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驽略略点头,“嗯,朱温没想到你会率军绕到他背后,径直上了迭山关,掐断了他的退路和粮道。如此他即便攻入雍州城,也会与后方大军失去联络,成为瓮中之鳖。”
张德芳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大人果真是神机妙算,这朱温只想着打雍州,全然没料到您会出这么一招啊!“
刘驽叹了口气,“一场小胜,勿要轻敌。朱温其实想得很远,他此番攻打雍州城虽然声势浩大,其实不过是个幌子。”
“幌子?”张德芳吃了一惊,“那他究竟是要做甚么?!”
“运粮。”刘驽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运粮?我想不明白,他朱温完全可以带够了粮草再攻打雍州城,为何要一边攻打一边运粮?”张德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因不难,那黄巢、王仙芝麾下的兵马皆是游寇,难有稳定的粮草来源,是以长期只能一边行军,一边征集粮草。”刘驽见他为人机敏,心生爱才之心,细细向他解释。
“照说朱温麾下不过十万人,攻打雍州至今也不过十数日,所耗粮草不多,他完全可以带够粮草,然后再攻城,不该如此之快便粮草短缺才是。”张德芳心中仍有疑惑。
刘驽淡淡一笑,瞟了他一眼,“你怎知他只是运送本部人马的粮草?”
张德芳听言身躯一震,好似醍醐灌顶,“兵法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大人的意思是,朱温以攻打雍州作掩护,其实是在替黄巢大军运送粮草,为将来的大战作准备?”
“是的,你所料不错,正是如此。”刘驽拍了拍他的肩膀,“黄巢、王仙芝的大军足有百万,粮草若是不足,又怎敢轻举妄动?”
“百万大军!?”张德芳惊得合不拢嘴,据他所知,贼军各部为粮草所制,向来很少集中行动,“如此多的人马,他们究竟是要干甚么?”
他心中隐隐觉出不妙,想到具体处却又无法言明。
“长安。”刘驽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我没有想错,黄巢和王仙芝这是想攻打长安做皇帝了。除了皇帝宝座之外,天底下能让他们起意的东西不多了。”
“果真如此!”张德芳捏紧了拳头,“请刘大人放心,只要有我在,誓必守好迭山关,不让那贼军随意进出。”
“不!”刘驽冲他摇了摇手,“千万不要如此。你记住,若是朱温过些日又率军来攻打迭山关,那他想必已是做好了准备。你昨夜行军仓促,手下缺兵少粮,真打起来远不是他的对手,一旦见到他带兵来到迭山关下,马上率军从后山撤下,至于关隘,放一把火烧了。”
“撤下关隘,那我们去哪?”张德芳惊住了,完全不知所措。
刘驽无奈地笑了笑,”将剩下的军资派发给兵士们,让他们回家种田去吧!“
“啊!?”张德芳喊道,他没有想到神机妙算的刘大人竟是这般想法,心有不甘地问道:”我军若散,雍州城的百姓怎么办,长安城怎么办?“
“官兵若散,朱温便可率军长驱直入雍州城内,如此他不需杀人立威,雍州百姓或许能够逃过一劫。至于长安城能否守得住,你的这万把人马实在是杯水车薪。”刘驽眼望着面前的张德芳,脸上满是歉意,“实在对不住,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真的只能如此?”张德芳脸色变得凝重。
“是的。”刘驽微微点头,“等你解散了兵马,若是仍想为天下百姓做些事,不妨去洛阳掌剑门的堂口,找一个叫萧呵哒的人。”
第五百一十节 悻悻而散()
“掌剑门?听起来像是一个江湖门派。”张德芳听后有些不以为然。
刘驽微微一笑,“天道不彰,若想为天下百姓做点事,只能拔刀做豪侠了。”
张德芳听后若有所思,“大人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我会考虑的。”
他向着刘驽展开一身崭新的昭武校尉官服,不无得意,“大人,您看,朝廷的人听说我率兵逼退了朱温,马上快马加鞭给我送来了圣旨,升官加爵。”
刘驽目光在他身上扫过,笑道:“如此倒是恭喜了,朝廷此番给你带来圣旨只为了这一件事儿?就没有其他甚么嘱托了么?”
张德芳摇了摇头,“当今皇上昏暗,只知整日里蹴鞠耍乐,围在他身边都是一帮佞臣,哪里懂甚么军国大事。就这些人,不来给咱们添乱就不错了,还能有甚么嘱托?”
“真的甚么其他的话都没说?”刘驽仍是有些不放心。
张德芳拧眉想了片刻,而后道:“事情倒是有一件,不过与目前的大局关系不大。”
“甚么事儿?”刘驽忙问道。
“长安派来的太监给我说,大太监田令孜有个干儿子名叫田凤,绰号铜马,这两日突然背叛了朝廷,也不知去了何处。田公公正为此事气得七窍生烟,说是任是谁只要抓到了铜马,不论死活,都赏白银千两。”张德芳笑着说道,全然没当一会儿事儿,“刘大人您说,这太监的干儿子干我们啥事儿,我才不管。”
刘驽沉默不言,他想起早晨罗金虎回来时说起的那个双目盲瞎、背负长刀的怪人,莫非此人竟是铜马?冯破的死会不会与此人有关?
