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还未走出数步,他瞥见田令孜坐在轮椅中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于是心生一计。
他翻身下马,使出吃奶的劲,奋力将田令孜从轮椅中扶出,并用肩膀将其托上了马背。
他累得气喘吁吁,几次三番试图翻身上马,可都以失败告终。
田令孜无力地伏在马鞍上,眼神灰暗,“放开我,你独自逃生去吧!”
狄辛吃力地劝道,“田先生何必急着想死,起码你还有为天下万民造福的机会。在我看来,你不像是个坏人。”
田令孜心神一震,这是数十年来头一次有人尊称他为”先生“。那些宫女太监都称呼他为老王爷,一个俗气而不属于他的称呼。
他叹了口气,无力地回道:“即便我不是坏人,也是废人无疑,你高看我了。”
狄辛指了指远处火焰旋风中闪烁的两个人影,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个青年名叫刘驽,若是我没有猜错,他将是最终匡扶这乱世之人。先生若是能救他,那便相当于拯救了万民,胜造七级浮屠啊!“
田令孜听后似是不信,冷冷地答道:”我看只是个一个黄口孺子而已,阁下未免将他吹得太厉害了。“
狄辛紧抓马缰,咬牙奋力地一跃,这一次他终于成功地跃上了马背。他急忙策马往火场外疾奔,马匹驮着他和田令孜在火场中左冲右突,终于找到了一条小径,冲出了火场。
他闻着马鬃的烧焦味道,举起袍袖,只见浑身上下一片漆黑,顿时哈哈大笑,直庆幸自己终于逃出了生天。
他又回头望了眼马鞍背后的田令孜,只见此人远没有他这般开心,目光忧郁而冰冷。
田令孜徐徐抬起头,“谢谢你刚刚救了我一命,我仍想问一句,你刚刚所言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狄辛认真地点头答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在火中与夔王对决的青年曾经在草原上率领十万契丹人击败了吐蕃倾国之兵,你便不会怀疑他有拯救长安城于水火的能力。”
“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田令孜仍是不敢相信。
“是的,都是真的。”狄辛目光真诚,“不瞒田先生说,我早年尚在做皇帝时,曾专门调阅过田先生你早年的案卷,知晓你坎坷一生的由来。想来先生虽然受苦颇多,但为人忠正善良,断不会与我那为非作歹的皇叔是同类!“
“呵呵!”田令孜自嘲地一笑,“虽然我不是个甚么有用的人,但断不会和李滋同流合污。他所做的那些丑事、坏事,与我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既然如此,先生更应该作出自己的选择,眼前这两个人的胜败都掌握在你的手里,更关系到大唐的国运。”狄辛面露鼓励之色。
“嗯……”田令孜声音虽然微弱,却狠狠地点了点头,只可惜由于他的下巴支在马鞍上,他的头所能动弹的幅度并不大。
在炽烈燃烧的火焰飓风之中,刘驽与夔王正在激烈相斗,双方已是到了你死我活的阶段。
夔王固然已经被刘驽逼到了死角,没有一具假身可用。可同时火势越烧越近,周遭可供刘驽与飞龙奔跑的空地同样越来越小。
刘驽渐渐已是无法凭借飞龙的速度和冲击力与夔王周旋。夔王虽然剑走机巧,但终究是一代武林宗师,内力即便没有号称“刚猛功夫天下第一”的王道之那般雄厚,可用来与刘驽对阵仍绰绰有余。
夔王数剑连出,光华道道,封锁住了刘驽和坐骑的去路,紧接着他横空跃起,挥剑直向刘驽刺来。
剑尖在距离刘驽尚有尺许时,突然幻化成数点,继而一分二,二分四,化作漫天剑雨,将刘驽和坐骑笼罩其中。
此招正是“秘剑。秋雨”!
夔王长喝一声,声音凄厉而高亢,那些在空中飞舞的晶亮剑雨突然从不同方位向刘驽激射过去。
伴随着一阵金属切割真气的声音,片片血花在剑光中溅出。他贪婪地伸出舌头,将其中一滴血花接在舌面上。
此时此刻,他觉得这火海是如此美好,宛若人间天堂。而周围草木宫殿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则是这世上最动听的乐章。
突然间,他脸色陡变,面孔得惨白。他紧紧捂住了胸口,骇然惊道:“这血有毒!”
