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股巨力相撞之下,涛声轰然而起,发自刘驽掌心的九重巨浪连绵而至,直向打饭牢头扑来。
正在此时,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角落里闪过,与打饭牢头擦身而过。也未看清他的动作,便见打饭牢头往旁一跌,接连涌来的巨浪竟全数扑了个空。
“刘大侠,把这个人留给我来对付吧,不值得你动手。”那个身影淡淡地说道,带有很重的东瀛口音,“我等了很久,就想在你面前展示一下我新悟的刀法。”
第五百三十八节 扶桑刀法()
刘驽这才看清,从暗处出现并救下打饭牢头的人正是东瀛人上泉信渊。
此人身后并无他人跟随,当然也不包括突然失踪的狄辛。
上泉信渊双目微闭,右手背上是一道数寸长的血口。他右手摩挲着腰间刀柄,冲那打饭牢头道:“隋堂主,出招吧!”
原来这个打饭牢头姓隋,乃是米斗会埋伏在大理寺监牢里的一名暗角,真实身份是弱水堂堂主。
隋姓堂主望上去镇定自若,实则手心已经开始沁出冷汗。
他的目光落在了上泉信渊手背处的伤口上,“上泉先生,你我刚刚已经分出胜负,又何必再打?若非隋某手下留情,这道伤口便应该留在你的脖子上,而非只是伤了手背而已。”
上泉信渊听后竟未动气,他整个人的心思都沉浸在自己的剑道之中,除此之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的刀是杀人的刀,不伤你,那便只能伤己。你若是不信,你我不妨再比一番。”
打饭牢头当然不肯答应比试,他心中犹然抱着侥幸逃脱的想法,话却开始拣软的说,“上泉先生,你先前输给我之后分明已经答应,做我米斗会风雷堂的堂主,每月俸禄千两,更有美女无数。此刻你应该与我同仇敌忾对敌才是,为何突然变卦,竟要伙同别人一起对付我?”
上泉信渊面色不动,脸孔平静得如木刻一般,淡淡地回道:”答应你,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刘驽,“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我要在他面前展示我新成的刀法!”
他刻意保持呼吸均匀,避免被周遭动静扰乱了心神。
他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按住剑柄,“隋堂主,来吧?”
隋姓堂主仍在找脱困的时机,见眼下自己处境不妙,他首先想的乃是活命,怎肯与上泉信渊以死相搏。
他指了指一旁的刘驽,对上泉信渊道:“上泉先生,你若是要展示剑法,那想必是要与我单打独斗。可是这个刘驽跟我是死对头,他肯定会趁着你和我决斗之际偷袭我。”
上泉信渊听后微微摇头,”不,他不会。“
刘驽退至一边,准备旁观两人对决,道:“是的,我不会。”
隋姓堂主听后一愣,犹然不肯放弃说辞,决定继续挑拨两人,对上泉信渊道:“你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他又曾数度折辱于你,将你的刀打落在地,只差在你的脸上再扇几个耳光,这样的人你怎么能相信他?”
上泉信渊听后不为所动,“跟他决斗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便是输了我也肯认。他是个君子,从未在武功之外折辱我,这一点恐怕你说错了。”
他紧握刀柄的右手又紧了紧,道:“来吧,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
隋姓堂主见这个东瀛人死活说不动,心知自己只剩拼命一途。他突然神情变得紧张,极为惊恐,指着上泉信渊的身后喊道“你看,他们也来了,这么多人,咱们可怎么比?”
他企图骗上泉信渊挪开视线,话音未落,双手便已从袖中探出,一对晶莹闪亮的分水刺出现在他的手中。这兵器小巧玲珑,便于藏匿,实在适合他这种做眼线的人带在身上。
分水刺虽短,但一寸短一寸险。眼下他距离上泉信渊不过两步他自信能够赶在上泉信渊拔刀之前,用手里的分水刺戳穿其脖颈,绝不会拖拖拉拉。
只是他手中双刺甫动,上泉信渊的刀便已出鞘,快得几乎不见踪影,如一阵清风从这位隋姓堂主脸上划过。
隋姓堂主直感好似清风拂面般,温柔非常,便连自己的心肠也变得软和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双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上泉信渊,“为甚么不杀我?”
