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寺正已是被钉死在了门板之上,鲜血沿着门板往下流了一地,浓重的腥味瞬即在整个大堂中蔓延开来,加重众吏内心的恐惧。
“放了那些被冤枉的人,等我回来若是看清你们没照做,那便不客气了。”刘驽一甩袍袖,不再管面前的众吏,示意狄辛跟随自己一同向大堂外走去。
狄辛会过意,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两人就这样在众吏惊颤的目光注视之下,大步从衙门中走出,拐了几个弯,来到了大理寺的后院里。
“大人找我有事?”狄辛率先发问。
“是的,还请狄公子教我,该如何取回那本《医经》?你也看见了,就在我们审案的时候,有人偷偷地离开了大堂,估计是去送信了。”刘驽问道,此处没有血腥味,他感觉呼吸舒畅了不少。
“大人与其去找那冯济世,不如直接去找礼部侍郎孙钰。据我所知,冯济世当年乃是孙府中的私人郎中,经孙钰推荐方才入了太医院。此刻你要寻冯济世的麻烦,冯济世定然首先想到的是去投奔他原先那个主子。”狄辛依照自己的经验开始分析。
“狄公子说得或许是对的,不过孙钰早已不是礼部侍郎,此人先是做了礼部尚书,现在又成了当朝宰相。”刘驽笑着说道,同时细细观察狄辛脸上的反应。
“哦,以此人狡猾善媚的脾性,在当今朝廷里能做到宰相这等重位只是迟早之事。”狄辛的脸上竟然未掀起丝毫波澜,然而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光阴荏苒,转眼间世道已经发生沧桑变化,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他抬头望见头顶上方的槐树枝干上绿叶繁盛,直叹自己身陷牢狱数年,像这等勃勃的生机已经很久没有看过。
第五百四十三节 将计就计()
刘驽哈哈大笑,“人生不过百年,所以又怎能虚度,必须找一些喜欢的事情来做!”
他笑着将话题又扯了回来,“既然上泉信渊已经去了太医院找冯济世,那他迟早也会找到孙钰家里。以他的武功,并不需要我去支援。整个长安城里,他打不赢的人只有夔王,我同样也打不过,去了也是白去。”
狄辛想到审案时不经意发现的一个细节,满怀深意地看着刘驽,“大人先前曾见到有人偷偷溜出去报信,却故作不知,并未出言阻止,这又是为何?”
“我怕冯济世反应太慢,还没来得及逃到孙钰家里,就被上泉信渊抓了回来。”刘驽对此作出解释,为了让理由更加充分,他补充道:“让冯济世和孙钰见上一面,说不定能发现意料不到的事情。”
狄辛点了点头,“这么说,一切都在大人的掌控之中了。”
“未必,那个李滋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孙钰是他的心腹,他绝不会坐视上泉信渊随随便便欺负到他自己人的头上。”对于夔王为人的狡猾阴险,刘驽至今印象深刻。
“如此也好,你得空可以去某些地方走一趟,比如说华清池。”狄辛笑着建议道。
他的话引起了刘驽的深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将计就计。趁着夔王去救援孙钰的当口,我正好可以去翻一翻他的老巢?”刘驽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眼前的局势似乎正逐渐变得明朗。
“是的,我这位皇叔的秘密不少,你稍微探察一番,说不定能有收获。”狄辛笑着看向刘驽,目光中意味深长。
“你说的不错,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何夔王能有那么多的假身,简直好似不死之身。若不清楚这一点,我恐怕永远都无法赢过他。”刘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此行已经赋予了极大的希望。
“大人不用想得太多,只是走走而已。如此机密之事,我那皇叔肯定藏得很深。能看见是你的机缘,看不见也实属正常。”狄辛将他的心思尽皆落于眼中,决定给他泼上一盆冷水。
刘驽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付之一笑。
他突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眼下他若是将狄辛独自留在大理寺中,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米斗会门徒定不会放过狄辛。袁龙城只要抓到狄辛,大可向天下人揭露其皇帝身份,再效仿三国时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同时借机实现自己的野心。
“我若是走了,你该怎么办?”
“要么我和你一起走吧,除此之外,好似没有甚么更好的办法了!”狄辛双手一摊,显得颇为无奈。
“只能如此!”
刘驽朝远处吹了声口哨,飞龙听见口哨声后从远处一路小跑了过来。它在看见一旁的狄辛时,狠狠地瞪了其一眼。
狄辛直是吓了一跳,“大人,你这匹马虽然长得瘦,脾气却委实大得很。”
刘驽听后微微一笑,“此马生性古怪,却委实是一匹忠马!”
