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铁毫不顾忌地靠近他,在距离他尚有两步时,绕着他走动起来,边走边从头到脚底打量着他,像是在看一只不多见的怪物。
“既然你听不明白,那我干脆告诉你。你曾经指使花流雨召集城外的五百武林人士,可后来又因为这些人都反对你,你只得大开杀戒,这些人于是死得死,逃得逃,到最后你人手不够,原先的计划只得打了水漂。如今我想问你的是,你当初究竟打得是甚么算盘,能透露给我听听吗?”
刘驽没有立即答话,他抬起手,摸了摸飞龙的马鬃,边摸边道:“你并非局中人,我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想将这些人组织起来,趁夜冲入义军阵中,杀人烧营,扰得对方不得安生。如此义军的精力都在这五百人身上,张德芳趁夜去占迭山关便会更安全些。后来此计虽然未行,张德芳却侥幸得以率军占领关隘,阻断了朱温的粮道,实是不易。”
丁铁摇了摇头,将插在鬓发上的野花摘了下来,捏在手心里不停地转动,“不对,你没跟我说实话。但凡是人都知道,朱温手下有个全忠门,里面的人都是不错的高手。论起武功来,他们每个人都比那五百个人高得多,即便一个打五个也在话下。你让这五百人去劫他们的营,未免太可笑了些。”
他端详着手中的野花,只见花瓣随风微微颤动,嘴角下意识地露出一丝微笑。他复又将花插回了鬓角,道:“以我之见,你定然是想纠结这五百人去干另一件大事儿,至于我猜得对不对,还请你听一听!”
飞龙似乎感觉到了两人紧张对峙的气氛,显得焦躁不安,不停地在地上踏着碎步。刘驽伸手慢慢抚摸它的脖子,沉声道:“阁下但说无妨!”
丁铁微微一笑,“朱温既然在前方搬运粮草,那意味着后方的义军定会有大动作,比如说进军长安,同时这种事情彼军中定有大人物前来指挥。你这个人虽然闷得很,但是手段却毒辣得紧。你是想着带领这五百人在路上埋伏,然后找机会向那个大人物下手,以此让彼军群龙无首,进攻长安的打算付诸东流?“
刘驽在听此人说话的同时,右手紧握着马缰,他恨不得立时跨上马背,从此人身上直踏过去,但事实告诉他,这不过是个再滑稽不过的想法。
他定了定心神,道:“你所说的都不错,只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你现在说这些恐怕没有意义。”
“不,不!不仅有意义,而且意义大得很!”
丁铁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不是个好为人师之人,但是有的事情必须提醒你,不要太顾眼前,小心让人黄雀在后,渔翁得利!”
第五百一十七节 侥幸之至()
刘驽紧握马缰的手松了松,问道:“不知道阁下所言黄雀和渔翁乃指何人?”
丁铁盯着他的手,笑了笑,“此人你虽然未曾谋面,但是已打过很多交道。你该知道,他早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刘驽瞳孔一缩,“你说的是袁龙城!?”
“不错,正是此人。”丁铁笑道。
刘驽沉吟片刻,右手抚摸着马鬃,“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介入朝廷与黄巢之间的战争,以免让袁龙城渔翁得利?”
“是的,袁龙城在蜀中卧薪尝胆数十年,创建了所谓赈济穷苦百姓的米斗会,攫取民心,所为的不过是一个属于他的时机。以此人的聪明才智和狠辣手段,只要让他掌握住了机会,那必然会一飞冲天!”
刘驽听后冷笑一声,“阁下关心的不过是谁能做皇帝,却不关心百姓的生死。你是否知道,只要黄巢贼军攻入长安,以黄巢的为人,关西之地必将流血千里!?”