上泉信渊闭眼不答。
隋姓堂主复又望向一旁的刘驽,“刘驽,你也不能杀我。我手里还掌握着你想要的重大秘密,你如果杀了我,那便甚么都得不到。”
刘驽深叹了一口气,望向此人的目光中满是怜悯,“你所说的秘密我已经知道,早知如今,又何必当初呢?“
“早知如今,何必当……?“隋姓堂主有些疑惑,然而话还未说完,声音便哽咽起来,接着意识模糊,眼前一黑。
他的身躯从头至脚突然一分为二,干脆利落得如同被劈开的柴火。
上泉信渊持刀一震,将黏附于刀身的鲜血尽数抖落。他不无得意地问道:“刘大侠,你觉得这半个月来我的刀法可有进步?”
刘驽望着满地血污,不禁皱了皱眉,“有进步,而且很大。”
上泉信渊嘴角微斜,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但一天不赢过你,我一天食不甘味。”
刘驽微微一笑,“武功胜过我的人很多,比如说……”
“我知道,比如说大内夔王!”上泉信渊不等他说完便抢着说道,“只有赢过你,我才能赢他。”
刘驽笑着点头,“好,我就等着那一天。“
他转而问道:”你可见过狄辛,他在哪里?”、
不等上泉信渊回话,一个声音突然从暗处传来,“我在这里。”
一个袍衫褴褛、脸色惨白的青年人缓缓从暗处走出,观其蹒跚的步态,应是不久前刚经过一次拷打。
刘驽认出此人正是狄辛,笑道:“朋友能从夔王的魔爪下活下来,委实不容易。”
狄辛笑道:“那得多亏上泉先生救了我,不仅救了我,还将我藏了起来。”
刘驽听后颇为讶异,向上泉信渊问道:“阁下竟然也会救人?”
上泉信渊面不改色,“此地甚是寂寥,总得多个说话的人才好。”
狄辛听后笑道:“毕竟我能讲些中土风土人情给你听,其他人即便想说,怕也是难以说的好。”
刘驽见状颇为讶异,只听两人之间的对话,熟悉得好似朋友一般。他并未作声,任由两人聊了下去。
上泉信渊微微点头,“不错,阁下知识广博,非我能及。”
狄辛颓然叹了口气,望着地上的隋姓堂主尸体,“上泉先生把这打饭牢头杀了,那今天中午的米粥由谁来送?”
敢情与生死比起来,他更念念不忘的竟是那碗可照见人影的稀粥。
上泉信渊听后回道:“不会的,若是他们不来送饭,那我便杀出去,反正要把米粥给你带回来。”
狄辛听后略一施礼,“那敢情麻烦上泉先生了。”
敢情只要能每天喝上那碗稀粥,他竟是连死人也不在乎了。
第五百三十九节 真龙天子()
刘驽听了两人的话后不禁笑道:“如今我已是大理寺正卿,总不至于让你二人连饭都没得吃。”
上泉信渊一脸淡然,对所谓的荣华富贵没有丝毫兴趣。
反倒是狄辛听后微感惊讶,“听起来刘大侠已经投靠了朝廷?”