他翻身上马,伸手要将狄辛拉上马背。
狄辛摇手拒绝,笑道:“两个大男人,同骑一匹瘦马算甚么样子。”
刘驽抚了抚马鬃,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一点。”
他对这大理寺周围的地形颇为熟悉,二话不说拍马离开,骑着马径直朝马厩的方向行去,等再次回到狄辛面前时,手中已牵着另一匹高大魁梧、毛色发亮的黄骠马。
“难怪有那许多人想要当官,这当官的滋味就是好。我刚到马厩,便有人牵着马跑了过来。看那人热情的样子,我若是不从他手中接过马缰,他便要寻死觅活了。”刘驽边笑边叹气,看得出并非真的在高兴。
狄辛脸上流露出一丝戚色,”朝廷昏暗,人们不思正常的晋升之道,反倒个个以钻营奉承为荣,发生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他身上犹有伤势,脚步缓慢地走到黄骠马身边,几番试图翻身上马,却都以失败告终。
刘驽伸手欲要帮他,却都被他伸手拒绝。
他终于在第九次尝试后成功地翻身上了马背,“大人,我们走吧。”
刘驽望着其一身褴褛带血的衣裳,叹道:“狄公子,等眼下的事情了结后,我找个时间给你看一看伤势。”
“好不了,都是些难以治愈的旧疾了。”狄辛坐在马背上摇了摇头,神情颇为无奈。
“李滋为何命人每隔半月就拷打你一顿,他想从你口中问到甚么?”刘驽问道,算是终于将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摆上了桌面。
“他想要得到传国玉玺,可我一直没告诉他在哪里。他是个注重声名的人,没有这块玉玺,他始终立国不正,这是他的一块心病。”狄辛挥手轻轻抽了一鞭,马儿随即撒开蹄子往大理寺院外跑去。
刘驽轻轻拍了飞龙的脖子,飞龙一阵小跑,几乎不费力地很快赶上了黄骠马。
飞龙准备狂奔,想要将黄骠马彻底抛开。就在它撒野之前,幸亏刘驽精于御马,早已看出了它的这点小心思。采用各种手段,几番动作后,好歹诱得它愿意与黄骠马并驾齐驱。
他听了狄辛的话后,为其坦诚所折服,“没想到狄公子连这等机密也肯跟我说。那传国玉玺可就是秦王嬴政一统天下之后,由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和氏璧刻就的,上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狄辛点了点头,“是的,当年王莽篡汉时,太后曾用这玉玺怒砸王莽,最终导致玉玺豁去了一个角。后来到了三国时,长沙太守孙坚和袁术先后得到了这块玉玺,可最终都无福消受。”
说道这里,他苦笑了一声,“我也是个无福消受之人。”
刘驽一听笑道:“狄公子怎能说自己无福消受,你偏偏享了这玉玺最多的福。若非因为这块玉玺的缘故,夔王恐怕早已杀了你!”
狄辛听了他的话后并没有笑,任由黄骠马驮着自己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他沉默片刻后问道:“大人,你是不是也想从我这里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
“我?”刘驽听后颇为惊讶,“我又不想当皇帝,况且正如太宗皇帝李世民所言,天下江山皆系于民心,与一块破石头又有甚么干系!”
狄辛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我不妨坦白地告诉大人。皇叔决定抓捕我的那一夜,我逃跑得十分慌乱,并没有将传国玉玺带在身边。以至于皇叔告诉我传国玉玺失踪之事时,我内心里甚至比他还要惊讶。我之所以一直装着知道玉玺的下落,不过是想苟活一条性命而已。”
刘驽听后叹了口气,“像你们这样生于帝皇家的人,勾心斗角活得真不容易,难怪你宁愿躲在牢里喝粥,也不愿意出去。”
狄辛耸了耸肩,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微笑,“出去便是死,我可不想死。”
刘驽骑在马背上,定定地望向他,“对于你这种人来说,活下去比寻死更难,你选择活下去,定是心有大志!”
狄辛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却没有答话,策马扬鞭往华清池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五百四十四节 痴情之人()
刘驽望着狄辛的背景,思索片刻后追了上去,两人谈笑如常。
在经过闹市时,他喊着狄辛在一家裁缝店停了下来,替其买了一套体面衣物,让其找了个僻静角落换上。
狄辛换上一身新衣之后,整个人顿时神采奕奕,一派华贵气度。
他心知在那华清池内见识过皇上真颜的太监和侍卫不在少数,为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又请刘驽为自己买了一顶斗笠戴上。斗笠的帽檐很低,但凡个头高一点的人只能看到他从檐下露出的鼻尖。
两人在路上花去了一些时间,可仍很快到达华清池门外。
刘驽望了眼与自己并肩坐在马背上的狄辛,“狄公子,我们该怎么进去?”
他明白狄辛不会武功,同时有伤在身。两人若是一起行动,势必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狄辛揭下了斗笠,冲他笑了笑,“走进去。”
刘驽会过意,”好主意!“
两人骑着马朝华清池正门行去,狄辛在前,刘驽在后。
那些太监、侍卫见狄辛到来,慌忙拜伏在地,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嘘!”狄辛将指头放在嘴唇边,示意众人噤声,脸上神情变得与他那个惫懒的孪生兄弟无异,油滑而愚蠢。
他指了指自己的一身新衣,“你们快瞧瞧,朕今天故意穿这身衣服出来是为了微服私访、顺便看望一下皇叔,你们不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好不好!”