他不敢断定,却心存疑问。
张德芳见他不说话,连忙问道:“大人,你跟那田太监有关系?”
在他看来,但凡是大内隐卫这种身份的人,难免都与宫里的人存在或多或少的人情关系。
“我给田令孜没有甚么关系。”刘驽摇了摇头,“若是你看见了铜马,记得告诉我一声。此人武功不弱,你不是他的对手。”
“还请大人放心,我都记住了。”张德芳大大咧咧地一笑,“这些江湖人个个武功高强,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躲都来不及呢。”
“说不定哪天你也会成为江湖中人,只要……”刘驽微微一笑,他张了张嘴,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说。
张德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昨天他一夜未睡,整个人已是十分困倦。对于刘驽未说完的话,他既不关心,也不在乎。他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如何守住迭山关,至于所谓的江湖,对他而言不过是遥不见影的另一个世界。
“大人,咱们就真的没法子守住迭山关了吗?”他心中仍是不甘。
“法子倒是有,但黄巢、王仙芝的百万大军若到,你的迭山关变成了大海中的孤岛,即便贼军不来攻打,你手底下缺衣少粮,迟早也会不战而败。”刘驽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幻想。
张德芳使劲摇了摇头,“若真是那样,我干脆带着人马进到深山老林里,以野味充饥,等贼军一个不注意,我就趁机打他们屁股。”
刘驽听后哈哈一笑,”主意倒是好主意,不过你可是堂堂刺史大人的儿子,怎能做这种落草为寇的事情?“
张德芳一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老爹,不禁白了白眼,连连摆手道:”哎,刘大人您就别提了,我那个刺史老爹整日里只知吃吃喝喝,他的官位都是买来的,可从来没有为朝廷出半分力。你在我跟前提起他,我听了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刘驽眼含笑意,“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爹。他被那四位老将软禁了,也不知关在了哪里。你今后恐要常驻迭山关,这雍州城怕是进的少了,不如将他找出来放了,不负你们之间的一番父子之情。”
“嘿嘿,此事刘大人你没说前我都已经做完了。”张德芳甚是得意,“我那个爹呀,如今正和那四个老将关在一块喝茶呢!”
“你把那四个将军也关了?”刘驽略微感到有些意外。
“是啊,不关不行。”张德芳无奈地耸了耸肩,“昨天我带着我爹的兵符去调遣人马,那四人都不肯听我的,我没办法,只得都给关起来的。”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刘驽笑道。
“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过请您放心,我将他们和家眷都送到了乡下,不管这场战如何打,他们都没有人身危险!”张德芳继续为自己辩护,“为了守住这雍州城,我实在费了不少的劲儿,所以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迭山关。”
“人各有志,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劝你了。”刘驽只得叹了一口气,深知此人已将主意打得十分之牢,“你只需记住一件事情,在贼军攻打关隘之前,务必将人马速速撤走,至于遁入山林还是解甲归田,一切都由你来做主。”
张德芳望着他,嘴唇砸了砸,似是有甚么话想说又没说,“大人……”
“嗯!”
“如果我的人马真的散了。”他说出了心里最坏的打算,“那我就听你的,去洛阳找那个掌剑门,从此做一个江湖人,杀富济贫。”
“嗯!”刘驽仍是一个字。
“那……大人。”张德芳朝他施了一礼,“我走了!”
“走好!”刘驽口中终于蹦出了两个字。
张德芳在楼梯上转过身子,悻悻地下了楼,走到楼梯口时又回头向刘驽抱拳告别,姿势倒挺像个江湖人。
他快步向客栈院外走去,客栈老儿眼尖,看见他出门后赶紧去牵了马在旁等候。他从客栈老儿手中接过马缰,翻上马背,疾驰而去。
客栈老儿一直跟出了院外,望着绝尘远去的将军老爷的背影一阵唏嘘,他转头时正好看见刘驽在身后,试探着问道:“官老爷,咱们这雍州城如今安全了吧?”
就在今天,他在街上打听到不少贼军撤退的消息,于是想从面前这位高深莫测的官老爷口中得到证实,“今天一大早地街上就全是做买卖的,连瞎子都背着把长刀上街了,真是不多见。”
瞎子,长刀。
刘驽听后心中一震,脸上却笑容如故,“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安全的吧。”
他迈步出门,向街上走去,一边道:“老人家,我想上街走一走,留在屋里的人就麻烦你照应了。”
他想上街走一趟,散散心,顺便晒一晒这副被炁寄生消耗的躯壳。若是机会凑巧,说不定还能遇上那个被朝廷追杀的铜马,问他究竟因何得罪了田令孜,是否与冯破的死有关系?