“但若是让袁龙城入主中原,天下必将遭受一场浩劫!”丁铁同样寸步不让,他一身劲衣,与刘驽横峙在暮色下的旷野上,隐然有相斗之意。
“阁下与我并非同道中人,还请让开条道路,容我回长安!”刘驽面若冷霜,眼下说出的每一句话无疑都在考验他的耐心。
丁铁嘴角微翘,一股冷意泛上面孔,“你以为自己拥有与我一战之力?你既然不了解炁,便相当于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我不杀你,炁也会耗死你!”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刘驽撇开坐骑飞龙,窜步向前,一弓身,挥掌向丁铁击出,涛声迭出如雷!
飞龙见状吓了一跳,赶紧一溜小跑,躲到远处偷偷观望。
丁铁并未后退,而是挥掌迎上,掌法以劈切和突刺为主,似剑法更多一些,不像是拳脚功夫。
即便如此,他每一掌每一式仍带着莫大威力,两人相斗了数十回合,竟不分胜负。
突然,两股磅礴至极的巨力在两人掌心相撞,砰地炸开,将两人各自往后震退。
丁铁往后连退了三丈远,刘驽却退出五丈有余。彼此优劣,高下立判。
两人遥遥望着彼此的面孔,拳头紧握。
丁铁首先开了口,”我的兵器不在身边,否则你已经死了!“
他悠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也不用取兵器了,看你双眼深陷,面色枯槁,想必已经剩不了多少时日。”
刘驽不肯示弱,冷道:“阁下掌劲吐势虽急,但后力有时不继,若非天生体质病变,便是为炁所制,你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
丁铁听后脸色生变,他不知道对方乃是名医韦图南的关门弟子,更不敢相信两人只是对掌数次,对方竟已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洞若观火。
一股杀意在他的眼中弥漫而起,任何知道他的弱点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抿紧了嘴唇,死死盯着刘驽的眼睛,宛若狮子盯紧了自己的猎物,“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不说出口,我或许会不知道,反倒饶过你一命。”
“至于现在。”他淡淡地摇了摇头,显然在心里已将此人的性命抹杀。
刘驽凛然而立,晚风吹拂着他的如瀑长发,“你显然已是等不及了,若我没有料错,你离病发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半个时辰之内,你确定自己能够胜过我?谁死谁生,不妨一战!”
他毫不犹豫,朝眼前此人亮出了右掌,袍袖中涛声渐响,强劲的真气逐渐密布于他的周身。
丁铁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或许是由于体内不适,他的面部肌肉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不如我们约个时间,决一死战?”
“好!”刘驽痛快地答道,“若是我输了,我体内的炁,你尽可以拿走!”
“你怎么知道……”丁铁话刚说了一半,便赶紧止住了口。
刘驽微微一笑,替此人将剩下的话说完,“你身患重疾,却将我当作了药引。昨夜你在雍州的街上敲动铁锤,不过是想找出体内含炁之人。你当时便有与我一搏之力,却故意放我走,若是没有其他动机,便是想蓄养我体内的炁,等待一个合适的占有时机而已。”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虽然面色如常,但心中却不免忐忑,毕竟自己只是在揣测,找不到太多的实据。
他在等待对方的反应,对与错,战与和,都在一线之间。这是一场风平浪静的豪赌,赌注便是,谁生谁死!
丁铁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来日方长!”