若是他没有猜错,这毒乃是全天下最毒的金鳞河豚之毒,便连傅灵运的毒与之相比也是黯然失色。
在这燃烧的火海中,没有一具能够供他使用的假身。他无法抛弃开这具美妙却有毒的躯体再去寻找另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为今之计,他只能想办法将毒素快速逼出体内。
他急忙盘腿在地上坐下,急运真气,企图护住心脉,减缓毒素的蔓延。
正在此时,刘驽满身是血地从晶亮的剑雨中冲出,胯下坐骑却完好无损。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所有袭来的剑光,并救下了飞龙一条性命。
飞龙长嘶一声,显得颇为亢奋,它喜欢这血与火的气息,撒开蹄子直朝地上盘腿而坐的夔王疾驰而来。
刘驽双手紧揪马鞍,下半个身子从马上探出,飞起一脚,正中夔王胸口,真气轰然而起。
第五百五十节 情形突变()
夔王躲闪不及,身子直直地往后飞出。他在空中双臂连动,十指在自己腹间疾点。
只是瞬息后,他身子还未落地,竟已在空中打了个弯,折返了回来。
变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他原本还想着留下给刘驽一副完整的皮囊,将来好从其体内夺走炁,现在看来,若是再不下死手,死去的只怕会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持剑向前挥出,一道半圆弧状的光华随着他手中的剑刃向旁展开,犹如青空高悬之明月。
他身往前动,剑上光华亦随之前行,所过之处,烈焰纷灭,此招正是“秘剑。青月”。
刘驽知他来招攻势凌厉,料想以飞龙的肉身断然难以抵挡,于是飞身下马,单掌向这道弧状光华迎了过来。
涛声激响过后,弧光化作碎片纷飞,成了在火风中飘舞的光蝶。
与此同时,飞龙领会了主人的意思,趁此时机,它拼命往火场外冲去,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刘驽凝视着眼前的夔王,淡淡地说道:“殿下为了能够还击,居然能不惜下死手切断自己的心包经与周围经脉的联系,着实令人佩服。可你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虽然能够阻止毒素侵心,但绝然活不过半个时辰!”
夔王清秀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狠厉之色,他张嘴向旁啐了一口血,“哪怕只是半个时辰,也足够让我杀你八次!你若是愿意认输,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全尸?好作为你的下一副皮囊吗?”刘驽反问道,黝黑的面孔因为愤怒而略微变红。
他决意拖延下去,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胜利的天平终将倒向自己这一边。
夔王看出了他的意图,手中细剑连刺不歇,一片光亮的剑影如潮水般涌上前来,此招正是“秘剑。惊澜”。
刘驽不欲硬拼,疾步往后退去,可他轻身功夫委实属于中下等,只是过了数息时间,便已被剑潮追上。
他只得连忙转身,使出叠浪神掌中的一式“浪遏飞舟”,如潮般的真气将袭来的剑潮尽皆挡了回去。
夔王轻轻一笑,手中细剑轻划,就势使出一式“秘剑。堰流”,剑身在空中划成一道光幕,将退回的剑潮尽皆挡下。
剑潮前进受阻,复又向刘驽攻了回来,携带着夔王第二式秘剑的威力,声势更盛了几分。
刘驽深知不能硬拼,于是纵身一跃,跳至剑潮上空,双掌齐出,使出叠浪神掌中的一式“水淹七军”,以图将剑潮再一次逼回。
掌力与剑潮甫触之际,他便感到对方来势凶猛,只得催动丹田,真气连发而出。
九重气浪与涌来的剑潮接连相撞,由此激发出的劲力将包围二人的烈火飓风尽皆撕碎,化作片片火霞当空齐飞,映得天上云彩为之失色。
长安城内大街小巷里的看客们见此情形皆是惊得咂舌,有些算命先生已在争得唾沫星子横飞,只为了确定这天降异象对长安城未来命运的影响究竟如何。
就在刘驽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化解了夔王的这两式秘剑连击之际,夔王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中利剑高举,在空出划出一道弧线,不等他转身,便已直入他的后心,如泉般的鲜血随即飚出。
一切来得极其突然,令他毫无防备,却正合夔王秘剑的精义。
精明如夔王,在得知刘驽的血液有毒之后,同样的错误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他眼疾手快,身形一闪,便已跃至丈许外。
华清池内大火熊熊燃起,将傍晚的天空映得赤红。他站在火场中央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失落之意。
他刚才从背后突袭施出的这一剑力道惊人,乃是彻底切断了刘驽的心脉。这样一具被重创的躯体再也无法被用来施展人衣术,意味着他虽然击败了刘驽,却已与炁失之交臂。
或许此生此世他都将无法再获得炁的力量,只凭现在的剑法,他又怎能与城外的王道之相提并论。
他不甘心,也不愿意,可这终究是事实,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又一次提起手中细剑,缓缓朝刘驽匍匐不动的尸体走去,他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一泄平生之恨!
正在此时,火场外突然传来田令孜的高喊声,声音有些颤抖,听得出来已是在竭尽全力,“李滋,你若是杀了那个后生,那我便自杀给你看!”
夔王听后苦笑一声,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心爱之人哪根筋搭错了,竟说出这等荒唐话来。
他皱起眉头,不知该如何跟田令孜解释刘驽已死的消息。
他静静的望着地上刘驽的尸体,失去了继续毁尸的心情。
他听见火场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有男有女,继而发现靠近华清池门口处的火势渐弱。
透着火墙,他看见那些逃走的太监宫女不知何时提着水桶赶了回来,在狄辛和田令孜的指挥下正在奋力灭火。
清水流过的地方,火苗渐渐熄灭,露出大片焦黑的土地来。
狄辛一眼瞅见地上躺着的刘驽,直以为其重伤倒地,乃是心急如焚,转头看了眼身旁的田令孜。
田令孜被两名太监扶着架在一旁,与狄辛配合得十分默契,他不知从哪里整来了一把匕首,正对着自己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吼道:“李滋,你放开那后生,否则我就不活了!”
