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喊道:“啊!不得了了,师傅殡天了!”
第四十五节 一场浩劫()
数名孙老道的弟子冲上前,将朱旬团团围住,道:“杀人偿命,走!你跟我们去见县太爷!”有人道:“二狗,你们几个先去报官!我们其他人在这看着他。”又有人道:“老三,你们大家留在这儿别动,我们下山找绳子去。”
朱旬心道:“罢了罢了,花三娘娘想抓我,现在惹上了人命官司,连官府也要捉我,真是天要绝我朱旬啊!”
原来那日他从花三娘手中逃走之后,花三娘便去义军营中,央求尚让发了一道通缉令,说这朱旬乃是义军中的大叛徒,非抓回严惩不可。尚让见这个朱旬名不见经传,不愿为此人得罪了花三娘,便看在王道之的面上,发下了一道带有朱旬画像的通缉令。
在尚让的指挥下,义军攻势日盛,打得宋威所率节节败退,大半个郓州已经落入了义军的掌控之中。朱旬眼见在郓州城中再也躲不下去,同时往南回曹州的道路,也被义军封得死死的,因此只得逃到了乡下,又跟着这孙老道做了徒弟,以便掩人耳目。
过了不一会儿,便有孙老道的弟子带着绳子回来。朱旬也不反抗,任由众人将自己五花大绑。他回头对刘驽说道:“师弟,麻烦你回趟午沟村,告诉我爹娘一声,就说我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孝敬他们两位老人家了,实在是不孝。我朱旬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说着泪如雨下。
刘驽点头答应,心想,若是官兵来了,自己要跟着一起去,至少可以证明朱旬是过失杀人,并非蓄意谋害孙老道,罪不至死。
他拉着公孙茂,跟随众人一路下了山。公孙茂一路嘟囔着:“小马,你骗我,他身上没有糖,我要吃糖,吃糖!”刘驽心思沉重,无心答话,只是随意嗯了几声,一路上低着头,想着怎样才能救下师哥朱旬的性命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抬头看,只见满地尘土四扬。马蹄声越来越响,到后来轰如雷鸣。满山遍野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刘驽等人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只见那些骑士皆是髡发右衽,身着轻甲,腰挎弩箭弯刀。
刘驽大惊道:“我认得,他们是契丹人!他们怎么到了这里?“他话音刚落,那些契丹骑兵已经涌至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刘驽挽着公孙茂的手,混乱中再也找不见朱旬等人。
这时两名契丹骑兵拔出腰刀,从两侧向刘驽、公孙茂二人砍来。刘驽想使出“犟驴乱窜功“躲开,却哪里还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两把明晃晃的弯刀递到眼前。这时公孙茂提起刘驽,双足发力,竟跳得比两名契丹骑兵的头顶还要高。
他一脚蹬在其中一名契丹骑兵的皮盔上,如一道黑烟般往远处射去。只听咔嚓一声,那名契丹骑兵颈骨折断,一声不吭地落马身亡。刘驽回头再去找朱旬等人,只见一群契丹骑兵将孙老道的众弟子围在中间。其中有几个人想要逃跑,皆契丹人用套马索圈了回来。
刘驽见状急道:“茂叔,停下,快停下!麻烦你救救我师哥!”公孙茂不听他的,他全身颤抖不止,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他拉着刘驽继续往前奔去。刘驽数次想掰开他的手,却哪里能够。两人直跑了三四里路,方才止步。刘驽抬起手腕一看,已被公孙茂捏得乌青一片。
公孙茂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颤抖,说道:“他们人多,人多,我害怕!”刘驽蹲下身来,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茂叔,咱不害怕,不害怕。”两人正说话间,一股风携着浓烟卷来,甚是呛人。