他不再理刘驽,转身独自往长安的方向走去,夜色中孤独得像一只饿狼。天空中的夜幕越压越低,最终将他的背影吞噬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刘驽见此人离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松开拳头,掌心皆是汗水。丁铁的离去,说明他借助医术作出的推测与真实情形相差不远,此人即便没有恶疾缠身,但处境也是十分不妙。否则此人的武功,想在三百招内打败自己并非不可能。
飞龙见丁铁已走,远远地冲他长嘶一声。他勉强一笑,冲它吹了声口哨。飞龙大喜,一路疾跑了过来。
他摸了摸马鬃,“飞龙,你我就在这荒郊野地里暂住一晚吧,你不要嫌苦。”
飞龙嘴里呼噜了一声,显是不以为意。
他见此微微一笑,或许在此马看来,只要不住进那个客栈马厩,那么一切都是好的。
他临时更改行程,乃是为了避开走在前方的丁铁,以免两人再次相遇后,此人临时生意,又要与他相拼。
至于雍州城内明日即将启程回长安的夔王,他只需明早不待天亮便抹黑启程,以飞龙的脚力,应该能够避开此人,从而免去一段麻烦。
一旦心中打定了主意,他便不再更改。他骑着飞龙在旷野中游荡,夜色朦胧,许多田埂小路皆是看不清楚。他最终选了一处可以挡风的浓密灌木丛,命飞龙于灌木后卧地睡下,自己则盘腿坐在一旁。
他需要赶紧练会儿功,即便不能学会驾驭体内的炁,至少也要将其驱离体内要害,以免睡梦中又被炁吸收大量体内生机,明早醒后显得愈发憔悴。
第五百一十八节 天不作美()
他双眼微闭,胸口一起一伏,开始吐纳气息,十指连动如影,使出玄微指法,调动体内的真气。
他先是小腹一阵刺痛,这股刺痛逐渐游动到胸口,随后是右上臂,渐渐又向右下臂移去,最终在脉搏处停了下来。
他疼得手腕剧颤,恨不得马上剁下这只右手。数滴冷汗从他额头滴落,他的心情又一次平复下来,十指上下游动,宛若水中捞月。
梗塞于他脉搏处的刺痛感再一次向前移动,顺着他的右手背缓慢地向食指尖部移去,所经之处留下一条血红的细线。
一点血珠从他的食指尖部慢慢渗出,他难以按捺内心的狂喜,双手忍不住微微颤动。
他暗想,或许自己只需要再努力一点,就能让体内的炁随着这滴血珠离开身体,就此摆脱这个困扰了他数日的梦魇。
然而,他右手食指端部的血珠刚渗出半粒,便不再动弹。他见状忙又催动体内的真气,十指合拢弯曲,好似从海底托起一轮明月,此招正是玄微指法中的捞月式。
即便如此,血珠仍然不见增大,到后来竟越缩越小,渐渐缩回了指尖。
取而代之的是一缕透明、近似于无形的流质,流质在他的食指尖上缓缓游动,绕着指尖旋转,越转越快,发出极其细微的响声,潺潺好似小溪流水。
他屏声静气地细细观察指尖上的这缕神奇之物,若是他没有猜错,这流质便该是潜伏于他体内的炁。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食指在空中绕了一个圈,接着往前方的空气直直戳出,只盼这缕炁尽快从指尖上消失亦或跌落。
可事与愿违,他刚使满这一招式,便感全身上下如同遭受雷击一般,僵硬,动弹不得。
他丹田气海中的真气源源不断地向指尖上的炁奔涌过去,毫无停歇之势。
他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快速抽空了一般,只差晕厥过去。
黑马飞龙坐卧在他的身旁,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臂,哪里知道自己的主人正处于极度痛苦之中。
正在此时,一行人马从雍州方向疾奔而来,远望约莫有二十人左右。
这些人手中皆是提着明晃晃的刀剑,其中为首一人的坐骑上挂着毛茸茸的两个甚物,看上去甚为奇怪。
这两个毛茸茸的东西随着马匹的跑动,不停地在马脖子上晃荡来晃荡去。
他暗感这些人来者不善,但碍于身体动弹不得,只得盼着老天保佑,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这些人不会发现自己。
他冲一旁的飞龙轻轻发出一声“嘘!”,示意它千万不可惹出动静。飞龙见状赶忙将头低下,藏在灌木丛的下方,两只眼睛却眨巴直闪,一直紧盯着狂奔而来的那行人不放。
随着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这些人越跑越近,距离刘驽不过五十余步远。
虽然夜色朦胧,刘驽仍能看得清,那为首之人坐骑脖子上挂的乃是两个头颅。两个头颅皆是头发苍白,双眼虽死犹睁,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
他一眼便认出,这两个头颅正是悦喜客栈的那对老夫妻,心里又惊又怒,怎奈身躯麻木,仍是丝毫动弹不得。
“律!”那为首之人坐在马背上,朝他这边张望了一番,似是发现了他,随即勒紧了马缰,驱赶着马儿朝这边慢步走来。
在此人身后,其余二十余人见状赶紧骑着马跟上,目光皆是看向他这边,脸上似笑非笑。
他心中随即一紧,暗道:“糟了!”