“令孜,你千万别想不开,我不再动他便是!”夔王连忙将剑收回了鞘内,脚下依然未动,仍是立于原地。
田令孜见此情形,知他仍不肯放过刘驽,索性一狠心,喊道:“我死给你看!”
他将匕首刃口对准自己的喉管,奋力一拉,眼看鲜血就要喷涌而出。
夔王见状大急,身形一晃,带着一道白色的残影向田令孜身边扑来,将其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令孜,你怎么能这么傻!”
他将匕首对准了站在一旁的狄辛的喉咙,怒道:“你说,是不是你在蛊惑令孜?”
田令孜见狄辛被威胁,忙推开两名架着自己的太监,扑上来抓住夔王握着匕首的手,身体的重量尽皆悬在夔王手腕上。
他喊道:”你莫要杀皇帝,我已经服下了他给我的慢性毒药,你若是杀了他,我没有解药仍然会死!“
夔王听后眼中狠色一现,他眼珠一转,轻道:“令孜,我听你的便是。”
田令孜长舒了一口气,两名太监赶忙上前将他扶起,脸上紧张得通红,生怕夔王因为他们刚才的失职而出手惩罚。
田令孜指了指地上的刘驽,对身后的诸太监道:“快,去把那后生也扶起……”
他话还未说完,便感脑袋嗡地一声,彻底失去了知觉。
夔王脸色铁青地从田令孜身后走出,他刚刚只是轻轻发出一掌,便将田令孜从击晕。
田令孜如一滩软泥般倒下,扶着他的两名太监赶忙将他撑起,手足无措地望着夔王,身体瑟瑟发抖。
第五百五十一节 逢雨化蛟()
夔王脸色铁青,朝众太监宫女吼道:“还不快去找辆马车来,将人速速带离这里!”
众太监宫女哪里还敢怠慢,他们明白在场够资格称得上“人”的,除去夔王殿下外,便只有老爷田令孜了。
为了运“人”,除去部分人仍留在火场内扑火之外,另一些人皆是分头去长安街头寻找马车。
虽然形势混乱,但马车总要找辆好的,否则夔王怪罪下来,那可是要人头落地的大事。
夔王摸了摸田令孜苍老而凄苦的面孔,微微叹了口气。他将手搭在其经脉上,闭目详诊,只觉其脉象平和,毫无中毒的症状。
片刻后,他睁眼对狄辛道:“侄儿,你好手段啊,竟然敢骗我,你既然对令孜下了毒,那你的毒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狄辛微微一惊,脸上仍镇静如常,“我用的乃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已尽数喂田令孜服下,难道皇叔也能看得出来?”
他并不懂毒药,所谓的给田令孜下毒,不过是为了救刘驽而想出的权宜之计而已。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继续将故事继续编下去,除此之外再无出路。
夔王脸色微变,他虽然判断田令孜大体无碍,但究竟不是十拿九稳,狄辛的一席话恰好击中了他的要害,令他不禁隐隐为田令孜担忧。
他右手紧握剑柄,厉声道:“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你!”
“皇叔何必着急,刚刚你和刘驽两人打斗时所说的话,我已尽数听见。若是我没有猜错,你的性命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你若是放了刘驽,那我自然会说出解药的方子,否则我们耗下去只会是同归于尽。“
狄辛故意朝夔王摊开双手,”解药其实很简单,只是数味平常药物,但成分比例须十分精确,否则中毒者九死一生。此中利害,还请皇叔自己拿捏。“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我解药方子便成!”夔王假意答应,心里想着只要这个侄儿默写出药方,马上便将他一剑劈杀。反正关于传国玉玺的一切都是假的,留着此人有百害而无一利。
狄辛见他默许,便朝地上刘驽所躺的方位走去。
“慢着,你先写药方,然后才能把人带走!”夔王将他喝止。
他心知自己这个侄儿心性倔强,若是得知刘驽已死,那定然不会再说出解药的方子。
“皇叔,若是如此,恐怕我们这笔交易无法谈成。”狄辛冷冷地答道,他不放心地望了眼火海中静静地躺在地上的刘驽,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好的,由我来教你怎么谈!”夔王微微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至狄辛身后。
狄辛还未来得及反抗,脑后便遭一记重击,接着砰然倒地,失去了知觉。
夔王重重地喘了口气,他深知自己这位难缠的侄儿精明过人,若是等到真相被拆穿,那恐怕万事皆休。最好的办法便是等其醒后再用刑,速速从其口中逼问出解毒的药方才好。
他举起双手,火光映得手臂隐隐发黑,一阵麻木感逐渐传遍他的全身。
自从他切断自己的心包经与其他经脉的联系之后,这具美男子躯体已经在慢慢地坏死。眼下对他来说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寻找下一具可供寄宿的躯体。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铜镜,打算借着火光最后端详一番自己这具美妙的躯体。他虽然素来喜欢新的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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