“时局所迫,不得不为!”刘驽坦率地承认道。
他向牢房出口方向作了个请的姿势,“此地甚是血腥,二位请跟我来,换个地方说话。”
上泉信渊没有犹豫,随即大步向前走出,但看见狄辛迟迟不动后,他又停了下来。
任凭地上满是鲜血,狄辛愣是站着不肯走,“要么我们还是别出去了,留在牢房里吧,哪里都可以说话。”
刘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狄公子,如今米斗会派来监视你的人已死,朝廷方面又委托我掌大理寺,陛下该无后顾之忧才对。”
“陛下……”上泉信渊听后直是一惊。
他虽然目高于顶,但还不至于连大唐皇帝都看不上。
狄辛素来是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人,此时却再也按捺不住,身子不由地一震,沉声道:”刘大侠,你怕是认错人了。”
他颤抖的动作虽极微弱,却被刘驽尽数看在眼里。
刘驽缓缓说道,“在长安的这三年里,我曾经在外面打探过数次,大唐宰相狄仁杰的后人虽在,但其中并没有一个叫狄辛的人。”
狄辛咧了咧嘴,还了他一笑,“我出身于狄家的旁支,那些嫡系子弟当然不会把我这样的人放在眼里,更不会向别人承认我和他们有着同样的血脉。”
刘驽微微一笑,决定彻底戳破此人的谎话,“所谓‘狄辛’者,乃是商朝纣王‘帝辛’的谐音。纣王英明神武,为国拓土千里,最终却因商军远征东夷,国都兵力空虚,被周人姬发钻了空子,趁机派兵偷袭。牧野一战后,一代明君因不堪受辱最终自焚于鹿台之上,身殁之后还被周朝史官污蔑成无道昏君,真是可叹之至。陛下以纣王自诩,想必是心中颇有感慨。“
狄辛依旧不肯承认,“刘大侠凭空猜测,毫无实据。狄某不过是一介囚徒,你与我说这些,未免太过高抬我了。”
刘驽望着他,眼露深意,“在下所不明白的是,那个端坐于朝堂之上、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才是皇帝?”
狄辛点了点头,“是的,他才是皇帝,而我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之徒而已。”
刘驽见他犹然不肯承认,乃是长叹了一口气,“看你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的长相,你们俩应是孪生兄弟。可你兄弟二人的才识,着实相差太远,一个是胸怀大略的智者,另一个却是鼠目寸光之辈,堪称云泥之别。我在长安三年,早听见江湖上传闻,大唐今朝的皇帝刚登基时本极为聪明睿智,可没过多久却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昏庸无能,只爱蹴鞠戏耍,常常不理朝政。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个夔王见陛下你难以控制,所以将你悄悄囚禁,又用你那个懦弱无能的孪生兄弟代替了你吧?”
狄辛将双手笼在自己残破不堪的袍袖里,表现得镇定自若,“这有甚么奇怪的,自古以来,刚开始很明睿、后来却变得昏庸的皇帝比比皆是。皇帝一旦登上大位后,身边便有许多小人阿臾奉承,数百名美妾百般逢迎。相比朝堂上的波涛暗涌,后宫的生活堪称安逸。这样的日子过上几年后,即便是踌躇满志的少年,也会变得胸无大志。”
刘驽听后故作惊奇,“听你的这番话,可谓是十分清楚深宫的苦乐。普天之下除了皇帝,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狄辛幽幽地叹了口气,“出身于帝王之家,可谓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幸之事。若有来世,愿做牛做马,不再生于帝王之家!”