众太监、侍卫见状连忙点头,一副听懂了模样。他们对这位蹴鞠天子的贪玩习性早有耳闻,连忙嘻嘻哈哈地退到一边,齐声道:“皇上放心,我们不闹不闹,您这边有请!”
这些人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狄辛身上,以至于对其身后的刘驽视若未见。
“好!”狄辛哈哈大笑,冲身后的刘驽喊道:“我们走!”
“皇上,留步!”
两人刚骑马走出不远路,一名太监突然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皇上进了园后只能望西走,千万别往东走,切记切记!”
狄辛笑道:“你这奴才大可放心,皇叔立下的规矩,朕能不好好遵守么。”
那太监听狄辛如此回答,心里一块悬着的石头才算放了下来,口中连道:“如此甚好,甚好,华清池内风景不错,还请陛下细细赏玩!”
狄、刘二人继续骑着马向前行去,终于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朝东,一条朝西。
东边是一条种满芍药花的小路,远远望去好似茫无边际的花海般,令人见后心旷神怡。至于西边,则是一条光秃秃的小路,与东边鲜花怒放的花海相比,显得十分单调。
刘驽问道:“狄公子,你觉得我们究竟应该走西边还是东边?”
狄辛微微一笑,“先走西边吧,若是我们没有猜错,那个太监还躲在远处盯着咱们呢!”
刘驽赞许地冲他点了点头,”我刚悄悄看了下,那个太监正藏在月亮门后的花石旁,除了一片衣角,基本甚么都没有露出来。此时此刻,他应该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大人,你肯定以为自己比他做得要更好。”狄辛笑道。
他骑在马背上优哉游哉,神情放松,看上去倒是更像是在倒骑毛驴的张果老。
刘驽环视了一眼四周,轻轻地吐了口气,“至少有一个人比我做得要好!”
“谁?”狄辛听他如此说,原先放松的腰背随即挺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却没有明显变化,刘驽所说的话仍在他的预料之范围内。
“夔王,他肯定以为我们这两个傻瓜无知无觉地陷入了他设下的陷阱,正在顺着他设下的路线往前行进呢。”刘驽的嘴角流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是啊,那些人侍卫太监都以为我们中计了。”狄辛看上去若有所思,“其实大人应该也已发觉,我与弟弟的口音略有差别。我小时候感过一次风寒,病好之后声音便略有沙哑,但凡熟悉的人应该都能觉察出来。”
“可那些侍卫太监却偏偏装作看不出。”刘驽咧开嘴笑了。
“大人觉得我们该怎么办?”狄辛笑着问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刘驽策马扬鞭,顺着西边的道路疾驰而去。
狄辛紧随其后,两人距离花海越来越远,渐渐到达华清池畔。华清池虽说是池,其实是一片方圆数里的湖泊。
两人大摇大摆地骑着马沿着华清池边的道路行进,只见身边碧波千顷,不见边际,岸边皆是成片的翠柳,又有凉亭、宫殿点缀其间,遥遥望去,风景好似图画一般。
即便是酷夏时节,这华清池内依然清风扑面,凉爽异常。风景虽甚是宜人,但两人内心却焦急似火。
“大人,难道咱们就这么等死吗?”狄辛紧张地问道。
“狄公子,是你劝我一起过来的,要死咱们也是一起死。”刘驽笑道。
狄辛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我先前认为咱们并不会死,可是身临其境后感受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若是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宁愿留在大理寺的监牢里不出来。”
刘驽轻轻舒了口气,“天底下没有后悔药,我和你有同样的感觉,咱们不会死,而且会毫发无损地走出去!”
“为甚么?”狄辛勒停马,朝四周望了望,脸上第一次现出惊奇之色。
“我们这些人总喜欢把别人想象得很强大,却忽视了自己的能力。以李滋的为人,他若是想制服我们,可以用上百种不同的方法,可他始终没有动作,这说明他在投鼠忌器。“刘驽望着眼前浩荡的碧波,细细地分析道。
“或许大人所言是对的,我那皇叔还需要你来领兵抗击城外的黄巢、王仙芝大军,又怎肯轻易杀了你。”说到这里,狄辛忽然眼睛一亮,声音语调突然降了下来,“可依我看来,他今天之所以放过我们绝不是因为以上那些原因,而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
“哦,为何?”刘驽问这话的时候心里不禁一阵紧张,他猛然想起李菁,难道夔王竟想对这位单纯善良的少女下手?
“我这皇叔素来闻见花粉味道后便会呼吸困难,可他却不惜在华清池内种下了这么一大片芍药花。若非真的爱上一个人,又有何事可以促使他作出这样的举动。”狄辛推测道。
他接着说了一句,“我有一种预感,皇叔已经将我们俩当作了献给那人的礼物。”
刘驽耸了耸肩,“可我知道,你心里定然已有准备。”
“为何?”狄辛问道。
“就凭你能在此人的手下活过数年而不死!”刘驽定定地看着此人,眼含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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