抬头一看,远远近近的村舍中皆燃起熊熊火光,股股浓烟直冲向天。刘驽隐约听见村落中有男女老少的哭喊声,定是那些契丹人在烧杀抢掠,不由地怒上心来。公孙茂看见那大火,吓得哇哇大叫,一下子从地下弹起,拉着刘驽便逃。
刘驽哪里挣脱得开,两人又跑了二十多里地,到了一处集市上。刘驽为公孙茂买了一大块冰糖,两人又在面摊上吃了碗清水面。刘驽点了点身上所剩的铜钱,共有二十九文,又在旧书摊上买了本《千金要方》,揣进怀中。
公孙茂自从得了这块大冰糖,便如获至宝。不时从怀中掏出来,舔一舔,又放进怀中。然后又掏出来,舔一舔,再放进怀中。刘驽见他高兴,便哄着他一起回去看看,公孙茂迟疑了好久方才答应。
两人一路上,只见四处村落中浓烟未歇,走不多远,便能看见有百姓惨死在路中央,其中甚至有妇女的尸首被扒光了衣衫,襁褓中的婴儿,被生生摔死在路边的沟里。
然而其中并没有发现朱旬,刘驽因此心中半是欣喜,半是担忧。欣喜的是朱旬没有死,担忧的是,不知他被那些契丹人带到了何处。
两人赶到寸草岭下时,只见满地皆是尸首,躺得横七竖八,其中有孙老道的弟子,也有契丹人。死者皆是双目圆睁,应是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公孙茂从怀中掏出大块冰糖,放在嘴边忙着舔吮,好给自己压压惊。刘驽在尸体间翻找,看其中是否有朱旬。他发现血泊之中有几段卷卷曲曲的长物,拾起一看,乃是几截断裂的麻绳。至于朱旬,却是无影无踪,不知他是使了甚么手段,竟从契丹人的手中逃了去。
刘驽抓了抓脑袋,正纳闷间。不远处数十名契丹兵骑着马朝他二人奔来,神色十分慌张。这些契丹兵从他二人身边掠过,毫不停歇,马不停地往前逃去。
后面追来一名白衣女子,她拖着个契丹人,脚步如飞,怒吼道:“狗娘养得契丹猪,是不是你们掏了我男人的坟!?”她一扬手,将手中那个契丹人掷出,砸中一名正在逃跑的契丹骑兵,两人脑碎浆流,齐齐毙命。
刘驽一眼认出这白衣女子便是陆圣妍,大喜,喊道:“陆姨,我们在这里!”陆圣妍这才看见二人,停下步来。她的目光落在公孙茂脸上,许久不言,接着两行清泪淌下。公孙茂以为她要吃自己的冰糖,赶紧又舔了两口,藏进怀中,睁大双眼瞪着她。
陆圣妍一把抱住公孙茂,哭道:“我是活着,还是死了?怎么还能看见你!呜呜!”公孙茂惊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抱我。”转头向刘驽喊道:“小马,你快来,她抱我!”
原来那一日,陆圣妍与越兀室离正斗间,公孙茂躺在岳圣叹的怀中突然暴毙。陆圣妍见状,如疯了一般,扑向越兀室离。越兀室离哪里见过这般拼命的打法,被她冲出了机关陷阱。越兀室离本是靠陷阱机关起家,武功十分低微,因此不敢追她,转头便去对付那被困住的花三娘。
陆圣妍抱着公孙茂的尸首,四处寻找郎中医治,便连神婆巫汉也不放过。只要对方稍微让她不如意,便即杀人。岳圣叹功夫不如她,又身受重伤,阻她不住。至于韩不寿的心思,则尽在刘驽身上,因此也不在意陆圣妍的诸般行止。薛红梅则是跟着韩不寿,亦步亦趋,韩不寿不说话,她也绝不吭声。
到了第三日,公孙茂的皮色渐渐转黑,似有腐烂之意。岳圣叹劝道:“师妹,死人不下葬便不会安息,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陆圣妍吼道:“谁说他死了,谁说他死了!”然而她心里终究明白,她男人这条命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那一日大雨滂沱,四人将公孙茂葬在寸草岭下的山谷中,接着便到树下躲雨。岳圣叹要拉着陆圣妍一起去树下,陆圣妍抱着木碑大声痛哭,不肯离去,一把将岳圣叹的手甩开。
她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几人怎么劝也劝她不动。后来她竟发足往山上奔去。岳圣叹、韩不寿和薛红梅三人,或是身受重伤、剧毒,或是武功低微,哪里追得上她,不一会儿她便在树林中消失得不见踪影。
陆圣妍内心悲恸,神思散乱,又冷又饿,后来竟在一棵树下晕了过去。她醒来后,沿着刘驽走过的那片露天岩石奔去,险些跌进那个岩坑之中。再一看,岩坑底下的泥浆中躺着个泥人儿,不是刘驽是谁!?