这些人在距离他约有十步时齐齐下了马,手中刀剑握得极稳,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们互相点了点头,围成一个圆弧,朝他缓慢接近过来。
他奋力想挪动身体,几番努力后仍是徒劳无功,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那缕无形无质的炁仍在他右手食指尖上游动,贪婪而快速地吞噬着他体内的生机和真气。
他紧盯着这些围过来的歹人,无奈而绝望。
那为首之人在灌木丛前停下步来,再未往前走,收起刀,解开裤子旁若无人地嘘嘘起来。
其余人皆是效仿他,收起兵器,对着灌木丛开始方便。尿臊味弥漫而起,熏得刘驽只想吐。
“老大,今天咱们的收获不错啊,不但得到纹银若干,还到手两锭金子,真是运气不能再好!”其中一人一边方便,一边恭维起为首之人来。
那为首之人嘿嘿一笑,“那两个老不死的也忒笨,开了个客栈,竟然还敢在窗户下把家中金银拿出来过秤,正好让我瞅了个正着,不杀他们杀谁!”
“是啊,咱们原来本来不过是想找个客栈白住一晚,没想到竟然能抢到这么多钱,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有人开始得意忘形。
那为首之人清了清嗓子,笑道:“弟兄们都别猴急,有了这些钱财,咱们可以先找个窑子开开荤,然后再去酒楼畅饮上几场。”
“好!”“好!”“好!”“好!”
这些人一边撒尿,一边毫无顾忌地宣扬自己的恶行,直听得刘驽连连皱眉。
刘驽借着月光看清,这些人皆是身穿褴褛的义军兵衣,看样子更像是离队脱逃的义军散兵游勇。
若他身体如常,定然会从灌木丛后方一跃而出,将这些滥杀无辜的败类一网打尽,可眼下却只能望洋兴叹。
月光静静地洒在他的身上,照得他好似泥塑一般。他的右手食指直直向前伸出,一动不动,那缕炁在他的指尖疯狂地旋转,伴随而来的是,那股奇特的的潺潺水流声愈来愈响。
“甚么声音!”那为首的逃兵显然觉察出眼前的异样,他迅速系上裤子,拔出腰刀,刀尖掠过灌木丛的上方,削下一大片枝叶,距离刘驽头顶仅半尺许。
刘驽不禁睁大了眼睛,心想:“此人只需再劈一刀,便能发现我的踪迹,可怎生是好!?”
“老大,发现甚么了?”其余贼人在听见老大的惊呼后,不约而同地亮出了兵器,齐齐围了过来。
刘驽心中暗叹一口气,暗叹:“没想到我竟会死在一群贼人手上,真是天公不作美!”
那为首逃兵果然再一次举起刀,呼地一声向前直劈而下。刀势颇快,一大片灌木应声而倒。
“嗬,我都找到你了,还躲甚么躲,出来吧!”
第五百一十九节 两个恶魔()
刘驽心中纳闷,此人刚才这刀并非横削,而是竖劈。他的身前仍挡着一片足以遮身的灌木,又是如何被发现的?
他暗叹了一口气,打算想法儿与这些贼人周旋,等到身体能够动弹为止,又或者干脆唤醒腰间皮囊中沉睡的怪颅。凭怪颅的能力,想杀死这二十来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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