做简直是有悖人伦!”刘驽怒道。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不停地往下流,他脸上的肌肉在不停抽动,表情格外地狰狞。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这些穷人活该饿死,不该有吃的东西喽?”几名汉子丝毫不以为意,讥笑着反问道。
刘驽一时语塞,他当然不是“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可真让他找到足够的食物来养活这些人,又谈何容易?
怪颅不知何时从他腰间的皮囊中探出头来,死劲盯着车中的死尸,贪婪地舔了舔舌头。
自从离开草原后,它便再没有大块朵颐过美味的人类躯体,此时的场景正好唤起了它那遥远的美好回忆。
它滚动着金黄色的眼珠,急促地在这几名拖车汉子的身上扫视了几圈,喀喀笑出声来,吓得见者魂飞魄散。
“有鬼啊!”
几名汉子究竟还有些力气,拼命拉着板车从人群中挤开一条道,逃跑远去。
与他们相比,周遭那些衣衫褴褛的人连逃跑的力气也无,他们只不过是稍微加快了些脚下软绵绵的步伐而已,可始终逃不出这条窄窄的死人街。
他们不愿意逃,或者说逃走后只会死得更快。
刘驽并没有出手阻拦板车离开,他虚弱得像是一只刚从娘胎里出生的羊羔,眼神中透着无尽的迷惘。
对于这个纷乱的世间,他只觉自己的力量弱小得像是一只蚂蚁,毫无改变事实的能力。
怪颅仰起头,盯着主人的下巴一直笑。笑声十分沙哑,比之往日微弱了不少。
刘驽这才将目光挪至怪颅脸上,发现它经过这些日的长眠之后又消瘦了不少,整个头颅只剩下一张紧贴着骨头的肉皮,呈现出骷髅的形状。
他担心怪颅在这人头密集的街上凶性大发,于是抚了抚它的头顶,将它轻轻按回了皮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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