刘驽笑问道:“这么说,陛下是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狄辛淡淡一笑,“不承认能怎么办,总不能像你一样睁着眼说瞎话。”
刘驽决意为自己辩护,笑道:“陛下,我可没有说瞎话。”
“反正没有根据。”狄辛瞥了他一眼,“另有一件事情烦请刘大侠答应。”
“陛下,请说。”谜底揭晓后,刘驽陡然变得轻松。
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个想法,他要扳倒夔王,扶持这位聪明睿智的真正的大唐皇帝复位,继而为其扫平藩镇,收复天下河山,如此四海定能晏然,百姓方得平静生活。
“还请刘大侠不要再称呼我为‘陛下’,大唐朝政失理数十年,百官贪财而畏死,为了一己之利不惜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置万里山河之安危于不顾。天下百姓士子对此冤望甚深,大唐江山已是积重难返。因此可以说三百年大唐的气数将尽,即便恋恋不舍,也只是徒劳留忧伤而已。”
狄辛甫一出口,便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刘驽所有的打算。
刘驽听后颇不甘心,道:“昔日西汉虽灭,但帝室子弟刘秀犹能奋发而起,重启中兴之世,建立东汉一朝。陛下身为真龙天子,只要肯下决心,扫平大唐山河并非不可能之事。”
狄辛听后轻叹了一口气,“西汉与我大唐颇不相同,彼朝乃是亡于外戚。王莽篡汉、改建新朝后,天下人犹然追思汉恩,莫不想恢复汉室河山。正因如此,刘秀方能收拢人心,恢复汉室。可我大唐,唉,藩镇割据,天灾频仍,朝廷暗弱无能,任由豪强互相攻伐,饥民遍野,只怕已让天下百姓伤尽了心,已再无中兴的可能。”
刘驽定定地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作为大唐皇帝,陛下简直冷酷得像个局外人。”
狄辛在地上踱了几步,“刚被抓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也伤过心,可现在渐渐地都看得明白了。我那个弟弟虽然坐在那张原先属于我的龙椅之上,可他不见得有我一个阶下囚徒活得长久。”
刘驽扬起头,将一口气深深吸进了胸膛中,“我与陛下相识已有三年,深知你是一个胸怀大略之人。陛下难道真的愿意让大唐如此颓亡下去,任由天下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吗?”
狄辛停下脚步,将双臂朝他展开,显露出孱瘦的身形,反问道:“刘大侠,你看我的这副模样,可像是拯救天下之人?”
刘驽不以为然,“即便是力能扛鼎之徒,也不过数人之敌而已。方今黄巢、王仙芝大军攻打长安,彼军号称百万,大唐国都已是岌岌可危。陛下身为李氏子弟和当朝皇帝,难道真的愿意坐视不理吗?”
“长安岌岌可危?”狄辛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他久处牢狱之中,对外界之事知晓甚少。
“是的,到时候恐怕会血流千里。”刘驽脸上露出忧虑之色,他见过义军大将尚让,深知此人的领军之才。
“刘大侠所言句句属实?”狄辛心里依旧怀中一丝侥幸,直想这并非真的。
“属实!”刘驽沉重地叹了口气。。
面对残酷的现实,狄辛沉默良久,而后咬了咬牙,道:“若真是如此,我愿辅佐刘大侠共御强敌!”
“辅佐我?”刘驽一听彻底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可是皇帝!”
第五百四十节 初露锋芒()
狄辛的目光落在地上,隋姓堂主暗红色的血液已经缓缓流到他的脚下,可他仍旧没有挪步,脸上神情十分复杂,“山河已破,哪里来的甚么皇帝?”
“长安城尚在,陛下又何必如此颓丧?”刘驽望着地上的血不禁皱了皱眉,往旁走开几步。
“精魂已逝,徒剩躯壳而已,这大唐已经病入膏肓。”狄辛眉头紧锁,一只手扶着身旁的墙面,似是有些立不稳,缓缓道:“刘大侠,你若是心有宏图,不如就让我跟在鞍前马后效劳,至于陛下这个称谓还是算了吧!”
上泉信渊走上前,将自己这位唯一的生平好友扶稳,道:“刘大侠,狄公子句句诚恳,你不如就听了他的。”
刘驽沉默了半晌,道:“既然如此,我的府中还缺一名掌笔师爷,就由你来担任。至于上泉先生,狄公子的人身安全就交给你了。”
上泉信渊瞅了眼面容黯淡的狄辛,傲然道:“这个自然。”
他说着不自觉地去摸腰间的刀柄,在他看来,保人和杀人并无不同,杀了该杀的人,那么需要保护的人自然安全。
狄辛听刘驽答应下来,方才松下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刘大侠成全,往后若有吩咐,还请不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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