第五百一十一节 算命先生()
虽然时候已近黄昏,但雍州城内的街道上依然热闹,到处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经过半个多月的大战之后,人们内心压抑的恐惧、紧张和忧愁,终于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得到了宣泄。
见此,他心中略感欣慰,选择这般兵不血刃地逼退朱温大军,让雍州城内多少人家免遭家破人亡,又让多少子女有幸不会失去父亲,更让多少父母可以与孩儿共享天伦之乐?
单是这一点,他便认为尤其值得。他始终认为——左右天下局势,未必一定要以付出成千上万条人命作为代价。百姓安定,天下方能安定。
他沿着客栈外的街道散步,顺便看看人群中有没有可疑之人,比如说那个瞎子铜马。
他路过了一个蜜饯摊子,闻着桃干的味道十分鲜香,心想李菁是北边人,应该没吃过这等甜食,于是让小贩用荷叶包了两斤,付钱后提在手上,准备来日回长安时带给李菁。
“这位贵人,气色这么好的,要不要算上一卦?”
他提着桃干往前走出不远,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听着是男子的嗓音,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之气。
他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算命先生。此人长得白净面皮,五官清秀,下颌三缕长须飘飘若仙,隐隐有出尘之范。
他的目光与初此人相触,心中便微感异样,只觉自己曾在哪里见过此人,却又一时想不起具体是谁。
他转过身,走到摆在卦摊前的竹椅上坐下,微微一笑,道:“我倒是想算上一命,就不知道先生算得好不好!”
那算命先生听后哈哈一笑,“这位贵人真会说笑,我们这个行当里若是做得不好,哪里还能混到饭吃?”
刘驽脸上笑容微敛,“所以,就要看你的口才好不好了。”
他不禁想起留在契丹做国师的那个孙梅鹤,料想此人单凭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巴,即便抛弃自己那套道德学说,来做一个算命的,说不能日子照样也能过得很滋润。
“鄙人口才不好,但是算卦一向很准。”算命先生似乎对他没有根据的臆断有些生气,他拿起桌角一只装满卦签的竹筒,摇了几摇,“就不知道贵人想算姻缘还是前程?”
“不,我先算一个人。”刘驽望着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眼含深意。
“甚么人?”算命先生微感异样,话却没有多说。
“一个叫铜马的人。”刘驽一字一顿地说道。
“贵人难道是对此人的命很感兴趣?”算命先生不禁莞尔。
“不算他的命,算他如今身在何处。”刘驽将身体靠回了椅背上,静待此人的回答。
算命先生看着他笑了,连连摇头,“我是算命的,又不是给你找人的。否则谁家丢了猪仔,谁家跑了媳妇,岂不是都要来找我算卦?”
刘驽双手紧握着竹椅把手,“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算命先生利落地答道,脸上依旧笑眯眯的。
“也是,此人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个小卒子而已。”刘驽看着眼前的算命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
“哦,你知道我是谁?”算命先生略感惊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起初不知道,但现在再清楚不过了。”刘驽从竹椅上站起身,挥袖便要走。
“慢着,就真的不想算上一卦再走吗?”算命先生从他背后喊道。
他回过头,皱眉道:“生意本是和气生财,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做生意的人如你这般纠缠!”
“是的,我也从来见过像你这样难对付的客人。”算命先生出口嘲讽,与他针锋相对。
此人从桌上抓起装满卦签的竹筒,“今天这一卦,你算也得算,不算也得算!”
“那如果我不算又如何?”刘驽神色微愠。
算命先生将满筒卦签端到鼻下端详了一番,笑道:“如果这一筒竹签全都洒出去,恐怕要死不少人。”
刘驽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满大街皆是出来游玩、散心的百姓,此人若是此时将筒内数十支卦签尽皆当作暗器发出,恐怕这条街上马上就会尸横遍地。
“好,我算!”
他不等算命先生回应,径自从竹筒中抽出一支签子,在火红的夕阳下打开一看,纸上写着八个蝇头小楷的字。
“雀栖高枝,龙游浅水。”
算命先生越过他的手,看见了纸上的字迹,不禁噗嗤一笑,“要不要我给你解释一下,这个卦该如何解?”
“不用了。”刘驽摇了摇头,“若是我没有猜错,你所有的卦签上都写的是一样的字。”
算命先生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总是喜欢妄下结论!”
“看上去阁下早就认识我。”刘驽紧盯着他的眼睛,眼神中透着一丝亮光。
他从竹筒中抓出一把签子,依次打开,果然上面的写的都是“雀栖高枝,龙游浅水。”这个八个字。
算命先生见状尴尬地干笑了几声,“这次让你蒙对了,不过我想说的是,这八个字正是我想送给你的。”
“夔王殿下,请讲!”刘驽淡淡地数道。
那算命先生听后吃了一惊,“你果然早就认出了我。”
“不管你换成哪一副假身,这副透着杀气的妖媚眼神,普天之下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刘驽将目光从此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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