这岩坑内壁极为光滑,下宽上窄,便是绝顶的轻功高手,也极难借力逃出来。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四处寻了些青藤结成绳索,要将刘驽拉出岩坑来。不料此时坑底崩塌,刘驽被卷进了地底再也不见。
陆圣妍浑身无力,软软地倒在坑旁。她数次想要寻死,又因记起公孙茂的遗言,要帮他找那九毒老怪夺回《化瘀书》,这才压下了寻死的念头。她如同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逢人便问那九毒老怪的下落。
这九毒老怪乃是武林中的人物,行踪又甚为诡秘,普通百姓哪里能够知晓他的去向。是以陆圣妍找了一个多月,也没问到甚么结果。这时她心中又念起亡夫来,便急忙赶回寸草岭下公孙茂的坟墓。却见土坟的后方被掏了个大洞,连棺材盖也缺了一截,棺材中公孙茂的尸首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圣妍见一群契丹骑兵正在周围村庄中烧杀抢掠,便以为公孙茂的尸首,定是被这些契丹人夺去了。于是她连下狠手,杀死了数十名契丹骑兵。剩余的契丹人,哪里见过她这等武功高手,吓得落荒而逃。陆圣妍不肯放过他们,一路追杀,谁知正好撞上了刘驽与公孙茂二人。
陆圣妍抱着公孙茂大哭,公孙茂被她双臂抱得紧紧的,想从怀中掏出冰糖来舔,却又抬不起胳膊。他一把将陆圣妍推开,从怀中掏出那大块冰糖要舔。然而当他抬起头时,目光正与陆圣妍相遇,直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十分亲近,于是便将大块冰糖捧起,递到陆圣妍面前,道:“喏,你也舔一舔吧。”
陆圣妍破涕为笑,一拳轻轻地打在公孙茂的肩上,道:“死男人,到现在还跟我开玩笑!”她低下头,竟真的去舔了舔那冰糖。公孙茂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上当了,你舔的是我的口水,你舔的是我的口水,哈哈,哈哈!”
第四十六节 集上客栈()
刘驽见陆圣妍形容憔悴,于是说道:“陆姨,你这些日还好吧?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先歇一歇。”陆圣妍尚在极喜之中,未缓得过神来,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公孙茂道:“咱们三个就去我那歇歇吧?”陆圣妍知他所言乃是那具棺材,狠狠地掐了他一下,道:“那种晦气地方,你还回去干甚么?”
刘驽道:“茂叔,我有个请求,不知你答不答应。”公孙茂赶紧将大块冰糖藏进怀里,道:“你要吃我的糖?”刘驽笑道:“不是,我想借你住的地方用一用,反正陆姨不让你回去了。”公孙茂道:“我不干,那里睡着舒服!”
刘驽道:“以后有陆姨在,咱们会有更舒服的地方睡,你放心好啦。”公孙茂转头看了眼陆圣妍,陆圣妍点了点头,他这才勉强说道:“那……好吧!”刘驽得了公孙茂的应允,便向寸草岭上走去。陆圣妍不知他要干甚么,便拉着公孙茂跟上。
只见刘驽从地上扶起一具老道士的尸体,叹气道:“不管这孙道士生前怎样,他究竟是因我师哥而死,我想将他安葬了。”陆圣妍颇为记仇,若是平时,刘驽胆敢在她面前提起朱旬,她必会勃然大怒。
然而今日,她得以与公孙茂相见,心情大好,竟不再计较,笑道:“如此便依了你吧,只是可惜我从棺材铺抢来的上好楠木棺材,竟便宜了这个老道士。”她从刘驽手中接过孙老道的尸首,往山下飞奔而去。公孙茂拍手直称好玩,疾步跟上,帮着陆圣妍抓起孙老道的两只脚踝。这两人人身法极快,在山岭窄路间如履平地,如一阵风般飘下山去。想那孙老道装神弄鬼了一辈子,却未曾做过这般腾云驾雾的神仙。
三人葬好孙老道后,天色已近黄昏,便往刘驽与公孙茂去过的那个市集方向行去,只盼能在天黑前找个客栈落脚。三人都没有马匹,于是陆圣妍与公孙茂干脆分别抓起刘驽的左右手,施展开轻身功夫,飘飘而去。刘驽脚下使出“犟驴乱窜功”,不待陆圣妍与公孙茂发力提携他,他便已跑得飞快。陆圣妍看在眼里,着实有些讶异。
道路两旁皆是被契丹人焚毁的村舍,不时能看见被害的百姓尸首,景象十分荒凉。刘驽望了几眼,便不忍再视。陆圣妍本是嗜杀之人,对此番景象有些无动于衷,一路上只顾着与公孙茂说话。公孙茂呵呵傻笑,多半时间则是答非所问。
三人到达集市上时,见户户大门紧闭,道上廖无人烟,估计是契丹人四处掳掠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吓得集上的百姓纷纷离乡远避。陆圣妍在集市上最好的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敲了数声,也未有人出来开门。她索性运起内力,一掌拍在门板上。只听喀剌一声响,大门洞开,两截断裂的门闩落在地上。
三人进屋后,只见饭桌上散落着未吃完的菜肴,曲尺柜里,掌柜的账簿也收起,客栈里的人走得显是十分匆忙,并未来得及收拾。
陆圣妍笑道:“如此甚好,没有人打扰,我们想住哪间房,就住哪间房。狗娃子,你去选一间‘天字一号房’住下吧,哈哈!”刘驽道:“好!你就和茂叔就住‘地字二号房’吧。”陆圣妍假嗔道:“看我不爆栗子凿你!”举起手作势要打他,刘驽假意躲开。
这时屋外响起了轰轰的铁蹄声,越来越近,直震得屋里桌面微颤,碗筷跟着轻响起来。刘驽道:“不好,肯定是契丹人来了。听这声音,定是有好几千人。”陆圣妍浑不在意,道:“他们不惹咱们便罢,否则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公孙茂停止了舔糖,抬起头道:“他们身上有糖么?”
三人正说间,只见数十名契丹人在客栈门前下了马,押着个中年男子进了客栈。押后的几名契丹武士,随即将屋门合上。那为首的契丹人,一身盔甲精光闪亮,估计在契丹军中是个不小的官儿。他看见刘驽、陆圣妍和公孙茂三人在屋内,便冲一旁的随从耳语了几句。
那个随从长着张白净的圆脸,脑袋上新剃了发,扎着两个有些别扭的小辫,一看便是刚投靠契丹人不久的汉人。那汉奸听了那官儿的话后,便冲刘驽等人颐指气使地喝道:“我们将军大人说,这集上的店铺都关了门,难得有你们一家三口没逃。你们快把好酒好菜都拿上来,若是我们将军喝得高兴了,说不定会将你们收作家奴。”
刘驽打心眼里看不起他,道:“服侍得好了,当他家奴。若是不服侍他,或者服侍得不好,又要做他的什么呢?”那汉奸见他竟如此嘴硬,生怕契丹主子听了发怒,向他喝道:“你个小兔崽子,胆敢如此跟我们将军大人说话,就不怕死么?”
刘驽大声道:“死就死,总不跟你像条狗似的!”那汉奸道:“你……”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名被契丹人押来的中年人见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小兄弟,你说得太好了!你小小年纪,见识比许多大人都强得多。好好的大唐子民,乃何要给番人作狗呢!”
刘驽一看这中年人,见他双臂皆被一副木枷牢牢拷住,腿间也被铁链锁住。然而他虽然头发散乱,面黄肌瘦,却仍是昂着胸膛,兀自不屈服。刘驽看在眼里,不由地暗暗景仰。
那汉奸将众人的话转译告知那契丹将军,那契丹将军听后脸气得发紫,拳头连挥,冲着那中年人叽哩哇啦吼了一阵。同时数名契丹武士拔出腰刀,将刘驽、陆圣妍与公孙茂三人团团围定。陆圣妍泰然自若,刘驽抓着她的手,手心已经汗湿,而公孙茂则自顾自地舔他那块冰糖,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